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失踪老头
皮灿带着龚丽琴和甄富贵两人走到湖边一棵枯死的大树下,用手朝地上一指:“那个被你女儿撞死的老头,就埋在这个地方。”
甄富贵往地上看看,地面长着一层浅浅的青草,完全看不出异样。他疑心顿起:该不会是这小子真的在骗我们吧?他从背后推了皮灿一下:“你去给我把尸体挖出来!”皮灿苦着脸说:“都没有工具,你叫我怎么挖?用两只手挖吗?”甄富贵想了一下,转头对龚丽琴说:“我在这里看着他,你去前面街上买一把铁锹和一个手电筒来。今天不亲眼看到尸体,我就不相信咱们家阿珠真的撞死了人。”龚丽琴点点头,马上去了。
甄富贵四下里看看,只见臭湖周围空****的,除了一些胡乱倾倒的建筑垃圾,并没有什么人家,如果真的把尸体埋在这地方,确实很难被人发现。
没过多久,龚丽琴就拿着在街上五金店里买到的铁锹和手电筒跑回来了。甄富贵把铁锹递给皮灿:“赶紧给我把尸体挖出来!”
“真的要挖啊?”皮灿一脸不乐意的表情。甄富贵怒声道:“你不是说尸体是你埋的吗?具体埋在什么位置,只有你最清楚,你不挖谁挖?今天你要是挖不出尸体来,我跟你没完!”皮灿抽抽鼻子,只好接过铁锹,在那棵大树下,深一下浅一下地挖起来。
甄富贵站在旁边,用手电筒照着他挖掘的地方。皮灿往下挖了两尺来深,铁锹下面很快就传出异响,像是戳到了骨头一类的东西,又小心地往下挖了一会儿,泥坑里果然就渐渐地露出一具尸体,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很快弥漫开来。皮灿虽然是学医的,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丢掉铁锹,蹲到一边,拼命地呕吐起来。
甄富贵胃里也是一阵翻腾,但还是极力地忍住了,捡起铁锹,在尸体上轻轻地扒拉了几下,将上面的泥土清理干净,再用手电筒照照。虽然尸体早已开始腐烂,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剥落,聚集着成堆的蝇蛆,但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出死者是一个老头,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夹克衫。因为尸身腐败,已经没有办法查看他身上的伤情,也无法凭肉眼判断出他到底是不是被电动车撞死的。
正在他打着手电筒,蹲在泥坑边查看尸体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用手电一照,原来皮灿趁他们两个一时没有留意,竟然掉头朝诊所方向跑了。甄富贵骂了一声,正要起身去追,龚丽琴却忽然拉住他说:“先别管他了,你再用手电筒照照,这尸体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啊。”
“是吗?怎么不对劲了?”甄富贵急忙又把手电筒的光照在泥坑里的尸体上。
龚丽琴蹲在泥坑边,用手在尸体喉头处轻轻地按了一下,说:“你有没有觉得他喉咙这里特别大,给人一种肿起来了的感觉?”
甄富贵看了一下,点头说:“是啊,应该是死后尸体产生了浮肿吧。”
龚丽琴摇头说:“不对,尸体浮肿不是这样的,一般应该是全身性的,没有理由只单独在喉头部位出现这种情况。”
“那又怎么样?”甄富贵回过头看着她。龚丽琴想了一下,问他:“你身上有刀片吗?”
“刀片没有,小刀行吗?”甄富贵说,“我钥匙扣上挂着一把小刀,有时候我会拿它来削竹片,很锋利的。”龚丽琴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双手套戴上,一边点头说:“也行吧。”于是他就把挂在皮带上的小刀取下来,递到她手里。
龚丽琴拿着小刀,跳进泥坑里,把尸体上身的衣服剥开,死者胸部和腹部倒还没怎么腐烂,只是表皮已经全部剥落,看起来很吓人。她回头看了甄富贵一眼,说:“你把头转过去,用手电筒照着我就行了。”
甄富贵疑惑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剖开他的肚子,看看里面的脏器。”
“这,这样不太好吧?”
“事急从权,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甄富贵脸色苍白,睁大眼睛道:“你,你不怕吗?”
龚丽琴淡然一笑,说:“你忘记我在学校是教什么课的了吗?”
