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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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午后,很多人一秒种都不愿意在室外待着。谭牧牧却不得不在此刻出门。她跟一个老板约好了,趁老板午休的宝贵时间带田川去见他。田川是谭牧牧的表弟,她小姨的儿子,比谭牧牧小了五岁。小姨死后,谭牧牧想供田川上大学,可是田川怎么都不想继续念书,所以谭牧牧只好给他找工作。姐弟俩冒着酷暑赶那么远的路,只是为了一个公司小保安的职位。

他俩并排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是绿灯。为了赶在变红灯之前通过路口,谭牧牧拉住田川的胳膊,往前跑了几步。就在离对面马路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突然有辆出租车右转弯,未减车速,朝他们疯狂地冲过来。

此时此刻,似乎时光停滞,眼前的画面定格。在谭牧牧的脑海里,放映着一幕画面:刺眼的阳光下面,出租车像庞然大物压过来,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突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她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推开。她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声巨响,四周的各种尖叫声刺痛了她的耳膜。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田川没有了。田川呢?她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十几米远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那里。田川被路人围着,趴在地上,已经不动了。她跪在地上抱着他,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救护车来了,到医院了,手术室里关着他唯一的亲人。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十个小时,医生告诉她,她的弟弟已经离开人世了。她当时只是一阵眩晕,没有看清楚那个医生的样子。可是那个医生却记住了她。那天,她穿着一件绿色亚麻长裙,两条麻花辫子,那样悲痛欲绝的场景,医生却想到了一句宋词:曲沼通诗梦,幽窗净俗尘……

电影只在一瞬间就播放完了。如果再重新选择一次,她要在那一刻好好地看看他。他没有把她的表弟救活,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怪他。她知道,他尽了力。他那一刻肯定很疲惫,而且满脸愧疚,他也需要安抚。可是……所以。

刺眼的阳光下面,出租车像庞然大物般压过来,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突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她原本拉着田川的那只胳膊猛一用力,把比她还高的弟弟拉到了她的前面。一声巨响,她感觉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阳光。没有疼痛,一点儿也不难受,她失去了知觉。

她是费了最大的力气把眼睛睁开的。手术室的灯光比外面的阳光还刺眼。一张脸就在她的眼前。她很虚弱,可是她调动了全身仅有的一点力量,去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

那个人凑近她,离她很近:“你想说什么?”

她终于看清楚他了。他真好看,她没有白白爱他一场。

“我爱你。”她说。

最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心脏的最后一次跳动,是为了他。

他却迷惘极了。她救不活了。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姐姐——”她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最后听到的,是手术室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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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池树不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也不是被谭牧牧的叫醒电话吵醒的。

他是被噩梦吵醒的。从来没有一场梦比刚才的梦境更像现实,以至于他醒来之后,反而觉得现实宛如梦境了。

上午难得没有手术,也没轮到坐诊,池树居然可以清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茶是从简昔那里拿来的黄山毛尖,既有浓烈的清香,又有绵长的鲜爽,就像简昔给她的感觉——既有瞬间的迷恋,又有长久的回味。

这让他的心里痒痒的,想拨个电话给她,又担心吵醒了她。他知道,她向来是睡到自然醒的。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是护士长。她用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说:“池医生,那两个警察又来了。”

他好像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他看着她的脸,感觉有些恍惚。

那个梦里也有她。这个微胖的护士长在他放弃急救之后,用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疑惑地问:“她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你有没有做一个梦?一个姑娘,长得像我的前女友,车祸,大出血,我没有救过来。”池树问她。

护士长说:“前女友?请问是你哪个前女友啊?姐已不做梦很多年……你还是好好跟那两个警察聊聊吧,我忙着呢。”

“谭牧牧的尸体不见了?”池树茫然地看着萧景。“我能问问是哪具尸体吗?……呃,两具都不见了。那对不起警察同志,我不明白尸体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波没好气地说:“没关系能来找你吗?那天在路羽的舞室,谭牧牧跟你说她要去一个地方,然后她就消失了。不但她消失了,连她的尸体也消失了。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一些什么?”

