13公鸡

“该死。”泰勒边说边看了看表,来回踱着步,又一次盯着画廊门上挂着的“关闭”标志。

“今天是星期天。”艾米丽低声说道。她不敢相信他们竟愚蠢到不去查看博物馆周日是否开放。

“他可能根本就不在这里。”泰勒面向她说道。他的双手放在臀部,眼神令她感到费解。

“你用谷歌搜过他。”她推开了他,踢着自己的手提箱,想要拿起他的吉他往博物馆的墙上砸,砸到它彻底碎裂为止。

“七个小时。”她心想。坐了七个小时的火车,又在闷热的公交车上待了两个小时,身边围绕着一群男人的臭气,他们似乎忘了水和肥皂是干什么用的。她应该留在巴黎的。

她本可以去参观罗浮宫,发现更多祖母离开家的第一个夏天前往的地方,又或者回美术商店买点东西,接着坐在杜乐丽花园里,把她看到的都画下来。她为什么不能多待几天,一直走到圣心大教堂,去许多艺术家前辈都曾居住过的蒙马特广场附近转悠?

因为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无形的煮蛋计时器。它缓缓地倒出一颗颗沙粒,每一粒都代表着一个时刻的流逝,离她不必再完成那个所谓的“冒险”更近了一步。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即便她在巴黎时也会这样想。但她身体里的一小部分,一个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声音,那个一直试图让她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秘密与梦想的声音,却在更大声地呼喊着,它让艾米丽回忆起了体验新事物的感觉。

“你说得对。”泰勒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艾米丽都忘了他还有这一面:即使不是他的过错,他也会为此而愧疚。这个男孩很擅长让别人为他心疼,尽管他已经有很多优势了。

“今天是星期天,”她又一次想着,“是休息日。”当她们从教堂回来,打开家里的后门时,混合着各种配菜的烤牛肉的香气会扑鼻而来,与此同时,教堂的钟声也依旧清晰而真切。星期天,她们会沿着海滩散很长时间的步。她祖母过去常说,冬季的寒风会吹走所有的蛛网,接着,她们会回到家,一边喝着茶,吃着自制的饼干,一边坐下来玩填字游戏。

可是没有了她,味道就不一样了。自从她去世后,没有什么尝起来、听上去或感觉上和过去一样,甚至在那之前也是如此,直到当她得到最终诊断,决定放弃进一步治疗并选择优雅地离开,却不管那意味着什么的时候。

现在,除了一堆令人无所适从的杂乱思绪,她在星期天都干些什么呢?所有的日子都去了哪里呢?怎么不经意间就又过去了一周呢?

“在这儿等着,”泰勒说道,她歪着头看他拿起了他们的手提箱,“我把行李送去旅馆,然后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艾米丽听见自己低声回答,觉得自己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但当初是他坚持要离开的,他甚至都不问她是否同意就订了火车票。他才是那个急于离开巴黎的人,而现在,他们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在艾米丽出生很久以前,她的祖母曾住过的另一个城镇。

艾米丽沿着狭窄的街道往回走去,一直来到了一个岸边都是名牌商店和昂贵餐厅的港口。她视线越过那些超级游艇,刚好能看见莫尔斯山脉,心想:那里的生活会是多么安静啊。

“是什么让你留了下来?”她沿码头走着,抬头望着滚滚而来的云,心里想到。她看见了几只在蓝天中上下翻飞的鸟儿,一直看着它们飞过了港口的岸壁。她能看见远处的圆形石制结构,上面立着一根没挂旗子的桅杆。

两根生了锈的锚并置在隔开了陆地与海洋的岩石上,海平面上满是船只。有一架飞机从她的头顶上飞过,一路向北,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她爬上岩石,在上面坐了下来,然后脱去鞋子,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自问了一遍,试图弄明白关于祖母生命中那个特别的部分。祖母想让艾米丽看到和理解什么,为什么要把连她都不知其存在的日记选段给她看,而不是在去世前当面告诉她一切。她想象着曾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生活过的幽灵,一个心碎的年轻女子,从一个以最安全的方式爱着她的男人那里寻求庇护。和他有关。她灵光一闪,就这么简单。祖母出版的第一本书讲的是一对男女的爱情,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每个人一生中都至少值得被爱一次。”她默念着小说的第一句话,而后快速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小说的梗概。它围绕着一个男人背弃的诺言展开,那个男人需要掩盖真实的自我,因为社会尚未准备好接受真相。他向一个需要爱的女人许下了诺言,而她应得的爱比他给予的更多。最终,她学会了如何放开那些无法控制的事情。

“安东尼是你的缪斯。”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微笑着想象祖母在这里生活,并写下了一个与生活如此紧密相连的故事。

这是祖母一直在做的,将现实生活融入故事,让艾米丽看到,总有办法去想象出更多的东西。

“你在这里啊。”泰勒有些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手里抓着一只锚,“我都忘了你有消失的习惯。”

“不,我没有。”艾米丽边说边站起身来,套上了鞋子,跳过了岩石。

“哦,是吗?”泰勒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肩膀,胯部撞上了她的身体,“那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时候呢?”

