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51

池树又看到了那张脸。

一张美得让人瞬间血脉喷张的脸。

只是这张脸在瞬间扭曲了,像一面倒映着绝美风景的湖水,突然被石子打散了。还好,很快,这张脸又平静下来。

那双眼睛是整张面孔里唯一有生机的部分。像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月亮,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她的嘴巴张开了,发出微弱的声音。

在这之前的半分钟,他已经知道了她即将死去。凭借着多年的外科医生经验,他知道她伤成这样已无回天之力。虽然这种场面他早已习以为常,但是此刻不同。

因为她太美了。

那件淡绿色的衣服早已被鲜血弄得面目全非,却还是那么清新动人。

她说什么?

他的脸凑近她的脸,耳朵靠近她的嘴巴。近得不能再近了,他的耳朵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她的呼吸已经没有热度,她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我……爱……你。”

他听清楚了这句话,愕然。她说她爱他?她是谁?

他看着她的瞳孔慢慢放大。血从她的嘴角溢出。他的心忽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这种疼让他猝不及防。一种特殊的力量让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有张脸。很美的脸,可是跟刚才的脸完全不同。

“你醒了?”简昔淡淡地笑,“累成了这样,还好我给你带了米酒小元宵。”

他才明白他是连续做了两台手术,太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他的身上盖着一件香芋色的大衣,衣服上有好闻的香气。

刚才是在做梦,可是梦里他居然不认识那张脸。那是谭牧牧的脸,像魔咒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怎么能忘了呢?还有,最近他每天都会做这个梦,有时候还不止一次。每次的梦都完全相同,在梦里却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最重要的是,这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每次醒来,都觉得现实才像梦境。

“昔昔,你最近有没有做一些特别的梦?”

简昔把装米酒小元宵的饭盒放在茶几上,把一张精致的勺子放在饭盒边。

“做梦?我似乎很久没做梦了。如果做,估计也是噩梦。”简昔说。

“哦?什么样的噩梦?”池树故作轻松地问。他尝了一口汤,很甜。

“会梦见谭牧牧吧。”

池树的手抖了一下,汤差点洒出来。这可是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怎么可能抖呢?池树平稳心绪,说:“关于谭牧牧的噩梦,具体的场景是什么?”

简昔却笑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我还真的没有梦见她。不过,我总觉得她随时会出现,特别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池树放下汤勺,不安地看着简昔:“这么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安全感是吧?”

简昔说:“应该只是暂时的。等谭牧牧的案子彻底破了,她不再出现的时候,我就不会不安了。”

池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关于谭牧牧的梦告诉了简昔。

简昔听了,用美目看着池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她弟弟出了车祸,不是她。”

“对,当时他弟弟的伤势非常严重,我没能救活。她一直没责怪我,她知道我尽力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在你的这个梦里,她跟她弟弟的角色换了。守在手术室外面的是她的弟弟,死去的是她。”

“嗯,是啊。也许这可以印证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结论吧。”

简昔说:“可是谭牧牧的两具尸体都失踪了。”

池树愣住,看了简昔半天:“你想说什么?”

简昔说:“你去翻翻牧谭谭死亡那天的病历吧。你还记得是哪天吗?”

池树说:“当然记得。难道……你等我,我这就去找病历。”

池树在病案室翻了很久才找到那份病历,然后,他对着病历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一步一晃地回到办公室,把病历交给简昔。

其实只看三个字就足够了——患者姓名一栏赫然写着谭牧牧的名字。

简昔说:“这就对了。你没有找到同一天的谭牧牧弟弟的病历对吧?你还记得那天谭牧牧消失之前说的话吗,她说你们会再见面的。别说你们一直没见过,你们是在梦里见了。你的感觉是对的,那不是梦,是一段补救了的记忆。”

“昔昔,你想说……谭牧牧没有去平行世界,也没有另外的平行世界的谭牧牧回来,事实上,谭牧牧是以某种方式回到了过去。她救了弟弟,弟弟活下来了,她死了。她在临死前见到了我,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与我的相见,或者说是告别。”

简昔点点头。

池树却摇头:“不不,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她既然能回到过去,也能改变过去,为什么她还是要死呢?她完全可以让自己和弟弟都活着呀。”

简昔说:“你刚才已经说了,她就是想以这种方式见你一面。她绝望了,而且想让你永远记住她。”

池树沉默,失魂落魄。

简昔说:“现在我们需要弄清楚一件事,谭牧牧的弟弟是否还活着。”

池树被简昔的话震住了。谭牧牧的弟弟是在他面前死的,他记忆深刻。如果谭牧牧的弟弟还活着,那还有什么记忆是可信的?

