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谆谆教导实为诱
甜水井胡同另一端，有一间只有一进的小院，韦小宝畏畏缩缩来到正房门口，不敢进屋。他如今最喜欢的两粒骰子是孙昊送的，着实在一众赌友面前露了大脸，孙昊又还了他匕首，他一直暗暗念着孙昊的好，内心深处不知不觉对这师兄越来越亲近了，但一听师兄召唤，想起这么久了都没来看望过，又不禁心里发憷，磨磨蹭蹭不敢进。
孙昊端着一杯热茶，放到嘴边吹了吹，淡淡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韦小宝苦着脸进来，唱了个喏，道：“见过师兄。”
“嗯。”孙昊点点头，道：“坐罢，跟我说说，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一直不去天桥找徐大哥？”
韦小宝硬着头皮道：“这些日子，小弟每日都要到上书房当差，还要到尚膳监巡视，还有……”绞尽脑汁，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孙昊轻哼一声，板着脸道：“有空天天戏园子听戏，茶馆听书，又买玫瑰绿豆糕又买陈记豌豆黄的，就没空来师兄这里看看？”韦小宝这才知道自己在街面上闲逛都被师兄知道了，心里更怕，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孙昊也不逼迫太甚，放缓声音道：“好啦，师兄知道你还是个孩子，贪玩了些也不奇怪。师父教你的功夫，可练了么？”
韦小宝见他不怪罪，稍微放松了些，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叫苦道：“师兄，师父给的那本书里，我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看也看不懂。要说照着图上的练罢，却回回都想睡觉，每次练不到半个时辰，便……便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孙昊笑了起来，道：“本门功夫以正心诚意为先，特别是第一关，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你这小子心猿意马，成天胡思乱想，和本门功夫格格不入，练起来加倍艰难，须得特别用功才是。”
韦小宝愁眉苦脸，应道：“是。”心里大骂辣块妈妈的，难怪自己每次照着图里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昏昏欲睡，原来是师父教了不合自己性子的功夫。若是教自己一门一边赌钱听书一边练的功夫，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你性子跳脱机敏，本是天性，却少了一份毅力。慢些就慢些，安全为重，你记住，倘若练得心意烦躁，头晕眼花，便不可再练，须待静了下来，收拾杂念，再从头练起，否则会有重大危险。”
韦小宝精神一振，喜道：“师兄，那我若是老静不下来，是不是就不用练啦！”
“你这小猴子！”孙昊笑了起来，轻轻摸了摸他毛刺刺的头顶，温言道：“你若真练不会，那便不练罢。你是我师弟，做哥哥的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死的早，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现在有了你这么个弟弟，可是开心得很。即便你一点武功都没有，师兄也要护得你周全。”
韦小宝在妓院里长大，人人看不起他，不是叫他“小宝小乌龟”，便是“婊子养的臭小子”。不单支使他做这做那，还动辄对他非打即骂，连他母亲对他也是打骂多温情少，自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温柔的摸头，说视他为亲人。他心里感动，叫了声“师兄！我……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便想把偷听到的海大富和太后之间的对话告诉他。但这些事他连师父也没告诉，师兄又是青木堂的香主，也是个反清复明的大英雄，最是仇视满人不过，要是他知道了老皇帝还活着，会不会去杀他？那就相当于自己害死了小玄子的爹，却不是讲义气的好汉所为，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嗯？怎么了？”孙昊见他欲言又止，虽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不过对他好些总没错，问道：“可是上次中的毒还没清干净？师父给你的解毒丹，你吃了没有？”
“都吃完了，肚子已经不痛了，就是……就是……”
孙昊温和道：“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师兄还算是个不错的医生，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
“不……不是。”韦小宝咬咬牙，说道：“师兄，我跟你说实话罢，我这些日子不敢来见你，就是知道师父对我好，师兄对我也好，我得对你们讲义气。但小皇帝对我也很好，我和他在宫里是经常打架比武的好朋友，我也得对他讲义气。你们想让我在宫里探听消息，想要杀他，我不忍心。如果他想杀你们，我也不答应。我……我就像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夹在中间一什么不展，进退什么谷，只好两不相帮。”
“是一筹莫展、进退维谷。”孙昊失笑道：“师父和我只是叫你在宫里留意四十二章经的消息，什么时候说过想要杀皇帝啦？这个小皇帝现在还是小孩子，手段再厉害也有限，要是杀了他，换了个年龄大的厉害鞑子来做皇帝，咱们的反清大业不就更困难了？”
