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敌友难分
灯火昏黄，四下皆寂。
刘贺目光凝视沐英，心里也在暗暗盘算。
而沐英，在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是有了主意。
他朝刘贺苦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你也别忘了。陛下身边的人太多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陛下未必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清醒和冷静。
况且派遣杨宪，也未必就是陛下信得过咱们，而可能是杨宪最适合如今出现。”
刘贺自然明白这话，他甚至知道近些年会发生的每一桩大事。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解释，最终也只能用安抚、劝慰的方式，来暂时解决问题。
“好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也就是了。
咱们此行是要解决水患，难不成一个杨宪，还能比水患更加汹涌？
况且朝廷初立，他杨宪便是本事再大，再有胆气，难不成他还敢在救济百姓和解决水患的事上乱来？”
刘贺说完，再度拍了拍沐英。
后者轻叹一声，端起才送来的酒水，一饮而尽。
待到将酒水放下，沐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朝刘贺问道：“我很好奇，你这般年岁，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般心境。
若是换了别的官员，这会儿定然要想想，这杨宪是敌是友，还得考虑各种应对之策。
可我在你眼里，什么都没看到，仿佛你对这杨宪，没有半分的敌意，或是期望。”
刘贺闻言，盯着沐英看了片刻，不禁放声大笑。
被刘贺这么一笑，沐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刚想追问，刘贺却已经开口。
“沐英啊，我问你，杨宪是何许人也？他在朝廷里，可比得了淮西勋贵？”
沐英略微沉吟，答道：“自然比不得，他根基浅薄，所倚仗的只有陛下。”
刘贺笑道：“这便是了，这种人必定是谨小慎微， 努力抓住一切机会。
我结交也好，招惹也罢，他都只会考虑利弊，而非和我的关系如何。
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去费心思在他身上？如今这世道，本就敌友难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问心无愧罢了。”
说完，刘贺拿起一旁的酒杯，豪饮而下。
沐英盯着刘贺，这一刻，他越发觉得对方有些陌生。
不过他也明白，刘贺的性格，其实本就不适合在官场厮混，若非朱元璋的要求和庇护，只怕刘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这样的人，安身立命从不是靠人际关系或者权谋之术，而是靠着自己的手段和心气。
两人这边还在聊着，另一边，赵家主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老爷，情况就是这样，想必这位杨大人已经和刘贺结下梁子，咱们这时候若是加以拉拢，说不定便能将刘贺给绊倒啊！”
管家兴奋地朝着赵家主提醒，神情激动，仿佛全然忘了之前的遭遇。
赵家主目光中闪着犹豫，握着拐杖的手更是不断松开又合上。
他心中也存了和管家类似的想法，觉得杨宪虽说年轻，而且没有多少根基，可毕竟也是皇帝近臣，又手握大权，或许可以帮到自己。
只是有了之前的几次经验，他也已经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刘贺的对手。
之前的几次交锋，刘贺都没有下杀手，而是将目的放在了打击他和赵家的面子上。
而这次杨宪的到来，表面上看，的确是和刘贺势均力敌，可从今天的情况继续分析，赵家主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刘贺似乎根本没把杨宪放在心上。
他毕竟家大业大，自然担心自己选错了盟友，再度刺激刘贺，从而给赵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见赵家主没说话，管家的心里越发焦急。
可碍于面子，也担心赵家主发怒，管家最终还是隐忍不发，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焦急。
主仆俩沉默而对了好一会，赵家主终于是想通了。
他朝管家说道：“晚些时候，你亲自带着我的拜帖，去请这位杨大人。
记住了，不能让任何人瞧见，更不能和任何人说！”
说到此处，赵家主又斟酌片刻，这才补充。
“再去取几片金叶子，将他们送给杨大人身边的人，做的漂亮点，千万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赵家主终究不傻，他也知道，人心难测，官场中人更是尔虞我诈。
若是刘贺故意伙同杨宪演戏，来吸引自己，那么这种明目张胆的送礼，很有可能便被定做行贿。
而且，万一杨宪是个耿直的人，根本不屑或不愿收礼，那么他的举动，也只会引起对方的不满。
所以赵家主宁可选择了这种麻烦，但却相对稳定、安全的法子，也不愿意再用之前那种过于露骨的手段。
管家答应一声，快步去了，等在门外的下人们，见主家已经谈妥，便要进门，继续侍候。
可赵家主却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进门。
一众下人愣在原地，进退两难，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瞧见下人们的反应，赵家主哪里会想到，是自己平日过于苛责，所以下人们心生恐惧。
此刻他的心里，依旧沉浸在被刘贺算计的失落中，瞧见这种反应，他顿时怒火中烧。
“混账东西，没看到我要你们出去？”
这一声才出口，下人便连忙要下跪认错，一个个心中惶恐，甚至两股战战。
然而即便是这样，赵家主却依旧没意识到问题。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心情稍稍平复，而后说道：“滚，都给我滚！”
一声落下，赵家主将拐杖放好，缓缓闭上眼睛，仿佛是要让眼前的一切彻底同自己隔绝。
下人们见状，也都是一头迷雾，可还是小心翼翼地朝外退去。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赵家主又是一声叹息。
“赵家的诸位先祖万万要保佑后辈子孙啊，若是杨宪和刘贺是一丘之貉，那我赵家这次，可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沉默了一阵后，赵家主用最细微的声音，说出这一番话。
月光洒入房间，落在躺椅上的赵家主身上，显得寂寥、落寞，甚至有些衰败，让人只看一眼，便会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