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师病了
古琛有十来年没回过老家了,在前往银海市邻城区的途中,回忆起很多陈年往事,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有些是后来听人说的,但故事的主人公都与大哥有关。
大家都说邻城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古琛却觉得这地方天妒英才,最是无情。
古家是当地有威望的名门,古颜是古逸修做当家人的第二年生的,是家中长子。因为生母不讨古逸修喜欢,理应是天之骄子的古颜从记事起便遭人冷眼,在家里连用人都敢随意欺侮他。
待古家老爷子过世,古逸修变本加厉地侮辱他们娘儿俩,甚至后来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不到半年就生下古琛,直接活活气死了原配夫人。
小老婆转正上位,古颜又没了亲妈,在亲爹的冷眼旁观下,古颜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人生的转折是在六岁那年,古逸修的好友沈继渊留洋回来登门拜访的那一天。
古、沈两家是世交,古逸修与沈继渊情同手足,他们从光腚娃娃一起成长、一起游学,几乎形影不离。
沈继渊是位善人,他第一次看见古颜时,就喜欢上这个害羞的孩子。沈继渊不清楚老朋友为什么对他的大儿子漠不关心,古颜经常动辄得咎。念在与古逸修孟不离焦的感情上,沈继渊几次苦口婆心相劝,生怕这位老朋友有一天真伤了孩子的心,可惜沈继渊都是徒劳而返。
沈继渊是非常爱才的人,当他发现古颜对音乐很有天赋时,便欣然当了古颜的钢琴老师,他和古颜的师徒关系维持了十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有一天,古颜被人绑架了,绑匪张嘴就要五十万赎金,被古逸修当场拒绝,甚至声明自己没这个儿子。直到他听见古琛用稚嫩的声音叫爸爸时,才惶然发现备受疼爱的小儿子也被绑走了,这才满口答应交赎金,哪怕对方改口要一百万,古逸修也立刻同意了。
交赎金的那天下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门外待命的警察忽然听到了枪声。当他们冲进去解救人质的时候,只发现年幼的古琛和一地的鲜血。
后来经过检验确认血是古颜的,警方找到古逸修说,地上流了这么多血,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于是古家便匆匆办了场后事,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个尚未成年的生命,以一种悲惨的没人在乎的方式,永远摆脱了原生家庭的阴影。
沈继渊始终不理解古逸修,对古琛亦是心生芥蒂,自此便与古家人来往得少了。
其实古琛同样为父亲虐待大哥的行为感到愤怒,母亲病死后他便搬出了古家,开始独立生活。他之所以会重新与沈继渊有来往,是在十年前他为大哥扫墓时,碰巧遇见了来看望故去学生的沈继渊。
古琛记得小时候也跟沈继渊学过琴,只是他没有大哥天资聪颖,平时贪玩又不刻苦,沈继渊对这个小毛孩儿并不中意,也就没上心管束过。
再次相遇时他们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感觉相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可两个人只是聊了几句话,就感慨彼此是这世上为数不多思念古颜的人,也因此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
古琛被沈继渊对大哥的师生情感动,作为古颜的弟弟,便自然替哥哥为老师尽孝。虽然不经常回国,但是每逢节日和老师生辰,他都少不了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邻城见到沈继渊,古琛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他生病时。
沈继渊躺在**,看起来形容枯槁。他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古琛,良久才惊喜地说:“你终于来找我了,小颜。”
虽然来之前就听师母说过老师精神恍惚,经常会认错人,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大哥的名字,古琛还是觉得十分伤感。
古琛紧紧握住老师枯瘦的手,轻声回答:“我回来了老师,听师娘说您这几天不舒服,是不是梅雨季害得老毛病又犯了?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活到这把年纪了,早已是朽株枯木,生死早看淡了,无妨,无妨。”沈继渊声音有些虚弱,说完便急促地喘息起来。
“老师您别这么说,医生都说了只需静心调养些日子就好——”古琛突然说不下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古琛陪沈继渊聊了一会儿,见他身体乏了,便喂他喝了些温水,哄他睡下了。
古琛从老师卧室退出来,师母便招呼他去客厅。
“这一路累坏了吧?”师母亲切地唤他,“小琛你喝茶,我帮你削苹果。”
这位四十多岁仍风韵犹存的女人叫蒋梦瑶,听说曾经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歌星。19年前,23岁的她与圈内公认的音乐才子沈继渊,公开了一段相差20岁的忘年恋,一度成为世人传颂的一段佳话。
古琛礼貌地点了下头,端起茶杯的同时,问道:“师母,老师的身体一向硬朗,怎么突然病倒了,之前有发现什么征兆吗?医生怎么说?”
