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半埋尸
“富贵,快来救我,我被关在肖楚峰的车尾厢里,他的车牌尾号是V214。”收到前妻龚丽琴发过来的这条微信时,甄富贵正在街上调查跟女儿在银行柱子后边见面的那个中分头的长脸男子的身份信息。
因为甄珠的生活圈子比较小,接触外地人的可能性不大,他觉得该名男子应该是丁州本地人,甚至很可能就住在天颜美容院的附近。他无权像警察那样可以随时调看附近的监控视频,也不能把调查对象的头像输入电脑搞人脸识别。他只能用自己最原始的方法去调查,那就是拿着这个长脸男子的照片,在大街上走访两边店铺商家和过往行人,逢人就问:“您认识这个男人吗?有没有见过他?”
他先是在天颜美容院所在的春晖路问了一遍,并没有收获,又到春晖路后面的仁寿街问了,也没有找到认识这家伙的人。收到龚丽琴发来的求救信息时,他正在春晖路前面的马岗道拦着一个行人给她看那个长脸男子的照片。正是中午时分,天气有点闷热,好像要下暴雨的样子。
他看了龚丽琴发来的信息,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或者捉弄他,后来又觉得不太像,正在狐疑不决时,又收到了龚丽琴发过来的第二条消息。这次她发送的是一个定位,甄富贵在微信里把对方的定位打开,才发现龚丽琴的位置是在九州百货大楼后面的停车场。
可能她真的遇上了什么危险,甄富贵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立即开着自己的电动三轮车,来到市中心的九州百货大楼,然后循着手机定位,找到了后面的露天停车场,里面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他一辆一辆地看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辆车牌尾号为V214的本地小车,那是一辆黑色比亚迪车。
他四下里瞧瞧,整个停车场里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他走近那辆黑色比亚迪车,拍拍车尾厢盖,叫了一声:“丽琴……”车里隐约有人应了一声,还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他用手掀一下车尾厢盖,锁上了,无法打开。他只好回头从自己电动车上拿出一把长长的螺丝刀,对着车尾厢锁撬了几下,尾厢盖很快就被他撬开了。
甄富贵低头一看,只见车尾厢里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脚上还绑着绳子,仔细瞧瞧,这女人正是他前妻龚丽琴。他先把龚丽琴脚上的绳子解开,然后将她从狭窄的车尾厢里抱出来。也许是被捆绑得太久,龚丽琴双脚落地之后,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甄富贵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把她带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等她渐渐地恢复过来之后,他才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龚丽琴叫一声“富贵”,忽然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都是肖楚峰害我的,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公司老板,他其实是一个人贩子……”
“人贩子?”甄富贵吓了一跳。
“是的,他就是一个杀千刀的人贩子!”龚丽琴用衣袖擦擦眼泪,渐渐地止住哭声,把情况跟他说了。
原来这个肖楚峰,外表看起来是贸易公司老板,实际上却是借着公司外壳,暗地里干着贩卖妇女儿童的勾当。他前面认识的三个女朋友,都被他卖到大山里给农民当老婆去了。刚认识龚丽琴的时候,他说他有一个女儿,其实只是前任女友留下的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这个孩子也在几个月前被他卖掉了。
后来肖楚峰无意中知道龚丽琴有一个女儿,就极力怂恿她把女儿从前夫身边争取过来,还骗龚丽琴说自己的女儿出意外死了,只要甄珠能过来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保证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而实际上,他只是想把甄珠骗过来,然后将她卖掉。幸好甄珠很有主见,并没有离开亲生父亲过来跟他们一起生活。
肖楚峰觉得龚丽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于是就打起了她的歪主意,想将她转手卖掉。最近他已经在云南找到买家,并且谈好了价钱。今天上午,他把她打倒在地,用绳子捆住她手脚,用胶布封住她的嘴巴,将她塞进车尾厢,把小车开到九州百货大楼这边,准备吃完午饭,就直接把车开去云南。幸好趁他下车去吃饭的时候,龚丽琴把手上的绳索挣脱开了,然后扯下嘴巴上的胶布呼救,但是外面并没有人听见她的叫声。
