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终于杀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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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不会跳舞了。”池树说完这句话,颓然坐在舞室的地板上。
对于新动作,简昔原本是自信满满的。他们刚刚获了大奖,又因为升级为情侣关系而默契度大增,应当在这个时候把舞技上升一个新的高度才是。可是教练已经手把手教了好几遍了,几个简单的探戈动作池树就是做不到位,还连累了简昔被教练骂。
“树,你怎么了?咱们今天不练了,明天再来。”简昔抚摸着池树的肩头,轻声细语。
“可是能昨天连着两台手术太累了,我想回去睡觉。”
简昔点点头,拿了包去女更衣室换衣服。她收拾好之后,发现池树还坐在原地,衣服没换,水杯、手机、钥匙那些杂物散落一地。
简昔不说话,默默把池树的东西收拾好,跟教练道歉,拉着他离开训练厅。
简昔开车的时候,池树已经歪在靠背上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脸不是平静的,细长的眉拧着,嘴角也紧绷着。
简昔的右手轻轻抚过他的脸。
他的皮肤真好,像是从来没有经历任何沧桑。可是她突然觉得,他的心底已经满是皱纹了。
她的心仿佛是一潭水,被狂风掀起,涟漪四起,再无法平静。
她把他送回家的时候,是周六上午十一点。他在沙发上接着睡了,她在厨房里手脚并用。
只做了两个菜,她却用了很多心思。食材是她提前放在汽车后备箱的。冬瓜炖小排香而不腻,鲜美滋补;杜鹃花炒鸡蛋是云南菜,花香迷人,香甜可口。
池树是被菜的香气唤醒的。他头都不抬地把饭菜吃完,然后,对简昔轻轻一笑:“昔昔,对不起,我昨天夜里没睡好。”
“还是因为噩梦吗?”
池树不说话,默默把碗盘洗干净,饭桌擦好。他做这些事一点也不脱泥带水,就像在医院里做术前准备似的,既快又好。很快,厨房就像没有使用过一样洁净。
池树用干净的带着洗洁精清香的手抱住了简昔。这种感觉真好,是人间最让人安心的味道。杜朗从来不做家务,手上永远只有沐浴露或者男士香水的味道。
吻,细腻得像荷叶上的纹理。衣服一件又一件从沙发滑落到地上。地板洁净得可以用白色手套检测,柔软的沙发垫散发着阳光的香气。在这样干净得连空气都没有一片尘埃的空间里,简昔被带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升过的高度。像是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冲破了厚重的云层,然后轻飘到无拘无束。池树始终都是温柔的,没有一丁点狂野,却带给简昔前所未有的疯狂。
简昔对池树大喊:“我以前都白活了!”她喊了两遍,过后,却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池树听到了,亦有史无前例的满足。
他突然想起了两句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突然领会到了这两句诗的精髓。他有过她,这辈子不会在意别的风景了。
“树,在想什么?”简昔摸了摸他的脸颊。
“噢……”池树回过神,笑笑:“在想你啊。”
“你还是整晚都在做噩梦?”简昔的手指尖滑过池树微微发黑的眼圈。
池树点点头。
“梦见谭牧牧死在你面前?每次梦见的时候,每个细节一点儿都不差,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池树说:“是,不过,我昨天夜里梦见的不是谭牧牧。我梦见的是谭牧牧的弟弟田川。”
“哦?梦里发生了什么?”
池树用手掌揉揉额头,又捏了捏太阳穴:“我梦见似乎还是同一天,我在医院上班,必须马上给一个车祸受伤的人做手术。可是车轮是从他的腹部压过去的,脾脏全碎了,腹腔里全是血。我只是一个普通外科医生,我不是神仙……我没有救活他。我记得他只清醒了几秒钟,只喊了一个字——姐。在我面前死去的人我都数不过来,可是每一次,我都会难过得发疯,好像死的是我的亲人。特别是那一刻,我就在想,他死了,他的姐姐该有多难过……”
“然后,”简昔说,“你出了手术室门,就看到了他的姐姐。在那以前,你没有遇见过像她那样漂亮的病人家属。你还记得她当时穿了一件绿色亚麻长裙,两条麻花辫子,你在瞬间就想到了一句宋词——曲沼通诗梦,幽窗净俗尘。特别是,因为她的弟弟刚刚车祸离世,显得楚楚可怜的,你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
“你……”池树苦笑了一下,“记得这么清楚,是在吃醋吗?”
