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A世界、B世界和C世界
6
一早,简昔就开着她的白色雪佛兰来接路羽和乔麦去舞室。
简昔发现,只一天的时间,路羽和乔麦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
昨天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肯定了一件事:他们所遇见的并有意无意试探的人们都可以同时看到路羽和乔麦。
吃自助烤肉,简昔将手伸到锅里翻着香嫩的牛肉片时,乔麦看到简昔纤瘦的腕上戴了一串银制的镶有七彩水晶的链子,就夸好看。
简昔听了,很爽快地把链子取下,给乔麦戴上。简昔有个习惯,自己的衣饰物品,只要乔麦喜欢,她就无条件地送给她,不论价值几何,更不管她自己是否喜欢。简昔小时候家境不如乔麦,后来即使做了茶社老板,赚到了钱,平时购物仍然比较节制,所以乔麦很珍惜简昔的这个习惯,并且,只要她要了简昔的东西,会很快用价值更高的物品作为补偿。简昔每次也是来者不拒,她知道乔麦最不在乎的就是钱,是感情。
然而,令她们没想到的是,正当乔麦满足地欣赏着这条手链时,简昔听到路羽叫起来:手链!手链!
通过简昔的翻译,乔麦很快明白了:路羽能够看到自己腕上的手链。
简昔发现除了手链,乔麦并没有戴其他饰物。她知道乔麦是个怕麻烦而且马虎的人,除了上场表演,平时很少戴首饰。简昔就将自己的项链、戒指,乃至耳钉都统统摘下来,给乔麦戴上。
简昔这样做可不是要送乔麦首饰,她每戴一样,都会从路羽那里得到反馈:他可以看到!
所以,最后的结论是,无论金、银、铜或者其他合金,只要是金属,戴到乔麦的身上,路羽就可以看到——当然,他只能看到首饰,看不到乔麦本人。
他们反过来试了一下,金属类首饰戴在路羽身上,乔麦也能看到。
对于这个现象,他们讨论的结论是,两个人都有自己的能量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互相感受不到,穿戴在身上的衣服物品也被各自的能量场所吸引,而金属这种相对特别一些的物质没有被各自的能量场所吸引,因此能够被对方看到。
这个意外的发现解决了视觉问题,他们可以根据饰品来判断对方的位置。所以,昨天一回到家,他们就把家里能找到的饰品全都戴在了身上,效果最好的就是他们以前一起旅行时买的一对情侣腰带。
吃饭的时候,简昔用手机给路羽和乔麦拍了几张照片,没想到路羽和乔麦对这几张照片兴奋不已——照片里是他们俩人的合影,看起来,他们是一对正常的情侣。于是,俩人又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交流方式——互相拍照,不过需要按下快门生成照片才行,从手机的取像框里是看不到对方的,用QQ或者微信视频也不行。
还有,昨晚吃完饭,根据路羽的提议,他们去电子市场买了一对微型对讲机。这种对讲机只需要像普通耳麦一样戴上,打开机器,就可以通过调频广播信号实现近距离通话。这样,路羽和乔麦就可以无需手机,实现随时随地的对话。
舞曲响起,Lionel Richie的《Tender Heart》,柔缓且具动感的配乐,深情略带沧桑的男声。
丁小鱼独自站在舞室的一角。她今天穿白色立领褶边羽绒服,蓝色牛仔裤,白色短靴,白色毛线帽下垂着两条漆黑的发辫,脂粉未施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羽,以及乔麦。
曲卷步、曲棍步、右陀螺转……这些都是丁小鱼熟悉的伦巴舞步。在丁小鱼的想象中,她就是乔麦。
乔麦穿黑色练功服,过腰的长发扎成一根独辫,根根发丝都随着她的身体扭转、摇摆和旋转,散落和游离于玲珑的曲线之间。腰间的小短裙则会不停地飞起来,正时针旋转刚到**,逆时针旋转又掀起波涛。路羽则是一身白色,这个男人能够将阳刚和阴柔两种线条完美地勾勒成一体,身体每一处的弧线都恰到好处,动起来,竟是妖娆明媚,又帅气十足。