后来龚丽琴想起自己身上的手机,在上车时被肖楚峰搜出来扔在了小车后排座位上,就把手从车尾厢缝隙里伸到后排座位上摸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拿到了手机,可是里面的手机卡早就被肖楚峰拔掉了,根本就打不出电话。正在她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忽然发现手机居然能连上百货大楼的免费Wi-Fi,于是马上登录自己的微信,给甄富贵发信息求救。
“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这样对你,他现在在哪里?”甄富贵听完后,气得脸暴青筋,咬牙道,“我要宰了他!”他把手里的螺丝刀捏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会把它当成一把利刃刺出去一样。龚丽琴怕他情急之下闹出什么事来,赶紧拉住他说:“不知道他在哪家餐馆里吃饭,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咱们还是打电话报警吧。”甄富贵回头看看她,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软,说:“好,那就报警!”他掏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把龚丽琴遭遇的情况跟警察说了。
辖区派出所的两名民警很快就赶了过来,龚丽琴上前把详细情况跟两个警察说了。警察先是告诉她说,其实手机在没有SIM卡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拨打紧急求救电话,下次遇上这样的情况,可以直接打110报警。龚丽琴这才知道原来手机还有这个功能。警察正想要她带他们去找肖楚峰,就看见有个穿灰色外套的平头男子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朝这个停车位走过来。龚丽琴用手悄悄地指一下他:“他就是肖楚峰!”肖楚峰走到自己车边,才发现情况不对,转身想逃,却已经被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地截住。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肖楚峰被警察带到派出所,甄富贵和龚丽琴也一同去录了口供。经警方初步调查,龚丽琴所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警方当即决定拘留肖楚峰,并且将案情上报到市局打拐办,准备继续深挖下去,将这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甄富贵和龚丽琴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大雨。甄富贵没有带伞,站在派出所门口有点不知所措。龚丽琴朝街道两边看看,忽然问他:“你吃午饭了没有?”
甄富贵说:“还没有呢。”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多,经她这么一提醒,才感觉到肚子确实有点饿了。龚丽琴说:“我被肖楚峰关在车尾厢里,也没有吃午饭呢。”甄富贵搓着手问:“那怎么办呢?”
龚丽琴朝派出所旁边那家大排档指了指,说:“那边有家餐厅,咱们先去吃个饭吧。”甄富贵点头说:“好的。”跟在她后面,走进了餐厅。
吃饭的时候,龚丽琴问他:“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
甄富贵老老实实地回答:“还行吧,比以前有了点起色。”
“那就好。”龚丽琴坐在桌子对面,朝他看一眼,“你最近瘦了许多。”
“是吧?”甄富贵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似乎比手掌还粗糙,“可能是最近一边忙着店里的生意,一边在外面调查阿珠的事,太累了吧。”
“你还在调查阿珠的事啊?”龚丽琴有点意外,“有什么结果吗?”
甄富贵摇摇头说:“还没有什么结果,但是有了一些线索,甄珠的死,很可能跟一个中分头的长脸男子有关。”
“中分头的长脸男子?”龚丽琴皱了一下眉头。甄富贵就把自己上次跟她见面之后,去调查阿珠男朋友的经过跟她详细地说了。最后说:“目前所有可疑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跟阿珠在银行门口见面的长脸男子。”他从自己手机里打开那个长脸男子的脸部截图,递给她看。
龚丽琴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挑起来了,说:“这个人我见过啊!”
“真的吗?”甄富贵心头一跳,立即站起身,走到她座位边,指着手机屏幕说,“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真的见过他?”