简昔的心脏像一个榨汁机,刚刚榨了整颗鲜柠檬。不过此刻表现吃醋不通情理,她问:“你的梦和现实的情景有差别吗?”
池树摇头:“没有任何差别,就好像再次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只不过……”
“什么?”
池树眼神迷离:“前面都一样,连护士递手术刀的姿势都一样。还有田川死的情景……不,我不想描述那个场面了。当我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发现外面没有一个家属。”
“谭牧牧不在?你在梦中的时候,知道你是在重复那次经历吗?你知道你出门就可以看到她?”
“是的,我知道,就像我每次重复谭牧牧死时的噩梦一样,知道我经历过。可是,谭牧牧并没有在外面,这是唯一跟现实不一样的地方。”
简昔微微一笑:“很简单,因为谭牧牧也死了。你真正经历的时候,她并没有死,可是,现在不同了。”
池树表情迷惘:“可是,该如何分清梦与现实?”
简昔说:“人生即梦,梦如人生,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谭牧牧和田川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怎么确定?”
简昔说:“上次你不是查到谭牧牧死亡时的病历了?那田川呢?我们一直觉得,谭牧牧死了,换回了田川的命,可是为什么一定是这样呢?我们凭什么认为田川一定会像谭牧牧那样死而复生呢?”
池树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迅速穿好衣服,往外面奔。简昔没有跟出去,她只要等待结果就可以了。
半小时后,池树的电话打来了:“昔昔,你是对的。田川的病历仍然在,他死亡的事实并没有改变,他们俩……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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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在丁小鱼身上没有发现异常吧?”明明是兴灾乐祸的语气,为何心里有点疼?看萧景双目写满倦意,波洛真想把她从这个案子里拉出来,关进小黑屋里,让她睡个天昏地暗再说。
“暂时没有,所以我把注意力转回到乔麦身上了。萝卜,你真的不觉得乔麦有问题吗?”萧景完全没有体会到洛波里里外外的情绪。
洛波心里叹口气,嘴上说:“真的不觉得。她会有什么异常?”
萧景不再说话,把电脑程序打开。画面上有一排书架,突然,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路羽!这是他的舞室。老大,你布置的监听设备不是被他发现并且拆除了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萧景的表现有点凝重:“这么晚了,难道这丫头还待在那儿?”
洛波明白了:“原来你是在丁小鱼身上动了手脚呀。这几天她都在跟路羽学跳舞,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儿……”
萧景说:“我把微型摄像头粘在了丁小鱼的包上。如果她这会儿不是还在路羽那里的话,就是摄像头掉在了舞室,或者包落在了那里。”
老大的思维就是这么缜密,既然这样,索性看看那里是什么情况吧。洛波把注意力放在了显示器上。
画面还是那排书架。无人说话,只有鼠标和键盘的声音。难道萧景猜中了,丁小鱼早已离开,此刻只有路羽在?可是,已经是深夜了,为什么他还不回家?他在那里做什么?
突然,音乐声响起。是极轻柔极舒缓的音乐,与拉丁舞曲完全无关。然后,温和的男声响起:“你又回到了这里。小鱼,这次,我觉得你会看到更多,感受到更多。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你比较快乐。”
萧景与洛波对视,眼神里都是问号。
“是的,我很快乐。”丁小鱼的声音,清越中带有些哽咽。
“好的,小鱼,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快乐。”男声说道。
“杜朗!”洛波轻呼,“为什么是杜朗?”