看他们的表演,有种矛盾的统一,那就是,既是默契互补的配合,又似在较劲,要比对方跳得更好,却又永远难分高下。
只是,由于他们无法碰触到对方的身体,所以那些拥抱、托举的动作只能省略掉了,舞蹈需要重新编排。
简昔独自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保温杯里装着她自己煮的冰糖红梨水。她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路羽和乔麦,间或瞟一眼丁小鱼。简昔知道丁小鱼昨天受过刺激,因此不敢去招惹她。刚才他们来到舞室的时候,丁小鱼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早上的风特别冷,丁小鱼看起来一直在打哆嗦,因此,他们谁也没有忍心赶她走。当然,他们也没有显现出来热情,把她当透明人而已——透明人?真正透明的其实不是她。
简昔不知道丁小鱼是否看得出来两个舞者不对劲,反正她自己没看出来。理论上的隐身之舞在现实中成立了,当然,这跟两个人长年累月在一起磨合有关。平时他们闭着眼都能合作得天衣无缝,因为默契是一种感觉。虽然在此刻这样特殊的情况下,讲感觉似乎有些不切实际,可是还有视觉呢,那特意穿戴的腰带和首饰提醒着对方的真实存在,当然,也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诡异。
当这段舞进入**部分时,简昔忍不住放下杯子鼓起掌来。这是她对他们这段空前绝后配合的肯定。“three阿丽曼娜”的舞步,只见乔麦在路羽周身不停地旋转,拉丁舞裙随着曼妙的舞步飞旋,简昔忽然发现,他们甚至有短暂却深情的对视,这让简昔在一瞬间怀疑那一切都是假象,他们如此契合,甚于往常。
在第三个“阿丽曼娜”完成之后,他们相向轻拥,路羽的双臂环住乔麦轻盈的腰身。随着音乐的节奏,乔麦的舞鞋轻抬,正要做下一个动作,却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纤细的鞋跟一滑,简昔的身体朝前摔去。
如果是往常,造成的后果仅是她撞在他的怀里,而他,仅仅需要轻轻一扶再一推,她失衡的身体便可以稳住。他们会在瞬间调整好步伐,赶上拍子,把下个舞步跳得完美无暇。
可是,现在,路羽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又不见了。然后,他明白过来,那是乔麦的一对银耳钉。
乔麦呢?
没等路羽明白过来,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惊呼。
惊呼来自丁小鱼。
丁小鱼清楚地看见,刚才,乔麦的脚下一滑,然后向前扑倒,摔在了地上。诡异的是,她的身体没有被他的身体挡住,而是穿过了他的身体跌倒的。
简昔看到了同样的情景。她赶紧跑进舞池,把乔麦扶起来。
然后,三个人木头一般站着,还有一边的第四根木头。
三根木头向第四根木头看去,却见丁小鱼的神色并没有发生太强烈的变化,仅仅有些古怪而已。
简昔把音乐重放,路羽和乔麦重跳。简昔走到丁小鱼身边,微微一笑:“小鱼,你那么爱路羽,肯定不会把对他不利的事情讲出去,对吧?”
丁小鱼也笑了,不过笑得很诡谲:“我不会讲出去的,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对我很有利。刚才咱们进来的时候,我偷偷地拉了一下路羽哥的手,他对我不是隐身的。”
简昔微微怔了怔。没想到丁小鱼这姑娘看起来缺了点心眼,其实心眼都长到该长的地方了。
简昔有点心不在焉地看路羽和乔麦将第二遍舞跳得天衣无缝,刚要鼓掌,有人进来了。
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简昔的舞伴池树,女的是池树的女朋友谭牧牧。
7