“他其实是被吓病的。”蒋梦瑶叹息着说。
古琛急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还得从参加韩寅的庆功晚宴说起,你听说过韩寅这个人吗?”
“韩寅——”古琛听着耳熟,突然想起有一次都晓白提到“音乐人涉嫌抄袭”的新闻,说:“是与老师齐名的那位吗?”
“没错,你也听说过他?”
前一阵关于韩寅的抄袭事件,一度被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想不知道都难,古琛点了点头接着问:“老师受惊与这人有什么关系?”
“韩寅与沈先生不单在乐坛齐名,私底下也是莫逆之交。前些日子韩寅被人冤枉抄袭,为了维护音乐著作权花费了不少精力……”蒋梦瑶眉头轻蹙,言语间流露出惋惜之情。
人都有走背运的时候,韩寅曾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创作灵感,直到他的新曲《一叶生命》成功问世,才结束了长达七年的瓶颈期。他的新曲发行后受到业内一致好评,然而在此时却有人指出韩寅抄袭,一时间炙手可热的作曲家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好在有经纪公司力挺,加上韩寅长久以来的口碑和品行,他最终走出了“抄袭事件”的阴影,不仅维护了名声及合法权益,还接连拿下海内外两项大奖。
韩寅度过漫长的人生低谷,公司为他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酒会,当晚来了不少业内名人,沈继渊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带着醉意的韩寅去了一趟卫生间。沈继渊见他长时间没回来,便独自去卫生间找人,结果却抓了个空,他猜韩寅八成是去天台躲清静了,于是一路直奔天台。
“沈先生说刚一走进去,就看见韩寅站在天台的边缘,人一晃就掉下去摔死了。”蒋梦瑶紧张得提高了嗓音,良久才发觉自己失态,这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古琛。
“警方怎么说,韩寅的死是意外还是自杀?”
“说是自杀,韩寅当晚喝了不少酒,情绪不太稳定。”蒋梦瑶垂下眼,一脸担忧,“沈先生参加完葬礼,一回邻城就病倒了。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师母,老师一定会好起来的。”古琛又问起蒋梦瑶和老师的往事,转移了师母的注意力。
蒋梦瑶欣然拿出以前的相册,除了一部分结婚照和生活照,其他都是她亲自拍摄的沈继渊的照片。蒋梦瑶边翻边对古琛讲,她有多崇拜沈继渊,她到现在都一直称其为沈先生。虽然他们婚后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彼此深爱。
蒋梦瑶又想起十五年前,沈继渊生了一场怪病,突然之间他的听力严重下降,这对他的音乐创作无疑是晴天霹雳。沈继渊开始自暴自弃,躺在**整整两年,不再开口讲话,每天都在沉睡,似乎永远都睡不醒。蒋梦瑶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她心想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继渊的精神大不如前。
直到有一天蒋梦瑶想通了,她笑着对沈继渊说:“你如果真的太累了,想走就走吧,不过你无论去哪儿,都记得要带上我。”
沈继渊怎么会不明白,她的一句“走”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太累了,累得每天都想要结束这一切。可是当蒋梦瑶嘱咐自己,走的时候一定带上她,那一刻沈继渊突然被这个小女人感动了,他们彼此相拥,抱头痛哭。
后来幸而得老天眷顾,沈继渊的听力逐渐恢复了七八分,他们夫妇一起挺过那段艰辛的日子。
讲到与沈继渊的心酸往事,蒋梦瑶忍不住潸然泪下:“先生病得突然,我都没想到先生的病情会恶化得这么快,他最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认不清我是谁。”
古琛得知沈继渊突然病重,心情同样十分沉重,更何况与他老人家相濡以沫多年的师母。
古琛递上一杯热水送到师母手中,安慰说:“老师生活各方面都还需要您照顾,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别太难过了。”
蒋梦瑶的情绪一度十分低落,古琛安抚过师母后,想要回客房休息,途中经过儿时练琴的琴房,突然停下了脚步。
古琛仿佛看见记忆中的景象,他忍不住推开双向深花梨木门,那架熟悉的钢琴映着落日余晖,安静地立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
古琛仿佛看见大哥正坐在那里专心地练习,老师在他身侧悉心指导,身后是调皮捣蛋到处乱跑的自己。
古琛被记忆拉扯进琴房,回过神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坐在钢琴前,耳边似乎听见古颜温柔的声音:“调整好你与琴之间的距离,找准键盘的中间点——那里不对小琛,是在中央C右边的第一个E和F之间,记住是这里知道吗?”
