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白

经调查,四枫街路段的交通事故为黑色丰田车全责,司机在经过人行横道时并未减速,撞倒正在通行的一位行人后又撞在路桩上停了下来。事故致两人死亡,被撞的路人因失血过多死亡,肇事司机也在事故中失去了生命。

被撞死的女人石予白并不认识,虽然她穿着和青城万隆花园邂逅的女人同样颜色款式的晚礼服,但她没有被撞烂的那半边脸与柳念冰毫无瓜葛。

那名司机怎么会死?石予白在事发现场透过车窗确认过肇事司机的状况,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并没有受伤,至少在石予白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受伤,车内没有四溅的血渍,西装也没有被血污弄脏。所以当他在夜间新闻中看到肇事司机死亡的消息后感到十分诧异。

虽然尚在休假期间,但石予白还是打给了检验科的同事,他想知道那名司机的具体死因,做刑警的人好奇心总是很重,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根据尸检报告,四枫街那起车祸中丧生的肇事司机的死因是尼古丁浓缩液中毒。尼古丁是有毒的,虽然吸烟的人常常忽略这一点,一支香烟中的尼古丁可以毒死一只小白鼠,25克烟中的尼古丁可以毒死一头牛,而40至60毫克的尼古丁浓缩液就可以毒死一个成年人,40毫克的**连1滴都不到。

烟草刚在美国流行起来的时候,美国的某家烟草公司从街头收集来许多流浪狗,将它们置于实验室,每天摄取100根香烟。科学家们将这些流浪狗囚禁了三年,三年时光中它们每天都是这样度过。三年后,流浪狗们被释放,释放前的医学体检显示,它们身体的各项机能都非常健康。这项实验打破了民众对烟草会致癌,会毁坏身体的偏见。

但事实是每当有狗发生癌变,器官衰竭或者死亡,科学家们就把它们从实验数据中删除,换一批健康的狗将实验继续。好在有调研人员潜入实验室,用照片揭露了真相。照片上,流浪狗们被锁着,鼻子上固定着一根管子,它们要依靠管子呼吸,而管子另一头是香烟,一天一百根香烟,能活过一个月的狗已属罕见。

这故事是一位石予白曾经的同事讲给他听的,那位同事每天都要吸一整包烟,碰到棘手的案子时,吸烟的量可能会翻倍。

“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要选择吸烟?”其实石予白是想劝对方戒烟,但不知为何,面对男人的时候,他的语气从来都是这般刻薄,不似他和女人说话时那样温柔。

“不抽烟不喝酒,就算能长寿也活得没什么意思。”同事笑眯眯地点了根烟回答道。

“天道酬勤,再这么抽下去你会得肺癌的。”

“哈哈,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这位连自己都认为自己会在五六十岁时因肺癌去世的同事,死在了三十七岁那年的一次抓捕行动,警队并不知道嫌犯的床底藏了一把仿54式手枪。中弹后,石予白为他点燃了最后一支烟,那支烟同事只抽了一半。

要从烟草中提取尼古丁,现在被广泛运用的是一种叫超临界CO2的萃取技术,不过这次毒杀案中检测出的尼古丁浓缩液,纯度并不是太高,恐怕是嫌犯用了什么土方法从香烟中提取出来的。

死者的右手食指,食指触碰过的车内部位,以及死者的白色衬衫领口都检测出了尼古丁浓缩液,死者与领口接触的脖颈皮肤上有一处擦伤伤口,恐怕这处伤口就是毒素进入血液的大门。

这样一起诡异的毒杀案让石予白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挂掉检验科同事的电话后,他直接打给了负责此案的同事陈乐。

“被害人的身份确认了么?”

“被撞死的女性还没有,她随身携带的是一张伪造的身份证。被毒杀的司机身份已经通过驾照确认了。死者叫林复,三十六岁,在青石市本地开了一间珠宝店,死者的人际关系网还在调查中,目前没有查到什么有作案动机的人。”陈乐回答道。

“是不是得掌握一定的化学知识才能从烟草中提取尼古丁浓缩液?”

陈乐摇了摇头道:“我找检验科的人问了,不需要什么化学知识,从烟草中将尼古丁提纯的方法有很多种,网上都能搜到,只要准备些化学器皿,就算是完全没有学过化学的人,也能按照教程制作出尼古丁浓缩液。”

“死者家里还有什么人?”石予白问道。

“他和妻子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他的家在哪里?”

“青城万隆花园一号楼2305。”电话那头陈乐翻了翻自己的黑色皮革笔记本后回答道。

又是青城万隆花园一号楼,为什么那座小区那栋楼里有这么多事情,石予白忽然想到了那个长相与柳念冰十分相似的女子,在电梯里她按下的就是23层的按键,她住在那里吗?

