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见另一个自己
11
乔麦旋风般冲进“昔麦茶社”,直捣黄龙,闯进简昔的办公室。那些服务员都跟乔麦很熟,没人拦着。
办公室里暖和得不像话,简昔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羊毛衫,蜷在柔软的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书,手里捧着一杯泡得恰到好处的茉莉花茶。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茉莉的香气。
可是这种温馨的气氛被乔麦搅和得**然无存。
简昔放下杯子,合上书。
乔麦一边吵着热,一边把自己也剥到只剩一件毛衫,然后坐在简昔旁边,端起她的茶水,美美地喝了一通。然后,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把简昔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
“又出什么事儿了?”简昔刚问了一句,乔麦便猛地把简昔的衣服掀起来了。
简昔被乔麦这么一掀,平坦的小腹和纤细的腰身都暴露出来。简昔下意识躲闪,把桌子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碰翻了。屋子里更香了。
简昔急忙去收拾,乔麦却仍然不放过她,一只手掀着她的衣服,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小腹。
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疤,形状是乔麦熟悉的。这是两年前简昔做手术时留下的记号。
简昔把桌子收拾干净,重新泡上花茶,对乔麦说:“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你检查,尽管来,别客气。”
乔麦说:“我不查了。伤疤不能说明问题,两个世界的你都做过手术呗。”
“你说什么?”简昔睁大了美目。
乔麦说:“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五岁那年,你六岁,咱们去邻居家玩,我不小心打翻了刚出锅的稀饭,烫了满手的泡。”
简昔拉过乔麦的手,摸了摸她手上的几处芝麻大小的疤痕,说:“当然记得。我叫来了你妈,你妈疯了一般地把你送到了中心医院,又转到了第二人民医院烧伤科。那天夜里,你爸开着车拉着你到处逛,只要汽车停下来你就喊疼,所以车开了大半夜,直到你睡着。我也在车上,没睡着,一直担心你的手,担心你爸妈责怪我。不过他们根本没有责怪我,你妈哄我睡觉,安慰我,还给我唱歌。唉,你怎么有那么好的妈妈!”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只不过发生过同样的事罢了。”乔麦与其是跟简昔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乔麦突然抓住简昔的手说:“姐,我这次从国外回来,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简昔莫名其妙地看了乔麦几眼,说:“何止是不一样了,简直是换了个人!”
乔麦立刻蹦了起来:“我哪里不一样了?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
简昔皱了皱眉头:“没有不一样,我跟你开玩笑呢!”
“不!你骗我!你跟我说实话,我到底哪儿不一样了?!”
简昔说:“那你刚才研究了我半天,你说说,我有哪点不一样了?”
乔麦说:“没有,你和原来一模一样。你的脸,你的伤疤,你的声音,你的动作,你的神态,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样,我分辨不出来!”
简昔微微一笑:“所以嘛,我的感受是一样的。说说吧,又发生什么事了?”
乔麦就把咖啡馆里的事跟简昔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简昔听完,叹息:“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跟路羽那样,我肯定不会相信的。”
乔麦的眼神有点发直:“姐,你相信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简昔看着乔麦:“其实我应该很难过,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跟我一起长大的那个聪明漂亮的妹妹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呢?你还是你,你就这么真实地在我面前,让我觉得那个妹妹没有离开过我。”
乔麦使劲地点头:“这也是我的感觉!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早已经不是我的那个世界了,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些人,包括你,包括我的爸妈,包括路羽。我知道原来的那个路羽已经死了的时候,非常伤心,可是,那种伤心就像一团雾一样,很快就消失了,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简昔问:“那你有没有觉得……路羽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
乔麦说:“我除了看不见摸不到他,其他的感觉都一样,连他做的饭菜味道都没变,他的爱好和习惯也没变。更重要的是,他还像以前那样在乎我。他说如果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他也不会离开我的。他会跟我就这样过一辈子。”
简昔问:“你也会这么想吗?跟他这么过一辈子?”
乔麦说:“那当然了!有别的选择吗?我没有答应‘那个人’,没有碰那只银葫芦,没打算回去。”
简昔说:“我懂你,你当然不会想要离开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路羽知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会怎么样?他还会觉得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吗?”