池树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相信,此刻外面虽然冷,但一定阳光灿烂,因为他是带着阳光进来的,就像阳光下的一棵修长笔直的白杨树。
简昔站起来,冲他招招手,但是看到池树身边的谭牧牧,热情立刻减了大半。
与池树截然不同的是,谭牧牧的气场很冷,目光是冰刀,刷刷刷,顷刻间,舞室里的人都被冰刀砍了一遍。
这是简昔和谭牧牧第一次见面,一个是池树的舞伴,一个是池树的女朋友,感觉相当微妙。她们都无数次想象对方的模样,这回终于见着了。
简昔的五官并不是特别精致,气质却很高贵,而且有双玲珑的美目,加上性格好人又聪明,所以魅力是独特并且持久的。而谭牧牧,她的长相和身材都胜过简昔,就像经过高手PS过的照片一样完美,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给人的感觉有些不真实。
而她们俩最大的差别在于,简昔基本上是素颜,看不出化妆的痕迹,而谭牧牧的浓妆则可以直接去拍杂志封面了——其实,她的职业就是平面模特,给一些网店做“麻豆”。
简昔觉得谭牧牧的到来是件麻烦事,暗示池树不如今天就不排练了。池树却不以为然地说:“牧牧早就想看我跳舞了。你看,她跟我都交往半年了,居然都没有看过我跳舞。”
如果是往常,乔麦肯定会说:“可是人家不只是想看你跳舞,是想看你跟别的美女跳舞”,可是这会儿乔麦没敢说出来,她和路羽的状况特殊,避免麻烦唯恐不及,千万不能再惹麻烦。
路羽跟她有一样的想法,于是和乔麦静静地坐在场边休息,看池树和简昔排练。
对比拉丁舞的奔放和妖娆,池树和简昔的摩登舞显得典雅和飘逸。华丽优美的华尔兹(慢三步),轻快翩跹的维也纳华尔兹(快三步),潇洒**的探戈,轻盈流畅的弧步(慢四步),灵巧轻快的快步舞……随着舞曲的变换,他们将摩登舞比赛需要展现的几种舞步轮番跳了一遍。隆冬里却温暖如春的舞室里,身穿紫色长裙的简昔时而如仙子,时而是精灵,时而似蝴蝶,时而像燕雀,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而无论是快是慢,是退是进,是动是静,池树都是那么从容。金色衬衫和白色长裤并不是正式的表演服,只是平常衣着,却有了舞台的效果,似一株洒满阳光的春树,庄重又充满活力。
谭牧牧不像丁小鱼那样默默站在角落里,她就站在舞池边上,近得连池树的头发丝都能够数清楚。她的眼神仍然像冰棱一样,似乎觉得池树和简昔在她这样的目光里居然可以把每一支舞跳得旁若无人,实在是不应该。
跳到一半的时候,谭牧牧掏出手机,对着他们拍照。那时候他们正在跳探戈,简昔一回头,正好被拍了个正脸。
谭牧牧盯着那张照片看了片刻,将照片分享到微博里,并且@了一个人,说:杜先生,这支舞跳得怎么样?跳舞的人美么?
对,谭牧牧@的那个人正是杜朗。
过了几分钟,那条微博下面多了一条评论:这支舞真美,舞者当然是风华绝代了。
评论者正是杜朗。
谭牧牧的嘴角浮起一个冷笑,瞥了一眼接近尾声的“快步舞”,回复道:可是风华绝代别有怀抱,敢问您的滋味如何?
过了片刻,杜朗回复:舞者的舞供你们欣赏,但舞者的身心属于我,别无所求。
谭牧牧咬了咬牙,然后,她听到了掌声以及喝彩声。
谭牧牧将手机放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池树,发觉他仍然视自己为隐形,跟简昔一起向发出掌声的地方以优美的动作施礼致谢。
谭牧牧气急败坏,转身欲走,衣摆却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回头,她看见了一张清秀洁净的脸。
谭牧牧想起来,她刚才一直坐在角落里,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
“你是谁?”谭牧牧问。
丁小鱼不说话,只是把谭牧牧位到刚才她站的角落里,才说:“姐姐,你是池树的女朋友吧?”
谭牧牧说:“是啊,你是谁?”