池树呆了呆:“是简昔告诉你们的?当时除了我,只在简昔在。”

洛波没心思跟他啰嗦,直接打开了录音笔,放出一段声音:

“安心了,我就可以离开了,去一个最好的地方。”谭牧牧的声音。

“你去哪儿?”池树的声音。

“我们会再见面的。”谭牧牧的声音。

池树笑了:“警察同志,你们还真是无所不能啊。不过,你不觉得谭牧牧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疯了?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估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吧。”

池树说完这句话,心中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想起来那个像现实般清晰的梦。

他突然沉默了。

萧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表情,冷静地说:“你们会再见到的,对吧?不瞒你说,我们在舞室布置了监控设施,可是我们的机器并没有记录下谭牧牧是什么时候走进舞室,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且,我们的机器看不到舞室内的景象,因此,那天的牧谭谭就像一个幽灵,来无影去无踪。你能回忆起她离开时的情景吗?”

池树的脸色很不好看:“她说完那句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舞室的灯就灭了。后来我打开了电灯开关,可是没有再看到她。她的确像个幽灵。”

“从那之后你没有再看到她吗?”

池树说:“没有!说真的,我很害怕。我昨天一夜都没睡好,感觉她就在我的房间里出没。”

萧景说:“好吧,如果你再看到她,最好第一时间向我们报告。不为别的,起码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吧?”

池树连连点头。

洛波说:“池先生,不如你为了配合我们的案件,跟你新交的女朋友,哦,那个叫简昔的姑娘频繁见面,多腻在一起。”

池树问:“为什么?”

洛波说:“会让你那个幽灵般的前女友吃醋呗,然后,她会再出现。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放过她了。”

池树说:“你们不会在我家里也安装了监控吧?你们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萧景说:“放心吧,我们不会侵犯你的隐私。你那个女朋友,简昔,她的前男友是杜朗吧?他们分手了?”

池树说:“没想到警察也这么八卦,嗯,他们分手了。分手不是因为我,是杜朗有了新欢。不过那个姑娘跟简昔相比,差距太远了,很让人不解。”

“丁小鱼?”萧景脱口而出。

“哈哈,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呀。”池树笑了。

从医院回警队的路上,萧景一直沉默。

“老大,想啥呢?”开着车的洛波问。

“丁小鱼。”萧景幽幽地吐出三个字。

洛波听了差点让车跟前边的车接吻。

洛波快哭了:“老大,不是我说你,这个案件里,哪条道偏你就非往哪条道走。跟丁小鱼相比,乔麦已经算不偏了。”

萧景说:“我在杜朗的诊所见过她一回,被催眠着呢。她虽然挺清秀的,但是跟简昔比只是个黄毛丫头。你说杜朗为什么不要简昔,要丁小鱼呢?所以这个看似单纯的姑娘肯定很复杂。”

洛波趁着等红灯的时间盯着萧景看了很久。他一直觉得萧景对爱情完全绝缘,不但她自己不考虑爱情,而且对别人的爱情也完全没有兴趣。这一次,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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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鱼穿着天蓝色短款羊绒大衣,在料峭的初春傍晚徘徊了很久。对面是路羽的舞室,可是铁将军把门。难道今天没课吗?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应该在这里的,至少会有一个人在这里。

当她冻得手脚冰凉,小脸通红的时候,她不知道,有个女警察正在通过某种方式观察着她。

她冻得受不了,准备撤退的时候,终于看到乔麦来了。

乔麦看到丁小鱼,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丁小鱼见乔麦没有赶她走的意思,于是也进了舞室。

乔麦不看丁小鱼,自顾自整理着舞室,淡淡地说:“他今天不来,你在这里暖和一下就走吧。”

房间的暖气已经打开,丁小鱼在暖流里打了个舒服的寒战。她看了一会儿乔麦,说:“小麦姐,真的是你。”

“你说什么?我当然是我,不然呢?”

丁小鱼说:“你不是后来的那个乔麦,你是原来的乔麦。”

正在擦地板的乔麦停住,看了一眼丁小鱼:“你管我是谁呢,只要你的路羽哥还是原来的路羽哥就成,对吧?”

丁小鱼说:“你不该替她留下来的,你应该走。”

乔麦继续擦地板,不说话。

丁小鱼说:“我猜路羽应该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又换回去了。”

乔麦终于受不了了,把抹布一扔:“小鱼,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已经有杜朗了,为什么还不放过路羽?”

