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帧

根据石予白的调查,那位孕妇去火车站的目的并不是接人,她买了一张十二月二日当晚十点四十一分去重庆的车票,并顺利乘上了那辆开往重庆的火车。

“你老婆是重庆人?”时帧问道。

“她户口本上的籍贯是辽宁。”柳成摇了摇头。

“她以前去过重庆吗?又或者重庆有她认识的人?”

“没听她提起过,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重庆。”柳成也对妻子去往重庆这件事感到十分诧异。

时帧想了想,再一次提起了石予白曾问过但柳成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她在酒吧销售酒水,我是去那里喝酒的时候遇到她的。”柳成的回答闪烁其词。

“哪家酒吧?”时帧问道。

柳成闭上眼皱着眉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片刻后他回答道:“我记不清那家店叫什么了。”

时帧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明白自己是问不出答案的,若二人是在酒吧相识,那柳成从相识到确认恋爱关系的这段时间,一定去过那家酒吧无数次,或许他能喊出每个熟客和酒保的名字,或许他可以不看菜单也知晓每种酒的价格,但他竟说自己连酒吧的名字都记不清了,这毋庸置疑是一个谎言。

时帧从口袋里掏出许立秋的另外一张生活照,那是在雪地里拍摄的,照片上的女人戴着毛绒帽子,穿着厚厚的雪地装,微笑着冲着镜头用右手比了个V。

“你老婆似乎很喜欢在这种荒山野岭拍照。”时帧将照片放回口袋后说道。

“她确实不太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柳成回答道。

“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长得是不是有点像一个明星。”

“乔钰敏。”柳成几乎立刻回答了时帧的问题。

时帧用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随即恍然大悟道:“哦对,是乔钰敏,在《洗礼》里演小华的那个演员。”

“她的演技真是不错,可惜结婚后息影了。”柳成感叹道。

“你是乔钰敏的影迷?难怪你会爱上你老婆了,长得确实很像。”时帧看了眼火车站中央广场的座钟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去重庆找她还是等她回家?”

“你替我去重庆找她,所有的费用我都给你报销,有什么发现都立刻通知我。”柳成拿出手机,转了一万块给时帧。

“把你和她的结婚证复印一份给我,再写一份委托书,要盖上手印,我找人时需要用到这两份材料。”时帧把钱收下后说道。

从青石市到重庆市坐高铁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距离并不算长,但那是时帧从未去过的城市,他关于重庆的印象只有零散的碎片——火锅、麻辣、雾、雨、山、江以及麻将和听不懂的方言。

在火车上,时帧打开搜索引擎,在百科上大致了解了一下山城,整个重庆有八万多平方千米,三千二百多万人口,要在偌大的一座重庆城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就只有对方的名字、年龄、性别还有长相,仅此而已。

哦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许立秋长得很像女星乔钰敏。

乔钰敏是在九十年代拍内衣广告出道的,那时电视上的广告内容基本都是重复播放产品的画面或是请来明星念几遍产品名称再介绍一下产品的功能,甚至有些广告直接把镜头对着该公司拿过的奖状,连句说明都没有。所以当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连体内衣的摩登女郎出现在屏幕里时,可想而知对那批观众造成的冲击有多大。

拍完处女作《流连忘返》后,她又接连拍了十几部电影,成了家喻户晓的当红花旦,但在二十五岁出演了经典爱情电影《洗礼》后,乔钰敏急流勇退,选择了嫁人息影,从此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

十二月三日下午四点三十分,列车缓缓停稳在重庆北站,随涌动的人流一同涌出车厢后,时帧找到了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工作人员带他找到了重庆北站的站长。时帧将委托书和结婚证复印件拿出,恳求站长一定要帮忙查一下十二月二日夜晚十一点五十分到站那趟高铁上下来的孕妇去向。

站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答应了时帧去监控室查看监控的请求。好在那趟末班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所以时帧很快就从监控视频中锁定了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

时帧的目光随着许立秋在几个监控镜头间切换,直到她离开车站坐上了一辆黄色出租车。记下车牌号后时帧将电话打给了出租车公司,被那位不懂得变通的客服人员拒绝后他带着结婚证复印件与委托书直接赶去了出租车公司,在反复强调失踪孕妇的丈夫有多么焦急后,时帧终于拿到了那位出租车司机的电话。

就在他准备拨号打给出租车司机时,女友的电话打了过来,时帧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和女友联系了。

“你在哪?”女友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刚刚哭过。

“我在重庆,接了单找人的工作,你的声音怎么了?哭了吗?”

“我明天要去相亲,我妈说如果我不去就别再回家了。”

“相亲?阿姨又不是没见过我,她为什么逼你去相亲?”时帧不解道。

“首付你攒了多少了?”

“卡里有三十万……”时帧的喉咙里像被塞了块燃烧着的炭。

“咱们以后还得生孩子,房子最少也需要八十平方米以上,一百八十万的房子首付需要五十来万,后面还要装修,要买家具,手里七十几万的现金是必须要准备的。剩下四十多万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努力,我尽快……”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的嗡嗡声。

“时帧,我已经二十八了,我等不起,再过两年我可能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我妈天天抹眼泪,我爸天天叹气,他们两个人的白头发越来越多,我真的快扛不住了。我爱你,但我不能爱到完全不顾及家人的感受,他们是我的爸妈啊,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对不起,真真,再等我两个月。我知道你压力好大,我心疼你,也能体谅你,就再给我两个月,我找人借也好,出去赚也好,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别去相亲好不好。”时帧强忍着眼泪,他不想在出租车公司里被当成笑话。

“我会等你,但相亲我必须得去,我不会爱上别人,也不会同意和别人在一起,至少这两个月内不会。”女友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时帧的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般沉重,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四十万,两个月,他要到哪里去凑,抢银行,买彩票,还是去赌博?