丁小鱼说:“我叫丁小鱼,是路羽未来的女朋友。”
谭牧牧诧异地看着丁小鱼,一时没明白她的话。
丁小鱼说:“你是不是想把池树跟简昔分开?我可以帮你。”
8
从舞室回去的时候,路羽开车,乔麦坐在副驾驶位。汽车是乔麦前年过生日的时候,乔麦父母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们现在住的200平米房子也是乔家的。乔麦父亲以前是大学教授,母亲以前是医生,家庭和睦,乔麦自小不仅衣食无忧,而且有良好的家教。最幸运的是,乔麦父母不像大多数高级知识分子那样对孩子严厉要求,而是采取“放养”的态度,在大方向上稍微把把关,只要乔麦不出格,就不会过多约束她。十几年前,乔父辞职经商,生意风生水起,他们的家庭资产不断发酵膨胀,乔麦更加具有被“富养”的条件,只要想要的东西,基本没有得不到的。乔麦自小就是美女一枚,喜欢跳舞,生性喜欢无拘无束,于是就没有念普通高中预备考重点大学,而是选择了学习压力相对较小的艺校,专业则是符合她个性的拉丁舞。
路羽则在单亲家庭长大,父母在他三岁的时候离异,路羽跟父亲长大。路父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一家小公司做电工,收入勉强能维持温饱。所以,当路羽念初一的时候喜欢上校花乔麦,自惭形秽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路羽并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客观差距而退缩,他对乔麦的爱如长年涌动的泉水,既不会泛滥,又不会枯竭。他知道她的拉丁舞跳得好,因此利用寒暑假打工的钱,去业余舞校学习拉丁舞。两年后,路羽已经拿到拉丁舞银牌证书了。有那么一天,当班级组织新年晚会前夕,放学后,他跳上了她回家时坐的公交车。在公交车上,路羽对乔麦说了他们这辈子的第一句话:小麦,元旦晚会上,咱们一起跳拉丁舞吧?
当时,十四岁的乔麦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还好,她没有忘记他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叫路羽。
他说什么?他会跳拉丁舞?她仔细打量他。他比她高半头,身材颀长,骨架匀称,遮住额头的刘海下面有双溢满光彩的丹凤眼。他有像女孩般的细腻皮肤,更有轮廓鲜明的鼻唇,以及颇具阳刚之气的下巴。
那一刻,她确信他是一个外表阳刚内心温和的男孩子。她很奇怪之前居然没有注意过他,大约是喜欢她的男孩子太多了,而他又太低调。
她忘记了验证他是不是真的会跳拉丁舞,就答应了他。她像大人一样与他握手,预祝他们合作愉快。这时,她才发现他看起来泰然自若,可手心里面全是汗。当时可是大冬天呢。
那天下了车,她没有回家,而是带他去了附近的体育场。空旷无人的篮球场上,傍晚的寒风中,他们一起完成了少儿银牌拉丁舞的全部套路,包括恰恰、伦巴和牛仔舞。虽然没有音乐,只能用嘴喊着拍子,可他们跳得很认真。他发现她虽然漂亮,家境又好,却一点儿都不难接近。那一天是路羽这辈子幸福生活的开始。
接下来,在新年晚会上,他们合作的拉丁舞轰动了。舞还没有跳完,就惊动了其他班级的同学来围观。他们跳得那么好那么默契,大家都以为他们暗地里好了很久。其实从他们说第一句话到那时,才不过三天时间。之后,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不说话,更不单独在一起,但是,他们经常会有眼神的交流,短暂却足够温暖两颗小小的心房。
直到中考前夕,路羽才像上次那样,在公交车里问乔麦打算报考哪个高中。乔麦的学习是中上等,努把力就可以考上重点高中的,她却打算报考艺校,因为她太喜欢跳舞了。路羽惊讶之后,没有经过太多考虑,不顾老师和父亲的阻拦,在班里学习名列前茅的他也选择了报考艺校。后来,在艺校里,如路羽所愿,他们成为舞伴,每天都能够在一起学习、练功,一起参加比赛。一年之后,他们的舞蹈开始在各种比赛中获奖,直至成为全国冠军。
再后来,他们双双考入舞蹈学院,用另一种途径圆了彼此的大学梦。毕业后,他们创办了舞室,专门教别人跳舞。在旁人眼中,他们一直是一对让人羡慕的伉俪,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艺校的三年,他们并没有超越舞伴的关系,主要原因是路羽为了按时交艺校不菲的学费、各种参赛费以及昂贵的演出服,不得不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用来打工挣钱。有一段时间,乔麦非常困惑,因为她想帮他交学费,可是他拒绝了。并不是乔麦不懂得维护路羽的自尊,而是在乔麦眼里,钱太不值钱了。后来,她渐渐地明白了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深深相爱,他却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艺校毕业的那一年,年满十八周岁的他们终于可以参加成人组的比赛了,众望所归拿了全国季军。同学们一起去庆祝,他俩平生第一次喝酒。路羽把乔麦送回家之后,才终于水到渠成。在乔麦父母出国前送给她的单元房里,他们用舞蹈纠缠了四年的身体终于完满地结合在一起。用乔麦的话说,他们是典型的“酒后乱性”,路羽却虔诚地说那是他用整个身心等待了四年之久的结果。
从那一天起,他们的舞蹈发生了奇妙的升华。如果说以前他们只是用技巧去跳的话,以后他们就是用感情去跳。一年之后,已经是大学生的他们拿到了全国冠军,而且互见了父母,关系得到了明确。在择偶这件事上,乔麦父母的态度是一贯的民主,只要乔麦喜欢就好。而路羽的父亲面对这样一个几乎十全十美的准儿媳妇,当然是喜笑颜开了。