龚丽琴又认真地看了手机里的照片,肯定地点点头,说:“对,就是他,我见过的,错不了。”
“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他是什么人?”甄富贵虽然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些颤抖。这是自他开始调查这个长脸男子以来,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我见过他”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龚丽琴放下手机回想着说:“时间嘛,应该是在甄珠出事前一个多月吧,那次我去美容院看她,中午的时候请她到旁边的牛排店吃东西,吃到一半的时候,看见透明玻璃墙壁外站着一个男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不时地朝店里的阿珠看看,看起来好像是在外面等阿珠。我看到阿珠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就问:‘是你的熟人啊?’阿珠摇头说,不怎么熟。然后她又跟我说,他是皮医生诊所的医生,可能来找她有点事,所以她要先走了。因为甄珠是做美容行业的,有时候也会接触一些这方面的医生,所以我也并没有多想,就让她先离开了。后来我结账离开牛排店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站在旁边一个报刊亭后面说话。”
“你真的听甄珠说,他是皮医生诊所的医生?”甄富贵盯着她再三确认。龚丽琴点头说:“是啊,我确实是听她这么说的。”
甄富贵皱起眉头说:“不对啊,我去皮医生诊所看过一次病,那里只有一个医生,而且年纪大得可以做这个人的爹了。他怎么可能是那里的医生呢?”
“没有人规定一个诊所只能有一个医生吧?是不是那里的医生,等下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甄富贵点头说:“也对。”坐下来三口两口地吃完饭,正好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他就立即开着电动三轮车,载着龚丽琴,往皮医生诊所赶去。
皮医生诊所在锣鼓巷,距离甄富贵的纸扎店中间隔着三条街,有时甄富贵送货,会经过那间诊所门口,但并没有对进出诊所的人多加留意。上次前列腺炎发作,他也是在那里看的医生。当时诊所里确实只有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姓皮的医生,并没有其他医生或员工。
他们来到皮医生诊所,走上台阶的时候,差点跟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撞到一起。甄富贵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居然是路山。路山看见他,也有点意外,叫了一声“甄叔叔”。甄富贵答应一声,然后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路山晃一下手里的一小袋药片,说:“最近喉咙有点发炎,所以到这里看看医生。”甄富贵问:“没什么大问题吧?”路山忙摇头说:“没有,医生说就是熬夜太多,给我开了点药,让我带回去吃。我还有事,先走了,甄叔叔拜拜!”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甄富贵感觉有点奇怪,路山住在附城区,离这儿挺远的,怎么会跑到这个小诊所来看病呢?
“这个小伙子是谁啊?”龚丽琴见他有点发呆,就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甄富贵这才回过神来,告诉她说,他叫路山,是阿珠以前的男朋友。龚丽琴“哦”了一声,好奇地回头张望,但路山已经骑着自行车走远了。
皮医生诊所虽然不大,但生意似乎还不错,店里有十来个患者正排队等着看病。秃着头的皮医生给患者问完诊,又开药,又挂吊瓶,忙得不可开交。甄富贵扭头看了一下,诊所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再没有其他医生。
等皮医生给一个病人打完针,稍微停歇下来的间隙,甄富贵上前跟他打了声招呼。皮医生显然对他还有点印象,先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很快就想起来了:“你又来了?对了,上次警察好像到我这里来打听过你的情况,你该不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吧?”
甄富贵知道他指的是上次警察怀疑自己是杀人凶手而到这里来调查他有没有作案时间的事,他摇摇头说:“我没有犯什么事,只是警察找我核实一点情况而已,要是我真犯了什么事,哪还能站在这里呢。”
皮医生点点头,在诊台后面坐下来,问他:“这回是哪里不舒服啊?”
甄富贵上前说:“皮医生,这回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想问问您,您这诊所里,除了您,还有其他医生吗?”