时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房子,本是和“家”这个汉字产生密切关联的名词,家又极容易让人联想到“幸福”这个形容词,而幸福常常被当成“结婚”这个动词的动机,当然,结婚更重要的一个动机是爱。

爱和幸福促使人们结婚组成家,但若是没有房子,那组成的家就是不幸福的,所以房子就等于幸福,这个等式是成立的,那爱是什么呢?爱什么也不是,爱和幸福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大可以通过买房来得到幸福。

以后房地产商的广告就可以这样说,“谁不渴望得到幸福呢?来买房子吧,你会幸福的。”

中国的亲情对孩子的干涉过深,这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是时帧再无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他把道理刻在光碟塞进女友父母的脑袋里,也改变不了他们认为结婚需要房子的思想。

既然改变不了又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谁让他爱这个女人呢。爱这个跟了他三年,自己没换过新衣服却塞满了他空****的衣柜的土女人,这个自己工作忙得要命却依然惦记着闲在家里的他三餐有没有吃饱的笨女人,这个从不要他的礼物,认为陪伴就是浪漫的傻女人,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小女人。

在出租车公司门口蹲着抽完三根烟后,时帧勉强打起精神,拨通了刚拿到的电话号码,“你好,请问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十二点在重庆北站上车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去了哪里吗?”

得到凤鸣山康居苑5号这个地址后,时帧立刻乘出租车赶了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重庆市霓虹闪烁,街道比白天热闹了许多,一览而过的灯火像张开翅膀的凤凰从眼前掠过。

夜空中繁星点点,若是从天空俯瞰重庆,看那些灯火是否也如洒落的繁星一般,这些灯火里有一盏是为了许立秋而亮起的,不知此刻她是否也在仰望星空,也会从繁星联想到重庆的灯火。

凤鸣山康居苑,若把那幅繁华景象当作重庆的表,那这里便是重庆的里,这里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鳞次栉比的商铺,有的是桌子板凳都糊了一层油污的馆子,晾衣绳下面用重庆话对骂的牌局,穿梭在路边摊客人脚边的流浪狗和拉人住宿的中年妇女。

这里的大街小巷上没有摄像头,也就是说想要得到什么线索只能靠打听,不过时帧的耳朵能听到的对话全部都是用重庆话进行的,他不确定这里的人能不能听懂普通话。

下车的地方旁边有一间卖小面的馆子,正好时帧也饿了,就坐下来要了碗小面。等待上菜的过程他向服务员打听了两句,只是那位年轻的女服务员虽然会说普通话,但生意忙碌的当下显然她是没空搭理时帧的。

这家小面店的面煮得过于软烂没什么嚼劲,汤头麻辣呛人,呛得时帧喝一口汤要用三口水来压,二两的面剩下了几乎一半,那两片油麦菜也被辣椒的味道浸透,只嚼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总得来说,他对自己来重庆的第一顿饭并不满意。

擦过嘴后,时帧拿出那张许立秋的照片拦住每一个看上去像是住在附近的人,询问是否见到过照片上的女人。但很遗憾,问遍了这附近的所有食客,路人还有打牌的嬢嬢叔叔们也没有找到一个见过她的人。也难怪,许立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这里又不是灯火通明的闹市区,深夜时分恐怕不会有什么人徘徊在街头。

“大哥,你见到过一个长得很像乔钰敏的女人么?”时帧拉住一个刚从楼道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问道。

“啥子像玉米?啷个像玉米?”男人不耐烦地绕过时帧,走到一家海鲜烧烤的店铺前,豪迈地坐到条凳上点了十个烤生蚝。

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初冬的夜已有了七八分凉意,即便是南方,气温也降到了十度以下。时帧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把烟掏出来点燃了一根,他平时是两天抽一包的量,但今天只一天工夫就快抽完一整包了。

吞云吐雾时,时帧想起了柳成之前说过的话,他说他老婆每天都至少要抽三根烟,而许立秋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带烟,到青石火车站再到重庆的路上都没有机会买烟,那么到了这里她一定会去买烟。

时帧环顾四周,向东一百米有一间便利店,向西五十米有家小卖铺,这两个地方应该都卖烟。时帧有种强烈的预感,在这两家店之中里一定能找到关于许立秋的线索,他决定先去离得较近的那家小卖铺问问。

“老板,昨天夜里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孕妇是否来这里买过黄鹤楼的烟?”时帧冲到收银台前开门见山道。

“哦,你说小琪么?”布满裂痕的木桌后面,一个白发苍苍戴着花镜正在看报纸的老者回答道。

“我说的是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她长得很像明星乔钰敏。”时帧拿出许立秋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旋转后推到老者面前。

“不就是小琪么?她和小时候比起来真是大变样了,不过毕竟是老街坊,一开口说话我就把她认出来了。”老者仔细辨认了照片上的脸后确认道。

“小琪?她不是叫许立秋么?”时帧诧异道。

“许立秋是谁?她叫胡琪,我记得好像是上高中以后从这里搬走的。”老者不解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闻许立秋的名字。

时帧苦笑一声,许立秋,胡琪,你究竟是谁,你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