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远山夫人前来探病是在手术完成的五天后，十月末。
因为是上班时间的下午，病房里只有谷夫人的妹妹陪着。一看到远山夫人来了，妹妹便像等不得一样，去医院的商店买东西去了。
“小裕。”
一见到谷夫人，远山夫人就像见到了十年未曾见面的恋人一样跑到病床前，握住了从床边伸出来的谷夫人的白白细细的手。
“千枝！”
两人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
没有一天不说话的两个人都有一周没有见面了。可以想见，两人感觉就像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似的。
“太好啦！”
“谢谢！”
远山夫人边说边呜咽着，也不怕难为情，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又摇了摇那只胳膊。
“看到你比想象中的有精神，我可放心了。”
谷夫人的脸埋在粉红色的枕头上，下巴尖尖的，有些瘦了。不过，脸色却并不怎么差。
“好像总算活过来了。”
谷夫人微微一笑，说得好像心怀歉意似的。
“那是肯定的啦！做手术是死不了的啊。”
“可是那个时候我就是那么想的啦。”
“越是把死挂在嘴边的人，越是死不了的啦。”
“你这家伙！”
刚要开玩笑呵斥她，谷夫人却突然头往后仰，蹙紧了眉头。
“啊，疼、疼、疼！不要惹我笑啊，才第五天呢。”
谷夫人一面紧缩双眉一面娇声说道。除了陪床的家人，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就是今天的远山夫人了。
“是伤口疼吗？”
“说不上来是哪里疼，里面疼。”
“里面……”
“可能是有过子宫的那个地方吧。”
“果然是从下面取出来的吗？”
“是呀。”
“那就是没有伤口了，对吧？”
远山夫人一面感叹，一面把目光从被子上投向谷夫人的下腹部周围，眼神中掺杂着担心和好奇。
“快说说，什么情况呢？”
“说是把患癌的部位全部摘除了。听说是子宫的正中间位置，好像没有转移的迹象，所以不用担心。”
“太好啦！”
这句话远山夫人也是感同身受，因为自那以后她每天都在担心下身是否出血。
“大约做了几个小时？”
“好像是两个小时左右。”
“很疼吧？”
“可一点儿都不记得呢，做完醒过来之后也给打了止痛针，我都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很轻松啊。”
“后面倒是一直挺难受的。”
“不过，再稍微忍忍就好了啊。”
本来谷夫人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心境，没想到“轻而易举登上了山顶”。前来探望的远山夫人也略略有点儿吃惊。
“哦对了，这个是带来看你的一点儿心意。”
远山夫人从左手抱着的包袱里取出一盒点心，点心是从一家名为“K”的老字号点心铺里买来的。这是谷夫人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好开心啊！刚想让康子给我买。”
“不要紧吗？”
“不要紧啦，手术第二天就可以正常饮食了。”
“真的吗？”
“是啊，又不是在肚子上动刀。”
这么说也是，子宫跟食物和消化又没有关系。
“那我这就开吃了。”
一打开包装，谷夫人就歪扭着脸，紧盯着盒子。吃哪一个好呢？放眼端详了一会儿，拿起了边上的一个。
“真好吃啊！”
谷夫人躺在病**，十分满足地吃着。看着那张脸，远山夫人渐渐产生了一种蒙受损失的心情。
从那天开始，谷夫人的病房里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原本谷夫人就是那种乐天派，不认生，交际广泛。只有因为老公的关系前来探望的客人来的时候，她才会驯顺地拿捏着分寸。如果是左邻右舍的太太们或者是老友来了，病房里就会像往常谷家的客厅一样，热闹非凡。窗台上很快摆满了各种水果篮、点心盒、当季的鲜花花束等。
手术之后的第七天，出血被止住了。从第十天开始，她可以自己慢慢穿过走廊去上厕所了。尖尖的脸也稍稍长肉了，重新变回了原来那张胖乎乎的脸。
“说话太多，子宫会变成妖怪出来哦。”
“啊？”
被医生一揶揄，谷夫人吓了一跳。
“子宫会哭的：‘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啊？’”
“您好过分啊！”
知道是玩笑话，谷夫人瞅了瞅医生。不过想来也许是那样的，为了被摘掉的子宫，还是稍稍老实一点儿好。刚刚那么想过，可第二天，她又和前来探望的客人喋喋不休起来。
谷夫人在一天天康复。穿着胭脂红长大衣从走廊走过的谷夫人，看身影完全不像是一个没有子宫的女人。
手术一个月之后，谷夫人出院了。出院那天，在门诊做完最后一次诊察之后，医生就今后该注意的事项做了说明。
出院后的一个月里，一定要一周来一次，一个月后要半个月来一次，三个月后一个月来复查一次就可以了；什么都可以吃，洗澡也没有禁忌；在两三个月内不要干重活儿、累活儿，避免出远门和旅行等容易疲劳的事情，在市区范围内活动没有关系；如果有疼痛或者出血之类的异常情况，直接来医院；做了癌症手术之后，至少在三年内有必要持续观察恢复的情况。在对这些事项一一进行说明之后，医生稍稍停了一下，说道：“然后，可以自由进行**，没关系的。”
“啊？”
因为突然插进来不同的话题，谷夫人一时没能理解。
“因为私处已经恢复原样了。”
“啊……那个……”夫人点了一下头，又慌乱地问道，“可是子宫……”
“那种东西没有也没啥关系。不要去考虑有没有子宫这种多余的事儿，以前怎么做现在还怎么做就可以了。”说到这里，医生站了起来，“要有信心地去做。”留下一个亲切的笑容之后，转向了下一个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