简昔又说:“如果她的弟弟活着,就说明过去的事彻底改变了。如果谭牧牧是被车撞死的,那么她就不会被杀两次了。所以如果那样,杀害谭牧牧的凶手也就不存在了。”

52

乔麦醒来的时候,枕边是空的。她喊路羽,无人应声。最终,她看到他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不声不响。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走过去。她走过去的时候,不是感觉他越来越近,而是感觉他越来越远。

“路羽!”她轻轻叫他。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回过头。阳光刚刚升起,只照亮路羽一侧的脸。他的面孔似隐若现,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一点底气都没有。

路羽看了她半天,才说:“小麦,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突然换作了另外一个路羽,你能不能察觉?”

乔麦想了想说:“羽,你是担心我突然又换人了,是不是?”

路羽忽然笑了:“如果你真的换了,可是你还是这么聪明,能懂我心里在想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可是我没有你这样的担忧。因为我知道,其实原来的路羽只有一个,每个分裂之后的平行世界里的路羽,都来自原来的路羽。所以,每一个路羽都是我的路羽,同理,每一个乔麦也都是你的乔麦。”

路羽摇摇头:“不一样。”

“为什么?!”乔麦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撕扯了一下。

路羽说:“打个比方吧,你想一想,你这个乔麦和D世界的乔麦有什么不同。”

乔麦呆呆地想了半天,摇摇头。

路羽说:“你们的外形相同,性格相同,思维相同,可是,记忆不同。”

乔麦彻底呆住。

世界分裂之后,乔麦A和乔麦D的经历不同,记忆自然不同。

路羽说:“组成一个人身体的细胞,脑细胞除外,每七年都会更新换代一次,但是你能说这个人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吗?平行世界分裂就像是把一个人复制成多个人,而每一个人的思维又是独立的,比如,你就是A世界的乔麦,而不是D世界的乔麦。而如何区分,就凭借连续性了,这个连续性就是记忆。”

“这都是你一大早醒来想到的吗?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路羽说:“没有关系,我只是随便这么想想。我要去上班了。”

“这时候上班?上午有课?”

“上小课。”

“给丁小鱼单独上课吗?”

“是。”

乔麦没再说话,闪在一旁,给路羽让了路。路羽换好衣服,出门之前对她说:“早餐已经做好了,在餐桌上。”

乔麦没吃早餐。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家里唯一动弹的是钟表的指针。

丁小鱼很早就在舞室外等着了。梦里都是拉丁的节奏,睡醒了仍然是,真好。

路羽今天真帅,海蓝色系的帽子和大衣,方格围巾。

音乐响起的时候,路羽伸出手:“来吧。”

丁小鱼不相信地看着他。她犹豫了好久,不敢应招。

舞曲的节奏似乎越来越急促,路羽突然自己跳起来。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衫,露出白色的衬衣领子。毛衫是紧身的,能隐约看到胸肌和肱二头肌。丁小鱼的心比舞曲的旋律更**漾。她忽然就动起来,像机器人突然有了电力。

转起来的时候,她想,这一定是个梦,就像她做过很多次的梦。无数个梦里,他抱着她舞蹈,可是她总是跟不上他的节奏,永远跟不上。

而这次她跟上了,而且很合拍。他的手又温又软,可以把她整个人都化掉。

休息一会儿吧,他说。

他泡了一壶茶。祁门红茶。他把茶倒在精致的茶碗里,放在她面前。

她甜甜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双手捧起茶碗。茶香扑鼻,使得嘴唇更觉干渴。于是,期待一饮而尽的畅快。

可是,丁小鱼全身颤抖起来。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茶碗端不稳,水洒到手上,烫得她惊叫了一声。手一松,茶碗跌在地上,粉碎。

路羽安慰了不知所措的丁小鱼两句,然后将茶碗的碎片拾起来。他想起来,这碗是两年前乔麦买的。他忽然想,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这只碗是不是还好端端的……

可是丁小鱼刚才怎么了?

