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一次,加地和品子相会。

第一次给了两万日元,之后每次给一万日元。有时候是事前给,有时候是事后给。品子看上去并不在意,总是老老实实地接过来,貌似对此事并没有什么执念。

有执念的倒不如说是加地这边。不管是在之前给还是在之后给,每次办事的时候给钱总感觉像是在买她的身体一样,太缺乏情调了。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以别的形式给她呢?加地虽然这么考虑过,可是,两人之间一旦形成了惯例就很难去打破。一般人听了可能会觉得有点儿奇怪,可当事人的行为不断重复的话,就会不由得感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加地并不是在考虑什么小气的事儿,单就金钱方面来说,他一直觉得再多出一点儿也没有问题。从加地的立场来看,这也并不是想办却办不到的事情。可以的话,从她的住所到她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来照应也行。

如果双方彼此相爱的话,现在的状态是很奇怪的。

加地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品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保持关系都有两个月了,加地依然不了解品子的想法,那完全不在掌控中。

“怎么样?让我来照顾你吧?”

唯有一次,加地半开玩笑地说过。然而,品子只是脑袋略略歪了一下,并不答话。品子的不回答也就意味着她不感兴趣。看似是加地这边太过投入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都这般密切了,加地带着客人去“万世”的时候,品子也未必会来加地的房间。当然,既然是料理店的服务员,负责的房间就应该是按照日期排序的,未必一定能撞到加地他们这个房间。有近三十个房间,能撞到一块儿反而是巧合。但是,即便两人在走廊里相遇,跟她清楚地说明自己在“竹之间”,品子也并不露脸。只要说声是老顾客来了,露一面这点儿自由还是完全可以有的,可品子却不这么做。只有在被叫到的时候她才会过来,一直都保持被动的姿态。

明明这般,她却又很好地遵守着夜间的约会。加地一有想法,马上就往“万世”打电话。除了老板娘,没有人能听出加地的声音。

“今天晚上怎么样?”

“好的。”

这就是品子说“可以”的暗号。不行的时候就说“不行”。这个“不行”至今只发生过一次。

“那么就十一点,老地方。”

场所一直是定在ODEIRU。

“可以吧?”

“好的。”

就这样定下了约会。品子几乎不迟到,有时候还会比加地早到等着他。而且,即便在这样的时候她也不生气,也不说些需要别人感恩戴德的话。

“久等了。”

“一小会儿吧。”

迟迟打不到车,让她等了三十分钟的时候,品子也是这样说的。她不喝酒,只喝可乐。对加地来说,让他欲罢不能的还有品子的这份谦恭,完全没有一般女人那种一肚子怨气、动辄责怪男人的行为。她也不会主动强烈索求什么,一切都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地发展,处事中带有一种听天由命的味道。

两人所去的酒店也一直都是千驮谷的K酒店。

打个电话,然后在ODEIRU会合,接着去往该酒店;回来的时候,在位于甲州街道的中野保健所前面的加油站下车。就像照章办事一样一成不变。即使加地说要送她回家,她也只会说到那儿就行,然后便在该处下车。有一次,加地想跟踪她探个究竟,可品子却站在那里不动,一直目送加地乘坐的汽车远去。和品子的关系总是在凌晨一点的甲州街道的半路上戛然而止。之后的品子会返回什么样的世界,加地无从想象。等加地回过神来时,品子已经从他的世界绝尘而去,仅此而已。

“对那个女人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加地曾经忽然被一种将要被拽入沼泽的莫名其妙的恐怖感袭击。他感觉那沼泽黢黑泥泞、深不见底。

可是当翌日来临,他又被新的欲望俘虏了。

“毫无疑问,那一瞬间,她是我的。”

加地只相信和品子之间性的瞬间。毋庸置疑,那一刻,品子是加地的。正因为平日里面无表情,那一刻的狂乱迷情越发****不堪,似乎是要将压抑已久的一切都吐出来一样激烈地燃烧着。

燃烧过后,品子会轻轻闭上眼睛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在那短短的四五分钟里,品子像死去一样安静。那时的她,就像海底的一条深海鱼,紧紧地贴在一块叫作“加地”的礁石上,静谧、温柔。