古琛把双手轻轻置于键盘之上,侧过头看见古颜的笑脸。
“做得对小琛,我们要开始咯!”
古琛静下心来,弹奏了一曲《秋日私语》,回忆起那个曾经忧郁的少年,将淡淡的故事娓娓道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练习,古琛手指灵活性明显大不如前,以至于弹到后面,有个音弹得不清晰。虽不至于错音,但速度上显得有轻微不稳,外行人听古琛弹奏,可能听不出来什么毛病,但在沈继渊大师的眼皮底下就是漏洞百出了。
沈继渊隐隐约约听见琴房传来音乐声,便下了床,步履蹒跚地走进琴房,于是看见自己爱徒“古颜”正在练习。
起初“古颜”还弹得好好的,不想越弹到后面曲风走势越不对,气得沈继渊随手从胆瓶里拿起一根鸡毛掸子,过去就抽了“古颜”两下。
古琛一直沉浸在儿时的回忆里,根本没注意沈继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以至于莫名其妙地被打了手背,脸上表情还有些发蒙,待他看清打人的是老师,才起身惊讶地问:“老师您怎么起来了?”
“我是被你给气的,好梦都让你搅和了!”沈继渊被气得火冒三丈。
沈继渊用鸡毛掸子敲了敲古琛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从柜中翻出一本书放在谱架上:“以为我没听出来?跟我学了这么久连节奏都掌握不稳了,你可真是出息了,古颜!”
听了沈继渊的话,古琛才看出来老师这是把自己当成大哥了,只好将错就错,哄着说:“老师您说得对,怪我平时偷懒了。”
“继续练赋格,练不好不准吃饭!”沈继渊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扶着钢琴站在一旁,像二十多年前一样陪着爱徒练琴。
《十二平均律》吗?古琛把琴谱展开,看着里面的乐谱,忍不住苦笑,他当时真是完全搞不懂巴赫的复调,那些枯燥乏味、毫无旋律可言的练习,真是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要再让我听见漏音这种低级错误。”
“要注意整体的衔接,你在这里犹豫半秒,后面的小节就容易跟不上。”
“注意速度,但不要过于专注速度,无论如何都要稳,知道吗?”老师耐心地讲授技巧。
噩梦般的赋格费神又费力,很快古琛额头就渗出一层细汗,他一边寻回手指的灵活度,一边努力练习,可要想达到老师的要求,以他半吊子的水平实在有些乏力。
鸡毛掸子再次抽下来的时候,古琛吓得停止了弹奏。
沈继渊严肃地问:“知道错哪儿了吗?”
“速度……”古琛哪里知道错哪儿了,他随便敷衍了一句。
他脑子里每根神经都在感受手背火辣辣的痛,根本静不下心,真想不到老师都病成这样了,折磨起学生来还是丝毫不留情。
“要去感受音律的起伏,才能更好地控制指力的强弱,要把控好速度!”沈继渊说完,指了指钢琴,“继续!”