丁小鱼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她说:“路羽哥,我刚才想到一个噩梦。我们也是这么在一起喝茶,你把毒药悄悄放进茶水里,然后,我就死了。”

53

谭牧牧的弟弟田川跟两位同学合租了一套单元房,距离谭牧牧家只有两公里。池树下班后,顾不得吃饭,就跟简昔直奔那里。

开门的是一个小伙子,约摸跟田川差不多年纪,外表虽然新潮但是眼睛里全是稚气。他问:“你们找谁?”

简昔说:“我找田川。”

小伙子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已经不在了。他在半年前出了车祸。你们是谁?”

“他这两天没有再回来吗?”池树的表情很紧张。

小伙子的表情古怪:“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吗?田川已经去世了。”

池树说:“我当然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他死后有没有再回来。”

小伙子像看鬼一样看着池树:“你……”

简昔赶紧说:“呃,他的意思是问,田川有没有复活。”

小伙子彻底崩溃了:“你们……到底是谁?”

简昔拉拉池树的袖子:“咱们走吧,答案已经有了。”

池树点点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小伙子:“这位弟弟,如果你再见到田川,麻烦你联系我。”

小伙子犹豫不决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嘀咕道:“医生啊,居然还是医生。”

简昔有点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她拉着池树的袖子把他拽走了。

他们向停车场走去的时候,简昔突然说:“其实田川如果‘复活’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而且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田川。”

池树站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简昔的背影。

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洛波目送着这对新晋情侣离开。然后,他也敲开了田川曾经住过的房子。知道是几楼几户很容易,谭牧牧案的资料里就有。也是因为洛波在调查案件的时候关注过这个地址,所以他看到简昔和池树来这里的时候,就明白他们此行是与田川有关。

只是,洛波不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

小伙子看到洛波,有点愣神,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看到来人并不是刚才那两个,总算稍微安心一些。谁知,洛波没开口就将警官证在他眼前晃了晃,小伙子又晕了。

洛波说:“你别紧张,我只想了解一些关于田川的情况。”

“哦,”小伙子呆呆地看着洛波,“你想了解什么?”

洛波问:“他这两天有没有再回来?”

小伙子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他晃了几晃才稳住:“你真的是警察吗?你们一个医生,一个警察,居然都来问我一个死人有没有回来过?”

洛波说:“哦,池医生也这么问了啊,你怎么回答他的?”

小伙子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洛波说:“那你可以想想如何回答我。”洛波一边说,一边掏出笔录,自顾自写着,也不理会小伙子。

小伙子说:“警察大哥,是不是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你能告诉我吗?田川是不是没死?他是不是被谋杀的?”

洛波说:“你只要回答我,田川死后,你有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见过他——当然是活着的他,就可以了。”

小伙子说:“……没有。”

洛波说:“很好。那个医生还问你什么了?”

小伙子说:“他只问了这个。”

洛波说:“谢谢你的配合,请你在笔录上签字吧。还有,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请你跟我联系,这是我的名片。”

洛波在回警局的路上,在对讲机里跟萧景简述了刚才的事。不出洛波的意料,萧景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老大,亲爱的老大,你在忙什么呢?”

“我在杜朗的诊所附近。”

“怎么在哪里?”洛波莫名其妙。

萧景的声调毫无起伏:“哦,丁小鱼在杜朗的诊所里呢。”

“你还在跟踪丁小鱼啊?她在诊所里干嘛呢?”

“不清楚,大概又是做催眠治疗吧。杜朗的诊所无法监听,因为安装了完善的反监听设备。”

“杜朗这么厉害啊,他有没有问题?你不会又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了吧。”

萧景说:“有可能啊,不过目前还不会。”

洛波松了口气:“好吧,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另外,有没有新的指示?”

萧景说:“你去帮焦阳他们盯着点乔麦和路羽。”

洛波满腹惆怅地跟焦阳联系。他刚才多想听到萧景说你来跟我一起盯着丁小鱼吧。此刻萧景自己蹲守,不会觉得寂寞吗?

萧景永远不会觉得寂寞的,寂寞的是自己。

54

“今天我们来试试‘化解情感痴缠法’。”杜朗说。

“有用吗?”