皮医生抬眼看看他,说:“你没看见吗?诊所里就我一个人,医生和护士的活,全都归我干。”
甄富贵拿出手机给他看了那个中分头长脸男子的照片,问:“那您认识这个人吗?他曾说自己是这里的医生。”
皮医生垂下眼皮往手机屏幕上看看,眼睛跳了一下,但很快就抬起眼皮摇摇头:“不认识,你肯定听错了,他不是我们这里的医生。”甄富贵还想再问,皮医生却有些不耐烦起来,说:“你要是不看病,就不要再在这里啰啰唆唆地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了。”他敲着桌子喊:“下一位!”立即就有一个在后面排队的中年妇女走上来,一屁股把甄富贵从皮医生前面的椅子上挤了下来。
甄富贵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诊台旁边,还想着等这几个患者走后,再问一问皮医生。龚丽琴却拉着他,从诊所里走出来。甄富贵在门口甩开她的手说:“你拉我干什么,我刚刚看皮医生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只是不肯告诉我罢了。”
龚丽琴白了他一眼,说:“你明知道他不会告诉你,那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如果不问他,那咱们怎么能打听到这个人呢?”
龚丽琴往诊所里瞧一眼,说:“你别急,我有办法。刚才我看见有个大妈跟皮医生聊得挺欢的,应该是跟他比较熟悉的人。等她出来我再去问问她,看她认不认识这个人。”
没多大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矮胖的大妈提着一包药从诊所里走出来。龚丽琴立即拉住她,把甄富贵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她看,问:“大妈,您认识手机里的这个人吗?”大妈回头看看正在诊所里忙碌着的皮医生,犹豫一下,正要摇头,龚丽琴赶紧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悄悄地塞到她手里,说:“如果你认识他的话,还请行个方便,告诉我们一声。”
大妈接过钱,态度一下就变得热情起来,拉着她走下台阶,然后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不会是找他的麻烦吧?”
龚丽琴急忙摇头说:“不会不会,这个小伙子跟我们家女儿在处对象,我和我老公是替我女儿过来探听一下男方的情况的。”她随口撒了个谎。
“哦,原来是这样啊。”大妈顿时放下心来,又回头看看,确认皮医生看不见自己,她才小声说,“照片里的小伙儿叫皮灿,是皮医生的儿子,刚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现在好像在一家医院实习。刚才我听皮医生对你男人说什么警察找他之类的,估计他是怕惹上麻烦,所以不敢对你们说出实情。”
“那你知道他具体在哪家医院实习吗?”
大妈摇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皮医生也没有跟我说过,只听说是一家很不错的公立医院,院领导很欣赏他,实习完后转正的希望很大。”
“这可有点麻烦了。”龚丽琴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还想当面相一相他呢。”
大妈很热心地说:“这个不难啊,皮医生和他儿子都住在诊所里,皮灿每天从医院下班都会回家的,你们在他家门口等着,准能看见他。”
“哦,原来是这样。”龚丽琴连声向大妈道谢。大妈白赚了五十块钱,好像病已经好了一大半,乐呵呵地走了。
等这位大妈走远之后,甄富贵悄悄向龚丽琴竖了一下大拇指,说:“还是你厉害,我查了那么久也没查出个结果,你几句话就问明白了。”
龚丽琴瞧他一眼说:“不是我厉害,是你这个人太实诚,不知道拐弯。”
甄富贵嘿嘿一笑,说:“那倒也是,我就是个死脑筋,还是你脑子灵活,又知道变通。要不你跟我一起来调查阿珠的事吧,有你帮忙,那我办事就容易多了。”
龚丽琴心中一动,抬头看着他,只见他也正在看自己,脸上带着宽容的憨笑,忽然心生感动,想道:他这是要她回到他身边的意思吗?想不到自己做出这样伤害他的事,他居然还能重新接纳自己。她红着眼圈,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诊所对面,是一排等待拆迁的旧房子。两个人走过去,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坐下来,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盯着对面诊所的大门看着,等待着那个皮灿下班回家。
将近晚上7点的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下来。甄富贵正坐在石礅上打瞌睡,忽然被身边的龚丽琴用手肘碰醒。他睁开眼睛,龚丽琴用手朝巷子对面指一指,甄富贵抬头看去,只见皮医生诊所门口停着一辆男式摩托车,一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取下头上的头盔,露出本来面目,长脸,中分头,正是他们手机照片里的那个人。甄富贵忽地站起来:“没错,就是他了,他就是皮灿!”
