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正目的

老熊他们带着三名嫌犯从吉阳开车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8点多了。老熊说他们抵达吉阳后,接到队里的通知,知道目前所能确认的涉案人员共有三名,于是就在金维他公司简单调查了一下,知道案发当晚到过邹大福家的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也就是那个被人称为“金总”的金一兆,还有他的助理余瑶,以及他手下的业务员小岑,于是就一并把他们带回了丁州市。

两男一女三名嫌疑人被带下警车时,身上都还穿着胸前印有他们公司Logo的蓝色工作服。老熊指着前面那个虽然戴着手铐,但走起路来仍然昂首挺胸、头上的发胶抹得跟狗舔过一样的中年男人说:“他就是金总,全名叫金一兆,经营许可证上写的法人代表金健强,是他用的假名。”

他又指指金一兆身边的那个长头发的年轻女人:“她叫余瑶,是金一兆的助理。后面那个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姓名,只知道他叫小岑,是金一兆手下的业务员。”

严政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老熊甩着自己那条肩周炎正在发作的胳膊说:“行,今天差不多饿了一天了,我先下去吃个饭,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等他走后,严政立即叫人把三名嫌疑人分别关进三间不同的审讯室,准备连夜对他们进行分头审讯。

“佳佳,你准备一下,咱们一起去会一会这个‘金总’,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严政叫了康佳佳一声,康佳佳点头道:“好。”

两人走进审讯室时,坐在审讯椅上的金一兆正朝自己手心里吐口水,然后往头上抹了抹,见两人突然走进来,他尴尬一笑:“我、我头发有点乱了。”

严政对他的滑稽举动并没有多加理会,一脸严肃地在审讯桌前坐下:“姓名?”

“金总”半仰着头:“金一兆。”

“年龄?”

“三十五岁。”

“籍贯?”

“江西景德镇。”

“知道我们丁州警方为什么把你请过来吗?”

“知道,在来的路上那位熊警官已经跟我们简单说了一下,是为了邹大福的案子。听说你们怀疑邹大福是我杀的?”

严政点点头:“邹大福4月6日被人毒死在自己家里,其尸体直到一个星期后,因为腐烂发臭,才被邻居发现。经过我们警方调查,置其于死地的正是你们的金维他胶囊。他曾在你们的营销大会上站出来公开质疑金维他胶囊的疗效,说这个是假药,骂你们是骗子,还威胁说要去相关部门举报你们。很显然,他的行为影响到了你们的发财大计,所以你们就对他动了杀机。最重要的是,我们有目击证人可以证实,案发当晚你们去过邹大福家里。离开的时候,你们清理了案发现场,并且拿走了所有邹大福在你们那里购买的金维他产品。所以我们警方有理由相信,邹大福的命案跟你、跟你们金维他公司都脱不了干系。”

金一兆一脸淡定,微微一笑,说:“警察同志,我很佩服你们超人的想象能力,你说得很对,邹大福确实在营销会上说过我们是骗子,他也确实是在吃了我们的胶囊之后死掉的,我们也确实在那天晚上去过他家里。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事嘛,说来话长,总之事情不是你们警方想象的那样,邹大福也不是我们杀死的。”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请你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严政把两只手肘撑在审讯桌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金一兆挪动一下屁股,好让自己在审讯椅上坐得更舒服一些:“那个邹大福,的确曾在营销大会上公开质疑过我们产品的疗效,并且还说要去告我们,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跟我们捣乱,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我们公司早就做足了预案。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慌张,只要按照事先拟定好的处理流程去做就行了。”

“你们的处理流程是怎样的?”

“第一,不要让他继续在人群中散播对我们不利的言论,立即把他请到小办公室,跟他私下协商处理此事;第二,向他强调我们的产品并不是神药,治疗任何疾病都需要一个过程,我们这个胶囊也不例外,不可能在几天时间里就治好各种疑难杂症,想要治好自己身上的病,一定得严格按照我们产品说明书上规定的时间和剂量来服用,而且至少得吃够八个疗程。”

康佳佳忍不住冷笑起来:“这一招儿拖延计还真高明啊,你们向来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等人家吃完八个疗程发觉自己上当受骗之后,你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金一兆假装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呵呵一笑,接着说:“除此之外,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我们还会免费赠送对方四个疗程的产品,让对方回去试用。从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不贪小便宜的,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对方大多不好意思再闹。这个邹大福也一样,听说我们有免费的胶囊送给他,火气立马就消了一大半,拿着我们赠送的礼品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就离开了。”

“你们的手段确实高明。”严政冷声道,“先把邹大福劝退回家,好让他不要在你们的营销会上闹事,而暗地里却给他一瓶毒胶囊,结果他回家吃下去之后就死了,然后你们再趁夜潜入他家里清理现场。这一招儿杀人灭口,也是你们的预案吗?”