甄富贵说:“我没忘啊,你教的是生理课。”
“对啊,我大学学的就是生理学专业,以前在学校也跟着教授进行过尸体解剖的。再说这事跟咱们家阿珠有关,我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弄个清楚明白啊。”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甄富贵把手电筒的光对准她动手的地方,头却偏向一边,不敢看她的刀子划开尸体的场面。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分钟后,龚丽琴从泥坑里直起腰说:“这尸体果然有些古怪,你看他身体里各个脏器居然都有淤血。”
“这个说明了什么呢?”甄富贵胆子再大,也不敢看这开膛破肚的场面,仍然偏着头,看着别处问她。
龚丽琴说:“我感觉很可能跟中毒有关。”
甄富贵有点意外,说:“你的意思是说,这老头是中毒死的?”
“我只是觉得他中毒身亡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对法医学方面的知识并不熟悉,所以没办法做出确切的判断。不过,脏器淤血,这个肯定是不正常的。”龚丽琴推测道,“我在想,是不是皮灿对咱们撒谎了,阿珠可能根本就没有撞到这个老头,他是自己中毒死的。”
“不,我倒是觉得皮灿没有撒谎,因为甄珠的电动车确实撞上过这个老头。”
龚丽琴惊奇地看着他,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回想了一下,阿珠好像确实在跳楼前两个月,就没再骑过自己那辆电动车。她的电动车一直停在美容院后面的车棚里,后来她还把自己的车点燃了,电动车的鞍座和车把都烧掉了。她出事之后,我去美容院把她的电动车搬回了家,后来我检查她的车的时候发现,在前叉处还挂着一块黑皮。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刚刚你掀动这老头的衣服,我才发现他夹克下摆少了一块,从缺口的形状上看,应该正是挂在阿珠车上的那一块。所以如果按照这个来推测,我觉得阿珠的电动车确实曾撞到过这个老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没有可能是这老头中毒后在雨夜的街头走着走着,突然毒发倒地,正好这时阿珠骑着电动车经过他身边,所以两人就撞到了一起。阿珠惊慌之下,以为自己撞倒了老头,把他给撞死了?”
甄富贵“嗯”了一声,说:“这倒是有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这个老头是不是真的中毒身亡。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死,就跟咱们家甄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种尸检,应该只有警察才有能力做吧。所以如果想查清这个老头的真正死因,咱们就得先报警。但是我担心的是,万一你判断失误,这老头并非中毒身亡,而真的是阿珠撞死的,那怎么办?虽然阿珠现在不在了,不可能要她负刑事责任,可是如果这老头的家属一口咬定咱们,要咱们赔他个几十万上百万的,咱们上哪儿找这么多钱赔给人家?”
龚丽琴从泥坑里跳出来,想一想,说:“其实不用找警察,咱们也可以把这老头的死因化验出来。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在省城医科大学病理学院工作,如果请他帮咱们检测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甄富贵担心地说:“如果他告诉警察怎么办?”
“不会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追过我,后来我把同宿舍的一个女生介绍给了他,结果这两个人还真成了。他到现在还很感激我,说欠我一个大人情呢。我找他帮这个忙,他应该不会拒绝。”
龚丽琴摘下手套,走到一边,给这个同学打了个电话,先是把自己遇上的情况简单地跟对方说了,然后问他可不可以帮这个忙。那个同学虽然感到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答应了,又在电话里指导她具体要切取尸体的哪些部位作为检测样本,样本要怎样保存,等等。龚丽琴点头说:“行,我记住了,我拿到样本后,立即送去省城给你化验。”
挂断电话后,她又跳进泥坑里,按照同学的指点,从尸体上切取了几个病理组织样本,放在塑料袋里密封好,然后又将老头的尸体按原样埋好。
从臭湖离开后,甄富贵还想到皮医生诊所去找皮灿讨要说法,龚丽琴拉住他说:“皮灿这笔账,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跟他算,咱们还是先把手里的样本送到省城再说吧。”甄富贵恨恨地朝着诊所方向啐了一口:“今天真是便宜了这浑蛋!”
他们在外面买了个便携式冷冻箱,把采集到的病理组织样本放到里面保存起来,然后龚丽琴一个人坐晚班车,连夜送到了省城。
两天后,她从省城回来,同时也带回了对那个死亡老头的尸检结果。老头并不是被车撞死的,也不是中毒身亡,他是死于青霉素过敏。
“青霉素过敏?”甄富贵不由得大感意外,“我有时候感冒发烧,也去医院打青霉素啊,难道这个也能打死人?”