丁小鱼说:“小麦姐,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保密,不会告诉路羽。”

“什么事?”

丁小鱼说:“我要报名学拉丁舞,学费我一分钱也不会少的。”

乔麦想说,你学什么拉丁舞,你不是会跳吗,跳得还挺好,但她没说。她没办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好吧,你先预交三个月学费,明天晚上来上课吧,路羽在。”

丁小鱼说:“不,我要上小课,一对一教学那种。我知道学费很贵,但我会交的。”

乔麦说:“那你还是跟路羽说吧,你总不会想让我跟你一对一教学,是吧?”

丁小鱼说:“可是我得先征求你同意啊。”

乔麦说:“我同意了,你可以走了。”

丁小鱼说:“谢谢小麦姐。”

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乔麦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

丁小鱼停住,回头微笑:“你觉得你们一样,对吧?其实,你们不一样。”

丁小鱼离开舞室,在路边打车的时候,一辆停了很久的陆虎里出现一张脸。

杜朗说:“小鱼,上车吧。”

丁小鱼心情正好呢,爽快地上了车。

杜朗打开音响,还是《风吹麦浪》。

“今天心情很好呀。”杜朗一边开车,一边频频去看丁小鱼。她今天梳了个丸子头,从侧面看,额头和耳朵的轮廓特别动人。他很想去摸摸她的耳朵,可是忍住了。

“对呀,乔麦答应我跟路羽学拉丁舞了。一对一那种哦。”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喜欢路羽那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跟他学跳舞?”

丁小鱼说:“我以前一直没有勇气,我很自卑。”

“现在怎么有勇气了?”

“因为你呀。你说过你喜欢我,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

“那我跟简昔比谁好,你更喜欢谁?”丁小鱼把脸对着杜朗。

杜朗心里有些不悦,不过没表现出来。他说:“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你。”

丁小鱼说:“你知道简昔在我心里像什么吗?像仙女。现在有个男人说他不喜欢仙女而喜欢我,你说,我是不是不用继续自卑了?”

杜朗说:“你说得貌似有道理,但其实不对。我喜欢你并不代表路羽会喜欢你。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么见异思迁的。”

丁小鱼不说话了,默默听歌。

杜朗说:“小鱼,你还想接受催眠治疗吗?”

丁小鱼说:“暂时不想了,效果并没有你说得那么神奇,我还是无法释放内心深处的痛苦。”

杜朗说:“如果我答应你,去你今生的未来看看呢?”

丁小鱼沉默片刻,摇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这么要求吗?现在我好不容易答应你了,你知道,我为了你降低了我的职业道德底线。”

丁小鱼说:“我害怕。我怕看到我的未来,我仍然爱着路羽,路羽不爱我。不但不爱我,还杀了我。”

“那么至少你可以死心,放下那个不该爱的人,然后改变你人生的轨迹,你会发现你能过得更好。”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吗?一切不是命中注定的吗?”

杜朗说:“那要看你想不想改变。想的话,一切当然可以改变,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不想改变,所以,我也用不着再做催眠治疗了。”

“好吧,我不勉强。等你想的时候,我随时可以给你催眠。小鱼,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呢?川菜还是粤菜?”

丁小鱼说:“送我回家,我要早点睡。明天,我要跟路羽学跳拉丁舞了。”

49

午后,丁小鱼通常会犯困,所以她特地喝了一大杯咖啡。拉丁舞服是她很久之前特地量身订做的,非常合身,可是这是她第一次穿。

嫩黄色的舞服裹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像初春田野里刚刚绽放的一朵迎春花。而当她旋转起来,裙摆打开,则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路羽就是她的小太阳。

路羽完全把她当成新学员,从最基本的舞步开始教。

一个小时,中间休息了一会儿。路羽只教了最基本的姿态和舞步,丁小鱼想象中的双人舞完全没有上演。路羽教得很认真,很敬业,很严肃,还,很耐心。

“累了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回忆一下,多练练。刚开始就是这么枯燥,可是这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丁小鱼大胆地看着路羽的眼睛。他全身的部位,她最喜欢的是他的眼睛。眼皮是内双,微张的时候是双眼皮,张大就成了单眼皮。眼睛的弧度很好看,笑起来像两弯新月。