没等龚丽琴说话,他就已经冲过街道,跑到皮灿跟前。皮灿见他突然冲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看着他问:“你是谁?”甄富贵瞪着他问:“你是皮灿?”皮灿点头说:“我就是。你到底是谁?”甄富贵双手把拳头捏得紧紧的,说:“我姓甄,我是甄珠的爸爸!”
皮灿脸上的表情变了一下,好像怕他突然动手打人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干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甄富贵的眼睛。他越发觉得这个皮灿心里有鬼。“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他松开拳头,极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你看是在这儿说,还是到街对面去说,方便一点?”皮灿四下里看看,说:“那咱们到对面去说吧。”
两人走到街对面的一间空房子旁边,龚丽琴正在那里等着他们。皮灿有点不耐烦地问:“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甄富贵一把将他推到墙边,两只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鼓出来,说:“我问你,我女儿为什么要给你钱?”皮灿仰着头说:“我是她男朋友,她挣钱给男朋友花,这不很正常吗?”
“放屁!”甄富贵怒道,“我女儿绝不会交你这样的男朋友。”他从手机里打开那张甄珠拿钱给皮灿的照片,“你看看我女儿给你拿钱的时候的表情,哪里像是心甘情愿的?”
龚丽琴的心思比甄富贵细密得多,她看了照片之后,心中一动,盯着皮灿道:“什么你是她男朋友,她挣钱给你花,分明就是你逼迫她的吧?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在勒索我女儿?”
“我没有!”皮灿把头偏向一边。龚丽琴对甄富贵说:“既然他不肯承认,那咱们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吧。”甄富贵点点头,掏出了手机,正要按下“110”这三个号码,皮灿慌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你们想报警,那就报吧。不过,你女儿杀了人,你们最好想清楚了,再报警!”
“什么?你在说什么?”甄富贵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虽然个子没有皮灿高,但气势上已经完全把对方压制住了。皮灿被他抓着衣襟,竟不敢反抗,但嘴里仍然不肯服输,大声道:“我说她杀人了,你女儿甄珠,她杀人了!”
“这不可能!”甄富贵用力地把他抵在墙上,“我女儿平时胆小得连杀鱼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去杀人?”
皮灿被他抵住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咳嗽一声,说:“我不是说她拿刀杀人,我是说她撞死人了,她开电动车撞死了一个老头。”说完,又使劲咳嗽起来。
龚丽琴见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担心甄富贵盛怒之下真的会把他掐死,急忙拍拍甄富贵的手臂,让他放开皮灿。皮灿立即用手捂着自己胸口,连喘几口大气。龚丽琴问他:“你给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甄珠怎么会撞死人呢?”
皮灿看了甄富贵一眼,说:“这已经是三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准确地说,应该是5月13日那天晚上……”
5月13日那天晚上,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天气有点凉,整个锣鼓巷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行人,皮医生诊所里更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病患上门。吃过晚饭后,皮灿的爸爸皮永胜医生见没有什么生意,就早早地关了诊所的大门,到外面茶馆里找朋友打麻将去了,诊所里只有皮灿一个人在家看电视。
晚上10点左右,诊所的大门忽然被人拍得砰砰直响。皮灿开门一看,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失魂落魄满身泥水的女孩,女孩一看见他就哭着叫起来:“医生医生,我,我在那边撞到人了,你去看看……”皮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距离诊所大门不足一百米远的地上,果然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老头,一辆电动车翻倒在路边,前车灯正好照着那个老头,因为四周黑黢黢的没有路灯,车灯照过的地方,就显得格外刺眼。
皮灿急忙跟那女孩一起,把倒地的老头连拖带抱地弄进了诊所,女孩忽然跪在皮灿面前说:“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把他救活……”
皮灿虽然只是一个实习医生,但这个时候救人要紧,也顾不了许多,立即穿上老爸的白大褂,对老头进行急救。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即使再厉害的医生只怕也回天乏术,因为老头在被抬进诊所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把自己的判断对女孩说了,女孩的精神立即就崩溃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扯着自己的头发,害怕得放声大哭起来。从女孩语无伦次的哭诉里,皮灿大概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孩叫甄珠,在春晖路的天颜美容院上班,因为家里有事,今晚骑着电动车想冒雨赶回家去,结果因为这条锣鼓巷的路灯坏了,街上光线不好,她在诊所前面不远的地方,突然撞倒一个老头。她自己也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上。等她爬起来查看老人的伤势时,才发现老人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反应,她整个人都吓瘫了。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看见旁边有一家诊所,虽然大门已经关了,但屋里还有灯光透出来,于是就赶紧跑过来拍门求救。
“医生,他,他真的死了吗?”这个叫甄珠的女孩又跪在皮灿跟前,哀求他道,“我求求你再救一救他,也许就能把他救活了……”
皮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他的心跳早就停止,神仙也救不了他,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女孩浑身上下像筛糠似的不停地哆嗦着,说:“那,那怎么办?我,我要给他抵命吗?”
