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她也讨厌我了

蛋炒饭炒起来很快,没十分钟就出了锅。

莫听澜做的蛋炒饭是一绝,浓油赤酱,蛋液将饭粒包裹得金黄,除了阮眠眠的没放葱花,其余人的都放了,翠绿葱花伴着金黄饭粒,色香味俱全。助理小刘被强行留下吃宵夜,之前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却是闻着味儿自动就过来了。

直到都在餐桌边坐下了,莫听澜一数人头,发现少了个人,但就是想不起谁没到。

“谁没来吃饭啊?”

“宋一兮。”许文强回答,“你炒饭的时候她说了,你可能没听见。”

“怎么不吃饭?白天吃多了?”

“可能心情不好吧。”许文强吞下一大勺饭,含混不清地说。

莫听澜愣了愣:“出什么事儿了?”

许文强看了两眼吃饭的人,殿下不是主动解释事情的人,裘磊又是个锯嘴葫芦,小刘哥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看来解释整件事情的重任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只好灌了口水,把嘴里的饭给咽进去后,才一五一十地把美貌比赛的事儿给说了,还不忘在莫听澜面前告了二花一个黑状,说其与宋一兮的“心情不好”直接相关。

莫听澜倒也没骂二花,只是皱着眉头。

“不吃饭不行啊。”他推了推旁边阮眠眠的胳膊,“殿下,去给宋一兮送饭。”

阮眠眠正聚精会神地挑着碗里的葱沫,莫听澜不知道怎么弄的,还是给她混进去了一点葱,就算是一点,她也不能容忍,非得挑干净了才吃。

听到莫听澜的话,她下意识一皱眉。

“为什么是我?”

“废话,她平时不就听你的话吗?”

阮眠眠振振有词:“许文强的话她也听。”

许文强立即抱着碗辩解:“别啊,我今天安慰她一路了,嘴皮子都磨破了,没用呀。”

助理小刘很是奇怪:“怎么我没听到?”

许文强说:“哦,我微信上说的。”

所有人:“……”

许文强摆摆手:“总之,这种鼓舞人心劝人向上的活儿,还得殿下你来。”

阮眠眠抄着筷子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许文强早就习惯了自家殿下用眼神飙脏话,根本不当回事儿。

“殿下您忘啦?那时候,刘敏在亭子里哭,大家谁也不敢动,您一去,她就好了,说明什么?说明您光辉照大地,泽被苍生啊。”

莫听澜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强子这人,不送进宫里当个佞臣简直是浪费他的才华,这一嘴胡说八道的,简直能把瘸子忽悠得站起来。

阮眠眠作为一个公主,果然有着历来封建统治者的臭毛病,爱听好话,许文强这么一说,她虽然脸还是臭的,但还是端着宋一兮的那碗饭,乖乖送温暖去了。

莫听澜今天又学到了一个技巧:殿下的毛,得顺着撸。

房门没锁,阮眠眠也不敲门,直接旋开门把就进去了。

宋一兮正坐在桌前写练习题,顶灯没开,只开了桌上一盏台灯。她得了莫听澜的吩咐,将省电进行到底,能用台灯就不开其他的灯,尽管莫听澜的本意只是让她早点睡觉。

阮眠眠走进来时,看见她窝在椅子上,一半脸被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一半陷在阴影里。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像受惊似的偏过头,看见阮眠眠后又赶紧把脸别过去了。

阮眠眠把桌上摊开的书推开,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被她放在了正中间。

宋一兮被热气喷了一脸,感觉眼睛又有了湿意,连忙一吸鼻子。

“我不吃。”

阮眠眠垂着眼皮道:“他们让我送进来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她只管送,不管吃或不吃。

不料她这一句话,却是彻底击垮了宋一兮的心防。

她整个一段人生,就是在无穷无尽地惹人讨厌、招人嫌弃。

小时候,爸妈忙,她由保姆带着,上街尿了裤子也从来不敢说,怕保姆一边给她换裤子,一边模糊不清地骂她,在她记忆有限的童年里,那唐僧念经一般的骂法,曾是她说不出口的噩梦。

