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帧

吃过饭后,时帧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宿,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是因为沙发的硬度,而是因为白天处理尸体的一幕幕,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在脑海。

对未来的迷茫,恐惧,不安,都随着那些画面涌上心头,他好想自己的女朋友真真,此刻也只有她的怀抱能让自己得到抚慰,能让自己不再害怕。

时帧和霍真真的相识充满了巧合和戏剧性,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会是发生在现实中的情节。

那会儿的霍真真刚和前男友分手,整个人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与外界接触,父母每天送来的饭菜,霍真真也最多只吃两口。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原本未来的所有人生规划中都包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可现在他的身影只存在于自己的过去里。

霍真真每天都要拨打那个已经拉黑自己的号码数百次,尽管听到的只有一串忙音。后来,她改成了发短信,因为那至少不会令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即便发过去的消息得不到任何回应,但至少她可以自欺欺人,因为那部手机不会显示信息是否已发送成功,所以她能最大程度保留对方已看过内容的希望。只要有盼头,人就能活下去,就能忍受正在经历的一切无奈与苦痛。

转眼间,霍真真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了,这期间经过母亲每天不厌其烦地开导,她也想过要重新振作起来,强忍着心痛从通讯录里删掉了前男友的联系方式,只是那串数字不只存在于通讯录里,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过去的记忆有多甜蜜,现在的落差就有多大,失去了他的每分每秒都像是活在地狱。她不敢看向窗外,只要打开窗帘,分别那天的街景就会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清晨,路上没有行人,一盏孤零零的路灯还亮着,晨曦的光就洒了下来,身后屋顶三角形尖头的影子刚好够到了路灯的底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雾虽然淡,却足以让近的,远的光景在视线里模糊。她隐约听到了“分手”两个字,也许听错了,也许没有,但他的背影决绝地走进了雾里,没有回头,她很确定,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从这地狱里逃脱。直到那一天,她发出去的第3257条短信终于得到了回复,那清脆的来信提示音,像天堂垂下的梯子撞到地面的响声。

那条内容为“我们和好吧”的短信发到了时帧的手机上,霍真真错将号码最后一位的数字9按成了数字8,她按错的号码恰巧是时帧的手机号码。更巧的是,收到短信的时帧也正处在失恋的痛苦期。

时帧当时那位女友的父母对两人的恋情也是十分反对,在时帧自我介绍是一名侦探后,那对古板的夫妻就认定他是一名无业游民。

起初,女友是想听从父母的意见和时帧分手的,她说自己不想要得不到祝福的爱情,但时帧真挚的挽留又令她感动,“就算得不到祝福,我们也可以自己祈祷,我对你的爱足以得到所有神灵的庇佑。”

可感动的保质期毕竟是短暂的,事情并没有如时帧所料想的那样变得越来越好。那次闹分手后没多久,女孩就变得越来越忙,和时帧的话题也变得越来越少,对话基本都被沉默代替。后来时帧才知道,那时女孩已经和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了,她的确很忙,在忙着拆散别人的家庭。

时帧觉得这座城市就像一座猪圈,再美好的东西也会被这肮脏的环境玷污,这里的每个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说着谎言将一个单纯的姑娘欺骗,将她的真心扯碎。

他下定决心要把女友救出来,可他却在女友的出租屋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他的宝贝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抱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裤腿,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那男人冷漠地挪动着他崭新的黑色皮鞋,只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和一个无助哭泣的女孩。

后来女孩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在梦里她带走了所有的不甘与悔恨,也带走了时帧所有的憧憬与希望。

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时帧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门了,看过短信的内容后他勃然大怒,不知是哪个混蛋冒充已故的女友来戏弄自己。

然后他回了一条慷慨激昂,言辞激烈,充斥着封建迷信和向对方遥远母系亲属问候的短信过去。

收到短信的霍真真也明白自己刚才那条消息多半是发错了,她十分不爽对方的态度,坚持着用营养不良十分虚弱的身体回了一条更封建迷信,更关心对方母系亲属的短信过去。

这场对骂持续了一整个晚上,直到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捧着手机沉沉睡去。这就是时帧和霍真真相识的过程,他们的第一次聊天是一场不分胜负的对骂。

后来,他们每天都绞尽脑汁钻研着汉语新词汇,想要用并不极端却能触及对方灵魂的话语,将对方骂到哑口无言。

再后来,或许是骂累了,他们便聊了起来,从自身的惨痛经历聊到古代的痴男怨女,从给长城安装电梯聊到给蚊子实施避孕。

后来的后来,他们相恋了,回短信的速度越来越快,字数也越来越少。

见面那天,七月十三日,时帧穿了一套端庄厚实的黑色西装,霍真真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

“你不热吗?”

“不热。”时帧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她清秀的脸庞傻笑个不停。

这是他们见面后的第一次对话。后来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形影不离。

可是摆在时帧面前的还是那个巨大的现实问题,他没有钱,所以真真也要离开他了。

而现在不只是钱,时帧杀了人,已经是一名罪人了,余生即便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也逃不过负罪感的折磨,他还能给真真带来幸福吗?

不,他绝不能再失去真真了,时帧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胡琪手里那笔钱他得赶快拿到手,然后回青石市把真真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