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目击证人

经过化验,欧阳错他们带回来的金维他胶囊与毒死邹大福的乌头碱毒胶囊,胶囊外壳的化学成分完全相同,可以肯定,毒胶囊就是借用了金维他胶囊的外壳。凶手用金维他胶囊的胶囊皮,装入乌头碱,制作出了致命的毒胶囊,然后用毒胶囊调包了邹大福正在吃的药,最后导致他中毒死亡。

向警方提供线索的那个老太太也说了,这个金维他在其他药店和医院是买不到的,只有在老电影院的健康养生专家讲座上才能买到。也就是说,凶手应该参加过电影院的讲座,并且在产品推介会上购买了金维他,然后才能借用这个胶囊外壳制作毒药。看来只有找到这家金维他公司,才有可能寻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线索。

欧阳错和康佳佳又立即驱车赶到老电影院。老电影院的位置在南华路旁边,按照市政规划,南华路一带将会建成一个商业新区,电影院周围的房子差不多都拆光了,只有这个老旧的电影院还像个怪物一样突兀地耸立在那里。欧阳错不禁生出些感慨来。这个电影院,曾经是城区里唯一能看电影的地方,他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到这里来看电影。那时候这里还十分热闹,想不到一转眼,这里就几乎成了一片荒凉之地。

电影院的两扇大门紧闭着,四周看不到一个人。距离入场口二十多米远的墙边,有一扇铁皮小门,门上挂着管理处的牌子,但铁皮门也是关着的。康佳佳上前敲敲管理处的门,无人应门。欧阳错看看手表,时间已是下午3点多。他抬头看看天上热辣辣的太阳说:“这破电影院,肯定没有管理员上班,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康佳佳看看管理处门口的台阶,台阶上很干净,明显有被人打扫过的痕迹。她说:“这里肯定有人上班,咱们再等等吧。”欧阳错只好一边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陪她坐在台阶上等着。

一直等到下午4点,才看见有一个趿拉着拖鞋、手拎茶杯的中年妇女,一边喝着茶,一边走过来。

当她掏出钥匙打开管理处的门,走进屋的时候,欧阳错和康佳佳也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跟着走了进去。

女管理员打开屋里的电风扇,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之后,才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他们一眼问:“你们有什么事?是想租场地吗?一天八百,租十天以上九折优惠。”

欧阳错亮出工作证说:“我们是警察,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女管理员并没有因为他是警察就多看他一眼,仍旧吸溜吸溜地喝着茶,问:“什么情况?”

康佳佳说:“我们想问一下,是不是有一家叫金维他的公司,在你们这里搞过营销活动?”

“嗯。”

“现在还在搞吗?”

“没搞了,人都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不太记得了,他们租期没到就提前走了。”女管理员像是没吃饱饭似的,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没到期就走了?”欧阳错的目光闪了一下,“能跟我们说一下具体时间吗?”

“具体时间啊,这个我得看一下登记簿。”管理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看着。她以为这两个警察是来调查她利用职权违规出租场地的事,拉着脸向他们诉苦说,“我们电影放映服务中心已经好几年发不出工资了,既然有人想租这个地方搞活动,我肯定是同意的啦,如果不收点租金,我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康佳佳知道她误会了他们的来意,就说:“你私下出租场地的事,不归我们警察管。我们手里边正在办的一个案子,涉及最近在你们这里租赁场地搞营销活动的金维他公司,所以我们过来调查一下。”

管理员的眉头轻轻往上挑了一下:“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再好好查一下登记簿。”她翻看登记资料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欧阳错看见她本子上记录的内容还不少,就问:“来这里租场地的人很多吗?”

“不算多吧,但每个月都有一两家公司来我们这里搞活动,大多是推销保健品之类的,偶尔也有卖床垫、家电产品的。有的公司广告做得比较好,每场都有几百个人来参加活动,应该赚了不少钱吧。”管理员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在登记簿上快速地滑动着,很快就找到了跟金维他有关的登记资料,“金维他公司是4月1日开始租下我们电影院搞活动的,一开始说是要租十二天,租金都已经全部交齐了,但是才到一半时间,也就是4月7日那天一早,就突然撤场走了,也没有要我退租金。有好多听讲座的人都不知道,直到来到这里,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本来要租到12日,但在7日就提前撤场了?”欧阳错皱眉道,“他们没有说提前离开的原因吗?”

