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帧

“除了黄鹤楼外,她还买了什么东西?”时帧问道。

“她只买了两包烟,一包黄鹤楼和一包炫赫门。”老者扶了扶老花镜回答道。

“炫赫门?”这个香烟的名字仿佛一道电流穿过时帧的身体,他想起那次在轻湖咖啡馆与柳成的对话,柳成说他老婆只抽黄鹤楼的烟,但在家里的便池里却出现了一个炫赫门的烟头,正因如此柳成才开始怀疑许立秋出轨的。

难道柳成猜对了,他老婆早已出轨,这次离家出走来到重庆就是为了和情郎私奔,双宿双飞。

“爷爷你知道她的家住在哪里么?”

老者摇了摇头,以他现在的高龄,还记得老街坊的声音已实属不易了。

“你们有没有叙叙旧,她有说过自己回来的原因吗?”时帧问道。

“没有,她不记得我是谁了,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还被我吓了一跳,那孩子也没有和我寒暄,付完款后拿着两包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老者似乎对这位老街坊的反应颇有微词。

“好吧,谢谢你。”时帧道谢后准备离开。

老者放下报纸喊住了他,“你不买点东西吗?”

时帧想了想,买了两包黄鹤楼和一瓶矿泉水。

晚上十点半,时帧游**在街头,他正在寻找住宿的地方。重庆的五星级酒店到处都是,便宜点的标间花上五百块就可以住上一晚,但和女友通过电话后,时帧想要节约每一分不必要花的钱,住一百块左右一晚的旅馆,给柳成报账时报五百一晚,那剩下的四百都是赚的。

一个举着红色牌子的中年妇女似乎看穿了时帧的需求,跑了过来将牌子递到他眼前,牌子上面写着“住宿,一天六十”。

那家旅馆在一个十分隐秘的角落,时帧的房间在顶层五楼,房间不大,只摆了两张单人床。和时帧同住的男人是为了给妻子看病从柳荫镇东升村来市里的,他的妻子在新桥医院住院,医院附近的旅店要么住满了要么价格昂贵,他只好住在这里。

打过招呼后,男人便捧着手机默默流泪,他时不时点亮一下屏幕,看一眼用来当屏保的婚纱照,每看一次眼泪就更滚烫一些。

“唉,做了两次化疗,头发都掉光了。”不等时帧开口,男人便自顾自地说道:“我老婆大肠癌晚期,大夫说只剩半年了。”

时帧叹了口气,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绝望的人是不会因为言语而得到慰藉的。想来许立秋也一定遇到了什么极端情况,不然她都跑到重庆了,为何还如惊弓之鸟般小心翼翼,这里的空气难道不是自由的吗?

一个认出她的熟人都会令她慌张,那就说明胡琪这个名字是许立秋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她在还叫胡琪的时候一定遭遇过什么事,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事,所以她不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她讨厌拍照,也不喜欢社交。

时帧看了下时间,快到深夜十二点了,或许石予白已经睡了,他不忍吵醒对方,便发短信过去拜托石予白帮自己调查一下胡琪这个名字,看看有没有与这个人名相关的刑事案件。

递给啜泣的男人几张纸巾后,时帧倒在**睡了过去,他已经奔波了一整天,身心都十分疲惫。

第二天清晨被走廊嘈杂的人声唤醒后,时帧伸了个懒腰从**下来,旁边床位的男人已经走了,那张床的枕头上还遗留着一大片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石予白还没回短信,时帧准备待会儿直接打电话过去问,当侦探的人就得有狗的心性,不能太要脸。

下楼吃了二两红油抄手后,时帧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昨天的工作内容他并没有和柳成汇报,虽然对方说不管有什么细微的线索都要告诉自己,可柳成真的能接受许立秋不是许立秋而是胡琪这种情报么?

十二月四日阳光明媚,天气预报说重庆未来三天都有雾,这让今天的晴朗显得更加弥足珍贵,这样的天气适合到解放碑或观音桥的步行街逛一逛,拎几样小吃边走边玩,逛到天色将暮,再去滨江路吹吹江风,看看夜幕下的嘉陵江。

可惜时帧现在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只想赶快找到许立秋,回青石市交差后再接下一单工作,他只有两个月,一天也不能浪费,不论什么美景都可以在结婚以后两个人一起看。

许立秋,或者该喊你胡琪,你到底在哪?你也在享受这一片纯净的蓝天么?这拂过嘉陵江的微风也拂过了你的脸庞么?