他们开舞室挣的钱有限,但乔麦的父母给了他们房子和车,他们只要够吃够穿就可以了。虽然路羽对此有一贯的自卑,但乔麦懂得在其他方面维护他的尊严。乔麦是懂得路羽的好处的——路羽不但外表帅气,而且是居家男人,身上有烟火的气息。他喜欢做家务活,常年把住所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烧得一手色香味俱全,不输五星级酒店的菜肴。他性情温和,心思细密,对有些马虎的乔麦照顾得无微不至。路羽也是懂得乔麦的,这个姑娘外表看起来大气开朗而且古灵精怪,但心内柔软异常,又透明至极,能让路羽疼爱到百转千回仍然无穷无尽。
就在他们即将修成正果,打算结婚的时候,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他们原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却突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如此:我站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我;你跟我说话,我却听不见你;我们拥抱,怀里却空无一物。
他们都不敢去想如此下去,他们该怎么办。眼前先把表演这一关过去,再考虑简昔和杜朗的建议吧。
路羽主厨,简昔给他打下手,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蜜汁小排、黑椒牛柳、香菇豆腐、干锅花菜,还有清热润肺的雪梨百合汤。他们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情境:能看见筷子在飞,能听见勺子在响,能通过对讲机听见对方说话,却看不见也摸不到对方。
至于睡觉,两个人躺在双人**,其实只是一个人的双人床。只有在抢被子的时候,才有一种难言的亲切以及无名的失落。即使这样,乔麦仍然跟路羽开玩笑:“我再也不害怕半夜进贼了。如果贼看到**的情景,估计会当场吓晕过去的。”
路羽啼笑皆非,他觉得乔麦的这种苦中作乐的精神太可贵了。更难得的是,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并不是为了安慰路羽才这么说。
乔麦抽空去联通营业厅补办了手机卡,并且买了一个新手机。刚开机不久,她就收到了一条陌生手机发来的短信:
别问我是谁,如果你想解开隐身之谜,那么,明天上午十点,去红眼睛咖啡厅二楼最西靠窗的位置。你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9
红眼睛咖啡厅在外面看起来并不起眼,走进去却别有洞天。上午十点刚营业,顾客非常少,服务员热情地将乔麦带到二楼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的桌子空空如也——那个神秘人还没有到。
乔麦点了一杯热咖啡,趁热喝着。乔麦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可惜路羽只能从照片里看到——脱下红色长大衣,里面是乳白色宽松款毛衣和咖色格纹短呢裙。杏色蓓蕾帽,头发用卷发器烫成披肩的大卷,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此刻正在喝咖啡的乔麦可以直接拍时尚杂志插图了。
一杯咖啡喝完了,仍然没有等到要等的人。乔麦看看表,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她)到底来不来?来了又会发生什么?
正当乔麦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收到了那个人发来的短信:打开笔电。
那个人怎么知道自己带了笔记本电脑?乔麦四处张望,除了服务生,没有看到其他人。乔麦犹豫了一下,从挎包里取出一台小巧的红色笔记本电脑,打开。
电脑启动之后,她收到了第二条短信:不必操作电脑,不要声张,只静静看屏幕即可。
那个人要搞什么花样?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完,却见电脑屏幕上的鼠标开始晃动了。然后,记事本弹出来,再然后,本来空白的记事本里开始出现字,一个,两个……一行,两行……
更瘆人的是,乔麦清楚地听见了敲打键盘的声音: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仔细地看,键盘上的按键是此起彼伏的。
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人在用自己的电脑?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乔麦才想到去看看记事本上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字。
“那个人”打字的速度非常快,一转眼,已经好几行了:
别惊讶,别出声,保持谈定,你只要悠然自得地坐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为什么选择这个位置?是因为除了你,别的人看不到电脑屏幕,包括来送点心的服务生。对了,美女,你已经喝了一杯咖啡了,你忍心看着我挨渴挨饿吗?