然而,不知为何,品子绝不穿酒店的浴衣,总是穿着长衬衣进来。那些浴衣明明都是干干净净的,带着浆洗过的味道。可是明明如此,品子却完全不穿。她的衬衣,有时候是红底配白色的水珠花纹,有时候是薄薄的绿色料子。比起浆洗过的便宜浴衣,穿着色彩亮丽的衬衣的身影更加美艳动人。

一开始,加地以为这是品子的小用心:为了让两人的情事更充满**,所以特意穿了较贵的衬衣来代替睡衣。谁知那好像并非是为了加地而做的。想来品子并不是那种会有这种心思的女人。

“你在家里休息的时候也穿长衬衣吗?”当品子轻手轻脚地溜进来的时候,加地问道。

“嗯……”

“酒店的浴衣穿着不舒服吗?”

“不是的。”

“那么为什么不穿浴衣呢?”

“……”

原本就少言寡语的品子更加不肯多答了。

“不行吗?”

“不呀,我并不是说不行。比起浴衣,我倒是更喜欢你穿这个。但是,衬衣会被弄坏吧?”

加地言外之意在说:就凭你那个疯狂劲儿。黑暗中他笑了。

“没关系的。”

“我也没关系,穿这个脱起来更有乐趣。”

加地现在开始解品子刚刚系起来的腰带,品子的身体微微动了起来。她最近开始慢慢尝到前戏的快感了。解开腰带,依次从胸部到腹部,然后到下半身,扯开了衬衣。

“要全脱掉了哈。”

品子轻轻扭动身体。衬衣滑落下来,只剩下肩头到两个袖口还挂在身上。品子的身体像陶瓷一样白皙,肌肤白得如同未曾完全挂脂便长大成形了一般:软硬参半,发育中略见不均衡;又白又脆,身体如同玻璃。

那身体随着加地的指尖舞动起来,顺从地、有时候像是预测到手指的动作一般先动起来。蛾眉轻蹙,樱唇微张。加地的影响在品子的身上不断扩大。毫无疑问,自己捕捉到了品子,加地想。

加速,起跑,之后笔直前冲。此时,品子身体里的少女部分消失,未曾发育完全的坚硬部分也消失殆尽,全身化为一具贪婪、****的女体。

那一天,一直占据领跑地位的加地起跑后,反而变成了被领导的一方。“哎?”加地一面为不觉间发生的变化疑惑,一面又享受着这种变化。

伴随着低沉却又深厚的呻吟声,品子到达了顶峰。那一瞬间,品子像错乱了一样,疯狂地摇着脑袋。一股平时完全无法想象的可怕力量紧紧抓住了加地,不久便如同脱落一般消失了。之后是短暂的空白时间。

从陶醉中率先醒过来的当然是加地。一向都是加地盖住依然还在微波中**漾的品子的身体。

可是那一天,加地比平时稍稍早了一点儿抬起了头。品子双眼紧闭,睫毛尚在微微振动;两只胳膊离开加地的后背,左右呈“八”字形伸开;双手如同招手示意一般,掌心朝上。

奇怪!加地心想。

滑到肩头的衬衣袖子里,露出了白白细细的胳膊。那上臂虽细,却有一条纺锤形的肉线凸起,缓缓蜿蜒到皮肉单薄的前臂处。

是受过伤吗?

加地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只将脑袋偏向右边。从肘部凹处往上,有一条像蚯蚓一样凸起的伤痕。那痕迹微微弯向外侧,上下有十厘米之长。

不是伤痕吗?

加地起身想再确认一下。

“啊!”

这时,品子惊叫一声起来了。加地被她一闪,歪向了右边。

“喂!”

两相对望时,品子已经抱住了用长衬衣遮住的双肘,紧绷着脸,直盯着加地。

“怎么了吗,突然的?”