乔麦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简昔,快哭了:“姐,你说那个人会不会也找过路羽?路羽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离开我?如果路羽还是原来那个世界的路羽,肯定不会的,可是现在的这个他,我没有把握……”
简昔说:“你的猜测很有可能,那个人不是劝你离开他吗?也许那个人也会劝路羽离开你。”
乔麦说:“是啊,那个人还提到了丁小鱼。姐,你说,丁小鱼那么爱路羽,又那么漂亮,而且居然也能跳那么好的拉丁舞,路羽会不会……会不会……”乔麦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简昔赶紧给她擦眼泪:“你先别哭嘛,咱们这些假设都是建立在那个人说的是真话的基础上啊,也许那个人是骗你的。我想到一个办法,来证明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者还能够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找过路羽。”
“什么办法?”乔麦顾不上哭了。
简昔说:“如果那天路羽也像你一样,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他肯定也碰到过那个金葫芦,你可以问问他,他应该不会骗你的。”
乔麦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说:“姐,茶水是不是可以喝了?”
简昔莞尔,把水杯递给她。乔麦一口气喝掉大半杯香气袭人的茶水,然后放下杯子,以最快的速度穿好大衣,跟简昔告别。简昔用怜惜又担忧的目光看乔麦,轻声说:“小心点儿。”
乔麦用最快的速度把车开回家。开车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断地蹦出她跟路羽相处的场景。等红灯的时候,她怔怔地看着档风玻璃前面的一对卡通男孩和女孩,这是路羽送她的生日礼物。
乔麦凑近了看,那个女孩的鼻尖少了一小块儿,那是乔麦刚拿到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造成的。
一切的一切,都跟记忆吻合。
路羽不在家,不知道上哪儿去了。电话里,他说在外面买东西,背景却出奇的安静。路羽以前从来不骗她的,难道这一点可以证明此路羽不再是彼路羽吗?
乔麦没心思追问路羽,挂了电话,直奔卧室。打开抽屉,翻开相册,每一张照片都是她熟悉的,照片里的笑容和记忆里的吻合。写随笔的本子也还是那样,连涂改的圈圈或者没心情时潦草的字迹都和记忆吻合。首饰盒里,断裂的项链和破碎的玉镯没舍得扔,还好好地放着,与记忆吻合……
每一个细节都跟记忆吻合,连衣柜里的气息都一样。
看来,每个空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是一样的,除了那次死亡不同。看来,如果仅仅发生一个小小的误差,就足以导致不同的结果。
可是,如何证明这个世界不再是以前的世界?如何证明亲人不再是以前的亲人?
乔麦毫无目的地东瞅西看,看到已经满了的脏衣篮,就把脏衣服往洗衣机里放,习惯性掏每一个口袋。
掏路羽的一个裤袋时,乔麦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她傻眼了。
不用再听简昔的建议,问路羽有没有见到过一个金葫芦,因为,此刻,她已经从路羽的裤袋里掏出了一个跟她在机场收到的一模一样的金葫芦。
12
路羽的确骗了乔麦。他没有去购物,此刻,他跟丁小鱼在一起。
昨天晚上,当乔麦睡着之后,路羽在听丁小鱼的催眠录音。
这段录音不知道是谁发到他邮箱里的,并且起了个很惊悚的邮件标题——“杀人犯路羽的杀人证据”,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好奇地把那个超大附件下载到硬盘,然后戴上耳机听了。
一波又一波的惊骇之后,路羽决定找丁小鱼谈谈。
他只想告诉她,就算那些所谓的“前世催眠”是真的,不是她的臆想,也不能证明这辈子他们之间会有任何瓜葛。他只爱乔麦一个人,不会爱其他姑娘,包括丁小鱼。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杀掉她。他没有动机,也没有暴力倾向,所以,只要丁小鱼踏踏实实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不招惹他,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
丁小鱼经常给路羽发短信(当然,路羽从来没有回复过),路羽没有随时删除手机短信的习惯,所以很容易就在手机里找到了丁小鱼的号码。
他约丁小鱼到舞室见面。上午舞室基本没有人,这个季节是淡季,只有周二和周五,以及双休日有成人班的课,所以舞室的上午通常是寂静的。