“不、不是……”

“既然不是预案里的程序,那就是你临时起意了?”

“不不,警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金一兆急忙摇头道,“我是说我们根本没有给过他什么毒胶囊,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也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原本是想晚上去他家里,再跟他签一份书面协议,让他放弃一切追责的权利,以免日后再拿这个事来讹诈我们。”

康佳佳说:“就算真是这样,找一个老头签份协议,也不需要三个人上门吧?”

金一兆解释说:“这事我原本是安排余助理跟我一起去的,邹大福参加我们的讲座时登记过住址,可是他住的那个华风小区位置有点偏僻,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正好我手下一个叫小岑的业务员是专门负责在那个片区上门发放小广告的,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我又打电话叫他过来给我们带路。结果还真的多亏有他在,那个华风小区,门口拴着一条大狼狗,外人根本进不去,小岑经常在这一带发广告传单,已经有了经验,随身带着狗粮,给这条大狼狗扔了一把狗粮,它就立即对着我们摇起尾巴来,我们这才得以顺利进入小区。”

金一兆告诉严政他们,他们去找邹大福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点小礼物,因为时间有点晚了,他们在小区里并没有碰见其他人。上到五楼找到邹大福的家后,先是敲了敲门,屋里并没有人答应,他们以为邹大福没在家,不由得有些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小岑随手扭动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他们犹豫一下,一边叫着“邹大爷,邹大爷”,一边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屋里亮着灯,电视机里有个穿着超短裙的女歌星在唱歌,邹大福却一动不动地歪躺在茶几旁边的地板上。三人都吃了一惊,以为这老头是心绞痛病犯了,立即上前,想把他扶起来。可是把他的身体翻过来一看,才知道他居然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发凉了。当时他手里还攥着一个金维他胶囊的瓶子,有几颗蓝色的金维他胶囊散落在旁边的地板上。

三个人都吓得往旁边闪了一下,余瑶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被金一兆拦住。金一兆瞪了她一眼:“你想害死我们啊?”余瑶一时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了金总?”金一兆怒声道:“他临死的时候手里都还拿着咱们金维他胶囊的瓶子,肯定是刚刚才吃过咱们的药,要是警察来了,一定会以为他是吃咱们的药吃死的,咱们一个也跑不了,警察肯定会抓咱们去坐牢的。”小岑有点手足无措地问:“咱、咱们的药,怎么会吃死人呢?”金一兆说:“这个谁知道呢,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吃药后的反应也不同,哪怕是一些正规的药,副作用里面也有百分之零点零零几的致死率,估计是他太倒霉了,不幸成了那个百分之零点零零几。”

余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颤声问金总,不能报警,那还能怎么办?金一兆毕竟见过些风浪,很快就镇定下来,说:“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警方把他的死跟咱们金维他联系起来。咱们得在他家里布置一下,尽量撇清他跟咱们的关系。”余瑶和小岑还没太明白他的意图,他就已经把邹大福的尸体从地上拖起来,对小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啊!”他跟小岑合力,把邹大福的尸体抬到旁边的竹躺椅上平放好,让他看上去像是躺在椅子上去世的。然后又把邹大福手里的金维他胶囊瓶子拿下来,仔细数了下瓶子里的胶囊,加上掉落在地上的,总共还剩下七颗。一瓶金维他胶囊共有十颗,估计邹大福晚上已经吃了三颗。金一兆原本想把这瓶金维他带走,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妥,警察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他们发现邹大福的尸体后,肯定会进行尸检,知道他是因为吃了什么药才死亡,却又在屋里找不到致其死亡的药,一定会起疑心。