萧景淡定地摆了下手,命令洛波噤声。
丁小鱼说:“因为我终于能跟路羽在一起了。”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还没有,不过,很快了。”
“为什么?路羽和乔麦那么好,你是没有机会的。别以为你跟他学了几次舞,他就会喜欢你。”
“我不能说的,我现在不能说。但是很快,我就可以跟路羽在一起了。”
“小鱼,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抗拒?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没有安全感?”杜朗虽然在责怪丁小鱼,但是声音更温和更低沉了。这样的声线是会让很多姑娘着迷的。
“可是有些秘密是不能说的,心理医生也不行。”
“你的心里有很多秘密吗?像是一个神秘的花园,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我要守护这个花园,不让任何人闯进去。”
“哦?”杜朗的声音仍然不急不徐,“任何人都不可以吗?连你的路羽哥也不行?”
“路羽哥也不行,有些事情,他也不能知道。”
“如果你爱他,不应该拒绝他闯入你的花园。”
丁小鱼沉默。
杜朗说:“你想象你现在正站在你心灵的花园,绿草如茵,鲜花遍地。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人。他的影子很模糊,然而面目清晰。你仔细看,他是谁?”
“路羽!”丁小鱼惊呼。
“对,他就是路羽。他走得很慢,因为他担心走得太快会吓到你。所以,此刻,你应该怎么做呢?”
“我等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很好,可是你为什么不也向前走?这样你就可以更快地靠近他了。”
“不,我要守在自己的花园里,寸步不离。”
“所以你现在已经允许路羽走进去了,对吧?”
丁小鱼再次沉默。
“你的路羽哥已经离你很近了。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因为你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不!我见到他很开心。”
“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
“那你问问他。”
“他不说。”
“你问问他,是不是想知道杀害谭牧牧的凶手是谁。”
“他为什么想知道?”
“也许,这件事跟他有关系吧。”
丁小鱼沉默。
杜朗说:“小鱼,你知道凶害谭牧牧的凶手是谁,对吧?”
“嗯。”丁小鱼发出很轻的声音。
萧景和洛波交换了眼神。洛波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萧景的眼睛里也迸发出光芒。
“是谁?”
“我不能说,不能告诉你。”
“你告诉的不是我,是你最爱的路羽哥。”
“我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
“你不告诉他,他会生气的。”
“他生气会杀死我吗?”
“是的,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杀死你吗?所以,你别让他生气。你告诉他,是谁杀了谭牧牧。”
“啊!他……手里有把枪。他开枪了!啊——”
“小鱼,小鱼!”杜朗一直缓慢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
监听器里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路羽的身影从画面一闪而过。不久,一切安静下来,画面突然黑暗。
“是路羽听了丁小鱼的催眠录音,”洛波说,“他这会儿不会是去找丁小鱼了吧?他在录音中没有找到答案,所以要当面问。”
萧景说:“如果是那样,丁小鱼肯定不会说的。”
“为什么?”
“从刚才的催眠录音来看,丁小鱼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力量非常强大,以至于经验丰富的杜朗都没有攻破她的潜意识。所以,即使路羽真的站在丁小鱼面前问她,她也不会说的。”
“可是她为什么不说?”洛波拍着脑袋,“难道这件事跟路羽的关系很大吗?老大,不管怎么说,你是对的。你从路羽、丁小鱼身上下手,真的有意外收获。没想到丁小鱼这姑娘看似简单,其实不得了啊。老大,你的思路虽然看起来很怪异,但是……”洛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萧景的仰慕之情了。
萧景说:“萝卜,你不觉得杜朗这个人很有问题吗?”
洛波一怔,又有眼前一黑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跟不上萧景的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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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久还抓不到杀害谭牧牧的凶手,反倒绕这么大圈来子找我?”杜朗在他的办公室对萧景和洛波说。
洛波心里默默说:老大,他这么说可真是有他的道理。
萧景微微一笑,把放在桌子上的录音笔打开了。
是丁小鱼和杜朗的催眠录音。
杜朗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他强忍住没有发作,默默听着。听完了,他淡淡地说:“怎么没有结局?后来呢?”