“其实老师,您也不能全怪我,主要是您当初教得不认真。”古琛讪讪地顶了一句嘴,果然又被沈继渊教训了两下。
沈继渊从没见过爱徒也有调皮的一面,他不可思议地端详着爱徒,突然少年古颜的脸模糊了,紧接着被成年的古琛代替。沈继渊才想起古颜已经走了许多年了,这是他不愿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的眼睛忽然湿润了:“我这是怎么了?”
古琛发现沈继渊低下头,身体微微地颤抖,急忙起身担心地问:“老师您没事吧?”
沈继渊摇了摇手,示意他回去坐好,待情绪缓和了些,才继续说:“平均律虽然练的是大脑对手指的控制力,但是真正控制大脑的是你,所以你必须懂得如何掌控它们。小琛你要记住,在音乐的世界里,你就是一切的主宰!”
听到自己的名字,古琛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老师清醒了,他们的师生梦也该醒了。
“继续吧。”沈继渊不再似之前那般疾言厉色。
“是,老师。”古琛说。
他们继续扮演师生角色,虽然谁都没有说穿,心里却蒙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古琛练得手指麻木,连身体都酸痛了。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蒋梦瑶推开了门。
古琛仿佛回到儿时,冲着师母露出求救的目光,蒋梦瑶心领神会地对沈继渊说:“王妈做好饭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等吃完饭再练好不好?”
“吃什么饭,古颜你这段要是弹不下来,晚饭就不用吃了知道吗?”沈继渊打开琴房灯,莫名其妙地留下这句话,冷哼了一声关上了门。
“还真不让吃饭啊?”古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站起来活动身体。
天色渐渐沉下去,古琛走到窗边,将窗子一扇一扇打开,微风混着青草香吹进来。古琛忽然想起和都晓白散步的那个雨后,那时的空气也像这般清新,那时的心情也特别好。
古琛活动了一下手指,重新练习琴谱里的曲子,每弹一遍就记住所有失误的细节,然后反复练习加强印象。
也不知弹了多少遍,古琛开始感觉力不从心,越是想要掌控速度,手就变得愈发麻木,甚至到后来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怎么,这就放弃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古琛四下张望,终于在浮动的窗帘后面看见翩翩少年时的古颜。
“哥?”古琛轻轻叫了一声,“是你吗?”
风比之前大了许多,古颜从窗帘后面走出来,身体自然地倚靠在钢琴旁,脸上挂着一抹笑容。
“哥,我——”
古颜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提醒说:“小心被老师发现。”
“嗯,我们小点声。”古琛仿佛又变回爱笑爱闹的顽童,“那个怪老头儿又罚我,弹不好不给我饭吃,哥你教我好不好?”
“没问题,”古颜露出几颗小白牙,宠溺地说,“其实这个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你用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以不同的力度同时弹下去,并用手指加强主旋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你就能分辨出主旋律……”
古颜的手指覆盖在古琛的手指上,古琛轻轻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手指的力度以及停顿的时间,放缓了速度跟着古颜的节奏按下手指。
像这样来来回回弹了不知多少遍,直到饥肠辘辘撑不住了,古琛才无力地趴在钢琴上。
古琛隐隐感觉再不吃东西,胃病就会发作,于是决定偷偷去厨房找吃的,结果迎面就撞见了沈继渊。见他老人家慢悠悠朝自己走过来,古琛当即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沈继渊看见古琛窘迫的表情,猜到他想干什么,板着脸问:“练得怎么样了?”
古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心虚地笑了笑。
“没练好还敢乱跑,给我回去继续练!”沈继渊大声呵斥,把古琛带回琴房,并转身关上深花梨木门。
“老师您这样……”话还没讲完,古琛忽然看见沈继渊表情凝重地锁了门。
古琛疑惑地问:“您这是?”