金一兆到里面房间看了下,正好看见小房间的书桌上摆着许多治冠心病和心绞痛的药,找了一下,发现有一瓶叫倍他乐克的胶囊药看起来几乎跟他们的金维他胶囊一模一样。他顿时有了主意,就把这瓶倍他乐克里面的药倒出来,把邹大福吃剩下的七颗金维他胶囊装进去,反正胶囊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别人也不会知道这个是他们的产品。经过这一番操作,药杀邹大福的罪名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嫁祸给了倍他乐克。然后他又在屋里搜索一遍,把邹大福买的所有金维他产品都打包带走,如此一来,无论警方如何仔细勘查现场,都不会把邹大福之死跟金维他扯上半点关系。收拾好一切之后,他们三个又把整个客厅打扫了一遍,两个房间有可能留下脚印和指纹的地方也都抹拭过,又把门把手擦了遍,确认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之后,这才关灯关电视,锁门离开。

但是毕竟做贼心虚,第二天一大早,金一兆就带着公司一帮人,提前撤场离开了电影院。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城区一家小宾馆里躲了起来,静观其变,结果四五天时间过去,邹大福之死并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他也就放下心来,以为自己计谋得逞,于是决定继续他卖假药赚大钱的“事业”,只不过丁州肯定是不能再待了,他又拉着公司的人马转战吉阳市,在那里租了个场地,继续忽悠老年人买他们的产品。谁知正当他在吉阳市赚得盆满钵满、准备转战下一个城市的时候,丁州警方忽然找到了他。他这才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在被警车带回丁州市的路上,金一兆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里总觉得这事似乎有点蹊跷,刚才听严政那么一说,心中更是疑窦丛生。他看着两个警察说:“警察同志,我必须向你们澄清两件事,第一,刚才你们说我们的产品是毒胶囊,这个我不同意。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都已经到这里来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们的,我们这个金维他胶囊,其实就是用淀粉加白糖做成的,虽然不一定有什么疗效,但绝对不会吃死人。第二,就算邹大福真的是吃了我们的产品之后死亡的,那也是他本身疾病发作的原因,而不是我们的产品有问题。他本身就患有严重的冠心病,这最多只能算是个意外,你们一口咬定是我有意要毒死他,这个故意杀人的罪名我可不背。”

严政听完他的供述,思索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在4月6日晚上,你们去到邹大福家之前,并不知道他在家里出事了,对吧?”

“是呀,我们在去他家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们哪儿还敢去啊?”金一兆身体前倾,表情急切地道,“我们去找他,只是想找他签个协议,第一叫他以后不要再因为这个事纠缠我们,第二这个协议里也有保密条款,就是他在我们活动结束离开丁州之前,不能把这个事泄露出去,要不然人人都像他这样来讹诈我们一番,我们也受不了。你们也说了,有目击者看见我们穿着制服提着礼物去找邹大福,其实这个恰好证明我们不是故意杀人。你想啊,要是我们真是报复杀人,明知道这个时候邹大福吃下我们的产品已经死了,我们还穿着公司制服大摇大摆去他家里清理现场,这不等于是告诉别人杀人者是金维他公司的人吗?我们有这么蠢吗?”

严政沉吟着看向身旁的康佳佳,康佳佳略一点头,说:“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他们三个人没理由穿着这么明显的制服去小区里作案吧?”

“但是有一点,你们金维他是脱不了干系的。”严政目光冷峻地盯着金一兆,“那就是邹大福吃下的金维他胶囊里,装的并不是什么淀粉加白糖,而是乌头碱。”

“什么?乌头碱?”金一兆自然知道乌头碱是什么,不由得吓了一跳,“这、这是剧毒药啊,我们的产品里怎么会有这个?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们警方是在讹诈你吗?”康佳佳说,“我们有法医报告,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不不,警察同志,我、我不是怀疑你们搞错了,我是说……”金一兆被带到审讯室之后,一直都故作镇定,表现得十分淡定,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模样,这时听说在他们公司的产品里检查出含有乌头碱,这才有点慌了神,“我只是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的金维他胶囊里怎么可能会有剧毒药呢?”