她耸了耸肩,挣脱了他,仔细地看了看港口边一家普通餐厅的菜单。艾米丽几乎没有记住那一页上的任何字词,她正努力压抑着挥之不去的失望之情。

“喝一杯怎么样?”泰勒朝一家酒吧的方向仰了仰头。那家酒吧的上方挂着一株鲜绿的三叶草,内部布置得很简单:石质的地板,几张桌子,角落里放着一只啤酒桶,边上站着两个喝着黑啤的男人。里面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洞穴,低矮的天花板上覆着瓦片,上面还挂着一排塑料旗帜。木制吧台有一整面墙那么宽,上面放着一台泵状铜管机器。艾米丽的目光落在一台老式点唱机上,是那种有黑胶唱片和条状彩灯的款式。伴着利亚姆·加拉格尔唱着烟与酒的低沉鼻音,整个房间弥漫着陈年啤酒、防晒霜和淡淡鱼腥的味道。

“威士忌?”当艾米丽爬上靠着另一面墙的凳子坐下时,泰勒问道。她点了点头,试着不去想如果牧师知道了她现在在哪里,会说些什么。

吧台边上放着一摞啤酒垫。泰勒用指节扣了扣底部的垫子,啤酒垫被弹到空中,散落在地。

艾米丽在指间转着一个垫子,每转一圈就能看见一只红色的小公鸡一闪而过,这让她想起了家中橱柜里的一包包麦片。

公鸡是中国十二生肖里唯一的鸟类,人们认为它既自信又聪明。她一面考虑着是否要把这个随意想到的念头告诉泰勒,一面努力回忆自己最初是怎么知道这个信息的。这一点和安东尼很像。按照祖母的说法,他是一个会说会动的百科全书。这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继承了他的艺术才能及容易沉迷的天性。

但她不太相信安东尼和祖母会生下私生子,也不太相信他们会假订婚。即便是对祖母那样的人来说,这些事也太过了。她把啤酒垫扔进了一个编织篮,篮子边上还粘着一根薯条。她拿起自己的空杯子,将它放进了过去几个小时收集的物品里。“所以,那个安东尼是谁?”泰勒边问边示意酒保再来一杯,“他和卡特祖母真的订婚了?”

“你读过她的日记了?”

“没错。”

“让我看看你的。”她说着,伸出了手。

“我的什么?”

“笔记本。你看了我的,也读了她的,让我也看看你的,这才公平。”

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他是不会答应的。他可能会声称把它落在旅馆里了,但她知道它就在他夹克内侧的口袋里,甚至在他走去旁边挂着夹克的凳子那里,把笔记本递给她之前,她就知道了。

她随意翻开一页,边读边皱着眉,努力辨认着上面的笔迹。

“你的字很难看。”

“你好像我的小学老师。”

艾米丽忍住了笑:“像一只喝醉了的蜘蛛在网上爬。”

“如果你说话这么刻薄……”他说着,伸手去拿笔记本。但她把他的手挡开了。他写过一首关于秋日落叶的歌,将它们比作生命中那些不得不放手的人。还有一首歌写的是残酷的命运之手,将你从内心最渴望的东西身边推开。歌词不完全是普鲁斯特式的意识流,但其中包含的情感是清晰的。艾米丽能看到的更多,能感受到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而泰勒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的话。

她能看出他对父母的责怪,因为他们强迫他成为某种人,过上某种生活。但是,他是有选择的,他本可以选择拒绝的。

她有选择吗?还是她也默许了让祖母替她做出所有选择?

“你觉得怎么样?”他坐在那儿,等着艾米丽的反馈和一句小小的鼓励,就像她第一次向祖母展示她的画那样。

她合上了笔记本,用一根手指轻敲着平整的黑色封面,想象着她会在上面画些什么来呈现那个藏在里面的人。也许是一座山,山里流淌着一条河,还有一道由声音的晶滴组成的瀑布,每一滴都代表了他的一部分灵魂和一部分他所感受到的痛苦。

“乡村音乐不就和教堂音乐差不多吗?”

“这话我听着就生气。”他一只手捂住了心口,脸上却带着微笑。

“就是啊。它们都把生活中的问题归咎于别人。”

服务员走了过来,又放下两只玻璃杯,并把空杯子收走了。

泰勒慢慢地喝了几小口,接着舔了舔嘴唇,朝她倾过身来。

“对于一个周日的夜晚来说,这气氛有点沉闷,你不觉得吗?”