洛波说:“那得问你啊!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抓杀害谭牧牧的凶手,反倒绕这么大圈子来找你了吧?”
杜朗此刻已经完全镇静下来:“那你们告诉我,既然你们获取了催眠录音,又为什么不知道结局呢?我做催眠治疗时,录音向来都是完整的,并且编好了序号存档,文件都是加密的。除了给催眠者本人发送一份,对其他人都保密,因为这些都是隐私。”
萧景说:“如果催眠内容涉及到犯罪,那么就不能再说是可以被保护的隐私。”
“哦?”杜朗抖了一下浓眉,“谁犯罪了?我?丁小鱼?你们认为我们其中之一是凶手?”
萧景说:“你那么处心积虑打探丁小鱼的秘密,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所以,如果丁小鱼真的知道是谁杀害了谭牧牧,那么你们都犯了包庇罪——这个常识你应该还是有的吧?”
杜朗忍不住大笑:“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们没有听完录音,所以只能来问我,哈哈哈……”
萧景不笑,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杜朗。杜朗笑罢,打开电脑,点击鼠标,敲打键盘,不一会儿,音箱里传来了丁小鱼和杜朗的对话。
洛波注意到杜朗的音箱是个落地的低音炮,像个脚踩式垃圾筒,虽然模样低调但是音效浑厚清越,如果用来听音乐会很享受。从这一点可以表明杜朗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
“他生气会杀死我吗?”丁小鱼的声音。
“是的,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杀死你吗?所以,你别让他生气,你告诉他,是谁杀了谭牧牧。”杜朗的声音。
“啊!他……手里有把枪。他开枪了!啊——”
“小鱼,小鱼!”杜朗一直缓慢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音箱里才传出丁小鱼虚弱的声音:“他杀死我了,他又一次杀死了我。”
杜朗说:“小鱼,别担心,这不是真的,只是你潜意识里的想象。现在你如果在你的潜意识里睁开眼,会发现路羽根本不存在,而你也好端端的。你可以站起来,继续在花园的小径上漫步。”
丁小鱼说:“嗯,他走了。可是我害怕他会再回来。”
“那你在心里默默对他说‘别再来了’,他会感受到的。好了,小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的秘密花园还好吗?”
“不好,花园的花都凋谢了,像是冬天到了。”
“那你的秘密呢?也凋谢了吗?”
“没有,我的秘密埋在土里,等春天到的时候,会长出许多秘密。”
杜朗说:“那你的秘密一旦长出来,谁都可以看到了。所以,你必须现在就挖出来,然后把它消灭掉。”
“消灭掉?”
“对的,你的潜意识可以把你的秘密消灭掉,然后,你就不会再受此困扰了。小鱼,其实这个秘密一直在困扰你,对吗?所以,现在是机会摆脱困扰了。”
“那我该怎么做?”丁小鱼问。
“挖出来,然后告诉我,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的秘密是——谁是杀死谭牧牧的凶手。”
“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我的秘密啊。”
听到这里的时候,洛波差点儿笑出来。她瞟了一眼萧景,却见萧景的脸绷得紧紧的。关心则乱,她一定是紧张。可是洛波真的想笑,他觉得不是丁小鱼被杜朗催眠了,而是杜朗被丁小鱼捉弄了。
再看杜朗,杜朗居然跟萧景一样,表情凝重。洛波有些困惑,杜朗此刻的表情应该是自嘲或者尴尬的,不该这么严肃。难道是他太过敬业,此刻考虑的是如何才能把丁小鱼埋藏在潜意识里的秘密挖掘出来吗?