今天没有新月,但丁小鱼一点儿也不失落。

她觉得美好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她到更衣室换下舞服,离开舞室。

外面的天气很晴朗,天蓝得有些不真实,还有那些云,看起来像假的一样。

路羽一个人留在舞室。晚上还有课,乔麦会在傍晚来舞室,跟她一起上课,而且会把晚餐带过来,两人在课前一起享用。

这样的日子是他们早已习惯的,如今却这么来之不易。而他最大的感觉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世界还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乔麦也还是以前的乔麦。嗯,乔麦还是以前的乔麦,这种感觉在她“离家出走”回来之后,感觉更加强烈。

时间还早,刚才上课有些累了,他打开办公室的电脑,准备玩会儿游戏。

有新邮件提醒。

仍然是陌生的地址发给他的信件,邮件题目依然很惊悚:路羽还是那个路羽,乔麦是否还是那个乔麦?

邮件的正文空无一字,却有两个附件。第一个附件是一张照片,拍得很清晰:街心公园,因为是冬天,颇有些荒凉,一张长木椅上坐着两个姑娘,都在低头玩手机。两个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打扮却不相同。如果这个时候有路人经过,一定以为她们俩是从小亲密相处、形影不离的双胞胎。

路羽犹如五雷轰顶:两个乔麦见面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们在做什么?

接着,路羽又被第二个附件震惊了。

是一个TXT文件,里面是一段QQ聊天记录。

路羽认出两个QQ昵称正是乔麦使用的两个QQ号码。

那么,这段对话,就是照片中两个乔麦之间的对话了。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也是互相看不见摸不着的,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交流!

乔麦A:你都知道了,是吗?

乔麦D:我都知道,也许比你知道的还多。

乔麦A:你从哪儿来的?

乔麦D:另外一个平行世界。有个人安排我来,我是自愿的。我那个世界的路羽死了,我不能没有他,所以我来了。

乔麦A:那个人是谁?

乔麦D: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也许不是人,是神。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超能力。

乔麦A:那你觉得这个世界的路羽和你原来的路羽一样吗?

乔麦D:一样啊,你觉得呢?

乔麦A:嗯,同感。

乔麦D:因为本来就是一个人啊,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么低级的问题?难道你不知道不同世界的路羽其实是由一个路羽分裂而成的吗?

乔麦A:啊?……

乔麦D:就像细胞的分裂,由一个细胞分裂成两个。你能说分裂后的细胞不是原来的吗?所以,路羽还是原来的路羽。而你和我,其实原本是一个人,就像同卵双胞胎一样,本来就是一个受精卵,却分裂成了两个。你和我其实就是一个人。你理解吗?

乔麦A:那么,是因为世界分裂所以我们分裂了,还是因为我们分裂了所以世界分裂了?

乔麦D: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没有结果,后来我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追究因果的话,我们是因,世界是果。比如,我们选择是否要跟路羽分手,可能选择分手,也可能选择不分手,如果两种可能同时发生,我们就会分裂成两个,存在不同的两个世界中。有些难理解吧?

乔麦A:是很难理解。这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吗?

乔麦D:是的,他为什么告诉了我却没有告诉你?难道在考验你或者在做试验?

乔麦A:也许吧。你来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存在,是吗?你在医院里醒来,知道家里还有一个我,对吧?

乔麦D:是的。

乔麦A:可是你装着不知道,路羽因为不忍心伤害你,就跟你在一起了。这一点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不会欺骗她的。

乔麦D:我承认我没有你伟大。你能够离开他而成全我,我做不到。

乔麦A:也不一定,如果你和他互相隐身,而我和他不是,也许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乔麦D:也许吧。不过,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呢?是你不愿意离开,还是找不到回去的方式?

乔麦A:都有吧。“那个人”没有再出现,我也找不到他。

乔麦D:你想回去吗?