艾米丽捞出一块冰,吸干了里面的威士忌,用后槽牙咀嚼着剩下的部分,感受着半边脸失去感觉的状态—那里的神经从未完全愈合过。她想象着有一口井,一个男孩坐在井底,他被自己的过去和错误所困,等待着一个人放下绳子,让他自由。

“我不是说音乐没有力量。”

“的确,”泰勒说着,举起了他的杯子,“想想因为有了音乐,你看一部电影,或是一档电视节目的时候感觉会丰富多少。心理分析最初面向大众的时候,用的可不是那种臭名昭著的打分表,那时候人们可一点儿都不害怕。”

艾米丽微微耸了耸肩:“我总是把浴帘拉上,确保没人在那儿。”

“真的吗?”他扬起了眉。

有一种感觉在她身上蔓延,像是一个生日的惊喜。他用友谊之网来掩盖她的悲伤。一点一点地,某种新的东西从旧的东西里生长了出来,而它以前从未有过机会透一口气。

“无论如何,音乐和宗教都是在表达某种难以解释的东西。”泰勒说道,“事实上,画画不也是这样吗?你肯定能理解吧?”

“你不能把多莉·帕顿等同于上帝。”

“我敢说多莉·帕顿是个天才,”他边说边朝她挥着啤酒,还洒了一些在自己的牛仔裤上,“而且我打包票你知道《朝九晚五》里所有的台词。”

她露出了微笑,因为她已经能在脑海里听见那些台词了。

“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回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啤酒垫,迫切地想要换个话题。

“你知道公鸡的睾丸会受太阳影响吗?”

泰勒差点弄摔了他的啤酒:“你再说一遍?”

“真的。它们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小或变大。”

他摇着头大笑,声音从低矮的天花板上弹了回来:“显然,酒精让你的舌头放松下来了。”

“可能只是让我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他又在以那种她不大理解的方式看着她,好像她有些反常,与他脑海中长久以来的形象不相符合似的。

“你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吗?”他问道。

“比如圣诞节那样的仪式?”

“比如幸运符,或是某种让你记住一个特别的人,一个特别的日子的方法。”

艾米丽总是会和父母道晚安。她会用手指触碰嘴唇,在每晚睡觉前将它印在房间的窗玻璃上。她会凝视着窗外的天堂,寻找一颗颗星星,而后向她的父母送去祝福,无论他们在哪里。她床下的宝箱里有一只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小瓢虫、一棵四叶草、一只大黄蜂和一串雏菊。它们来自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

仪式?没有。回忆?这却比她想要得更多。

“给。”泰勒把手伸进牛仔裤前面的口袋,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顺着吧台把它滑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除了祖母,没人给她送过东西,不过她对此也无所谓。

“就当是这次旅行的纪念。”

艾米丽将手伸进纸袋,拿出了一对金星形状的耳环:“谢谢你。”

“我在巴黎看到了它们,觉得很适合你。它们就像是从你眼里取出的金粒。”

她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好意。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听罢,艾米丽感到自己的喉咙紧了紧。

“我来这里的原因不止一个。”

艾米丽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以免在泰勒说话时看着他。她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为将要说出的事情而感到煎熬。她很感激他的紧张,因为这意味着他的确是在意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爸爸把我踢出局了。”

“你妈妈说,她说服了他不要那样做。”

“不完全是。至少得等到我能向他证明,我不完全是个失败者。”

艾米丽琢磨着他的反应,在做出回应之前,她让真相在自己的脑海中沉淀了下来。

“所以,这和钱有关。”

“是的。不是,我是说,一开始肯定是的。但我真的很高兴重新认识了你,而且巴黎也很有趣,不是吗?”

艾米丽尽量抑制住微笑,因为她发现自己几乎没有生气或是失望,而就在几天前,她很可能做出的是后一种反应。

“发生了什么变化呢?”她想着,“难道就是和一个新的人分享一刻时光、创造一段记忆这么简单吗?”

“谢谢你。”她说着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已经在看她了。

“谢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他微微点了点头。她以为他要再说些什么,但留声机里的音乐换了,帕斯蒂·柯林轻柔而饱满的声音流溢在酒吧之中。泰勒站起身,伸出手,向艾米丽发出了邀请。

当他走得更近时,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觉醒了。她感到了他们之间的电荷,试图定格脑海中的这一刻,像是定格一幅她未来几年里都可以拿出来重看的照片。她的情感原始而强烈,却不形于色,但她知道他能看见,就像她能看见他的一样。他突然改变了姿势,挪开了身体,像是想起了自己该做什么似的。在他开口之前,连空气都在因抗拒而震动。“不早了,”他说着,边看表边解释道,“你想回旅馆吗?”