四面都是落地镜,他们站在柔软的地毯上。丁小鱼柔弱的小身板依着把杆,像是没有把杆的支撑,她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路羽先说话。
在丁小鱼的印象中,路羽从来没有用这么温和的语调跟自己说话,甚至连个完整话都没有跟她说过。有时候,丁小鱼甚至不确定路羽是否知道她的名字。
丁小鱼记得第一次见到路羽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是跳舞的男人。当时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地铁里,捧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看,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他那天穿白色T恤和天蓝色运动裤,看起来既有朝气又有书卷气。丁小鱼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越研究他就越觉得心跳加速。她拿手机偷拍他,并且分享到微博里,告诉大家,她遇见了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只可惜她的手机太差,拍出来的躁点多,把路羽的好只拍出了三成。
她忘了自己本来要去哪里,他下车,她跟着他,一直跟到舞室。他在门口注意到她,问她是不是想学跳舞,她说只是想看看,路羽就让她进去了。
从那天起,丁小鱼一有时间就去路羽的舞室。他的舞蹈给了她巨大的惊喜,她觉得他跳舞的样子比看书的样子还要让她心动几百倍,她庆幸自己没有先天性心脏病,否则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可是他对她几乎没有热情,他的眼里只有他的舞伴。丁小鱼承认,他的舞伴跟他般配极了,她只能对其羡慕嫉妒恨,外加无奈。时间长了,丁小鱼开始对乔麦有了更加复杂的情绪,开始崇拜乔麦,迷恋乔麦,觉得乔麦就是她的理想。她开始模仿乔麦,学她走路,学她笑,学她跳舞。乔麦跳舞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在一边站着,只有夜深人静,她独自在家时,才会一边回忆着乔麦的动作,一边对着镜子比划。渐渐地,她就这么学会了跳拉丁。
“你找我有什么事?”丁小鱼终于说出话来,也许是因为路羽的温和鼓励了她。
“那个催眠的录音是真的吗?”路羽问得很直接。
“我懂了,”丁小鱼说,“简昔是杜朗的女朋友,乔麦是她表妹,所以你听到录音了……那你还怀疑什么?”
路羽说:“不是乔麦告诉我的,是别人发给我的。”
“谁?”
“不知道。”路羽一直观察着丁小鱼的表情,可是看不出来她是否在撒谎。
不管是谁发给自己的,现在已经证明,录音是真实的。
即使录音是真实的,路羽也很难相信人真的能有无数个前世。不过,他跟乔麦的事情发生之后,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存在呢?
路羽问:“你相信我曾经杀死过你?”
丁小鱼重重地点头:“相信!而且我相信你还会继续杀我!”
路羽苦笑:“我为什么要杀你?这怎么可能?”
丁小鱼不是第一次看到路羽笑,可是她是第一次看到路羽对她笑,苦笑也是笑。
她又有些站立不稳了。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把杆,虚弱地说:“路羽哥,我喜欢你。”
路羽说:“那我更不会去杀一个喜欢我的人了,是吧?”
丁小鱼问:“那你喜欢我吗?”
路羽觉得如果丁小鱼不晕倒的话,自己就要晕倒了。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我只喜欢乔麦。所以,我觉得你需要做的只是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不要再来看我跳舞,去做点你喜欢的其他事。”
“可是我只喜欢看你跳舞。路羽哥,你能跟我也跳一支舞吗?就像你跟小麦姐那样。”丁小鱼的身体居然没有倒下去,这真是个奇迹。
路羽说:“跳舞真的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好玩,是很辛苦的。小鱼,别再来了行不?”
丁小鱼说:“你跟小麦姐互相看不到摸不着都能跳,为什么跟我不能跳?”
路羽这下真的要晕倒了。她都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一定是昨天她来看跳舞的时候发现的。要怎么跟她解释?
丁小鱼说:“路羽哥,你别担心,我会替你保密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路羽回过神来,问:“什么事?”