字打到这里,停下来了,只有光标在闪烁。
乔麦小心翼翼地,像怕被烫伤似的,将手放在电脑键盘上。她的手指触摸到熟悉的键盘,其他什么也没有,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双手放在上面。
乔麦输入一行字:
我也给你叫杯咖啡怎么样?
乔麦的手还没有从键盘上拿开,便感觉到一些按键自动地掐下去了,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
一杯摩卡,再来一份培根三明治。
乔麦不由抬头四顾,仍然没有别的顾客,不远处,一个服务生正在专心地擦拭着窗台。
咖啡厅里开着暖气,乔麦却感觉更冷了。这就是毛骨悚然的感觉吗?那个人就像路羽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并且可以跟自己的身体重叠。不过,好像那个人的状态跟路羽还不一样:别人可以看到路羽,而看现在的情形,不但自己看不到那个人,其他人也看不到!不然,如果那个服务生此刻一回头,会看到两个人坐在同一个位置上,身体重叠……
乔麦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桌子上的按铃,不一会儿,一名服务生笑容可掬地出现在她面前:“美女,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乔麦说:“一杯摩卡,一份培根三明治……哦,再来一杯热橙汁。”
服务生看乔麦的眼神有些怪异,但仍然微笑着说:“好的,请您稍等。”然后,服务生走了。
乔麦发誓那个服务生看自己的眼神虽然怪异,却只是认为自己是个吃货,不,喝货,跟其他无关。也就是说,服务生真的也看不到“那个人”!
乔麦的视线回到屏幕上,看到屏幕上又出现一行字:
谢谢美女的咖啡。
乔麦已经适应了他们之间如此怪异的谈话方式,立刻也把键盘敲得“啪啪”响: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人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字打到这里,电脑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葫芦,和那天在机场神秘人塞给她的形状和大小相同。不同的是,机场的葫芦是金色的,这个是银色的。
相比金色的葫芦,银色的葫芦会有什么玄机?
乔麦刚想把银葫芦拿起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小纸条之类的东西,却见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字体很大,而且是红色的:
不要碰这个银葫芦!你知道你和路羽为什么互相隐身吗?就是因为你碰了那只金葫芦!
乔麦问:在机场给我葫芦的是什么人?是你吗?
那个人说: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先不要碰它。
乔麦问:如果我碰了这只银葫芦,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人答:你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乔麦说: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原来的世界?可是我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啊,除了路羽。
那个人说:你没有听说过平行宇宙吗?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不属于这里。
乔麦问:那路羽也是从原来的世界里来的吗?
那个人说:不是的,路羽既不是你原来那个世界的路羽,也不是这个世界的路羽。如果你原来的世界是A,这个世界是B,那么,路羽的世界就是C。
乔麦问:那有什么不同吗?
那个人说:不同世界的路羽或者你,既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乔麦说:我不明白。
那个人说:以你现有的科学和理论来理解这个情形,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乔麦说:我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区别,既使我看不见他也摸不着他。难道这就是我们彼此看不见摸不到的原因吗?因为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那个人说:是的。
乔麦说:那为什么我和他可以看到别人,别人也可以同时看到我们呢?
那个人说:因为你相对于别人来说,是隔了有限的世界,路羽也是,但是你和路羽中间隔了N个世界,N几乎等于无限,所以你们彼此无法发生直接的感应,只能通过第三方,比如电话或者照相机。
乔麦问:你是谁?你来自哪个世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他们也看不到你,而你可以看到我——你可以看到我的,对吗?
那个人说:当然了,你今天很漂亮,哦,应该说,你一直都很漂亮。请原谅,我不会夸女孩子。
乔麦问:你是男的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乔麦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那个人打出字,却发现桌子上的咖啡少了一大半,三明治也被咬了好几口。
那个人继续打字:很好吃,再次感谢你的款待。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乔麦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疑问,这个疑问让她惶恐不已。她敲键盘的手指开始颤抖:可是,我原来那个世界的路羽呢?还有,现在的路羽的那个世界的我呢?还有还有,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个路羽和我呢?