“你就别再在我们面前演戏了,那瓶胶囊是你们公司的产品,也是你们交给邹大福的,怎么会变成毒药,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吧?”严政把两只手抄在胸前,一直对他冷眼相待。

“我又不是演员,在你们面前演什么戏?我是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金一兆见警察不相信自己的话,顿时急躁起来,两手使劲儿挠着自己的头发,刚刚被他用唾沫梳理过的大背头,很快就被他抓得像鸡窝似的。他说:“那个邹大福不就是怀疑我们卖的是假冒伪劣产品吗?这样的事我们又不是头一次遇上,哪一次不是被我悄无声息地摆平了?我堂堂一个大公司的老总,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去下毒杀人吗?你们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问问我的助理余瑶,还有那个业务员小岑。”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们一定会去找他们核实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我要说的都已经跟你们说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警察同志,你们真的搞错了,我没有杀人,邹大福真不是我们毒死的。”金一兆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又坐正身子,大声道,“对了,我警告你们,你们丁州市委唐副书记是我的老朋友,如果你们不秉公办事,随便冤枉好人,我只要打个电话,唐书记就……”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警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既然已经把你请到这里来了,自然是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所以你最好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严政从审讯桌前站起来,“咱们明天再接着聊。”

她拎着自己的茶杯,从审讯室走出来,这时马瑞和欧阳错都已经在外面走廊里等着她了。他们兵分三路,对三名犯罪嫌疑人同时进行了突击审讯,马瑞和另一个搭档审的是余瑶,而欧阳错则跟另一名老警察负责审讯小岑。两人向严政汇报了各自的审讯情况,案发当晚的事情经过与金一兆交代的基本一致,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这时已快夜里10点了,公安局大院里已经安静下来,走廊外的灯光显得有点模糊。

严政抬头看着昏暗的夜空,好像要从那里寻找到最亮的那颗星星。她沉思片刻,忽然发问:“你们觉得他们三个人有串供的可能吗?”

“这个完全有可能啊。”康佳佳点头说,“案发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三个人完全有机会和时间联合起来订立攻守同盟,用统一的口供来对抗咱们警方的审讯。”

严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个案子里面,至少有两个关键点说不过去啊。”

这时欧阳错已经低头看完了金一兆的审讯记录,他抬起头来说:“严队,我好像已经明白你有哪两个地方觉得不对劲儿了。”

“哦?”严政回头看着他,“那你说说看。”

“第一是杀人动机,似乎过于牵强了些。仅仅是因为邹大福说金一兆他们卖的是假药,扬言要去告他们,他们就对他动了杀机,如此煞费心机地给他下毒,事后还冒着这么大风险去他家里清理现场,这样的杀人动机,虽说勉强能够成立,但实际上是经不起推敲的,对吧?”看见队长冲着自己点头,欧阳错又接着往下说,“这第二点嘛,犯罪嫌疑人自己也说了,如果他们真的是投毒杀人之后再潜入邹大福的住处清理现场,那就得悄悄地来,然后再悄悄地离开,没有理由还穿着自己公司那醒目的制服去清理现场啊,整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金维他公司的人一样。这个完全说不过去啊。”

“是的,你说得很对,”严政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犹疑的表情,“我在审讯金一兆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两个问题,但是从咱们现在所掌握的线索来看,邹大福之死,似乎确实又跟这家金维他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杀人凶手不是金一兆,那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是谁了。”

大家也都没再说话,好像都在思考着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如果凶手不是金一兆,那会不会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呢?答案是没有,因为就目前来看,警方掌握的所有线索确实都指向了金维他公司,指向了金一兆。

严政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正想让大家回去休息,欧阳错忽然在后边犹豫着说:“严队,其实我刚才在审讯那个小岑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相反的证据,也许能够证明这个案子不是金一兆他们干的。可是我又怕自己的想法不对,说出来你们又要骂我是‘错警官’了。”

“哈哈,”严政不由得笑了,“平时你都是口无遮拦,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谦虚谨慎了?说吧,你发现了什么疑点,说出来大家讨论一下。”

欧阳错得到队长的鼓励之后,清清嗓子说:“这个小岑吧,他全名叫岑辉,今年二十五岁,是咱们丁州市人。他其实是金一兆4月初来到咱们丁州卖假药时才招进公司的业务员,进公司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只是一个普通业务员,根本跟金一兆扯不上什么关系。所以我在想,如果金一兆真是蓄谋杀人,怎么会带这样一个刚进公司不久、并不是自己心腹的本地人去做帮手呢?就算他真的需要帮手,那也应该找像他助理余瑶这样的‘自己人’啊。”

“嗯,这确实是个反证。”严政点点头,“还有吗?”