管理员合上登记簿,摇摇头:“没有,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搬上车,只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这倒是有点奇怪。康佳佳把这个情况在调查笔录上记录下来,然后问:“他们在这里搞的营销活动,来参加的人多吗?”

管理员想了一下说:“还行吧,他们搞活动的时候,我进去随便看了一下,好像是在推销一种叫金维他的保健品吧,刚开始两天只有几十个人来,后来他们到处派发广告纸,还提出凡是来参加活动的人,都可以领回一斤鸡蛋,结果从第三天开始,就每天都有两三百个人拥进来。那个年轻的总经理一边推销这种保健品,一边跪在讲台上对着现场的老头老太太大喊爸爸妈妈,把下面那些老人家感动得不行。我觉得他们这个产品应该还是卖得不错的。所以我才会感到奇怪,他们刚把声势造起来,正是赚大钱的时候,怎么就突然不做了呢?”

“他们到你这里租场地的时候,需要办什么手续,或者说要提交什么凭证吗?”

“我们这破地方,还要什么手续哦,有人来租就算不错了。”管理员苦笑一声,“一般象征性地交个经营许可证的复印件给我们管理处,然后租金到位就行了。”

“可以让我们看一下这个金维他公司的经营许可证复印件吗?”

“可以的。”管理员又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复印的经营许可证递给他们。

康佳佳看了一下,上面写的企业名称是金维他国际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金健强,发证机关是南方某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传回市局请同事帮忙查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这张经营许可证是伪造的。

她问:“除了这个,他们还留下什么别的东西了吗?”

管理员喝了口茶,说:“没有了,他们撤场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连一个空包装纸箱都没有留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

管理员往电影院大门方向一指:“他们在大门后面的走廊里贴了两张宣传海报,估计是走得匆忙,忘记撕下来了,恰好他们走后这段时间没有新公司来租场地搞活动,所以这两张海报还没有被覆盖,你们要不要看一下?”

“好的,”康佳佳点点头,“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管理员领着他们来到电影院大门口,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大门后面是一条十多米长的走廊。管理员往走廊两边的墙壁上一指:“就是这两张海报。”

欧阳错和康佳佳抬头看看,只见走廊左右两边的白色墙壁上各贴着一张海报,天蓝色的背景下,印着金维他胶囊的大幅彩照。旁边站着一个身穿印有金维他Logo(商标)制服的年轻女销售员,正微笑着把一瓶金维他胶囊递到一个老人手里,老人咧着嘴笑着。最下面有几行文字,密密麻麻写着金维他胶囊的几十种功效。从总体上看,还挺有视觉冲击力的。

康佳佳从上到下把这海报看了两遍,并没有看出什么线索来。她扭头问管理员:“我们可以带走一张海报吗?”管理员说:“可以啊,反正贴在这里也没有用。”

康佳佳就跟欧阳错一起,小心地撕下一张海报,卷起来拿在手里。

离开电影院,开车回市局的路上,康佳佳问欧阳错有什么想法。欧阳错握着方向盘想了一下,说:“我觉得这个金维他公司吧,其实挺可疑的,明明说好要租十二天的场地,而且全部租金都已经交了,正准备在这里大赚一笔,结果营销活动半途而废,做到一半就急急忙忙撤场,这也太不正常了。”

康佳佳点头说:“是啊,而且邹大福死亡的时间是4月6日晚上,而这个金维他公司第二天也就是4月7日一早就悄无声息地跑了,从时间上看,这也太过巧合了些吧。”

欧阳错“嗯”了一声:“确实如此。”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进车窗,晃得人有点眼花。欧阳错把车窗升上去,车厢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两人都在想着这个奇怪而又神秘的金维他公司,一时无话。

警车即将开到市局门口时,康佳佳的手机响了,一接听,原来是今天中午在大健康药房给他们提供金维他胶囊这条线索的那个老太太打来的。

康佳佳记得她说过自己姓于,就问:“于大妈,您是不是还想起什么别的线索了?”