丁小鱼说:“跟我跳支舞。”
丁小鱼说完,就去开音响。恰恰舞曲突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空气一下就热起来。
丁小鱼把大衣脱掉,里面是清新的浅绿色连衣裙,花瓣状的下摆刚过臀部,轻轻一扭跨部,就可以欢快地飞旋起来。
可是,此刻,热烈的富有动感的舞曲声里,裙摆是静止的。
因为路羽是静止的。他安稳地站在那里,音乐对于他像是不存在。在这样像小鸟般跳跃的节奏里,即使一个不会跳舞的人也有扭动自己身体的欲望,可是,路羽没有。
“你不相信我会跳舞?”丁小鱼大声说,这样路羽才可以听见。
路羽摇摇头。他在视频里见过她跳舞,她跳得很好,可是他不能跟她跳。
“你是什么意思?相信还是不相信?”丁小鱼喊。她站在舞池里,路羽站在舞池外。丁小鱼小巧的身体原本可以舞动成一条刚下水的鱼,可是此刻她却像一株小春树——浅绿色的初春的小树。
丁小鱼看了一会儿路羽,默默去把音响关掉。舞室顿时恢复了安静,可是比刚才的气氛更僵了。
丁小鱼没有跳舞。其实她刚才可以跳单人舞的,可是她没有。
她没有勇气,更没有信心。她的舞没有跳给任何人看过,何况是路羽,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
丁小鱼走到路羽面前,低着头说:“你已经把我杀死了。”
路羽的心头一颤。
丁小鱼说:“今天是我的心死的日子,是你杀死的。我等着你杀死我身体的那天。”
路羽浑身的毛孔一抖。
丁小鱼把头抬起来,满脸都是泪水。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试试看,你是可以摸到我的对不对?你宁愿跟一个对你来说不存在的女人跳舞,都不愿意跟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跳舞!”
触手是冰凉的,她的眼泪怎么这么凉?如果即使能够摸到,却是这么凉,倒不如摸不到,感觉却是暖的,如同乔麦。
路羽把手缩回去,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丁小鱼。丁小鱼不接,路羽只好给她擦眼泪。可是手帕湿透了,眼泪还没有擦干。
“对不起,小鱼,我不能成全你。你也不愿意看到我难过,是吧?所以,你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的,是吧?”
丁小鱼说:“路羽哥,你不想跟我跳舞就算了,我不强迫你,我知道自己不配跟你跳舞。不过我会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答应,我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知道明天你跟小麦姐就要演出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你答应我最后这件事。”
“你说吧。”
丁小鱼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红色的盒子。她把盒子递给路羽:“只要你收下这件礼物。”
路羽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色小葫芦。
“好吧,我收下,这样可以了吧?”
丁小鱼破涕为笑:“你还得让我给你戴上。”说着,拿起银葫芦,戴到了路羽的脖子上。丁小鱼身材娇小,路羽身材高大,所以丁小鱼有些费力。路羽只好配合她,弯下了腰。
银葫芦戴到了路羽身上。
“我们现在一样了。”丁小鱼说着,把手伸进领口,掏出来一个吊坠,是一枚和路羽一模一样的银色小葫芦。
13
路羽到家的时候,乔麦已经做好了两样小菜等着她。当然,路羽是看不见她的,只闻到菜香,还有餐桌上一只悬空的银手链。
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一边吃饭,一边用对讲机交谈。吃了几口,乔麦忽然看到餐盘旁边出现了一只银色小葫芦。这只葫芦就像一枚炸弹一样,令乔麦在瞬间魂飞魄散。
“别碰它!”乔麦一边提醒路羽,一边四处张望,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么张望是徒劳的,因为银葫芦的主人是不能被自己看到的。
“求你了,我再给你拿双筷子行不行?你要是赚菜太素,我再给你炒个鱼香肉丝好不好?你要是怕我炒得不好吃,你可以让他炒,他炒菜最好吃了……”乔麦一边说,一边拿筷子指向路羽,却听路羽说:“小麦,你在跟谁说话呢?”
乔麦没理路羽,拍拍脑袋,自言自语:“哦,我才想起来,我说话你是听不到的,要不然今天咱们就用不着费劲敲键盘了。好吧,我去拿本本……”乔麦刚站起来,却又在对讲机的耳麦里听见路羽的声音:“小麦,这只葫芦是我刚才放在桌子上的。”
乔麦僵住了,半天才说:“是你放在这里的?这么说,你已经碰过这个葫芦了?那你怎么没有……”乔麦想说,那你怎么没有回到你的C世界呢?可是又把话咽回去了。她问路羽:“这只葫芦是从哪儿来的?”
路羽把小葫芦拿起来。他拿起来的时候,乔麦的心就忽地一下提了起来。“那个人”给自己看的银葫芦跟这个很像,“那个人”对自己说,如果碰触银葫芦,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是路羽怎么没有回去呢?
乔麦说:“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只葫芦是从哪儿来的呢。”
路羽说:“是丁小鱼送给我的。她自己也有一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葫芦。”
乔麦吃了一惊:“是丁小鱼给你的?!”