后面的对话基本没有意义——杜朗的催眠以失败告终。录音结束,杜朗关掉电脑,淡定地对萧景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局,但又不是你们想要的结局。”
萧景那丝笑容只有洛波才能察觉到。萧景笑过问:“我想要这个结局不是应该的吗?我是警察。可是,你,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一个催眠师,为什么你的催眠不是以治疗为目的,而是企图打探被催眠者的隐私呢?那我只能这么问了——你为什么想知道杀害谭牧牧的凶手是谁?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相对萧景,杜朗的笑容是比较明显的。杜朗说:“因为谭牧牧是池树的前任女友,而池树的现任女友简昔是我的前任女友。这就是这件事跟我的关系。简昔虽然跟我分手了,但是我们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会像一个朋友那样关心她的事。所以,杀害谭牧牧的凶手是不是简昔的现任男友很重要,如果是,我得劝她及时离开,对吧?”
萧景说:“那丁小鱼是你的现任女友吗?”
洛波差点蹦起来。
“应该说,她是我未来的女友。”杜朗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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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鱼今天晚上安静得有些反常。她不说话,只是认真听路羽跟她讲解舞步,专注地练习。相对于丁小鱼的安静,路羽的心绪则混乱无比。白天,他在邮箱里收到了新的邮件,听了新的录音。
休息的时候,路羽突然说:“小鱼,我问你点儿事。谭牧牧死的那晚,你在哪儿?”
丁小鱼反问:“路羽哥,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路羽说:“你真的看到了杀害谭牧牧的凶手?如果没有,你可不能杜撰。”
丁小鱼的秀眉微蹙:“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右手捧着右脑,似乎在沉思。
路羽说:“你经常去找杜朗做催眠治疗,是吗?”
丁小鱼点了下头。
“你在接受催眠治疗的时候,说的都是真话吗?”
丁小鱼说:“催眠之后,杜朗可以直接与我的潜意识对话,潜意识是不会撒谎的。”
路羽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那么,你在催眠的时候说过什么,你能记得吗?”
丁小鱼说:“当然能了,催眠的时候,我是有感觉的。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事后也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路羽说:“那你是不是记得,催眠的时候,杜朗问过你关于牧谭谭被害的事情,你告诉他,你知道谁是凶手。”
丁小鱼点头:“记得的。”
路羽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然后,你就告诉他了?”
丁小鱼突然站了起来:“没有!绝对没有!我绝对没有告诉过杜朗谁是凶手!”
路羽说:“可是你说了,你接受催眠的时候,潜意识是不会撒谎的。”
丁小鱼忽然微笑起来:“对,潜意识不会撒谎,但是,如果潜意识抗拒回答的时候,比意识还坚决。所以,我是不可能跟他说的。”
路羽摇头:“不,你说了。”
丁小鱼的笑容凝滞:“路羽哥,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路羽点头。
丁小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羽说:“有人把你接受催眠的录音文件发给我了。在录音里,你告诉了杜朗谁是凶手。”
“不可能!”丁小鱼大叫,“是什么文件?哪天的录音?让我听听!”
路羽说:“文件被设置了定时自毁程序,邮件也设置了自动删除功能。所以,现在我拿不出文件。文件创建的时间是前天晚上十点三分。”
“前天晚上……前天晚上,我确实在杜朗那里。可是,那天我并没有被她催眠,他给我用了别的方法帮我解决心理问题。”
“十点三分呢?你记不记得,十点三分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丁小鱼使劲晃了晃脑袋:“记不起来了。我整晚都待在杜朗那里。后来,杜朗送我回的家,我到家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零点了。”
“那有没有可能,杜朗用了什么手段,在你不知情的时候把你催眠了?或者,在催眠结束的时候,用了什么手段,让你不记得你被催眠了?”路羽继续问。
丁小鱼坚定地说:“不可能!杜朗是个很敬业的心理医生,他绝对不会做出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
路羽看着丁小鱼,第一次发觉丁小鱼并不是简单得如一滴水,而是像一个谜。
她不是水,而是一颗琥珀。
“这样吧,”路羽说,“你就告诉我,你真的知道杀死谭牧牧的凶手是谁吗?”
丁小鱼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路羽艰难地问,“是谁?”
丁小鱼说:“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丁小鱼说:“别问我为什么,反正是不能说。”
“警察来问你,你也不会说吗?”