龚丽琴点头说:“确实是这样,青霉素很容易引发过敏反应,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休克,甚至是死亡,所以医院在给病人打青霉素之前,都会先进行皮试。我同学判断说,这个老头在打针时,应该是医生忘记给他做皮试了,直接就大剂量地注射了,结果导致患者产生速发型超敏反应。从病理分析来看,从开始注射到死亡之间的时间应该极短,很可能患者还没来得及拔下针头离开医院,就已经死了。喉头水肿,脏器淤血,等等,都是青霉素过敏比较典型的症状。”
“这老头打了青霉素,还没出医院就死了?”甄富贵一下就愣住了,“可是阿珠撞到他的时候,他不是在路上吗?”
“他确实是在路上,可是你不要忘了,阿珠撞人的地方,也离皮医生诊所不远啊。按照皮灿的说法,也就一百来米远吧。”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很可能跟皮医生诊所有关?”甄富贵疑惑地看着她。龚丽琴点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在老头倒下的地点的周围,确实只有这一家诊所。“不行,咱们得去皮医生诊所问个清楚。”甄富贵说着就往外走。
龚丽琴叫住他说:“你先别急,这个只是咱们的猜测,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你去找他们,就算这事真的跟他们有关系,他们也绝不会承认的。”
“那怎么办?”
“我看咱们还是先查一下这老头的身份吧,如果知道他是谁,咱们再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出点线索来。”
甄富贵皱起眉头在自己的纸扎店里踱来踱去,说着:“这老头看上去很是面生,咱们肯定没有见过,要想查明他的身份,只怕有点困难。我以前寻找皮灿的时候,手里还有一张他的照片,在大街上逢人就问,也没问出个结果来。这一回,这老头都已经死了,咱们总不能用手机给他的尸体拍一个照片,然后拿到大街上去问人家认不认识这个死人吧?”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龚丽琴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哎,对了,我那天检查这个老头的尸体,打开他上衣的时候,感觉他夹克衫里面的口袋有点沉。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来,很可能是他身上揣着钱包之类的东西,说不定里面就有他的身份证。”
“这样看来,咱们还得把他的尸体再挖出来一次了。”
深夜时分,两人再次来到皮医生诊所后面的那个臭湖。今天是个阴天,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四周黑魆魆的,偶尔传出的一声轻响,也能把龚丽琴吓一跳,她不由得紧紧地挽住了甄富贵的胳膊。甄富贵没有料到她胆子大到可以给死人开膛破肚,却又像个孩子一样怕黑。
两人找到臭湖边那棵枯树,龚丽琴打着手电,甄富贵拿着铁锹,再次挖开了掩埋那个老头的泥坑,虽然只是过去了两天时间,老头的尸体好像又腐烂了许多,尸臭之气似乎更难闻了。好在两人今天都事先准备了口罩,戴上之后,感觉轻松了不少。
甄富贵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尸体胸口摸了摸,果然摸到衣服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个旧钱包,拉开拉链看了一下,里面并没有身份证,但除了二三百元钞票,还有一张市公交公司的老年人免费乘车卡,卡片右上角贴着一个白发老头的照片,可以确定正是死者本人,再看卡片上登记的姓名:姜五福。
掩埋好这个叫姜五福的老人的尸体,拿着他的老年公交卡回到纸扎店,甄富贵有点沮丧地说:“可惜没有找到他的身份证,光有一张公交卡,上面既没有他的家庭住址,也没有其他信息,咱们拿着也没有用。看来还是得使出我当初寻找皮灿的那一招,拿着这张公交卡,到街上到处找人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叫姜五福的老头。”
“你那招早就过时了,”龚丽琴笑着说,“有了这张公交卡,咱们想要打听出他的住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你就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早上一定给你把他的身份信息侦查出来。”
“真的假的?”甄富贵看着她,一脸怀疑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龚丽琴给市公交公司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锣鼓巷捡到一张老年公交卡,还报出了上面的卡主姓名及编号,然后问要怎样才能把这张卡交还给失主,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小伙子很热心地说:“您可以把卡交到我们公司,我们会电话通知失主领回去,对于您助人为乐的举动,我们先代表失主向您表示感谢!”
