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魑楼魅影（一）
2012年12月24日。大约晚上9点半，明珠港市亿达广场。
几乎每个月，电视上都会出现“中东XX市发生XX袭击，造成XX人死亡”这样的新闻。就像绝大部分同龄人那样，东方骏早就对此失去了兴趣，如果伤亡人数低于十人，他甚至会看都不看直接换台。
如果倒霉的是西方城市，亲朋好友以及同学之间，偶尔也会就此讨论几句，但持续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3分钟。潜意识里，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与己无关，国内就算发生类似的袭击，肯定也轮不到一向安静和平的凯南岛，人们只需要按时上班上学，然后在节假日尽情放松就好......
但这些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幻想而已。毫无任何预兆地，奇点球出现在了亿达广场；毫无任何预兆地，神秘的入侵者开始放枪放炮。人群随即陷入集体无意识惊恐，彼此践踏着想要逃出生天；爆炸持续不断地发生在广场上，用冲击波和弹片制造出大片伤亡。
景观芭蕉树仿佛火把一般熊熊燃烧，到最后只剩下乌漆麻黑、一碰就散的碳化主干。硝烟早就超过了空气能够容纳的最大限度，蓝白色烟雾弥漫在整个广场，每次呼吸都像是往肺里撒了一整把辣椒粉。
沈熙和撕裂了自己的防蚊服，沾上凉水给三人做了几片防护湿巾。但那股呛人的苦辣味道，就算是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照样也别想躲掉。烧焦皮肉的焦糊味道夹杂其中，不断刺激无遮无拦的眼球，东方骏尽管一忍再忍，最后还是难耐那股酸涩，开始不停地涌出眼泪。
不该这样。他紧紧拉住白筱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这里不该是这个样子。这里是亿达广场，一直都时熙熙攘攘的亿达广场，虽然小吃摊又贵分量又少，电影院的爆米花也绝对称不上便宜，可这里是我们度假玩乐的地方，是我们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地方！
东方骏很想就这么大喊出声，多少发泄一下心里的苦闷。但飞过头顶的一串炮弹，让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亿达广场已经变了，全都变了，记忆里的那些繁华，与这个充斥着血腥的袭击现场完全无关。
死者安静地蜷缩在地上，腰、背、肩膀上的余火仍在燃烧，幸存者木然地坐在绿化带，脏兮兮的脸上不见半点生气。彩色地砖被爆炸抛得到处都是，中间一个标准的漏斗形弹坑，高炮、双翼机与鱼丸摊的残骸混杂一起，在破碎的盲道上散发出丝丝蒸汽。
如果《哆啦A梦》当中的时间机器真的存在，东方骏现在二话不说就会跳进书桌抽屉。他要回到过去，除了铝八与父母唠叨之外再无烦心事情的过去，他要和小莹一起放假、逛街、电影、K歌、拌嘴，然后在熙和姐的调解下重归于好，在愚蠢的抓娃娃机游戏上用掉一整兜银色代币......
美好时光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回放，然后被肠胃的咕咕叫声中途打断。如果是在以前，小莹肯定比他更早嚷嚷肚饿，然后像小老鼠一样可爱地弹弹舌头，满脸神往地望向各式零嘴小吃。而东方骏则会无奈地耸耸肩，然后被这个任性女仔一把拉将过去，在选定的那家小店大大扫**一番。
越想这些，肚子就越饿。东方骏强迫自己注意观察路面，尤其是那些碎冰似的玻璃茬子，同时在嘴里反复絮叨那些注意事项，简直到了啰嗦的程度。
刚出发的时候，小莹光着两只脚丫，走的倒还算是轻快，可广场上到处都是尖玻璃茬与碎金属片，数量远远超出预料。他只能重新给青梅竹马穿回鱼口鞋，全程扶着她防止跌倒，比之前任何一次出去玩，都要累上不知多少倍。
仔细想想，虽然夜宵是两个人轮流请客，但每次吃的都是小莹喜欢的东西。东方骏偷偷看了一眼身边女孩，尤其是那双哭红的眼圈，撅起的小嘴，傲娇的眼神，我这辈子估计是忘不掉了。嗯，第一次对这些事情特别在意，好像是在？对，没错，就是在两年前......
回忆缓缓浮上东方骏的心头，两年多前的那次对话，蓦然间变得比周围的废墟与火焰，更加清晰：
“东风来，就去东风来！五楼不是新开了DQ嘛，你一定要陪我吃！”
“周末？哼，我们女孩子聚会，你凑什么热闹？就不带你，哎，就不带你~就不带你。”
“什么？游戏厅不带我去？切！就你们那些‘拳皇’、‘哈杜根’，我才懒得玩呢~”
“哎，谁说我们只会自拍？女孩玩的东西，比你们男孩高大上多了。你就等着吧啊，到时候本姑娘要是心情好，说不定还会赏你一只娃娃玩呢~”
“哼！不给就是不给！想要自己找老板加去......喂喂喂，鼻子，鼻子！芝麻酱沾你鼻子上了！”
......
想着想着，东方骏突然间笑出了声来。尽管空气又脏又浑浊，头顶上盘旋的敌人随时有可能另换目标射击，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东方骏的眼圈卡死一阵阵发烫，鼻子酸的活像正面挨了一拳，胸膛不停地剧烈起伏，将既难听又嘶哑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地泵出口腔。
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吃惊，更别说是身边的同伴了。白筱莹紧紧靠上青梅竹马的手臂，细弱的胳膊瑟瑟发抖，手指不受控制地掐进东方骏皮肉；沈熙和猛地停步回头，手指用力地压住嘴唇，严厉的眼神打在东方骏身上，宛如雷电。
高二五班东方骏没有争辩，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他低下脑袋，感觉**一阵接一阵地冲击气管，憋得他是全脸酸麻，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蹦起，可那股神经质似的大笑冲动，还是令人绝望地压不下去。更加糟糕的是，眼圈里噙着的那点咸水，这会儿工夫也开始不争气地直往外流，再怎么挤眼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