“不说。”丁小鱼吸了口气,“路羽哥,除了我亲口告诉你谁是凶手,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都不能信?包括你的催眠录音吗?”
“对,我说了,没有关于谁是凶手的催眠录音。”
路羽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好吧,咱们接着练舞。”
丁小鱼对着路羽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里。“恰恰”热烈的舞曲响起,同时,丁小鱼放在椅子上的手机也响起来。但是,音乐声太大,淹没了手机铃声。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着,上面,有一个名字在闪烁:杜朗。
两分钟后,手机的屏幕又亮了。是一条短信,杜朗发的:小鱼,警察很快会找你,询问你有关谭牧牧案的问题。
一段舞终止。音乐声停歇,手机的铃声就突兀起来。
只不过,丁小鱼拿起手机打算接通的时候,铃声也停止了。
丁小鱼看到了那条短信。
她把手机放在原处,跟路羽说她有事提前下课,就匆匆去更衣室换衣服。
路羽走过去,拿起丁小鱼的手机翻看了一小会儿。这个姑娘没有给手机设置保护密码的习惯。
丁小鱼收拾好东西,对路羽说:“路羽哥,我能从后门走吗?那里离我要去的地方更近一些。”
路羽问:“你怎么知道舞室还有其他的门?”
丁小鱼调皮地笑笑:“以前我不学跳舞,只看你们跳舞的时候,也不止是琢磨你们的舞步。”
路羽无奈地摇摇头,说:“注意安全。”
舞室的后门连路羽都极少走。他一般开车来,车停在正门。后门出去是一条幽静的街道,连路灯都没有。
舞室的更衣室有两间,一间是女更衣室,另一间是男更衣室。后门就在男更衣室的镜子后面。有一把锁,钥匙在路羽手里。路羽亲手为丁小鱼打开了后门,送她出去。
那条街连出租车都打不到。路羽说:“小鱼,我送你到路口吧。”
丁小鱼没有拒绝路羽。在她的幻想中,路羽已经陪她走过无数次这条街道。路羽并不知道,在无数个春、夏、秋、冬的不同个夜晚,丁小鱼独自一人无数次走过这条街。那个时候,她在幻想路羽陪着她一起走,就像此刻。
“小鱼。”路羽一边轻轻唤她的名字,一边抓住了她的手。
这种牵手的感觉与跳舞时牵手的感觉完全不同。丁小鱼的手瞬间就麻了,接着是整条胳膊,然后是整个人,甚至舌头。因为,她都无法说话了。
丁小鱼还没有适应这种感觉,路羽已经把她抱在怀了。路羽身材高大健硕,丁小鱼瘦小如同初中女生,所以有点像父亲抱女儿的那种感觉。
这是路羽第一次抱丁小鱼。
这是丁小鱼第一次被路羽抱住。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如此亲密过。
丁小鱼完全融化了。她在他怀里无法呼吸——是真正的无法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路羽手里的一根尼龙绳在她的脖子里绕了一圈,然后,拼命收紧。
“路羽,我终于被你杀死了。以后,我再也不担心你会杀死我了。”这是丁小鱼失去意识之前想对路羽说的话。可惜,她早就说不出话来了。
60
洛波一早就直奔交警大队。
接待他的是洛波的高中同学周泽。他听说洛波是来调查几个月前田川的那场车祸的,面色不由一黑。
洛波看在眼里,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可是,当周航把车祸的资料拿给他看,他一连仔细看了三遍,都没觉得哪里有异常。
然而,洛波仍然觉得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黑猫警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看着周泽:“小子,你直接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吧。”
周泽苦笑:“兄弟,实不相瞒,这个案件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
“嗯?”洛波的眉毛夸张地一挑。
周泽说:“是我有问题。”
洛波看着他。
周泽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定了决心:“田川出事的时候,他的姐姐就在他旁边,亲眼目睹他……他姐姐我见过,很漂亮的一个姑娘,好像是个模特……然后,就在几天前,我每天都会做同样的一个噩梦,梦见被车撞死的不是田川,而是他姐姐……”
“谭牧牧。”洛波说。
“对……是叫这个名字。我当时还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是同一个姓……”周泽又唠唠叨叨了半天,没有重点。
“所以,”洛波忍不住打断他,“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这场事故到底有没有异常?”