乔麦A:在我们这次聊天之前,我有这种想法,我想念我的爸妈。但是现在,当我知道其实都是同一个人的时候,回去或者留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乔麦D:我很欣慰你这么说,因为我准备离开了。

乔麦A:为什么?你跟路羽……

乔麦D:既然你不知道原本是同一个人,那么路羽一定也不知道。我能感觉到他虽然没有变,但是对我的感觉是有不同。而且,我听到了一段录音,是杜朗给丁小鱼的催眠录音,丁小鱼在催眠时回到了前几世,每一世都被路羽所杀。而这一世的以后,她嫁给了路羽,还生了孩子……所以,我想,我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乔麦A:可是,你这么一走,路羽当然娶不了你,那么,娶一个别的姑娘并不意外,比如丁小鱼。这是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啊!

乔麦D:不一定啊,因为我走了,还有你啊!

乔麦A:可是,我和路羽互相看不见,是不可能生活在一起的。即使你走了,我也不会去找路羽,所以,路羽还是会娶丁小鱼。

乔麦D:那如果你们不再互相隐形了呢?

乔麦A:这个如果能够成立吗?

乔麦D:我离开的时候,会求那个人帮你的,让你跟他不再隐身。他一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乔麦A:你还是要走。

乔麦D:是的,你了解你自己,所以你也了解我,一旦做出决定,很难回头。

乔麦A:你回到原来的世界,咱俩是不是就无法交流了?

乔麦D:是的,平行世界的人是永远没有交集的。所以,咱俩的关系很奇怪,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影子好了。

乔麦A: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点像自己在跟自己对话。

乔麦D:可惜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再见了,亲爱的,我要离开了。然后,你要做的就是回家,和路羽在一起,也许你会惊喜地发现,你跟他不再隐形了。

乔麦A:我要是想见那个人,怎么去找他?

乔麦D:在他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会让他找你的。我要走了,你还有话要说吗?

乔麦A:你真的舍得把路羽给我吗?

乔麦D:如果是其他姑娘,我舍不得,但是对你,我舍得,因为你就是我。你会像我爱他一样爱他。你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吗?

乔麦A:那我要告诉他真相吗?告诉他你离开了吗?

乔麦D:随便你,自己决定好了。我把这几天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也好心里有数……

乔麦A:原来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到那个世界后,保重自己,好好孝敬咱爸妈。

乔麦D:嗯,你也保重,我走了。

看完聊天记录,路羽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聊天记录的日期正是乔麦“离家出走”那天。

他又去看那张照片。左边的乔麦穿着一件果绿色的短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丝巾,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条马尾;右边的乔麦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长款厚毛线外套,大红色的披肩,头发像波浪一般披在双肩。

那天乔麦“离家出走”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路羽不知道。但是他记得就在前一天,乔麦还披过那条大红色的披肩。而乔麦“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路羽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就穿着果绿色的短大衣,梳马尾辫子。

所以,通过聊天记录和照片,路羽确定,他的乔麦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又换了。可见的乔麦走了,隐身的乔麦回来了,而且对自己不再隐身。

怪不得他觉得乔麦“离家出走”之后,感觉上更亲密,更接近出事之前的感觉。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无法解释的感觉。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他曾经为了隐身的乔麦的主动离去伤心不已,但是当他知道她回来了,而且不再隐身,他应该感到欣慰,可是,为什么有一种被欺骗了的不悦?

还有,是谁拍下了这张照片,还窃取了聊天记录,并且发给他?与发催眠录音的是一个人吗?

这个人有什么企图?

路羽想了很久,打开一个很久都没开过的柜子,翻了一会儿,找到一个盒子,从里面掏出一个U盘状的东西。

这是很久之前乔麦心血**网购的电子狗,那段时间她总是怀疑舞室和家里有人监视她。路羽嘲笑她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直到她用这个东西测试之后,才罢休。后来,这个电子狗也再没派上用场。

路羽想,如果测试结果没有问题,那么倒是自己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他宁愿是这个结果。可是,当他听到“滴滴”的报警声,知道真的有人监视他们了。

在办公室的沙发后面,他发现了一个微型无线麦克风。还好,路羽想,这只能窃听而已,对方看不到画面。

路羽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麦克风非常灵敏,可以收集到整个舞室发出的任何声音。

路羽把麦克风扔到了水盆里。

50

乔麦花一个小时做了两道菜——三色蔬滑鸡片和平菇炖豆腐,一个汤——红梨荸荠百合饮,一道甜点——蓝莓山药泥。她好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做饭了,把平淡的日子过得用心,这就是最好的心情。