于大妈在电话里大着嗓门儿说:“不是的,警察同志,我是想问问你,你中午从我这里拿走的那瓶金维他胶囊用完没有?如果用完了,能不能还给我?我那药挺金贵的呢,我怕你们给我弄丢了……”

康佳佳很快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说:“好的好的,那瓶胶囊我们已经用完,可以还给您了。您住哪儿,我这就给您送过去。”于大妈说:“我就住在工字桥附近,离大健康药房不远,要不我还是在那个药房门口等着吧,省得你们到处找我。”

康佳佳说:“行。”挂断电话后,她立即回重案中队,取了于大妈那瓶金维他胶囊,然后掉转车头,往工字桥那边开过去。

来到大健康药房门口,果然看见于大妈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坐在旁边花坛台阶上,一边乘凉一边等着他们。康佳佳下车把那瓶金维他胶囊送还给她,还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就在于大妈拿着金维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欧阳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赶上两步,叫住她说:“于大妈,我们还想向您打听点事。”

于大妈回头说:“行啊,你们想打听什么事?”

欧阳错问:“您认识邹大福吗?”

“周大福?卖黄金首饰的那个吗?”于大妈显然蒙了一下。欧阳错说:“不是,是这个‘邹’字。”他在手心里把“邹”字写给她看。

于大妈看明白之后,很快就摇头说:“哦,原来是邹大福,不是周大福啊,我不认识呢。”

欧阳错还是有点不甘心,又拿出手机,找出翻拍的邹大福的照片给她看:“就是这个人。”

于大妈凑到手机屏幕前看了一眼:“哎,原来你说的是他啊,这个人我倒是见过,但我不知道他原来叫邹大福呢。”

康佳佳跟在后面,很快就明白欧阳错的用意。她拉住于大妈进一步问:“您是在哪里见过他的?是在电影院金维他的健康讲座上吗?”

“对呀,你们怎么知道的?”于大妈疑惑地看他们一眼,没待他们回答,她就已经快言快语地说起来,“我确实是在那个健康讲座上见到他的,当时现场有几百个人,我为什么记住了他呢,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是这样的,那天金总——金维他公司的老总,反正大家都叫他金总,具体名字叫金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正在台上给我们做健康养生讲座并且宣传金维他胶囊时,就是这个老头,突然站起来,用很大的声音骂他们是骗子,还说这个药是骗人的,他吃了好几天,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他还说要去工商局告他们卖假药。当时金总在台上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和颜悦色地问他这个药他具体吃了多长时间。这个老头说已经吃了四五天了。金总就说,四五天嘛,这个时间有点短,还看不出什么疗效来,我们这个药有一个特点,就是起效慢,所以才要大家一定要吃够八个疗程,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根治疾病的目的。当时这个老头还在台下吵吵嚷嚷的,后来金总就和他的助理一起下台,把他请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说是要跟他详谈一下。”

“再后来呢?”

“再后来抢购活动开始了,大家生怕自己买不上,都争先恐后地往前台工作人员那里挤,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买了十瓶胶囊,还想多买两瓶,却已经卖光了。那个老头的事,也没有人再去关注了,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跟金总之间的矛盾到底解决了没有。”

“原来是这样。”康佳佳“哦”了一声,又问,“那您还记得这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吗?”

于大妈想了一下,说:“应该是4月6日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吧,后来第二天,我再去电影院的时候,金总他们已经走了,送鸡蛋的活动也没有了,我本来想再买几瓶这个胶囊呢,也买不到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很惋惜的样子。

欧阳错说:“就是这个叫邹大福的老头,就在当天,也就是4月6日晚上被人毒死了,这事您知道吗?”

于大妈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我倒是听说这附近小区里有个老头中毒死了,警察正在到处寻找凶手,但我没有想到这个被毒死的人就是那个老头。”

“我们确实是在寻找凶手,只是案情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我们觉得您提供给我们的金维他公司这条线索,应该会对我们寻找凶手有所帮助。”康佳佳一边做着问询笔录,一边说,“您能跟我们说一下,您对那个金总,还有这家公司的印象吗?”