欧阳错说:“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据小岑交代,4月6日那天下午,在电影院里的营销大会上,邹大福当众质疑金维他的疗效之后,立即就被金一兆叫进了小办公室,经过一番交涉,双方很快达成和解,金维他公司免费向邹大福赠送四个疗程的产品,而邹大福则不再追究此事。赠送给邹大福的那四个疗程的金维他胶囊,就是小岑拿给邹大福的。现在,重点来了,据小岑回忆说,当时金一兆并没有特别授意他拿哪几瓶药给邹大福,他只是从码得像座小山一样的产品里随手取了四个疗程的药递给邹大福。邹大福拿了药之后,好像生怕公司方面会反悔一样,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严政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小岑给邹大福拿胶囊时,并没有经过金一兆的授意,而是从一大堆产品里随机抽取的,那就说明金维他方面并没有刻意送给邹大福一瓶有毒的胶囊,对吧?”

“是的,”欧阳错最后总结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说金维他公司,或者是金一兆蓄意投毒杀人,就不能成立了。”

康佳佳想了一下说:“会不会是无差别杀人呢?就是有人在一堆保健品里混进了一瓶毒胶囊,其目的是要杀人,但并没有特定的目标说是一定要杀死某人,总之哪个吃到哪个倒霉。”

马瑞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邹大福其实并不是凶手的目标,凶手的目的只是要杀人,不管最后死的是哪一个,他的目的都达到了,是吧?”

“不,”康佳佳摇摇头,“我觉得杀人只是手段,凶手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想给金维他公司制造麻烦,你们想一想,如果金维他公司的产品吃死人了,以后还会有谁敢买他们的金维他胶囊?很显然,搞臭金维他公司,甚至是搞垮金维他公司才是凶手的终极目的。”

“嗯,这倒也是一条破案的思路。”严政挥一下手说,“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咱们明天再接着调查。”

第二天早上上班后,严政立即带着欧阳错一起,再次对金一兆进行了提审。金一兆显然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眼圈发黑,头发乱得像一蓬荒草,他怕是再也没有心情用唾沫来梳理了。

看见严政,他立即急切地问:“警官,你们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严政说:“你放心,等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证实的确跟你无关,我们自然会放你回去的。”

“那还要怎样调查啊?”金一兆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满地道,“昨晚我不是已经老老实实跟你们交代过了吗?这事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严政“嗯”了一声,说:“对于你昨天的口供,我们已经仔细研究和核实过了,觉得你所说的那些话,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金一兆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严政忽然话锋一转:“但是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邹大福之死还是跟你们金维他公司脱不了干系。”

金一兆顿时苦下脸来:“怎么又跟我们公司扯上关系了呢?”

欧阳错说:“经过我们调查,你所交代的情况基本属实,邹大福并不是你们蓄意投毒杀死的,但是归根结底他还是吃了你们的金维他胶囊之后才毒发身亡的,这个事实你不能否认吧?”

金一兆一时怔住,这个他确实没有办法否认。但如果点头承认是他们公司的产品出了问题,致使邹大福服用后中毒身亡,那他这个公司负责人又岂能脱得了干系?一时间,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严政端坐在审讯桌前,一边认真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边说道:“从我们调查到的情况来看,你因邹大福质疑你们公司产品的疗效而对他心怀杀意,蓄意下毒杀人的可能性不大,但他确实是因为吃了你们公司的产品而中毒死亡。我们已经核实过,邹大福所吃的金维他胶囊,是你们的业务员小岑从一堆产品中随机拿出来交给他的,所以我们现在怀疑是有人早就把这瓶毒胶囊混在了你们的产品里,其目的就是想制造出‘金维他吃死人’的新闻,把你们公司的名声搞臭,让你们的产品卖不出去,最后达到搞垮你们公司的目的。”

“我去,居然还有这样居心叵测的家伙!”金一兆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人是谁啊?你告诉我,我非灭了他不可!”