“当然。”

治疗室里,杜朗让丁小鱼站在他对面,闲上双眼。杜朗站在离丁小鱼一米远的地方。他先令她平静下来,调匀呼吸,然后说:“小鱼,你现在想象那个使你有这样痴缠情绪的人,想象你的双手突然有了神奇的力量。现在,你把双手伸出来,对,就这样。”

丁小鱼很听话。她伸出双手的时候,杜朗很想接住这双手,对她说,别想那个人了,跟我走。可是他不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他需要耐心。

“小鱼,你的双手现在已经有了神奇的力量,你要用这种力量把你想象中的他塑造成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像。对,就这样,现在你已经做好了这个雕像,只需要向他吹口气,他就会活了,如同他本人站在你身边。”

丁小鱼吹了一口气之后,心绪显然不平静了。她的脸开始潮红,呼吸也乱了节奏。

“小鱼,让你的内心引领你,察觉你与他之间是如何连接的。也许是一根绳子,也许是一条丝带,也许是一条铁链。告诉我,是什么把你们连接在一起的?”

丁小鱼迟疑了一下:“是渔网!渔网将我俩整个罩住了。”

杜朗说:“没关系,放松些。告诉我,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丁小鱼说:“我很冷。他就像一个冰雕,浑身都冒着寒气。”

“小鱼,现在请你认真地思考一下。如果你打算把这份连接切断了,也就是说,你打算将束缚你的渔网剪断了,你的内心将会是什么样的情绪?”

丁小鱼说:“不,我不要切断!”

杜朗说:“好,听你的,咱们现在不断切。现在请你想一想,用渔网将你们笼罩住的正面动机是什么?这份痴缠的连接本想给你的人生怎样的收获?别急,你可以慢慢思考。”

“我爱他,我需要他。如果有他,我将会很快乐。”

“好,我知道了。小鱼,请你转向你的右面,用你那双神奇的手雕塑出一个你的未来本体。这是未来的你,经历过这次困扰,因而已经获得成长和提升的你。把你刚才想要获得的正面动机,也就是‘快乐’加入这个未来本体里。这个你经历了很多人生经验,从中学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她是你生命中的忠诚伴侣,虽然并不完美,但她总是爱护你,帮助你,和你在一起。现在,请你对她也吹一口气,令她像你一样拥有生命。好了,现在,请你向左转,面对你爱的他。”

丁小鱼听话地转回身。

“小鱼,请你注意,当你在塑造你的未来本体时,他也同时创造出了他的未来本体,位置在他的右边,也就是你的左边。现在,请你温柔地问一下你的潜意识,是否同意将你和他的连接切断,而让他与他的未来本体相连,同时你和你的未来本体相连。”

丁小鱼急切地摇头:“不,她不同意!”

“她为什么不同意呢?”

丁小鱼的脸色越来越红:“她不同意,不!”

丁小鱼的声音突然像被卡住了一样。她的身体像触电一般抖动起来,手脚乱颤。

有着丰富心理治疗经验的杜朗被吓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丁小鱼这样的来访者。他顾不了许多了,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手触到她肩膀的瞬间,她突然停止了挣扎,全身软了下来。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知道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她的两只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娇小的身躯贴在了他的身体上。

杜朗感觉身体开始发热。他想把丁小鱼从他身上弄下来,她的手却抓得很紧。他怕弄疼她,只好迁就她。

他很快冷静下来。此刻,他是她的心理医生,她是他的病人,他不应该有任何杂念。

“小鱼,”杜朗轻声问,“你刚才怎么了?”

丁小鱼睁开双眼,突然松开杜朗,后退几步,惊疑地望着他。

“刚才,”丁小鱼一字一句地说,“渔网突然收紧,越来越紧,差点把我勒死。”

“怎么会这样?”

“是路羽。他把渔网收紧了,他想杀死我。”

杜朗不由皱起了眉。他想了想说:“小鱼,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想杀死你的不是路羽,而是你自己!”

丁小鱼看着杜朗不说话。

杜朗说:“刚才的治疗过程,设置渔网的不是你,也不是路羽,而是你的潜意识。你的潜意识拒绝切断你们关系的命令,而且她还想利用渔网杀掉你。”

丁小鱼摇头:“不,想杀我的明明是路羽。刚才我看得很清楚,是他收紧渔网的。”

杜朗耐心地说:“刚才你所看到的路羽并不是真实的路羽,只是你潜意识里的路羽,明白吗?我给你做催眠治疗的时候,你前几世都是被他杀死的,所以这些经历留在你的潜意识里,让潜意识有了错误的判断。”