路羽说:“小麦,你别误会,我没有答应丁小鱼什么。她那丫头有点走火入魔了,我只是安慰了她一下……”
乔麦摇摇头。她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丁小鱼跟路羽的关系上面,她想的是,银葫芦不是“那个人”给的而是丁小鱼给的?那么丁小鱼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看起来,路羽似乎并不知道关于三个世界的事情,可是……
乔麦跑到卧室,打开抽屉,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葫芦捏起来,回到餐厅,放在那枚银葫芦旁边。
两枚葫芦形状和大小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
路羽说:“我想起来了,你告诉过我,你在机场时,有人莫名其妙塞给你了一只葫芦,是这个吗?”
“不,是在你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
路羽拍拍脑袋:“啊?我怎么不知道?”
乔麦问:“你没有见过这只金葫芦吗?我回国那天,你有没有见到过金葫芦?”
路羽说:“没有啊。”
乔麦没再问什么,用纸巾同时捏起这两枚葫芦,放回卧室抽屉。
“路羽”,回到餐厅后,乔麦问:“你有没有发现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路羽苦笑:“我都看不见你,怎么能发现你跟以前一样不一样?”
“哈,我是说正经的,你是看不到我,可是总能感觉到我吧?你说说,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乔麦问完这句话,空气里有一刻是静止的。乔麦忽然觉得很紧张,她害怕听到路羽的答案。
路羽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啊,你别多想。咱们赶紧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你今天做的西葫芦片很好吃,有我的风范啊!”
乔麦的心回到了原处,看着绿油油的西葫芦片上被油炸成咖啡色的干红辣椒,立刻又有了食欲。乔麦放下心,不仅是因为路羽说自己没变,而且看起来,路羽根本还不知道三个世界的事情。只要路羽不知道,乔麦是不会主动提起的,一来是因为乔麦对此还半信半疑呢,二来是因为乔麦天性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如果他们都知道对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所有的亲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些亲人,要不要各自回到原来的世界,是一个非常让人头疼的问题。
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好好吃饭。
路羽说:“小麦,你刚才到底在跟谁说话呢?”
乔麦支吾着:“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只要看到那些金葫芦银葫芦什么的,似乎就会错乱。”乔麦低着头咽着饭,庆幸路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跟路羽撒谎这样的事,自己以前似乎从来没有做过,所以对于路羽来说,自己应该是变了。白天的时候,路羽也跟自己说谎了,所以,路羽也变了。
路羽说:“吃完了饭咱们早点睡,明天还要表演呢。明天的表演千万不能有什么差错才好。”
刚刚香喷喷吃了几口饭的乔麦立刻又没了食欲。不知道又是从哪里来了不祥的预感:明天会出事,而且是大事。可是究竟会出什么事,乔麦不敢想,也想象不出来。
14
国标舞大赛开幕式晚上七点钟在青城市体育馆举行。上午,路羽、乔麦、简昔、池树又到舞室排练了几遍,之后一起吃了午饭就分开了。排练的时候只有他们四个人,谭牧牧和丁小鱼都没有去搅局。尽管这样,乔麦还是时刻都能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是谁?是“那个人”吗?
排练非常顺利,特别是乔麦和路羽,已经适应了特殊情形,可以把双人拉丁舞跳得天衣无缝。上帝保佑,晚上也能够这么顺利吧!
午后小睡是乔麦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而且还要多睡一会儿,以保证晚上有最好的状态。午睡之前,乔麦将晚上要穿的表演服叠好放进包里。那是一件宝蓝色斜肩流苏连衣舞裙,流苏式下摆的不对称设计与肩部呼应,是乔麦最喜爱的一件舞裙。乔麦记得,上次穿这件舞裙还是在大学的毕业舞会上,让乔麦成为全场的焦点。路羽今晚要穿的表演服也一起放进去了,纯黑色,袖上的流苏能够跟乔麦的舞裙一齐飞旋。
乔麦醒来的时候,路羽不见了。
路羽本来就是看不见的,所以,这个不见的意思就是没有丝毫他存在的迹象——他的羽绒被是塌陷的,手机、外套和皮包都没在。卫生间里,路羽的洗脸毛巾是湿的,似乎还留存了一丝热气。一切显示,路羽刚刚离开不久。
可是,路羽的手机大概是没电了,打不通。他去哪儿了?晚上就要演出了,真是急死人了。
乔麦给路羽常在一起的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他们都说没见到路羽。乔麦又给简昔打电话,简昔想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问过丁小鱼?”