“印象啊,”因为天气有点闷热,于大妈手里的蒲扇一直在使劲儿扇着,这时听到康佳佳的问话,却不知不觉把扇子停了下来,她偏着头想了一下,“那个金总嘛,三十多岁的年纪,梳着大背头,戴着眼镜,身形微胖,为人热情,平易近人,无论对谁都是满面笑容,说话做事非常亲切,对每一位老人都嘘寒问暖,照顾得非常周到,而且他还是个养生专家,懂得特别多的健康生活知识,无论谁向他提问咨询,他都能耐心回答,是一个特别热心而又贴心的人。我觉得吧他对我们这些老人的关心,可能远远胜过我们的亲生孩子。这也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至于这家公司嘛,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们这个胶囊产品我也吃了一段时间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可是这并不重要,金总也说了,不是效果不好,而是疗程不够,就算真的没有什么效果,但至少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坏处,对吧?”

“那倒也是。”康佳佳自然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来,这个所谓的金总,其实是在这些老人面前大打感情牌,为了能感动老人,让老人买他们的产品,哪怕跪下来喊爹叫妈都行。这正是这类骗子公司惯用的伎俩。但她并没有在于大妈面前拆穿金总的把戏,只是附和着点点头:“我们想找到这个金总,或者是这家公司,您有这方面的线索吗?”

于大妈一脸茫然:“没有呢,他们走得挺突然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好的,谢谢您了。”康佳佳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就合上笔记本,说,“那我们就不再打扰您了,如果您还想起什么其他线索,只要是跟这个金总或这家公司有关的,都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们。”

送走于大妈后,欧阳错和康佳佳也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上班后,两人到队长办公室,把情况向严队做了汇报。

严政听完后,又认真翻看了他们做的调查笔录,合上笔记本思考许久,却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抬头望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名下属,说:“说说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欧阳错看了自己的搭档一眼,说:“一开始吧,我们都觉得可能是凶手与死者邹大福一样,都参加过金维他公司的健康讲座,并且购买了金维他胶囊,然后凶手利用这个胶囊的外壳制作了毒药,把邹大福毒死了。金维他胶囊只是凶手作案的工具,整件事跟金维他公司并没有直接干系。”

康佳佳跟他搭档这么久,早已心意相通,知道彼此心里的想法。她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但是随着我们调查的深入,发现这家金维他公司越来越可疑了,现在我们怀疑凶手不是别人,就是这家神秘的金维他公司,或者更直接一点说,就是他们金总。”

严政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你们是说,因为邹大福在营销现场质疑金维他的疗效,骂他们是骗子,破坏了他们的发财大计,最重要的是,这个性格执拗的老头还威胁他们说,要去有关部门举报他们,所以金总他们对他心生忌惮,或者说怀恨在心,于是给了他一瓶毒胶囊,让他回去吃。结果晚饭后,邹大福按时吃药,吃下的却是他们的毒胶囊,最后被毒死在自己家里。”

“严队,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欧阳错一拍沙发扶手,有点兴奋地说,“这家金维他公司连经营许可证都是假的,基本可以断定它就是一家打着推销保健药品旗号,向老百姓兜售假药的骗子公司。如果真的被邹大福举报,不但会断了他们的财路,更要命的是,像金总这些骗子公司的头头脑脑,一旦被查,肯定难逃坐牢的下场。所以这个金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一瓶毒胶囊,就让邹大福永远闭上了嘴。而这家金维他公司,在邹大福死后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忙忙撤场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就是对咱们这番推理最好的印证。他们杀人灭口之后,知道纸包不住火,警察迟早会查到他们头上,所以干脆脚底抹油,提前溜了。”

“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啊。”康佳佳思索着说,“如果咱们刚才的推理是正确的,金总给了邹大福一瓶毒胶囊,让他回家吃。邹大福晚饭后像平时一样服下三颗金维他胶囊,结果中毒身亡。按理说剩下的毒胶囊应该还在金维他的瓶子里,现场也应该会留下金维他才对啊。可是咱们在现场不但找不到任何金维他的痕迹,就连剩下的毒胶囊,居然也给装进了另一种名叫倍他乐克的药瓶里,这个又怎么解释呢?”