“回到位置上继续!”沈继渊对着门外吼了一声,转过身对古琛轻声道,“我们去那边说。”
古琛隐约感觉老师在防什么人,他跟着老师走到钢琴边上,听老师的话坐下。
“你一边弹琴,一边听我说。”
古琛点了下头,琴音再次传出,神志清醒的沈继渊这才开口说话。
在和蒋梦瑶结婚之前,沈继渊有一个相恋七年的未婚妻李慕思,他们两个人情投意合,曾相约白头,可李慕思却在筹备婚礼的前两个月失踪了。
当时有人怀疑李慕思不是失踪,而是负气离家出走,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与沈继渊感情深厚,平时连吵架都不会,所以离家出走一说不攻自破。
另一个说法是,李慕思在去往朋友家的途中,被心怀不轨的歹徒掳走,遭了毒手,客死异乡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沈继渊的想法只有一个,他想在死之前知道李慕思到底为何离开他。他放下老师的身份,诚恳地请求:“小琛,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慕思,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算老师求你了。”
古琛强打精神听老师讲完,钢琴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埋下头用手捂着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小琛,是不是过去时间太久,没有找到的希望了?”沈继渊失望地问。
“倒也不一定,我会尽力的,老师。”古琛擦去额间的冷汗,抬起头说。
“那你这是?”
“太久没被体罚了,而且好饿。”古琛用力按压着**的胃,为了不让沈继渊担心,勉强故作轻松。
“哎,怪我了,我这就叫人给你热点吃的去。”
古琛答应了沈继渊的请求,用了两天时间来了解李慕思失踪的情况,第三天一早,他带着老师的期许,开着老师的轿车出发了。
古琛之前让陈宇阳帮忙联系,找到当年封存的档案和办案民警。古琛按照导航路线开了近5个小时,才到达李慕思失踪的最后位置,他把车停在路边,翻出20年前的旧地图,与导航地图比对。
据沈继渊当年笔录上的记载,李慕思离开家是为了参加朋友婚礼,他当时赶着去公司开会,没能听清未婚妻去哪里,以及要参加谁的婚礼。
考虑到李慕思失踪的多种可能性,和当年办案的公安民警一样,古琛也将失踪范围缩小至离站点最近的人流密集处,也就是站点最近的潭水村。
按理说,公安一定会对村子进行多次排查,线索不该无缘无故断了,如此大规模在村里挨家挨户排查,却没有任何发现,一定有什么干扰了调查方向。
古琛再次联系当年办案民警,得知当年该地区方圆百里的治安环境良好,在李慕思失踪前后,均未发生妇女儿童失踪及恶性治安事件。
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李慕思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地点失踪,很可能并非是一起偶发案件。
或许某个人因仇怨、索取等意图,将李慕思骗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很可能她在什么时间、到什么地点下车,都是被人计划好的。
当然,一切都只是古琛的推断,接下来还要进行实地探访。古琛把车停在村口,找到附近的村民说明来意。他从一部分村民那里了解到,当年女人失踪确实闹得沸沸扬扬,公安撒下大量人力,上上下下翻遍了村庄,最终还是查无所获,李慕思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唯一的疑点是——村里从始至终没有人见过李慕思。但古琛从档案中了解到,目击者当年是在镇上赶集回来的途中,看见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进了潭水村,他连对方提什么款式、颜色的行李箱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肯定不会认错人。
调查至此,只有此处与村民的所见相悖。想到这里古琛迫切地想与目击者见上一面,于是立刻把导航定位到汕水村,也就是目击者所在的村庄,马不停蹄又开了37公里,然后把车停在汕水村的路边。
古琛坐在车里,敞开车窗环顾了一下四周,十分钟前他翻出手机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个村子,发现该村除了落后没什么特别之处,在二十一世纪初甚至还沿袭冥婚的陈旧习俗,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车里播放着无聊的FM,古琛翻了一下车里的CD,发现一张合集里有万芳的《新不了情》。这让他想起老师这两天经常提到李慕思当年唱歌很好听,她平时除了喜欢听他创作的音乐之外,最爱唱的就是《新不了情》。古琛索性把盘装进CD机,把音乐声音开大一些。
或许是老师一个人听时反复循环这首歌,使碟片受到一定磨损,所以歌曲播放时偶尔会卡碟,并发出刺耳的噪声,尽管这样古琛还是觉得这首老歌很好听。
古琛安静地听着音乐,给自己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刻向车外看去。此时,一双乌黑的眼睛也在盯着古琛。两个人对视的同时,很明显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古琛条件反射地向后坐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对方的哭喊声:“快跑啊,鬼新娘回来了,鬼新娘来索命啦!快跑啊,鬼新娘回来索命啦!”