“还要拿去交给你们啊?”龚丽琴有点为难地说,“我这里离公交公司还挺远的呢,如果专程跑一趟,估计得耽误不少时间。我想失主应该就住在我们锣鼓巷附近,要不你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亲自给他送过去吧。老人家年纪大,出门没有公交卡坐不了公交车,会很不方便,估计他心里也很着急吧。”
“这样啊……”接电话的小哥犹豫一下说,“这个好像不太符合我们的程序。”
“哦,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把这卡扔了算了。”龚丽琴说,“等失主以后再找你们补办吧,只要你们不嫌麻烦……”
“那个……”小伙子考虑了一下,说“那好吧,您再把卡号跟我说一遍,我在电脑里查一下卡主的登记地址,麻烦您给他送过去吧。”龚丽琴又报了一遍手里的公交卡号,小伙子很快就在电脑里搜索出来了,“卡主姜五福,今年六十一岁,住在海园村140号,家里的电话号码是5545200。”龚丽琴一边听着,一边在纸上记录下来,说:“好的,我马上就给这位姜大爷把公交卡送过去。”
挂断电话后,她把记录着姜五福住址和家庭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甄富贵。甄富贵佩服地说:“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两人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海园村。这是一个四面被高楼大厦包围着的城中村,距离锣鼓巷有两三里[1]路远。海园村140号,是一间低矮的平房,大门关闭着,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门前的台阶上满是树叶和垃圾,还有一些狗屎。看得出这房子已经有些日子没人住了。
他们按照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屋里很快传出座机电话的响声,但并没有人接电话。看到他们两个在台阶上徘徊,一个正在路边遛狗的老头主动上前跟他们打招呼:“你们找姜老头啊?”
龚丽琴说:“是啊,我们捡到了姜大爷的公交卡,想过来还给他。”
遛狗老头摇着头说:“他不在家……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你们看他屋门口都快长草了,就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甄富贵问:“那他家里就没有别人了吗?”
老头叹息一声,说:“他老伴死得早,独生女儿远嫁到云南,平时也不怎么回娘家,这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住。”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姜大爷的晚年生活也挺不容易的。”龚丽琴凑到遛狗老头跟前,“大爷,您再想想,您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现姜大爷不见了的?”
老头低头想了一下,但很快又摇摇头,说:“这个不太记得了,估计有两三个月了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女儿、女婿接到云南享福去了。”他说完这句,就被手里那只等得不耐烦的柴犬扯着往前走了。
走出几米远之后,他忽然又回过头,朝姜五福家旁边那栋两层小楼努努嘴,小声说:“这栋楼里住着的陶细妹,是姜老头的老相好,你们可以去问一下她,也许她知道姜老头去哪儿了。”
龚丽琴向他道了声谢,转身往那栋二层小楼走去。敲门之后,大门很快就打开一条缝,一个小男孩伸出头来,好奇地瞪着他俩。龚丽琴朝他笑笑说:“小朋友,我们找陶细妹,她在家吗?”小男孩吐吐舌头,回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奶奶,有人找你。”然后就跑开了。
两扇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半,一个五十多岁、鬓角插着一朵塑料小花的大妈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些肥皂泡,估计是正在屋里洗衣服。她眯着眼睛看着门口的两个陌生人,疑惑地问:“你们找我有事?”
龚丽琴急忙掏出那张公交卡给她看了一下,说:“陶大妈,其实我们是来找您隔壁姜大爷的,我们捡到了他的老年公交卡,想还给他,可是一直找不到他。”
“哦,原来你们是找他啊,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呢,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个人也真是个憨包,去哪里也不跟人家说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死了呢。”陶大妈有些愤愤然,但看得出,她的抱怨中其实还是透着一些担心的。看来她和那个姜大爷的关系确实是挺亲近的。
甄富贵在心里说,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位姜大爷确实是死了,只不过他是怎么死的,至今还是个谜。“那您最后一次见到姜大爷,是什么时候呢?”他问道。
“最后一次见到他啊,大概是三个月前吧,”陶大妈用手理一理垂到额头前的一缕白发,“具体日子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是个下雨天,他气管炎的老毛病又犯了,咳嗽声在我家里都能听到,我叫他去看医生,他倒是听了我的话,吃完晚饭就去了。晚上我一直开着门看着外面,等着他看完医生回来,结果一直等到夜里10点多也没见他回来。因为家里只有我跟我孙子在家,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了,第二天还得早起送孙子上学,所以就没再往后等,关上门睡觉去了。也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到底是几点钟回来的,第二天我看他屋里又锁了门,然后就一直没再看见他回来开过门。”这位陶大妈虽然有点唠叨,但总算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龚丽琴问:“那您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去看医生的时候,大概是几点钟吗?”