那个人的答案令乔麦几乎崩溃:死了,都死了。所以我带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你觉得不好吗?
乔麦好不容易才打出来几个字:怎么死的?
那个人说:准备好了吗?我给你看几段视频,关于你们死亡的视频。
10
一眨眼工夫,乔麦电脑上的USB插口就多了一个精巧可爱的红色优盘。
鼠标标识在屏幕上移动,打开优盘,弹出一个视频。
视频拍得很清楚,就像看高清电影似的。白天的街道,一辆蓝色的mini在车流里穿梭。镜头切换,汽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西瓜红棉夹克,黑色围巾。男人的旁边坐着一个美女,绿色棉服,同款围巾。看得出,他们是一对爱侣。
乔麦认出来了,正是路羽和自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脑海里的搜索引擎飞速转动,答案却是一片空白。不一会儿,汽车到达一个十字路口,正是离乔麦家不远的路口,她天天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是绿灯,汽车减速通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一辆大货车从天而降了。尽管视频是无声的,但是乔麦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响。大货车硕大的身躯将小巧的汽车拦腰撞飞,裂成两截。更可怕的是,里面的两个人都从车里甩出来,在空中飞旋了好几圈,然后落在地上。
画面定格在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乔麦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以怪异卷曲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头枕鲜血。路羽在离她十几米远的位置,趴在地上,看不见脸,只看到他的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血正在身下弥漫开来。
乔麦还未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无形之手已经把视频窗口关上了。记事本弹出来,敲出一行字来:别怕,那个你不是你,那个路羽也不是你的那个路羽。
乔麦输入文字:他们是B世界的我和他吗?
那个人回:真是聪明的姑娘,他们正是这个世界上的你和他。他们已经去了另外一个空间。
乔麦问:他们去了哪里?
那个人回:跟你解释起来会很费劲,总之,你知道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以新的生命出现在某个世界,就可以了。
乔麦问:他们会轮回到任何一个世界吗?还只是在这个B世界?
那个人回:任何一个世界,包括ABC世界,也包括ABC之外的任何一个世界。
乔麦问:一共有多少个这样的世界?
那个人回:无限个。你想象会有多少个,就会有多少个。
乔麦的手放在键盘上,却敲不出来一个字。她小小的有限的脑袋想象不出来会有多少个。
那个人说:好了,你是个坚强的姑娘,现在我们再来看一段视频吧。
新的一段视频开始播放,和第一段视频不同,是夜晚的街道,却仍然像电影一样,一切极为清晰:蓝色的汽车,驾驶位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西瓜红棉夹克,黑色围巾,是路羽。汽车正驶离家的方向,副驾驶的位置是空的,车上只有路羽一个人。
汽车很快就开到了十字路口。乔麦已经知道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了。而且她明白,画面里的路羽才是真正的路羽,跟自己相爱多年的情侣兼舞伴路羽。
这个时候,乔麦的心才开始疼痛起来。她才懂得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原来已经……乔麦不忍心再看下去,把眼睛闭上了。尽管闭上了眼睛,尽管视频是无声的,乔麦还是听到了那声巨响。她睁开眼睛,看到路羽正在空中盘旋,然后落在地上。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看不见脸部,只看到他的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血正在身下弥漫开来……
乔麦的全身都在哆嗦,嘴唇更是抖得不听使唤。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上牙齿不断撞击下牙齿发出的格格声,但是,乔麦还是发现了,撞飞路羽汽车的居然是同一辆大货车。
视频终于关掉了,可是路羽死时的样子还定格在乔麦的视网膜上。
记事本弹出来字:你还好吧?还要继续看吗?