乔麦说自己不知道丁小鱼的联系方式。简昔让她稍等,然后告诉了她。乔麦问简昔怎么会知道丁小鱼的联系方式,简昔却说天机不可泄漏。
丁小鱼的电话关机。
乔麦焦躁地在房间里打了几个转。路羽不会是不辞而别,回到他原来的世界了吧……她打开抽屉,那两只小葫芦还是原来的样子。
乔麦告诫自己先别胡思乱想,看还有点时间,就给路羽留了张纸条,说自己半小时后回来,然后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超市。开幕式结束估计会很晚,她打算预备点宵夜给几个人分享。
到超市二楼的食品区得先经过厨具区,乔麦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那片花花绿绿的盘子碟子杯子看过去,脚步也慢了起来。她是个厨具控。
忽然,乔麦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穿一件咖啡色小菱形格棉衣,正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仔细地研究着。
谭牧牧!
水果刀的寒光激起了乔麦的恐惧。她想起来简昔上午悄悄跟自己说过,不知道晚上池树的女朋友谭牧牧去不去看比赛,那是个酸女人,看简昔的样子总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砍了。
乔麦躲在一排货架后,看着谭牧牧研究了好几把水果刀,最后挑了一把个头儿最大的放进购物车,然后,朝收银台走去。
乔麦赶紧胡乱买了点吃的,走出超市就跟简昔打电话:“姐,我刚才看到谭牧牧了!她在超市买了一把好大的水果刀,不是想在你们比赛的时候冲上场砍你吧?”
简昔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小麦,你傻可是谭牧牧不傻呀。就算她要砍我,也会找个人少的地方吧?在比赛的时候,恐怕她还没靠近我,就会被保安揪住的。”
乔麦说:“姐,你在哪儿呢?你得找个保镖,照你这么说,谭牧牧有可能在你去比赛之前对你下手……”
简昔说:“没事的,一会儿你姐夫来接我,他可是练过泰拳的,别说一个林黛玉一样的谭牧牧,就算牛魔王、鲁智深和张飞组团来我也不怕。”
乔麦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你小心一点儿好,我可是提醒过你喽。”
简昔说:“放心吧!我现在正在化妆呢,我今天晚上穿的舞裙你都没有见过,是七彩的,特别漂亮!对了,你找到路羽没有?”
乔麦说:“还没有联系上。姐,我的心跳得厉害,有种不好的感觉……”
简昔说:“乖,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你们没法表演了。你们俩是作为嘉宾助兴的,你别太在意了。这样吧,你来找我,咱们一起去体育馆。”
乔麦说:“不了,我要回家等路羽。”
乔麦回到家,发现一切还是原样,路羽并没有回来过。她愣了片刻,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化妆。记得以前每次临上场时化妆,路羽都会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研究容妆,时常替她画几笔。那个时候,她觉得这样的时光虽然幸福却也平常,不想此刻……别说路羽此刻不知所踪,就算他还在身旁,也不能……
妆化好,头发盘好,舞裙穿好,她对着镜子做了几个伦巴的动作,看自己的眼神,三分自恋,七分落没。
手机突然响了。乔麦扑过去,见是路羽的号码,急忙接通:“你去哪儿了?你想急死我啊?”
“小麦……你在哪儿?”路羽的声音很小,小到像是幻觉。
“我在家等你啊!我都化好妆了,你在哪儿?要不咱们到体育馆碰头吧,我把你的表演服带过去……”
“小麦,”路羽打断了她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乔麦忽然发觉,自己跟路羽此刻的通话有点鸡同鸭讲。
“你能不能乖乖待在家里别出来?别去现场看表演……”
“为什么?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路羽说:“我没事,好好的……小麦,就算我求你好不好,乖乖地待在家里别出来,等我回家哈。”
“可是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路羽说:“等我回家再告诉你原因,行不行?还有,别把我给你打电话的事告诉你表姐,谁也别联系,就在家里等我,记住,我这是为咱们好,知道吗?”