“应该是晚上7点半出门的吧,我记得他是在家里看完《新闻联播》才出去的。”
“其实他看完病之后,到底有没有回来过,您并不清楚,是吧?”
“是的,也可能是半夜等我睡着的时候,他回过家,也可能一直没回家。反正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一开始我还觉得挺奇怪的,后来听别人说,可能是去他闺女家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老头,也真是的,去哪里也不跟我说一声。”
甄富贵问:“您知道他那天晚上,是去了哪家医院看病吗?”
陶大妈抬手朝村子外面指一指,说:“应该是锣鼓巷那家医院吧,那里离我们这儿近,又比大医院便宜,我们这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都去那里。”
龚丽琴向她确认道:“是皮医生诊所吗?”
陶大妈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就是那个皮医生。”
龚丽琴没有再问什么,似乎已然心中有数,把手里的公交卡交给她说:“如果姜大爷回来,请您帮忙把这个还给他。”
陶大妈接过公交卡,看着上面的照片,好像已经预感到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眼圈忽然就红了,但还是一边把公交卡收好,一边点头说:“好的,你们真是好心人,谢谢你们了。”
从海园村走出来的时候,龚丽琴见甄富贵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就问他有什么想法。甄富贵说:“如果这位陶大妈说的是真的,我觉得姜五福的死,就肯定跟皮医生诊所脱不了干系。”
“然后呢?”龚丽琴扭过头看着他问。甄富贵有点莫名其妙,说:“然后什么?”
“更具体一点啊,姜五福的死,到底跟谁脱不了干系?”
“自然是那个秃头的皮永胜皮医生啊,姜五福去他诊所看病,给他打针的肯定是皮医生。他青霉素过敏死亡,皮医生罪责难逃。”
“不,我觉得不是这样。”龚丽琴摇摇头说,“你忘记了一件事!”
甄富贵问:“什么事?”
龚丽琴说:“你忘了皮灿曾说过,那天晚上因为下雨,诊所里没有什么生意,所以他爸爸吃过晚饭,就跑到外面的茶馆里打麻将去了。”
甄富贵“哦”了一声,点头说:“皮灿确实这么说过。只是如果皮医生不在家,那姜五福去了诊所,又是谁给他看的病,谁给他打的针呢?”
“你觉得呢?”龚丽琴定定地看着他。
“难道是皮灿?”没待她点头,甄富贵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皮灿是医科大学毕业生,现在正在大医院实习,也算半个医生了。难道当天晚上给姜五福看病的,真的是他?”
“完全有这个可能。”龚丽琴点头说,“那天晚上,皮永胜出去打麻将了,姜五福突然来诊所看病,皮灿觉得他患的气管炎只是个小毛病,无须专程把父亲叫回来,自己完全可以搞定,他一时技痒,所以就代替父亲给姜五福看病,开药,打针……”
甄富贵也渐渐地明白过来,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我记得去医院打青霉素的时候,都要事先做皮试,很可能是皮灿忘记给姜五福做皮试,结果打吊瓶的时候,姜五福出现了严重的青霉素过敏症状,根本来不及抢救,就死在诊所里了。”
龚丽琴说:“上次你也听那个到诊所看病的大妈说了,皮灿在一家很不错的公立大医院实习,院领导很欣赏他,实习完后留院工作的机会非常大。现在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谁不是挤破了脑袋都想进入公立大医院工作?如果皮灿实习期间,在没有取得执业医师证的情况下,擅自为患者诊疗并导致其死亡,他就是非法行医,赔偿家属是小事,他这辈子估计也没有机会进入公立大医院当医生了,而且很可能还会被抓去坐牢。”
“所以皮灿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医死人的事,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事情隐瞒下来,要不然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是的。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嫁祸于人的办法,趁着天上下雨街上无人的机会,他把姜五福的尸体背出来,躲在距离诊所一百多米远的路边黑暗处,想等街上有车辆经过的时候,就突然把姜五福的尸体推出去,让他撞到车上,给人造成一种姜五福是被车撞死的假象。”
“对,情况肯定就是你说的这样。”甄富贵对她的话表示赞同,“我看了一下,海园村在皮医生诊所的东边。如果姜五福是看完病后自己回家的话,那他应该往东边走,但甄珠撞到他的地方,在诊所的西边,所以我觉得从诊所到被撞地点那短短一百多米的路,肯定不是姜五福自己走着去的。”