乔麦没有打字,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她相信,此刻那个她看不见的人正在盯着她看。
果然,第三段视频开始播放了。这一次,是白天,还是刚才的街道,但是没有蓝色汽车。各式车辆穿梭而过,看起来井然有序。
一个年轻的姑娘突然出现在画面里,果绿色棉服,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手里还拖着一个旅行箱。她走上斑马线的步子很从容。她刚走到斑马线中央,突然有一辆大货车飞速驶来。姑娘连躲闪都没有来得及,就直接被撞飞了。就如同一片鹅毛,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天空很蓝,云朵很静,姑娘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盘旋了几圈,飘落在地上。她的四肢以怪异卷曲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头枕鲜血。
虽然乔麦知道这个姑娘并不是自己,但死亡的感觉像幽灵般紧紧地抓住她,令她透不过气来。
记事本打开:美女,你是不是很冷?你可以给自己叫一杯热饮,顺便再给我叫一份培根三明治,一杯摩卡,多谢了。
乔麦叫来服务生,说再要一份培根三明治,一杯摩尔,一杯热奶茶。
服务生看了乔麦半天,犹豫着说:“美女,你确定你还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乔麦觉得这个服务生真懂礼貌。
乔麦厚着脸皮点点头。
服务生没再说什么,走了,走两步,还回过头看了一眼乔麦。
乔麦在电脑上打字:B世界的死去的他和我是不是分别去了A世界和C世界?
那个人回复:是的。我们改变了一些设置,并调整了时间,造成的结果是,A世界和C世界的你们都死了,而B世界的你们都活着。
那个人回复:是的。很难想象你在这个时候思维还能这么灵敏。
乔麦说:是不是这样的——我回国的那晚,A世界的路羽开车去接我,但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那个人说:是的。
乔麦说:C世界里是白天,路羽没有去接我或者没有接到我。我自己坐地铁回的家,在离家最近的路口遇到了车祸?
那个人说:是的。
乔麦说:B世界里,是晚上,路羽接到了我,我们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那个人说:是的。
乔麦此刻的心情是绝望和黑暗的。她说:居然是同一辆大货车!怎么会这样?这三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地方相同,又有什么地方不同?还有,我们的那辆mini车还在呀,这个世界的车不是已经被撞坏了?
那个人说:不同的世界,会有些许差异,这些差异会导致不同的结果。真相是,B世界的你和C世界的你坐的都是白天落地的航班。B世界的路羽接到了你,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C世界的路羽并没有去接你,因为你并没有告知他提前回国了,想给他一个惊喜。你是坐地铁回的家,却在同一地点被同一辆大货车撞到。A世界的你因为订机票时晚了一些,只订到了晚上落地的航班,所以,路羽在去接你的路上,遇到了车祸。至于为什么是同一辆大货车,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解释,就是很多事情都自有玄机。还有,你们现在开的这辆车的确不是B世界的,而是C世界的,那辆车没有被撞。
乔麦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那个人回复:还是那句话,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不肯回去。
乔麦问:回到哪里?A世界吗?我即使回到了A世界,可是路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
那个人回复:可是你留在B世界,路羽也不是你原来的那个路羽了,更何况你们互相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对不起,我在之前并不知道你们会这样。所以,我现在才来征求你的意见,打算改变这个错误。
那个沉默了一会说:如果我告诉你,你离开这个路羽之后,他会得到真实的幸福,你会离开吗?
乔麦问:什么意思?
那个人说:丁小鱼。这个姑娘深爱路羽,你不会不知道吧?
又一段视频出现在屏幕上:柔和的灯光下,洁净的房子里,一个全身**的姑娘正在跳舞。那个姑娘皮肤白晳,身材小巧,头发柔顺,眉目清秀。恰恰、伦巴、牛仔、桑巴,每一个舞步都是乔麦熟悉的套路。以乔麦专业的眼光来看,她跳舞的技巧不足但灵气有余,是天生跳舞的料子,只是缺乏专业训练。
那个丫头怎么也会跳拉丁舞?乔麦的脑袋有点大。
视频播完,那个人的字又出现:你不觉得,如果她代替你做路羽的舞伴乃至恋人,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吗?
乔麦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屏幕。
服务生的托盘上来了。乔麦把热奶茶捧在手里,热流像电流一般传递到全身,令她打了个哆嗦。
乔麦放下奶茶,打字:是不是我身边的所有人——我的亲人,我的表姐,我的父母,她们都是B世界的,根本不是原来的他们?
那个人说: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一次,你的脑子转得有点慢。
乔麦看了看那只银葫芦,问:只要我碰一下这只葫芦,就可以回去?
那个人说:是的。谢谢你的咖啡,喝起来很香。你要是没想好,我可以把银葫芦留下,这样你随时可以做出决定。
乔麦说:你把它收回吧,我决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