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白
“既然院长并不知情，那我就告辞了。”石予白将茶杯里的毛尖一饮而尽，站起身说道。
“石警官不着急的话，再坐一会儿吧，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院长也站了起来，拽住石予白的手挽留道。
“院长说笑了，你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怎么能算是老头子呢。”石予白再次坐到了沙发上，他并不反感和对方聊天，相反那让他感到很亲切。
“做警察开心吗？”院长问道。
石予白愣了愣，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虽然也有疲惫不堪，身处险境，无能为力的时候，但总的来说还是开心的。”
院长点了点头道，“开心就好。”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马上就到你母亲的忌日了吧。”
“好像是。”石予白回答道。
“什么好像是，就是后天，去看看她，不要怪她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对有的人来说，活下去要比死亡痛苦太多了。”
“我相信确实有这样的人。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去看她的。”
“对了，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难道你说的那个网站上的女孩都做过整容手术？”院长问道。
“没错。”石予白抓了抓头发，是了，柳成只是说那些女孩的整容手术都是在这家整形医院做的，并没有说整形医院和代面之城网站一定存在关联，是自己太想当然了，一来就冲着院长兴师问罪。
“在这里做过手术的人都会留下个人信息吧，院长能不能帮我找找一个叫周雪的女人，她做了二十三次整形手术，把自己整成了柳念冰的模样。”
“哦，你说得是那姑娘啊，有点印象。”院长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度堪比《新华字典》的本子翻了起来。
不多时，院长把石予白喊到面前，指着本子翻开的那一页说道：“你找的人是她吗。”
石予白的目光顺着院长的手指落到本子上，那一页的第一行上赫然写着周雪的名字，在她的名字下面密密麻麻标着日期和对应日期的手术内容，割双眼皮、综合隆鼻、自体脂肪填苹果肌、玻尿酸丰下巴、瘦脸针等等。
这些整形手术的名称写在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但经历过这一切的人遭受的痛苦恐怕眼前这本子再厚一倍也装不下。石予白忽然想到一个故事，那是他在一本杂志上读到的。
有一群山民打算在山顶上建一座庙宇来供奉神佛。庙宇建好后，山民选择了一块非常大的花岗岩，切割后，一部分用来做庙宇门前的台阶，另一部分用来做佛像。寺庙建好后，前来供奉的人络绎不绝,香火极旺。
一天夜里，台阶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对佛像说：“你我本都是一块石头上的，为什么我要做台阶让人每天踩踏，而你却高高在上，受人供拜”。
佛像叹了口气对台阶说：“你只经历了两刀便成了台阶，而我却是经历了千刀万剐才被雕刻成佛像的”。
周雪的脸也是货真价实经历了千刀万剐的，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对着那张脸许愿，但这座城市一定有许多颗因爱慕那张脸而绝望的心。
“有她整容前的照片吗？”石予白问道。
院长点了点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那里面夹了好多张照片，照片的背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拍摄的日期与被拍摄者的名字。
石予白从院长手里接过周雪整容前的照片，用双手捧着端详起来。院长盯着石予白的脸，他想观察一下，见到周雪真实的相貌后石予白会不会大失所望，会不会觉得美梦破灭，会不会被巨大的心理落差击溃，无法接受现实。
可石予白的脸上并没有出现院长预想的表情，他只是安静地，平和地，仔细地，沉溺地盯着那张照片。
院长有些疑惑，他也望向那张照片，自己没有拿错啊，那的确是周雪整容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女生单眼皮，塌鼻梁，厚嘴唇，短下巴，皮肤粗糙，两颊凹陷，就算不是以专业人士的角度，用普通人的目光审视她的长相也能发现许多明显的瑕疵。
这样普通的一张脸，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了，这样不起眼的长相，绝不会成为男人搭讪的目标。院长不理解，为什么石予白要看这么久，这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他要用双手捧着看，这样一张照片有什么好小心翼翼的？
“院长，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石予白询问道，从他双手握照片的力度来看，不管院长答不答应，他大概都没打算把照片还回去。
“可以，你带走吧。”
石予白道谢后把照片塞进了口袋里，然后他从院长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根黑色油性笔，把本子上周雪的联系方式抄在了左手的手背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把自己的脸整得和别人一模一样呢？”石予白的话仿佛是在询问院长，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以明星为模板整容的人，要么是觉得对方的长相符合自己的审美，要么就是喜欢或欣赏对方的人格魅力，这些人的心理并不难揣摩。做这一行做得久了，我见过太多奇怪的人，听过太多奇怪的要求了。”院长一边把文件夹和本子放回抽屉里一边说道：“你知道吗，还有人故意把自己整丑。”
“特意来美容院把自己弄丑？一个人在家里煮壶开水不就把这事儿办了吗？”
“我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一定不是单纯为了毁容。有的人想把自己变成芭比娃娃；有的人想让自己变得面目狰狞，人见人怕；有的人带着情人来这里，把她整成了老婆的模样；有的人带着母亲的照片，要求把脸整成和照片看不出差别的程度；有的人拿着别人的身份证来，想让自己和身份证上的人更像一点。”
说完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石予白一眼说道：“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石予白摇了摇头道：“把自己整丑的人，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比美貌重要得多，金钱，名气，安全，权力抑或别的什么。可惜我不是悬疑小说作家，没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猜不出陌生人的秘密。”
“有太多的人戴着面具生活，可是面具若是戴得久了，就会变成真正的脸。”院长叹了口气道。
“院长，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该走了。”石予白再一次向院长道别。
“最近降温，小心别着凉了。”院长望着石予白推门而出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下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再来找我喝茶。”
院长最后的嘱托石予白并没有认真听，一走出院长室他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走到一楼时，左手手背上的那串数字已经全都按了一遍。走出青春的大门，石予白按下屏幕上的绿色按钮，将号码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