“这也正是我们需要你配合的地方。”严政说,“只有你好好配合警方,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幕后真凶,要不然这个黑锅就真的只能由你和你们公司来背了。”

金一兆急忙点头道:“好的好的,你说要我怎么配合你们?我一定全力配合!”

严政说:“我们现在亟须搞清楚两个问题:第一,凶手是怎么把这瓶毒胶囊混进你们的产品里去的;第二,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金一兆一脸茫然:“这我哪儿知道啊。我们这个金维他胶囊吧,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产品,但我们是有远大志向的,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把金维他做成中国保健品行业的龙头企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全公司上下……”

“废话就不要说了,”严政皱起眉头,敲了下桌子,“拣重点说!”

“好的,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们,我们的金维他虽然是个小品牌,虽然不能保证确有疗效,但至少要绝对保证吃不死人啊。正是基于这个企业理念,所以我们公司的整个生产、仓储和运输环节,都是严格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执行的。产品从无菌车间生产出来之后,立即打包装箱贴上封条送进仓库,运输过程也有专人监督,可以说无论是生产、储存还是运输环节,都是在我的严密监管之下完成的。我们的每一箱产品都贴有特别的防伪封条,只有到了营销现场才会由专人拆封。如果有人想把毒胶囊放进去,就必须得拆开我们的封条,一旦封条被拆坏,就再也无法复原,我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异常来。我们在丁州电影院这边进行产品销售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哪一箱产品的封条被拆开过。所以你说有人在我们的产品里混进了一瓶毒胶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呢。”

欧阳错问:“那第二个问题呢,对于凶手这么做的动机,你有什么想法?”

金一兆把嘴一撇:“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同行在背后使坏啊,现在干我们这行的竞争也非常激烈,你看你们丁州市的这个电影院,每个月都有好几家我们这样的公司来租场地搞推销卖产品,我觉得吧,肯定是有竞争对手想在背后黑我们金维他,想把我们公司搞垮。我们公司一年有上千万的营业额,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吧,这分明是有人眼红我们公司的业绩啊……”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卖假药一年赚上千万,要是被人查下来,他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好在严政他们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只是在想着要不要启动对他们同行业竞争对手的调查程序,如果真是这样,那工作量就非常大了。

金一兆见他们沉着脸不说话,急忙岔开话题说:“警察同志,这个事吧,我自己也觉得十分蹊跷,从邹大福家找到的那些毒胶囊还在你们这里吧?能不能拿给我看一下?”

欧阳错说:“你在现场的时候,不是已经看过了吗?那些毒胶囊还是你装进倍他乐克瓶子里去的呢,害得我们为了查明这个胶囊的真实身份绕了好多弯路。”

金一兆说:“邹大福屋里光线有点暗,而且事发突然,当时我也有点慌乱,根本就没来得及在现场细看。你们现在能不能拿过来再给我看一下。”

欧阳错扭头看向队长,严政朝他点了下头,他立即下去,从物证室把那七颗毒胶囊拿了过来,装在透明的物证袋里,递给金一兆看。金一兆隔着物证袋看了一眼,问:“怎么每个胶囊屁股后面都有一个用针扎出的小洞啊?”严政说:“那是我们警方技术人员从胶囊里提取药粉进行化验时留下的针眼,这个你忽略就行了。当然,你也可以帮我们再次确认一下,这个到底是不是你们的金维他胶囊。”

金一兆又把胶囊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下,点头说:“没错,这个确实就是我们的金维他胶囊,至少外壳是的,只是里面装的东西还是不是我们的金维他,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他手里拿着那几颗胶囊,忽然皱起眉头,“哎,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啊!”

欧阳错忙问:“哪里不对劲儿?”金一兆没有说话,又对着胶囊翻来覆去看了一阵,才说:“能让我把胶囊拿出来看看吗?隔着一个塑料袋,总感觉看不太真切。”

严政点头说:“行。”

欧阳错拿出一副白手套先给金一兆戴上,这才允许他用手指把物证袋里的胶囊拿出来。

金一兆把七颗胶囊全部倒在手心里,一颗一颗地拿起来仔细检查一遍,然后问严政:“你们做化验的时候,打开过胶囊吗?”严政问:“你所说的打开,指的是什么?”