不知怎的,一想到那张脸,他就仿佛嗅到了薰衣草的香气,那淡淡的清香好似恶魔的呢喃,撩拨着他的心弦。石予白决定提前结束休假,现在就去万隆花园那里调查。

时间已是深夜十二点,出门前时帧发来过一条短信,求他帮忙调查一个叫胡琪的女人,但石予白没有回。

青城万隆花园的住宅楼,每一层都有6户人家,这些房子的建筑面积都在一百平方米左右,户型也大抵相同。石予白在物业查到的居住信息上,一号楼23层的6户人家里,2301,2305,2306住的是三对中年夫妻,住在2302里的是一个二十岁后半的程序员,2303住了一个鳏居的老教授,而住在2304的是一位三十岁的独居女性,职业是服装设计师。

2305的房间内,一位左臂缠着黑纱的女人坐在石予白对面,她的眼睛肿了起来,大概在此之前哭了很久,看起来她与丈夫的感情很好。石予白的注意力却被她的鼻子吸引了去,那是只挺拔漂亮的鼻子,他猜测不久前应该刚做过鼻综合整形,石予白的某位前女友就拥有这样一只漂亮的鼻子,手术后她总是用手指摩挲鼻梁,仿佛在确认鼻子是否还好端端长在脸上。

“请您节哀。”石予白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虽然逼一个刚刚失去挚爱的女人回忆过往有些残忍,但这毕竟是他的工作,而且早日抓到犯人就是对受害者家属最大的慰藉。

“您还记得十二月三日林先生是几点离开家的么?”

“九点钟左右,和往常一样,他都是八点二十起床,吃过早饭后在九点出门上班的。”林太太回答道。

石予白将挂在笔记本上的黑色水性笔取下,摊开笔记本把九点钟这个关键词记了下来,然后在时间旁边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写上“离开家”。

“从九点钟到车祸发生的十二点四十分之间,你们有联系过吗?”

“十一点的时候通过一次电话,我和他说下午我要去超市买东西,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吃尖椒豆腐和西红柿蛋花汤,我说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说到这儿时,林太太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或许是想到从今往后丈夫再也吃不到自己为他做的菜了。

为了等她平复情绪,石予白的水性笔动得很慢,寥寥数字他花了五分钟才记到本子上,等到林太太的眼泪止住,他接着问道:“林先生的脖颈有一处擦伤,您知道是怎么弄的吗?”

林太太摇了摇头道:“早上他走的时候没看到他脖子上有什么擦伤。”

“林先生每天都会更换衬衫吗?”石予白问道。

“衬衫?冬天他不会每天都换,没有弄脏的话两三天换一件吧。”林太太回答道。

“十二月三日林先生穿的那件衬衫是新换的吗?”

“是,那是件新衬衫,以前从未见他穿过。”

“新衬衫?是林先生自己买的吗?”

“他只说是别人送的,具体是谁送的我也不清楚。”

石予白想了想问道:“林太太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结婚后就当了全职主妇。”林太太回答道。

“你们结婚多久了?”

“八年了。”

“据您了解,林先生有没有什么仇人。”

林太太叹了口气,闭上眼眉头紧皱,陷入了冗长的回忆,若是王家卫的电影,画面就该在这会儿切成黑白了。几分钟后她睁开眼回答道:“没有,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我们夫妻都与人为善,很少和别人发生矛盾。”

“我换一个说法,林先生有没有因为某些事情损害过别人的利益?或者有没有人会因林先生的死亡而得到巨大的利益?又是否有爱慕林太太的追求者?什么线索都可以,再小的线索都可能帮助到我们尽快地破案。”

“没有,我们赚得都是辛苦钱,没得罪过谁。还有我都结婚八年了,哪还有什么追求者,我生活中唯一能频繁接触的男性就只有我先生。”林太太似乎对石予白的问题有些不悦。

“好的,谢谢您,如果想到什么新的线索,随时都可以联系我。”石予白拿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将林太太泡的茶一饮而尽后起身离开了2305。

越靠近23层的电梯口,一股子薰衣草的香气就越浓烈,难道是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在那儿?石予白的心怦怦直跳,脚步也不由加快了许多。

终于,经过走廊的拐角,那件漂亮的卡其色晚礼服映入眼帘,凑近闻那薰衣草的香气竟觉如此梦幻,仿佛这里不再是现实而是梦境,可除却她周遭的一切却又如此真实。

“这么巧。”女人见到石予白后有些诧异。

“啊,我来调查一起案子。”

“你是警察?”

石予白点了点头,他自觉失言,按理说不该向无关人员透露身份,不知为何在她面前变成了一个毫无防备的人。

“你可以带我回家吗?”女人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