“是的,皮灿并不认识姜五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所以慌乱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甄富贵说:“那条街上车流并不多,皮灿带着姜五福的尸体应该等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等到一辆路过的汽车,最后终于在夜里10点多的时候,等来了骑着电动车经过锣鼓巷的甄珠。”
“当时皮灿急于抛尸,也顾不了许多,就在甄珠骑着电动车经过的时候,他躲在黑暗中用力地把姜五福的尸体推了出去,结果姜五福重重地撞在电动车上,甄珠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甄珠生性胆小,慌乱之下,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还以为真的是自己撞到人了。只是这闺女心地善良,并没有像皮灿想象的那样撞死人后悄悄地把尸体处理好就开溜,而是急急忙忙地跑到旁边的诊所里找医生救人。估计这个时候,皮灿刚刚抛完尸回到诊所,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骑电动车‘撞’死人的女孩,竟然会跑到诊所来向他求救。他只好硬着头皮跟甄珠一起,又把姜五福抬进诊所,然后穿上白大褂冒充医生煞有介事地对其进行抢救。姜五福早已断气,他自然不可能再把他救活。眼看这个事情就快瞒不住了,如果甄珠打电话报警,警方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的疑点,所以他就在甄珠面前极力夸大报警后会给她带来的不利后果,让甄珠对警察心生惧意,然后在甄珠六神无主的时候,他又怂恿她跟他一起,悄悄地将姜五福的尸体掩埋掉,并且美其名曰是在帮她。甄珠哪里碰到过这事,早已是惊慌失措没了主意,自然只有听他摆布的份。最后姜五福的尸体,就真的让他们给埋在了臭湖边。”
听完龚丽琴的推理后,甄富贵不禁咬牙骂道:“皮灿这个王八蛋,医死人嫁祸给咱们家甄珠也就罢了,后来居然还利用这件事来威胁和勒索阿珠,阿珠把自己存的钱都给了他,他还嫌不够,最后阿珠没有办法,只好冒险去偷老板娘的钱……”
“我觉得皮灿对甄珠的勒索应该还不只是钱财。”龚丽琴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从你手机里那两张照片来看,皮灿很可能还对她做过其他过分的举动,甚至还,还欺侮过她……”
甄富贵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里越发愤怒起来,说:“甄珠这孩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对咱们只字未提,她是怕咱们为她担心,所以才选择了独自一个人承担……结果却把自己逼出了抑郁症,逼上了绝路……原来害死阿珠的,竟然是皮灿这个王八蛋!”
龚丽琴立即掏出手机,按下了“110”这三个数字。甄富贵问她干什么,她说:“打电话报警啊,让警察把皮灿抓去枪毙!”
甄富贵冲着她摇摇头,叹口气说:“没用的,现在这种情况,报警也没有用。我跟警察接触过,他们做什么事都讲究证据。咱们说皮灿无证行医,医死了姜五福,嫁祸给阿珠,全都是凭咱们的推断,根本连一点实际的证据都没有。就算警察去找他,也拿他没有办法。而且我还有一个担心……”
“什么担心?”
“咱们在姜五福的尸体上动过手脚,我以前给别人家送冥屋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件事,有个小混混因为毁损别人的尸体,被判了一个侮辱尸体罪。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私自剖开姜五福的尸体,很可能也是要坐牢的。”
龚丽琴急得直跺脚,说:“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害死阿珠的凶手逍遥法外?”
甄富贵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飘浮在天空中的一朵白云徐徐舒卷,最后竟慢慢地变幻成一个类似钟馗头像的丑陋图案来。他咬着牙道:“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几天,让我再想想办法。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咱们家阿珠白死的!”
注释:
[1] 里,即市里。1市里=0.5公里。——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