“我不累。”艾米丽背起包走出了酒吧,离开了“疯狂”的回声和室内的一切。

黑夜包裹着一切。情侣们紧紧相拥,缓缓地穿过后街,在门口接吻。她经过的酒吧和餐馆里不断传出玻璃杯碰撞声、笑声与音乐声,一切都不为她停留。她也无法呼吸到那么多人都享有的幸福与平常,似乎有什么东西抛下了她。

一位老人正遛着他的狗。他一手绕着它的皮带,一手握着一根弯曲的木拐杖。他在一根低矮的石柱边停了下来,将绳子系在上面,弯下腰摸了摸狗的耳后,接着向她点头问好。两个陌生人分享着夜晚的气息。他显然是那种为生计奔波的人,那是真正的工作,不是在屏幕上摆弄数字或是画漂亮的图画那么简单。他们世代居住在此,当游客们离开很久之后,他们仍在这里。是他们填补了这里的空白,收拾了残局,那些离去的权贵们都未留意到这些。

艾米丽在水边走着,停在那里的船好像在向周围的人炫耀着主人的财富。她走上台阶,通往慢慢被潮汐吞没的狭窄海滩。

她赤脚站在海水中,想着以前祖母每年夏天都会在法国沿海的不同地方度过。从六月到九月底的四个月里,她会在那些海边小镇中租一套公寓,说那里的空气有益于她的心情。现在,艾米丽明白了,那是因为大海使她快乐,让她回想起在这里的第一个夏天,她发现自己要写什么的时候。

“为了照顾我,她放弃了一切。”艾米丽想。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十分难过,但同时也充满了感激。

“闻起来还是一样。”泰勒用脚磨着沙子,惊动了一只疾逃回大海的小螃蟹,“我们没来过这儿,对吗?”

“没有。”艾米丽摇了摇头,指向了西海岸。她仍能想象出他们经常租的那间别墅:一套白色的大房子,悬崖边有一个游泳池,池水蓝得让人如同在过滤器里游泳。那些夏天里,两个家庭就在快艇上探索海岸,在泳池边懒洋洋地躺着,吃着雇来做饭的女佣做的海鲜和苹果挞。女佣们穿着围裙,一句英语都不会讲。

艾米丽看着一个渔夫整理渔网,收拾渔船,准备再去水上过一夜。

“你还记得那年卡特祖母带我们去钓鱼吗?”

“我们潜水去抓牡蛎。”艾米丽笑着说。她记得自己天还没亮就被摇醒了,他们骑着单车下山,她的双腿向两侧伸展。当泰勒放开车把时,她尖叫了起来,两人都扯着嗓子唱ABBA的歌。那感觉是如此自由,如此有活力,那是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天。

“那是一只勉强能容得下两个人的小船,”泰勒回答,“但她让我们三个都划出了港口,一直划到了一个小海湾,那里有很多别人的空船。”

“然后,她告诉我们,第一个跳上去的人要戴面具。”

他愉快地看着她,停下了要说的话,拾起一块石头,迅速查看了一下,然后把它扔进了海里。石头又蹦又跳,一次,又一次。

“我妈妈很生她的气。”

“为什么?”

“因为无论她怎样使劲地擦洗我的手指和脚趾,那股气味仍然好几天都没散去。她甚至把我的鞋扔进了垃圾箱。”

艾米丽想着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改变。如果你被金钱包围,你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它上心?泰勒的母亲是一个以财富为荣的人,她竭尽所能地把好形象展现给任何愿意捧场的人。这对泰勒和他的选择有多大的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是由他出生的家庭决定的?

但这并没有改变祖母选择的生活方式,即便是信箱里滚落出的银行对账单和版税支票开始多了几个零,她们买下半个村子都绰绰有余,或者搬回这个祖母写下第一本书的地方,过上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也行。祖母这样做是为了她,为了艾米丽,她认为留在诺福克对艾米丽更好。

艾米丽回到码头后,拂去脚上的沙子,看向停泊在港口里一排排静默的船。当船身被即将到来的潮水摇晃着的时候,她听见了十几只铃铛的叮当声。

如果你不质疑自己的生活或是周围的环境,有些事情就很容易变成习惯。当某天醒来,你意识到自己一直处于一种停滞不前的状态,而你却逃避了能够增长经验、让你真正活着的改变,这太容易了。

“那是我最喜爱的一天,是所有夏天里最棒的一天。”此刻,泰勒就在她身边。透过薄薄的衬衫,她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注意力却被远处岸边的一个人吸引了,那人正朝他们挥手致意。“艾米丽,我……”他挪开了一步,一只手捋了捋沾着盐的头发,“我想告诉你关于她的事。”

艾米丽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棉质连衣裙,露出晒成小麦色的修长身体。即便是在夜里,她的那一头金发似乎也能闪闪发光。她蓝眸皓齿,完美无瑕。她拥抱着泰勒,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