“这个嘛……”

欧阳错挠挠额头,抬头看看队长,严政正好也在看他,两人都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严政身子前倾,两手撑在办公桌上,语速很快地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邹大福死后,金维他公司的人进入过邹大福家,拿走了屋里所有跟金维他有关的东西,并且把剩下的毒胶囊装进别的药瓶里,想把邹大福之死,嫁祸给别的药。”

“而且,”欧阳错做出补充推理,“金维他的人在离开之前,打扫了房间,抹去了自己的脚印和指纹,所以咱们在现场根本找不到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迹。”

严政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站起身,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围着自己的办公桌踱了两圈,把这个案子及金维他的情况都在自己脑海里详细过了一遍。最后她抬头看着两名属下:“从现在开始,专案组所有成员,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咱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深入调查,看看这家金维他公司的人到底有没有在4月6日晚上去过邹大福家里;第二,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这家金维他公司,找到他们的金总。”

康佳佳立即站起身,点头说:“好的,我们马上再去一趟华风小区,查一查案发当天晚上,到底有没有人去过邹大福家里。”

“行,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严政说,“那家金维他公司的下落,我让老熊他们去查。”

从队长办公室走出来后,欧阳错瞪了康佳佳一眼,苦着脸说:“你在队长面前抢任务争表现之前,能不能先问一下我的意见?”

“怎么了?我主动申请去调查邹大福家里有没有外人进入,这个任务其实比查找那个神秘的金总的下落要轻松多了吧。”康佳佳碰碰他的胳膊,“我知道你干活儿拈轻怕重,正是为你着想,我才会抢先在严队面前领下这个任务的啊。”

欧阳错翻翻眼睛说:“谢谢你老人家的好意。可是咱们早就已经调查过了,案发当日,根本就没有人进入过邹大福家啊。”

“你搞错了,我们上次调查的是在邹大福死亡之前,也就是4月5日傍晚至4月6日傍晚有没有人去过他家里,那时我们是怀疑是不是在他中毒死亡之前,有人调包了他吃的药。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我们怀疑的是,有人在他死后进入过他家里,拿走了他家里的金维他胶囊,抹掉了作案痕迹。据调查,当天邹大福是在晚饭时与楼下邻居朱达吵架的,当时的时间大约是傍晚6点,而从金维他胶囊说明书上标明的时间来看,这个药须在饭后半小时服用,所以我们可以大致推断出邹大福服下毒胶囊死亡的时间,是在傍晚6点半左右。如果金维他公司真有人到死者家里清理过现场,那只能是当晚6点半之后了。”

“不对不对!”欧阳错突然敲着自己的额头叫起来。

“怎么不对了?”康佳佳一脸奇怪的表情。

欧阳错说:“我不是说你刚才的推理不对,我是说你在领受任务的时候,犯了个大错,咱们应该让严队派咱们去查那家金维他公司。你想啊,只要找到那家公司,就能找到那个什么金总。只要抓到金总,咱们就抓到了这个案子的真凶,那可是头功一件。”

“可是如果这个金总真是毒杀邹大福的真凶,我并不觉得以你错警官的智商,能抓到这么狡猾的凶手。”

康佳佳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下楼。

“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错警官?上次美容院那个少女甄珠跳楼的案子,那么复杂,最后还不是叫我给破了?”欧阳错快走几步,在楼道里追上她说,“你知道警队里的人现在都是怎么称呼我的吗?他们都叫我欧阳神探呢!”

“欧阳神探?”下到一楼,康佳佳从楼道里走出来,止住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吗?上次破案,真的是凭你自己的真本事吗?”正好这时,一个戴着破草帽的花匠在走廊下的花坛边修剪花木,看见康佳佳,立即举手跟她打招呼:“美女警官,早上好!”