周泽呆了呆:“我每天都会做同样一个噩梦,这就是我的问题。”
洛波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忍住没有动口。
其实他更想动手。
洛波什么也没说,冲周泽摆摆手,以示告别。当他走到门口时,手机响了。
他以为是萧景打来的,没想到是简昔。那个同样很美丽,却跟萧景的美截然不同的姑娘。
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嗨,美女,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呐?”
“波哥”,简昔叫得很亲切,“我想建议你去查一下田川车祸事故的资料。”
“嗯哼,”洛波颇觉意外,“给我理由。”
来调查田川事故,是萧景的授意。萧景根本就没有给他理由。这会儿不是警察的简昔居然也如此说,是不是因为女人的脑回路真的既奇特又雷同呢?
简昔的语气很认真:“因为最近,池树每晚都会做同样一个噩梦。”
洛波愣了一下,忍不住调侃:“哦,什么噩梦啊?是不是梦见在这场车祸里死的人不是田川,而是谭牧牧呢?”
简昔那边有好几秒钟没说话,然后,她的声音有点抖:“你怎么知道的?你已经查过田川的事故资料了吗?”
洛波彻底愣住,突然明白简昔是个不爱开玩笑的姑娘,于是正色道:“你觉得这个车祸有什么问题呢?我如果去查,能查出什么问题来?”
简昔说:“我觉得,你如果去查,可能会查出两套资料来。两套资料的时间、地点和肇事车辆都一致,只是受害者不一样。”
洛波吸了口气:“难道池树在医院里查出了两套病历,一套是田川的,另一套是谭牧牧的?”
一向淡定的简昔不由惊叹道:“天呐!波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警察了!”
洛波想说,最聪明的警察明明是萧景,可是他张开口,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连谢谢都忘了说,就挂了电话,飞奔回周泽面前。
周泽和洛波的表情都像见到了鬼似的。
洛波说:“你把田川出事那天所有的事故资料都查一遍,然后,你就明白了。”
萧景接到洛波电话的时候,刚从池树的医院出来。洛波觉得,萧景的大脑就像八核的电脑一样,根本就不需要运转的时间。萧景说:“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谭牧牧这次没有去别的平行世界,别的平行世界的谭牧牧也没有来这个世界。谭牧牧是回到了过去——她想救她的弟弟,然后,她也救了,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但是,即使是这样,她也换不回弟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或者说,无法改变。”
洛波说:“但是,为什么谭牧牧的尸体不见了?谭牧牧到底死还是没死?”
萧景说:“当然死了,咱们有医院的死亡记录和交警队的事故报告为证。”
萧景刚才去池树的医院,亲眼看到了两份病历。一份是田川的,另一份是谭牧牧的。
洛波说:“老大,我不是指的这个。我的意思是,谭牧牧的被杀到底是死还是没死?”
萧景沉默了至少十秒钟。那十秒钟,让洛波觉得没有哪个案子像这个案子一般匪夷所思了。而且,他觉得老大在这一刻,已不像以往那样,永远似女神般存在了。她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警察,不,她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洛波不再崇拜萧景,不再爱慕萧景了。而是,他对萧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爱。
这种疼爱,就像一个普通男人对一个普通女人的疼爱。
如此真实,又那么简单。
“萝卜”,萧景的声音总算再次出现,“谭牧牧当然是被杀死两次了。她只是尸体不见了,并不是没死,懂吗?!”
“嗯嗯嗯。”洛波刚才的那种感觉突然间又烟消云散,萧景仍然是那个萧景,嗯,这样才对,否则他会不知所措。
“萝卜”,萧景说,“丁小鱼这丫头哪去了?怎么突然就从人间蒸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