乔麦想再追问原因,路羽已经挂断了电话。乔麦打过去,仍然是无法接通。乔麦呆呆地看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不明白路羽这个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是听路羽的,还是不听路羽的?无论她如何逃避,她必须承认,她跟路羽之间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手机又响了,是简昔打来的。乔麦没接,她想着刚才路羽告诫自己的,谁也别联系。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乔麦突然站起来的时候,离开幕式还有半个小时。
她去洗手间将浓妆卸去,发髻散开,然后脱去舞裙,穿好衣裤和厚厚的黑色棉服,戴上帽子和眼镜,拎起手袋出门。这副打扮已经不引人注目了,只是她担心这会儿交通高峰期打不到出租车,所以还是开了自己的车。
乔麦想,路羽的目的应该是取消今晚的表演吧。也许他从特别的途径知道今天晚上会有意外,所以才这么做。乔麦此刻去体育馆的目的有两个,目的之一是亲自去跟老师道歉,就说路羽生重病所以无法做表演嘉宾,目的之二是去看简昔的比赛,还有,她不放心那个谭牧牧。
15
路上堵车,乔麦千辛万苦赶到现场时,开幕式已经开始一会儿了。乔麦掏入场券的时候,一下子掏出了两张。这是她跟路羽两个人的,所以,路羽就算来了,也进不去。可是,路羽此刻在哪儿呢?
体育馆里人满为患,乔麦放弃了对号入座的想法,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先坐着,琢磨着一会儿再找个好点的位置,能看清楚简昔和池树的比赛。
乔麦刚坐下,就听到主持人说:“下面,我们隆重地请出今晚最尊贵的一对嘉宾,他们曾经在全国拉丁舞比赛里频频获得冠军,而且,他们还是一对情侣,不,应该说是一对准新郎新娘,因为据可靠消息,他们即将成为眷属。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请出这一对神仙眷侣——路羽、乔麦!”
乔麦的汗几乎都要下来了——主办方是怎么回事?在没有见到他们本人的情况下,怎么就邀请上台了?这下可要闹出笑话了……乔麦急忙掏手机给坐在主席台上的老师打电话,可是电话打不通。这个时候,伦巴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Lionel Richie的《Tender Heart》,熟悉的深情略带沧桑的男声。
接着,有掌声响起来。乔麦想:完了!是倒掌吧。紧接着她觉得不对劲,因为又一阵掌声响起,还有喝彩声,她还听到坐在旁边的一个举着望远镜的短发女生对她旁边的人说:“呀,那个男的好帅!那个女的也漂亮,他们很般配哇!”
乔麦睁大眼睛望向舞场,怎么回事?没有人哇。她再去看其他观众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陶醉。
乔麦觉得脊背发凉。这个场景叫做什么?对,皇帝的新装!
乔麦拍拍短发女生的肩膀:“姑娘,你觉得他们跳得好不好?”
女生放下望远镜说:“当然好了!他们很默契,看起来超级有爱呢!”女生说着,仔细去看乔麦的脸,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姐姐,我觉得你和她长得好像啊!”
乔麦心里惊骇,嘴上说:“是吗?不会吧!”
女生把望远镜递给乔麦说:“你自己看吧。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吧?!”
乔麦一拿起望远镜,整个人都石化了。镜头里,一对俊男美女正在场上热舞,男舞者纯白色衣裤,舞步娴熟到似乎只用了七分力气却达到了十二分效果的境界,女舞者一袭黑色低胸露背舞裙,荷叶式的叠式裙摆左右飞旋,裙摆下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轻盈灵动,裙摆上方,扎成马尾的长发飘带般飞扬。
男舞者当然非路羽莫属,而女舞者不是别人,是乔麦自己。
当然不是自己,可是……会是谁?怪不得旁边的女生说她跟自己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
难道是路羽那个世界的自己回来了?不会啊,她亲眼看到过视频,那个乔麦惨死了,这个世界的乔麦也惨死了,难道是……乔麦不敢再往下想,与此同时,她想,这个路羽又是哪个路羽?
而无论是什么情形,此刻,在望远镜的镜头里看这段舞蹈,就好像平时看她和路羽的表演视频的感觉。可是,这不是视频,这是现场,那里有另外一个自己。嗯,那是自己,因为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把那个“three阿丽曼娜”的舞步跳得如此娴熟灵动?更重要的是,他和她的配合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默契。
这个时候,一个更诡异的念头闪过:他和她——就是舞场里的他和她,他们互相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吗?
乔麦正想着,看到他已经将她托举起来。他托举着她在舞池里旋转了好几圈,她在他的臂膀上像展翅欲飞的凤凰。
而她在不用望远镜的情况上,是看不到他们俩的!
乔麦无力地把望远镜还给短发女生。短发女生似乎跟乔麦说了几句话,可是乔麦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啥,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乔麦掏出手机给简昔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