她把这些美食装到饭盒里,然后把自己打扮漂亮。玫红色收腰毛昵外套,橘黄色小皮靴,像她的心情一样明亮且张扬。

“饿了吧?看本厨娘今天给你做了什么。”乔麦兴冲冲地把饭盒打开,将餐盒一个个放到茶几上,掀开盖子。

香气四溢。

“看看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乔麦把鸡片夹到路羽的白米饭上。

路羽默默吃着,不说话。

“丁小鱼学得怎么样?她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

“唔,还好吧。”

“尝尝我做的汤吧,看看有没有你原来的那个乔麦做得好。”乔麦说完,感觉不对,看着路羽:“你怎么了?”

路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慢悠悠地说:“原来的乔麦?你问的是我那个世界的乔麦呢,还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乔麦?”

乔麦呆住:“你……什么意思?”

路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乔麦:“如果真的有若干个平行世界,有若干个乔麦,那么是不是当乔麦悄悄替换一下,我根本就无法察觉?就像那天你从国外回来,如果我们不是互相隐身的话,我根本无法察觉。”

乔麦放下筷子,小声说:“你是怎么察觉的?我和她不一样吗?哪里不一样了?”

“没有不一样,完全一样。正因为如此,我根本无法察觉。”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那个人……找你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那个人是谁?小麦,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乔麦再次呆住。记忆中,路羽——不管是哪个路羽,从来都没有这么严厉地质问过她。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误,他都会无条件宽容她,甚至会设身处地为她找到辩护词。可是现在……难道这个路羽真的跟原来的路羽不同吗?

“好吧,既然你觉得我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那我都说了吧。”乔麦就把回国之后那些路羽不知道的情节完整地讲了一遍。然后,她说:“我不是有意要隐瞒,我开始只是担心失去你,后来,我跟D世界的乔麦互换之后,不告诉你是因为想看看你是否能察觉到我跟她的不同。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你。”

路羽沉默了很久,脸色缓和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严肃。他说:“小麦,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乔麦“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往嘴里扒米饭。吃了几口,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落进米和菜里。

“今天的菜有点淡了。”路羽说。

“什么?”乔麦抬起蒙眬泪眼。

“不淡的话,你干嘛往里面加盐呢?”路羽说完,自顾自吃饭。

乔麦明白过来,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吃了几口眼泪拌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羽说:“我收到了一封神秘的邮件,里面是你跟D世界乔麦的聊天记录。”

“哦,就像D世界的乔麦收到了一封关于丁小鱼的催眠治疗记录吗?是同一个人发的吧!”

“很可能。现在有人在跟踪和监视咱们,小麦,从现在开始,咱们得格外小心。”

乔麦说:“可是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有什么目的?”

路羽摇摇头。

乔麦说:“我很担心,担心这样平静温馨的日子突然间就没了。”

路羽说:“担心也没用,咱们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就好了,比如好好享受今天的晚餐。今天的菜特别好吃。”

乔麦终于笑了。

与此同时,离舞室不远的阴暗处,萧景和洛波正坐在汽车里。

洛波问:“你确定是路羽拆掉了监听器,而不是乔麦?”

萧景说:“监听器刚刚拆掉,乔麦就去了。即使乔麦当时在,我觉得路羽发现监听器的可能性更大。乔麦是个粗线条的姑娘,路羽则心思缜密。”

“这都能让你看出来,你真神。咱们现在怎么办?”

“按兵不动。”

洛波搓了搓冰凉的手:“老大,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点热乎的东西吃。”

三个小时后,舞室终于下课了。员学三三两两出门,不久,路羽和乔麦也出来了。他们的言行举止就像一对相恋多年的情侣。路羽开车,乔麦坐副驾。

“老大,你看到前面那辆红色出租车了吗?”洛波突然说。

萧景说:“早看见了。丁小鱼在上面。”

洛波吃惊:“丁小鱼在跟踪他俩?”

“对呀,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忘了丁小鱼也是我的监视对象吗?这下咱们是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