她应该还待在这一带,既然她这样害怕被熟人看见,这一带又是她生活过多年的地方,那她绝不会在白天出门,可她吃什么呢?是了,她要吃饭,又不能出门,那她一定会点外卖。

于是时帧从早上八点就开始拦截目所能及的每一个外卖配送员,检查他们配送的外卖上的名字是否有许立秋或胡琪。这样做了半小时后时帧忽然意识到,既然对方是一个想隐藏身份的人,那又怎么会用真名来点外卖。

八点半,时帧打给了柳成,问他许立秋的手机开机了没有,柳成说自己的手机已经被她拉黑了,虽然打不通也无法确认手机的开机状况,好在时帧需要的只是许立秋的电话号码。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时帧用手机尾号确认了来来往往的每一单外卖,到后来那些外卖配送员在配送前都会主动把外卖拿到时帧面前让他确认信息。

下午两点,时帧终于放弃了这种无头苍蝇一样盲目的寻人计划,或许她拥有不止一个手机,或许是她的情郎打电话叫得外卖,或许她戴了口罩与帽子自己出门带回了食物,又或许她连夜离开了重庆也说不定,认为对方会点外卖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臆想。

去路边摊吃了碗绵阳米粉后,时帧又去了西边的小卖铺一趟,可是这会儿那位许立秋的老街坊不在店里,看店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是那位老街坊的儿子,他父亲下午四点以后才会来店里。

时帧看到店里正在出售一种叫做辣椒刮刮乐的彩票,最高奖金20万,买一张需要5块,九个隐藏在灰色漆皮下的图案,只要刮出辣椒就能拿走辣椒下面标注的奖金。

20万,若能中20万,再找朋友借一点,就可以上门提亲了。一想到这会儿正在和别的男人吃饭的女友,时帧就觉得胸口绞痛,连灵魂都被拧成了一团。

他花一百块买了二十张彩票,虽然时帧痛恨赌博,但买彩票应该不算赌博,何况他现在有种强烈的预感,压在手掌下面这些彩票里一定藏着大奖。

找年轻的店主要了一枚硬币,时帧佯装成那种并不在意结果只是买彩票来消遣的人,但刮出辣椒时紧张颤抖的手和刮出金额只有五块时的叹息出卖了他的内心其实饱含期待。

二十张彩票刮出了六十五块奖金,时帧直接用中奖的彩票换了十三张新的彩票。这次他刮得很慢,但只中了二十块,二十块换的四张彩票又中了五块,而五块换来的彩票没有刮出辣椒。

“老板,再来二十张。”话刚一出唇时帧便愣住了,这不就是赌博吗?所谓的赌博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想着用小钱博大钱,实际上那些唾手可得的大钱遥不可及。赌徒的最终结局总是输光所有的小钱,输光所有的希望。

“老板对不起啊,我不要了。”时帧很想替刚才被浪费的一百块给自己一记耳光。

“没事,小伙子,彩票就是重在参与。”老街坊不知何时站在了时帧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老板,昨天你说不清楚胡琪回来的原因,那还记得她离开这里的原因吗?”时帧转身见到昨夜看店的老者后问道。

老街坊把腋下夹着的报纸放在木桌上,又将椅子上的坐垫调整好位置,坐下后摇了摇头道:“那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个开小卖铺的,人家又没有义务告诉我这些东西。”

“哦,那老板你知道胡琪读的是哪所高中吗?”

“凤山高中。”老街坊的儿子插话道。

凤山高中旁边有一座山,但那座山并不叫凤山,也许某位凤山高中的学生为它取过名字,只是在地图上它没有名字。和门卫纠缠半天,谎称自己是来探望老师的毕业生,时帧才得以走进校门,见到那位姓张的教导主任。张主任看上去不到六十岁,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这种长相应该是学生愿意与之倾诉烦恼的那种类型吧。

“主任,十年前咱们学校有个叫胡琪的学生您还记得吗?”时帧拿出柳成给他那张雪景照片递了过去,根据结婚证上的出生日期,许立秋或者说胡琪读高中的时期应该在十至十二年前。

接过照片后,张主任望着上面的脸沉思片刻说道:“记得,按理说每年接触这么多学生,十年前的学生名字早就该忘了,但这个学生给我的印象很深,那时我又正好是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张主任笑了笑说:“她变漂亮了”。

“为什么会对她印象很深呢?”时帧问道。

“因为她学习特别好,我想,报考国内任何一所大学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高三那年她突然提出要退学,学校里所有老师,包括体育老师在内全员出动来劝她,可是这也没能改变她的想法,我们倒不是为了升学率,只是真的很惋惜看到这样的好苗子选择不念书了。”张主任叹了口气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从事哪方面工作?”

看得出来,张主任是一位真心关心学生的好老师,直到现在还为了胡琪当年的选择扼腕叹息。

望着他关切的眼神,时帧不太能将胡琪的真实情况说得出口,只好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当时胡琪家里人也同意让她退学吗?”

“她父母都去世了。”张主任说道:“这孩子很可怜,跟她大姨一起住,其实我不太喜欢评价别人家的私事,但她大姨那个人,确实有点……有点不是东西,孩子父母车祸的赔偿金全都在她大姨手里,我记得应该有一百多万,但那孩子吃的穿的用的东西就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

“车祸?她父母不是因为癌症去世的吗?”时帧不解道。

“她们班上倒是还有一个女生父母是因为癌症去世的,我记得叫许……许什么,那孩子在胡琪退学后没多久也退学了,不过她的成绩本来就考不上大学,也就是混三年混个毕业证,为了以后找工作时可以说自己的学历是高中毕业”。张主任的记忆力似乎是因人而异的,记忆的清晰或模糊与对方的学习成绩密切相关。

“许立秋?”

“对,是她,是叫许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