后来宋准猛一回首,发现自己女儿已经被养成了个小怂包,他赶紧悬崖勒马,抽出时间带着宋一兮参加表演、跑活动,又或者是逼她去超市跑腿、踮着脚买游乐园的门票。方法是好的,可惜揠苗助长,宋一兮就跟一匹顽马似的,不顾缰绳勒着的方向,在“胆小鬼”的道路上越跑越远。

上了学,同学们笑她扭扭捏捏像个小媳妇儿,老师想宠爱她,却被她的胆小内向拦在外头,颇有些束手无策,期末时班主任寄语永远写着:你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

可谁不想做个喜庆、惹人爱的女孩?有一次过年,她尽力去学着堂兄妹们讨红包的俏皮姿态,去和家里长辈撒娇玩笑,最后却只是徒增笑料。

最后宋一兮破罐子破摔,心想就这样吧,干脆把自己和世界隔绝开来,谁也不搭理。

可人心就是这样,她越缺乏什么,越装得若无其事,心底就越是渴求。

她不止一次地梦见自己变成了温雅,身后一大堆人追捧喜欢。遇见阮眠眠后,她又大彻大悟似的,明白温雅并不值得什么羡慕,只是个花架子而已。她崇拜的人变成了阮眠眠,阮眠眠是那么有个性、有思想——所有人都像群笨驴,熙熙攘攘地朝着一个方向走,而阮眠眠则是一匹漂亮的青骢马,逆流而上,走得那么潇洒又漂亮。

可现在,她崇拜的偶像,话里话外,也透露出讨厌她的意思了。

什么?他们让她送进来的?

如果他们不让,她就不来了?

她只是被使唤跑腿的,本不想进来看自己的哭脸?

宋一兮不受控制地嘴一瘪,眼泪几乎是说掉就掉了下来。

“你……你也讨厌我了?”

阮眠眠眼睛瞪大了些,有些不明白她思维怎么发散到了这诡异的念头上。她是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嘴里脱口而出:“你没毛病吧?”

“……”

宋一兮泪眼汪汪地愣了三秒,随后身子一扭,埋在桌子上“哇”地放声大哭。

“……”

房间里,阮眠眠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房间外,四个大男人捧着碗,面面相觑。

呆了一小会儿,许文强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破这沉默,他捂着腮帮子,牙疼似的叹了一声。

“哎呀妈呀,殿下这行不行啊?怎么还把人给劝哭了?”

助理小刘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进去看看?”

“再听听吧。”

莫听澜犹豫着下了决定,他觉得他应该信任殿下一次。

他们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怀疑是餐厅距次卧太远,干脆一个个捧着碗去了次卧门口贴着门听,除了裘磊,他不屑于这种小人行径。

至于阮眠眠,她先是震惊于小结巴诡异的脑回路,接着又见识了小结巴说哭就哭的绝技,从公主做到学生,由古至今,还打破了个次元壁,也没人当着她的面号得二里地外都能听见。从有限的经历中,她只提炼出一条应对之策:让她哭。

可没想到,宋一兮一哭起来,竟有一种绵绵无绝期的架势,她先是号啕大哭,等哭不出声了,又呜咽着小声哭,小肩膀还一耸一耸的,看得阮眠眠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心虚。

“别哭啦。”她好歹劝了一声。

正好宋一兮埋在桌子上,胳膊也麻了,她趁势抬起头,一张脸哭得没有人样儿,还时不时抽两下鼻子,看着更丑了。

阮眠眠画蛇添足,看着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自以为是地说了句现代俏皮话——

“这么能哭,你属水龙头的啊?”

“……”

宋一兮嘴一扁,眼看又有水漫金山寺的势头了,阮眠眠吓得往后一仰,恨不得拿起桌上的卫生纸,塞她嘴里。

“别哭!本宫命令你,不许哭!”