皮灿说:“抵命倒是不会,不过,我看你的电动车明显超速了,在这起交通事故中肯定要负全责,除了赔一大笔钱,还有可能坐牢。”
甄珠一听就急了,说:“我哪有那么多钱赔给人家?如果我坐牢了,我爸怎么办?”她又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皮灿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和无助,顿起恻隐之心,想了一下,忽然问她:“你撞人的时候,有别人看见吗?”甄珠摇头说:“没有了,当时街上很黑,根本没有其他人。”皮灿“嗯”了一声,说:“这个倒还好办,这条街上很多房子都是要拆迁的,所以整条街上也没几个人住,而且路上也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这个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估计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甄珠睁着泪眼,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说……”皮灿说:“你别哭了。从我们诊所后门出去没多远,就有一个小湖,因为里面的湖水受到污染发黑发臭,大家都叫它臭水湖,一年四季也没有几个人往那湖边去。不如我帮你把这老头抬到后面的小湖边,咱们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埋了吧。”
“这,这……”女孩看看老头满是泥水的身体,犹豫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皮灿说:“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我是在帮你呢。当然,如果你想打电话报警也可以,我们这里有电话。”他抄起诊台上的座机话筒递到她手里。甄珠的手像是触电似的缩回来,说:“不,不,我不要报警……我不要被抓去坐牢,而且我家里穷,也没有那么多钱赔给人家……”
皮灿只好把电话放回到桌上,说:“既然这样,那就听我的吧,咱们一起把他抬出去埋了,你不说我不说,绝不会有人知道的。”甄珠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那个老头的尸体,擦擦眼泪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点头说:“好!”
于是皮灿就上楼拿了一把铁锹,然后跟女孩一起,把老头的尸体从诊所后门抬出去。距离诊所后门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臭烘烘的小湖,湖边有几棵树,也都好像中毒了一般枯死了。天上还在下着细雨,两人冒雨把尸体抬到湖边一棵枯树下,甄珠受到这番惊吓,早已手软脚麻,使不出什么力气。皮灿只好自己动手,拿着铁锹在湖边挖一个坑,把老头的尸体扔进去后,再把土填上,在上面用力踩平,用手电筒照照,觉得看不出什么异样了,两人才罢手。
回到诊所后,甄珠又“扑通”一声跪在皮灿面前,谢谢他出手相助,说如果不是他,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皮灿扶起她说:“没事了,你赶紧回去吧,只要你自己不说出去,我是绝不会跟第三个人说的。”甄珠又对他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才骑着自己的电动车离开。
“你确定那天是5月13日晚上吗?”甄富贵听皮灿说到这里,忽然皱起眉头,盯着他问。
皮灿点头说:“我当然可以确定啊,这么大的事,我能把日子记错吗?”