“不是错误的,是正确的,”丁小鱼执拗地说,“按你的说法,路羽前几世杀死我的经历也留在他的潜意识里,所以他的潜意识也有杀我的念头。”

杜朗突然语塞。他呆呆地看着丁小鱼,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像是被她用木棒当头打了一下,挫败感让他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55

乔麦对着那个叫“小鱼催眠个案03”的文件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是没有勇气打开。

她很想把文件删了,把发来这个文件的邮件也删了,然后,再也不理会杜朗跟丁小鱼会说些什么了。不管说些什么,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丁小鱼执拗地爱着路羽,他们最近频繁接触,乔麦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对男女在跳拉丁舞时微妙的情绪。

终于,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她的指尖只是轻微地用了力气,文件便开始播放了。

在杜朗的诱导下,丁小鱼迅速进入催眠状态。乔麦读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知道人的意识就像冰山浮在海面上的那部分,而潜意识则像冰山潜伏在海里的那部分,不仅不为外人所知,就连本人都不曾了解。而人一旦进入催眠状态,那部分未知的冰山便会暴露在催眠师面前。

催眠很快进入正题。

“小鱼,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你的潜意识。告诉我,你眼前是什么?”

“是一片玫瑰园。红色的玫瑰,天很蓝。”

“很好,与之前大不相同。除了花之外,还有什么?”

“刺!全是刺!我不敢走进去,我害怕……”

“玫瑰都是有刺的。没关系,你小心些就好。来吧,往前走。”

“不!刺好大,像刀子一样,密密麻麻地倒插在地上。”

“你站在原地别动,那些刺不会伤害你的。现在,你问问你的潜意识,是否能收起这些刺。”

“不,我问过之后,这些刺更大了。这不是刺,是刀子!”

“小鱼,请你告诉你的潜意识,没有人会伤害她。所有会被伤害的想法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啊,那些刀子都变成了树,是很小的树苗。”

“真好,小鱼,你的潜意识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现在,你试着朝前走,走进你的玫瑰园。”

“可是玫瑰都凋谢了。我爱的人,我得到了,还是要失去。”

“你得到了?你得到谁了?”

“路羽,他教我跳舞。”

“只是教你跳舞而已。他是你的老师,你是他的学生,你们是师生关系。”

“不,我们不止是师生关系,我们……”

“你们怎么了?”

“他抱我了。”

“男女跳国标舞的时候,都是要抱着的。”

“他亲我了。”

“是吗?亲的哪里?”

“所有的地方,我身上所有的地方。”

“你们……发生亲密关系了?”

“我们……”

“你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

“哪天的事?”

“昨天。我们跳完舞,他给我泡茶。然后,在沙发上,他亲了我,再然后……”

声音戛然而止。是乔麦的手指头用力点了一下鼠标。

心脏在狂跳,是愤怒的跳动。眼泪喷涌,是委屈的泪水。

文件被她删除,邮件也删掉了。

那个音频文件她只听了不到一半。她无法忍受下面的情节,或者说某件事的细节。

可是她的大脑却拼命地想象着后面的对话,或者说,路羽和丁小鱼昨天在舞校的细节。

原来路羽告诉她,舞室被监听了,为了安全,他已经拆除了监听装置,其实是有别的目的。原来她爱了这么多年的路羽,跟那些花心的男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不,这不是她的路羽!她的路羽不会是这样的。她不仅了解他身体的每一根汗毛,更了解他心里所有弯弯曲曲的道路。她原来世界的那个路羽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她的事情来!可是,她原来的路羽,已经……死了。

她对着虚空,大声喊:“我要回去!你在吗?请你给我银色的小葫芦,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情愿守着一个死去的对我忠诚的路羽,也不要那个虚假的躯壳!”

她知道,“那个人”此刻一定就在她的身边,能听到她此刻的心声。可是,她却得不到一点丁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羽回来了。

“你没做晚饭吗?”路羽看着干净整洁的厨房。

乔麦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她的发丝零乱,眼角有哭过的痕迹。

“小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路羽对她的关切不像是装的。

“你会离开我吗?”开口却是这句。她本来想说,她要离开他的。

路羽突然把乔麦揽入怀中。

“小麦,咱们结婚吧。”

“你说什么?”

“咱们结婚吧。”

“那丁小鱼怎么办?”

“咱们结婚关丁小鱼什么事?”

“我得考虑一下,路羽。”

路羽放开乔麦,看了她一会儿,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