金一兆用两个手指头捏着一颗胶囊举到眼前说:“你看,这每一颗胶囊都是由左右两半胶囊皮黏合起来的,我就是问你们,有没有把这两半胶囊皮打开过?”

严政摇摇头:“没有,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在胶囊一端打了个小针眼,提取里面的药粉进行化验,其他地方都没有动过。”

“这就奇怪了,这胶囊皮明显被人打开过,绝对不是原装的了。你看这封口处连胶水都还遗留在外面呢。”

“会不会是生产过程中留下的痕迹?”

“不会,这样的产品在我们质检员眼里是肯定过不了关的。”金一兆抬起头看着两个警察,很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我觉得这个胶囊是出产之后,再被人打开,清空了里面的药粉,然后再填上乌头碱粉末重新黏合上去的。警察同志,我敢保证,胶囊在我们手里的时候,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严重怀疑,这个胶囊是我们给到邹大福手里之后,才被人装进乌头碱做成毒胶囊的。”

严政问:“你确定吗?”

金一兆挺起胸脯说:“我当然可以确定,我们公司的产品线肯定不会生产出这么劣质的胶囊。”

严政沉吟着没有说话,目光落到金一兆脸上,好像是在揣摩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欧阳错想了一下说:“严队,我倒是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瓶金维他胶囊在邹大福手里被调包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大。”

严政轻叹一声,终于把目光从金一兆身上移开:“这样一来,咱们辛辛苦苦调查一圈,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归根结底,咱们还是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潜入邹大福家里,把他吃的药给调包成了致命毒药。”

金一兆说:“其实吧,我觉得这瓶金维他胶囊被调包的地点,很可能不是在邹大福家里。”

“为什么这么说?”欧阳错抬起眼皮看着他。

金一兆说:“原因很简单,4月6日那天下午邹大福在电影院参加我们的营销活动时曾说过,他吃完了家里买的几瓶金维他胶囊都没有效果,这说明他家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产品了,对吧?”见到两个警察同时点头,他又接着往下说,“所以后来我们在他家里发现的所有的金维他胶囊,应该都是他在这天下午带回去的,对吧?当天我们在活动上免费赠送他四个疗程的药,我记得他拿着这些药离开的时候应该是下午4点左右。我们这个产品是要求饭后服用的,记得你们说过他当天傍晚还跟楼下邻居吵过架,吃晚饭的时间大约是傍晚6点,服药时间应该是傍晚6点过后了。从这几个时间点来推测,他把金维他胶囊拿回去放在家里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最多不会超过两小时,而且他回家之后就要开始做晚饭,然后又跟楼下邻居吵架,这说明这个时间段,他一直是在家里的。这么短的时间,而且邹大福又在家里,凶手想要潜入他家悄悄给他下毒而不被发现,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严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邹大福应该是在离开电影院、回到家里的这段路程中,被凶手把胶囊调包了,对吧?”

金一兆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真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欧阳错说:“老电影院在南华路那边,从那里走到工字桥华风小区邹大福家里,只怕有十几公里的距离吧。”

金一兆说:“他是坐公交车回家的。”

严政问:“你怎么知道的?”

“是小岑告诉我的。小岑是本地人,而且又是负责工字桥那个片区的业务,对那一带客户的情况比较了解。邹大福每次来参加健康讲座,都是他接待的。我对业务员的要求是,要把每个客户当成亲爹亲妈一样对待。4月6日晚上的事情发生之后,小岑跟我说过这老头的一些情况。”

欧阳错点了一下头说:“嗯,我记得确实有一趟公共汽车经过老电影院门口,不过具体是哪一路车我就不太了解了。”严政起身道:“走,咱们去查一查那趟公共汽车的情况。”

就在即将走出审讯室时,严政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着金一兆:“你们搞营销活动的时候,电影院里有监控吗?”

金一兆摇头说:“没有。”

“那你们有没有拍摄过现场活动的视频?”

“也没有,甚至连照片都没拍过。”

严政眉头一皱,正想问为什么,却见他脸上闪过一丝讪笑,心里忽然明白过来,无论这位“金总”嘴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但卖假保健品忽悠老年人,毕竟是违法行为,像他这么精明的生意人,自然不会租用有监控探头的场地,更不会拍下任何有可能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罪证的视频和图片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