“照啊！”韦小宝大喜，一拍大腿，叫道：“师兄说得没错！正是这个道理！”知道师父师兄不会逼自己对小皇帝不利，心头放下了千钧巨石一般，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
“不过你刚才说你和小皇帝是朋友，这话却不对。”孙昊正色道：“你当他是好朋友，但他心里也真当你是朋友吗？小宝，你虽然不识字，但也听过很多说书的讲故事罢？古时候的刘邦、赵匡胤，我大明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哪个不是得了天下之后，就把老兄弟老朋友或杀或贬，或者收了兵权赶回去种地的？就连千古名君唐太宗李世民，也是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把老爹软禁起来，才自己当了皇帝。所以啊，古往今来的皇帝，个个都是孤家寡人，是没有朋友的。你想想，天下都是皇帝一个人的，如果他承认你是他的好朋友，难道就不怕你要分享他的江山？你若是把一个皇帝当好朋友，对他讲义气，恐怕将来会吃大亏。”
“啊？这……这……”韦小宝张目结舌，浑没想到这一茬，那说书故事里的刘邦杀韩信、彭越，唐太宗玄武门杀哥哥杀弟弟，朱元璋炮打功臣楼、活剥蓝玉的皮，可不都是如此？那蓝玉还是朱元璋的干儿子呢！
“小宝，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师兄真是放心不下。”孙昊皱着眉头，按着韦小宝的肩膀，道：“如果你在皇宫里知道了什么关于皇帝一家人的事，不想跟师父师兄说，你就烂在肚子里。除了师父和师兄，对别人千万千万不能说，更不能跟皇帝说你知道他的秘密，否则皇帝一定会杀你灭口的！到了那时，他绝对不会再把你当成朋友，不会对你讲义气！切记！切记！”
“小玄子他……他会杀我灭口？”韦小宝身子一抖，怔怔地道。
“你如果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他就一定会灭你的口！”孙昊斩钉截铁道，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宝，你这么害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韦小宝吓了一跳，连忙否认，只是吓得惨白的脸和有些发抖的双腿，却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他心里有鬼。
孙昊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小宝，你别害怕，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跟我说。师兄是你哥哥，又不会逼你怪你……如果你在宫里待着害怕，那也不要紧，就不要再回宫里去了，有什么事，师兄都给你兜着。你一个小孩子，孤身在皇宫那么危险的地方，也真是难为你了。”
韦小宝实在被孙昊说康熙会灭他口的话吓到了，又被他的温言细语打动，思前想后，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道：“师兄，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在杀鳌拜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听到了老乌龟……就是抓我进宫的老太监海大富，他和太后说，小皇帝的爹没死，躲在五台山当和尚……”
“等等，你把太后和海大富动手的情形再说详细点，包括他们的对话，你能想起来的都说一遍。”孙昊突然让韦小宝重新说。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亏得韦小宝记性好，换了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把所有对话记这么牢。
“你说太后和海大富对拼了许久，还是靠你一刀杀了海大富？她后来还要靠你扶着才能走路？”孙昊越听神色越是严峻，认真道：“小宝，宫里你不能再回去了。我怀疑太后那时是受了重伤，等她伤一好，就会亲自来杀你灭口。”
“不……不会罢？”韦小宝自从得知太后的机密，起初还常常担心她会杀了自己灭口，但一直没动静，时日一久，这番担心也就渐渐淡了，只道太后信了自己，以为自己果真没听到海大富那番话；又或许以为自己即使听到了，也决计不敢泄漏，再升了自己管御膳房，自己感激之下，一切太平无事。本来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结果听师兄这么一说，又不由自主忧心起来。
孙昊道：“太后当时不是不想杀你，而是她受了伤，又看你被海大富重重踢了一脚没死，怕你是内功好，自己在受伤的情况下杀不了你，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先稳住你。”
韦小宝见师兄对顺治皇帝还没死的大消息不置一词，却只顾着关心自己的安危，心里更加感动，又犹豫道：“可是……我又舍不得小玄子，要是我不再回宫，老……太后知道事情泄露，立刻就会去害他，他被蒙在鼓里，多半会被太后害死。我虽然不会告诉他爹的事了，可还是不想看见他死……师兄你……你不会怪我罢？”这话半真半假，他其实倒不全是舍不得康熙，虽然他在宫里人人奉承，康熙又对他十分宠信，舍不得走也是真的，但更主要的是他今天出来听书，身上只带了两三万两的银票，剩下四十几万两银票全在宫里呢，怎么可能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