甄富贵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忽然低下头去,沉默不语。龚丽琴问他怎么了,甄富贵说:“我还记得,5月13日那天我得了重感冒,在**躺了一天。晚上的时候甄珠从美容院打电话给我,听说我生病了,一定要赶回来看我,当时外面正下着小雨……”
龚丽琴说:“不对啊,从美容院回你店里,可以走另外一条大街,根本不用经过这条锣鼓巷啊。”
甄富贵说:“那天晚上甄珠说她会走近道回来,从这条巷子里穿过,可以快几分钟到家。我当时昏昏沉沉的,难受得很,也想她早点回家照顾我一下,所以也没有阻止她。她从美容院出发的时候还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给我带份消夜。我记得那时是晚上9点半左右。按正常速度,她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可是那天晚上直到10点半,也没有见她回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中间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直到将近半夜12点的时候,她才给我回电话说,电动车在路上坏了,她一时回不来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她明天再回家看我。第二天她好像也没有回来,不过我感冒也很快就好了,所以也就没再记着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皮灿说的,很可能是真的?”龚丽琴小声问。甄富贵看着她,心情沉重地点一下头,说:“还有一件事,我曾听美容院里的员工说,甄珠跳楼自杀之前经常跑到车棚里用脚踢自己的电动车,甚至还放火把电动车给点着了。当时我还有点不相信,阿珠好好的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异常的举动呢?现在想来,应该是这辆电动车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她是在恨这辆电动车给她带来了厄运啊!”
他想了一下,又扭过头来看着皮灿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可以以此来要挟我女儿,勒索我女儿吗?”
“大叔,你可要搞清楚,我这不是要挟,更不是勒索,”皮灿狡辩道,“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了你女儿一个那么大的忙,事后找她要点辛苦费,也不算过分吧?”
“你找她要的,怕不止一点点辛苦费吧?我女儿存折里有一万多块钱,她全部从银行取出来给了你。你还觉得不够,还逼着她向她要钱,她实在拿不出钱,最后被逼无奈,只好冒险去偷美容院老板娘的钱,结果被老板娘发现,我女儿羞愤交加,最终被你逼上了绝路!”
“她跳楼的事,我也听人说了。我又没有叫她去跳楼,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可不要赖到我头上来。”
“那这个你又怎么解释?”甄富贵又把手机里的另一张照片给他看。在那张照片里,他不顾甄珠满脸厌恶和一脸委屈的泪水,强行亲吻着她。皮灿看后两手一摊,无所谓地道:“这个嘛,我其实是跟她开个玩笑,看见漂亮女孩,哪个男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对吧?”
“冲动?”甄富贵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一拳打在他脸上,“你信不信我也有打死你的冲动?”
龚丽琴知道甄富贵虽然是个木讷憨厚之人,但性格非常执拗,犯起牛脾气来谁也拦不住,万一真的跟皮灿动手打起来,那情况就不妙了。急忙上前拉开他,看到皮灿流出鼻血来,又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等皮灿擦完脸上的血迹之后,她又问道:“你说我女儿撞死了人,那个老头埋在什么地方,你带我们去看看。”
皮灿面露难色地说:“都已经在地里埋了好几个月,现在只怕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吧?”
“哪怕只剩下几根骸骨,咱们也得亲眼看看。”甄富贵盯着他问,“怎么,你不敢带我们去啊?是不是你心里有鬼啊?”
“我心里能有什么鬼?人是我亲手埋掉的,我又没有骗你们,带你们去看尸体也行,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事你们不能告诉我爸,我帮你女儿处理那个老头的尸体,本来是出于好心想帮帮她,没想到却惹祸上身。我惹出这么大麻烦,我爸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骂死。”
“这个时候知道害怕了?你勒索我女儿,逼她走上绝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甄富贵又恼火起来。龚丽琴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对皮灿说:“行,你带我们去吧,我们不告诉你爸就是了。”
皮灿又把目光转向甄富贵,一脸不信任的表情。甄富贵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点一下头,说:“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跟你爸说的,你只要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就行了。”皮灿这才带着他们两个,往街道对面走去,他自然不敢从自家诊所里穿过,只是领着他们从旁边一条小道绕过去,从诊所后面走出去没多远,果然看到有一个小湖,借着天上的星月之光,可以看见湖面上漂着成堆的垃圾,散发出刺鼻的臭味,确实是一个“臭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