宋一兮刚张着嘴准备号两声,眼泪也做好往下掉的准备了,被阮眠眠一命令,倒是不敢哭了,嘴巴继续半张着,眼泪被她给憋了回去。

阮眠眠像劫后余生似的松了口气,然后抽了几张面巾纸,在宋一兮脸上胡乱擦了一气。

阮眠眠下手没个轻重,宋一兮感觉脸皮都要被阮眠眠刮下一层了,但她没有出声呼痛,她享受着阮眠眠这种粗鲁的示好,心里莫名其妙好受一些了。

脸藏在纸巾后头,她瓮声瓮气地问:“阮眠眠,你还讨厌我吗?”

阮眠眠最后给宋一兮擤了下鼻子,满脸嫌弃地把湿哒哒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反问:“我几时讨厌过你了?”

宋一兮被阮眠眠给问住了,吞吞吐吐地答不出话。

其实被她认定讨厌她的人,从没有真正地说过讨厌她这种话,即使是温雅她们也没有说过,一切都是她从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推敲出来的。

这样真的准确吗?

也许不,但宋一兮控制不住,只要别人有一句话提到了她,或者一个不对劲的眼神甩到她,她就会下意识地分析起背后代表的含义,跟做语文阅读理解题一样。

让阮眠眠想八辈子,她也捉摸不透宋一兮的心理,她把饭碗塞进人手里,一个字下了命令:“吃。”

宋一兮捧着碗,忽然说:“大家都讨厌我,看不起我。”

“那你扇他们几巴掌不就行了?”

宋一兮惊愕地抬起头,被阮眠眠话里的理所当然给震惊住了。

“是他们讨厌我啊。”她再次着重强调。

“别人讨厌你,就是你的错?”阮眠眠神色淡淡地反问。

过了片刻,她又说:“我觉得是别人的错。”

宋一兮:“……”

惊呆了,她还是头一次见活得这么一意孤行的人。

阮眠眠却有了点做人生导师的瘾了,她一屁股坐上书桌,兴致勃勃地对宋一兮说:“小结巴,本……我今天就教教你,因他人的谩骂而自怨自艾,这是懦夫行径,要么你便全不在乎,任人去嚼舌根,要么……”

“要么什么?”宋一兮喃喃问道。

不知为什么,她直觉接下来不是好话。

果然,阮眠眠笑了一下,眼睛熠熠发光。

“要么你就全杀了,曾经诋毁你的、欺负你的、踩在你头上的,全杀了,一个不留。”

“……”

宋一兮担忧地看着阮眠眠,心想,她没问题吧?

难怪澜哥总是像防贼似的盯着她,生怕一个没看住她就犯错了,三观都偏成这样了,那是得看着啊。

阮眠眠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

她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地吩咐宋一兮:“这些话不准告诉莫听澜。”

结合她的语气跟表情,宋一兮总感觉她下一句就是“不然就杀了你”。宋一兮吓得身子打了个哆嗦,连忙道:“我不说。”

阮眠眠满意地点了点头。

房间外,由于两个女生说话声音并不大,三个听壁脚的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信息,只知道宋一兮没再哭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听澜又忍不住怀疑,不会是阮眠眠一心烦,把宋一兮给打晕了吧?

他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小刘喝多了水,要用洗手间,莫听澜给他指了方向,心底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去看看?

没想到的是,小刘去了不到一分钟就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他指着卫生间的门,冲莫听澜说:“里面……里面……”

“干什么?”许文强感觉莫名其妙,“里面有神兽啊?”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和莫听澜交换了一波视线。

两个人严阵以待地看着卫生间的门,不一会儿,就有一名黑衣青年走了出来。

长什么面貌没看清,因为他脸上蒙了块黑布,更重要的是,根本来不及看清。

因为就在这当口,阮眠眠也拉开了次卧的房门,那黑衣青年一见阮眠眠,眼神一凛,举着寒光闪闪的短剑不由分说就刺了过来。

与此同时,正在锅里铲锅巴的裘磊扔了饭碗,箭步向前,大喝一声:“保护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