那个人跑的速度极快,古琛下车去追的时候,对方已经跑出去很远了,看样子真是被吓得不轻。这个人衣衫褴褛,一路上鬼哭狼嚎,应该是个疯子。
古琛没空儿跟个疯子计较,回到车上拿了手机和钱包,然后往村里走去。
从出发到现在,古琛六个多小时滴水未进,就是铁打的汉子也要顶不住了。现在天气闷热得要命,下车才走了几分钟,古琛身上就被汗湿透了,他现在急需一瓶水救命。
这个村子不算大,比想象中要闭塞得多。村子里的空气自然比城市要清新,自然风光也别致得很,来来往往的人礼貌又热情,古琛觉得这里很适合度假。
又走了百米左右,古琛终于找到一家装修简陋的小店,问了两样想吃的东西都没得卖,最后只能问老板娘要了碗葱油凉面。
“当家的,葱油凉面一碗!”热情好客的老板娘向后厨高喊了一声,然后继续跟古琛搭话,“小伙子你是来探亲的还是来游玩的?”
老板娘八卦的性格刚好迎合古琛的需求,他正想打听一下目击者,于是说:“我是一个杂志社的记者,最近想写一篇关于民间风俗的报道,机缘巧合听同事提到过咱们村,就特意过来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
古琛说完,老板娘惊讶地问:“你也是记者?”
古琛对老板娘“嗯”了一声,神情自然地说:“我证件落在车里了,您需要看吗?”
“不用,我不是这意思,”老板娘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这昨天来了个住店的姑娘也是记者,跟你一样对我们村儿感兴趣,你说巧不巧?我们村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女记者?”古琛半开玩笑地说,“多大年纪呀?该不会是我日思夜想要追的女同事吧?”
“还真说不准!我看那样子跟你年纪相仿,小姑娘白白净净的,模样挺俊,名字也挺可爱的,叫都……都什么来着。”老板娘仔细回想着。
“都”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古琛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定是都晓白!
不等老板娘回忆起名字,古琛站起身迫不及待地问:“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老板刚好在这时端了凉面出来,老板娘接过面,又递了把扇子给他,然后把面送上桌:“小姑娘说出去转转,走了有些时候了,外面天这么热,估计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知道都晓白就在附近,古琛心中百感交集,他拿起筷子刚挑了一下面当即又放下,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现金在桌上,说:“老板娘您这儿能住店吧?帮我留间客房。”
“能,你就当是自己家——哎?小伙子去哪儿?面还没……”老板娘话没说完,古琛已经跑出去了。
古琛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有闲暇时间,都晓白这个女人就会在自己脑海中出现。他本该避开小不点的,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
古琛沿着附近的小岔路跑跑停停,围着村落绕了小半圈,看到许多村民来来往往,可就是没看到小不点。等重新跑回停车的位置,气喘吁吁的古琛才一屁股坐在车轱辘旁休息。
没有找到都晓白,古琛情绪莫名有些失落。正当他觉得饥渴难耐时,额头上方有冰凉的感觉传来,他猛然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都晓白刚才回到小店时,听老板娘说起有人找她。从老板娘的描述中她猜出可能是古琛,便急忙跑出来追他。其实在几分钟前她已经看见古琛了,因为怕他口渴特意去小卖部买了水来,然后把矿泉水递给他,脸上笑嘻嘻的。
古琛接过她手中的矿泉水,确定是都晓白本人后,才撇着嘴嫌弃地说:“亏阿姨还说你白白净净的,才几天不见就晒黑了一圈,比之前更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