“……”

“怪吓人的。”

品子站起来,打开拉门走向浴室。

情事过后,品子去洗澡已成惯例。可是,即使洗完,身体也没有发红的感觉。原来并没有进浴盆泡澡,只是擦拭了一下身体而已。

“也让我一起进去嘛。”

虽然要求过多次,但是品子却总是关上门,不让加地进去。她一个人进去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

原来是为了不让人看到胳膊上的伤啊。

加地听着浴盆里轻微的水声,想起刚刚看到的雪白手臂上隆起的伤痕。

离开酒店是在凌晨一点。依照惯例经过新宿南面出口,到了甲州街道。加地的家在荻洼,所以送到中野也不算太绕路。

新宿周边的夜依然阑珊,灯光如波,蜿蜒长远。光照中,品子看向前方的脸忽明忽暗。这张脸在这之后要去面对怎样的世界呢?加地很想知道。

“你和父母一起住吗?”

品子摇了摇头。

“那么是和姐妹什么的一起?”

“不是。”

“不会吧,不会有孩子吧?”

品子没有回答。即使不回答,正盯着她的脸看的加地心里也明白,那肌肉紧绷的漂亮腹部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

“你住的公寓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问呢?”

“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儿就不好办了嘛。”

“我会一直在店里的。”

确实,只要跟“万世”联系就可以解决问题。

“那只把公寓的电话告诉我吧。”

“这样我很难办的。”

“我不会去你家的。”

“……”

“还是说你有其他男人呢?”

加地在品子的俏脸背后描绘着男人的模样。是一个染有肺病之类疾病的男人呢,还是一个贫穷的艺术家?或者是一个平凡的工薪族、软饭男?不管怎样,让女人出来上班应该不是什么有钱男人。挨个儿想象了一遍,感觉每一个都似是而非。

“你爱着那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不想放开你呢?”

品子悄悄地把脸转向了窗外。那张脸不只是美丽,还含有阴霾。正因为迷醉于她美丽背后的一种缥缈而不确定的东西,才使事情越发不好处理。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拜托了,告诉我吧。”加地的声音已经变为哀求。

“……”

“好吗?”

“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呢?”品子的声音极其干冷。

“因为喜欢你啊。喜欢才想知道你的全部呢。”

在这一点上,加地的心情是无须任何粉饰的。已经有十年没有过这种心情了。

“说嘛,总之是有其他男人对吧?”

品子依然看着窗外。一小时前还抓在加地手心里的品子如今已经完全逃往到别处,在远离加地的地方,冷面而坐。

无从捕捉。

一想到这一点,一个残忍的想法忽然掠过加地的脑海。

“你手腕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儿?”

“啊?”

“左臂上的伤疤啊。”

品子的杏眼在肌肤的白底中瞪得格外黑亮。那是极其惊讶忍不住吞声的眼神。

“您看到了吗?”

“刚才,在那之后看到的。”

“果然看到了啊……”

品子垂下眼帘,咬住了嘴唇。

“你是受过伤吗?”

“……”

“因为那个原因,你才穿着长衬衣的啊。”

品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点儿伤疤,何必要隐瞒?一开始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又不算事儿。”

加地知道,品子的眼睛在看向这边。他也知道,她的眼神既尖锐又怯弱。

“我有个朋友是当外科医生的。对了,就是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一起去的那个,就是那个朋友。等以后让他给你看一下吧,他可能会把你的伤治得更好。”

“不必了。”

“但是,你不是不愿意这样吗?在你心里也一直是个事儿,放不下心来吧?”

女人总是穿着衣服的理由,加地深刻地领悟了。直到那一瞬间都不肯脱掉衬衣的理由,让人怜惜又心疼。

“我尽快找时间带那个家伙过去,到时候让他给我们看看。”

“不要。”

“不用客气啊,反正也不需要钱。”现在的加地,总想跟女人的关系更近一点儿。

“一直这样的话,只会被别人怀疑吧?”

“请放过我吧。”品子小声说道。那声音似乎是被逼到无奈了才挤出来的。

“放过?”

品子在光的旋涡中闭上了眼睛。靠近窗那侧的半边脸是明亮的,而里侧的半边脸则被阴影覆盖。

“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吗?”

“没有。”

说完这句,直到下车品子都没有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