欧阳错一看,这个家伙正是于木人。他有点奇怪,不知道康佳佳什么时候竟和这老头处得这么熟了。他听出她刚才似乎话里有话,难道是已经让她知道他上次破案全靠于木人这个“扫地僧”这秘密了?他不敢再跟她辩论,默默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往警车停放的方向走去。

两人再次来到华风小区,这一次门卫老孙头仍然在门卫室里跟别人下棋,不过他听到警车的引擎声,看见他们从警车上下来,就立即推开棋盘,从门卫室跑出来,紧紧勒住自己的大狼狗,不让它发出吓人的吠叫声。“两位警官,又来办案了?”他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欧阳错走进小区大门,点头说:“是啊,今天我们过来是想调查一下,邹大福死的那天,也就是4月6日晚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进入过小区,到过邹大福家里。”

“晚上啊?”老孙头歪着头看着自己的狼狗,好像这条狗能告诉他答案一样。

他想了一下,答案仍然跟上次一样:“这个真没有,咱们小区人不多,如果真有外人进入,我肯定记得的。”

欧阳错和康佳佳又走进东1栋住宿楼,上到顶层的五楼,正好除了邹大福的几个住户都在家。欧阳错他们又详细询问了罗永昌、凤姑和小鲁,他们都说当天晚上他们确实没有看见有什么人进入过邹大福家。

不过罗永昌后来又补充说:“一般来说,一到晚上,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关上了大门,要么早早睡觉,要么在家里看电视,如果外面楼道里偶尔有人走过,我们也不一定都能看见。”

两人又把这栋楼里的其他住户走访了一遍,仍然没什么收获,而且有些住户被警察打扰的次数多了,说话的语气已经明显不耐烦起来。两人垂着头从楼道里走下来,站在一楼走廊边的台阶上,正犹豫着接下来要不要再把全小区的住户都走访一遍,虽然明知希望不大,很可能又是白忙一场,但如果不去做,心里又不踏实。

正在这时,楼梯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的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把两本课本抱在胸前,快步从楼上跑下来。看见走廊里的两个警察,他止住脚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他们走过来。

少年有点腼腆地说:“两位警官,我叫郑昕,住在这里四楼406室,就是朱达的隔壁,我是一名初三学生,今天上学把两本课本落在家里了,所以跑回来拿一下。”

欧阳错和康佳佳都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这孩子突然跑来跟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少年见他们直盯着自己,不由得脸都红了,用很轻的声音说:“是、是这样的,我刚才回家的时候,听我妈说你们在打听4月6日晚上,我们这栋楼里有没有来过什么陌生人,是吧?”

欧阳错和康佳佳这才明白这孩子来找他们的意图,忙点头说:“是的是的,我们确实是在调查这个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男孩点头说:“是的,4月6日晚上,我上完晚自习回家,确实在楼道里看见了三个陌生人,他们走在我前面,手里还提着礼品袋之类的东西,上到五楼去了。”

“你确实看见他们上了五楼吗?”

“我没有亲眼看见。不过我住在四楼,我在楼道里拐上四楼的时候,他们还在继续往上走,我们这栋楼顶层就是五楼,所以他们肯定是上五楼去了。”

欧阳错和康佳佳不由得交换了一记眼色,这孩子心思细密,他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他们已经问过五楼罗永昌等三个住户,4月6日晚上,并没有人上楼找他们,所以如果真的有人上到五楼,那只可能是去找邹大福的。

郑昕见他们沉默着没有说话,以为他们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急忙又解释说:“当时天有点晚了,楼道里没有别人,估计只有我看见了这三个人,所以我也找不到旁证。”

康佳佳看着他认真地道:“不,不需要旁证,我们相信你说的话。”

欧阳错问:“你看清他们三个人的样貌了吗?”

“没有,”郑昕摇头说,“他们一直走在我前面,所以我没有办法看清他们的相貌,我只知道是两男一女三个人,他们身上都穿着相同款式的蓝色衣服,看上去有点像统一的制服,在楼道里拐弯的时候,那个女人侧了一下身,我看见她衣服左胸前好像还印着什么Logo之类的图案。”

康佳佳心中一动,立即从手机里打开她拍下的那张金维他公司产品宣传海报图片,指着海报上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销售员问:“是这样的衣服吗?”郑昕低头一看:“对,就是这个衣服,也正是这个Logo。”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欧阳错向他确认道。郑昕用力点点头:“我视力5.2,不会看错的。”

“那你还记得,当时大概是晚上什么时候吗?”

“准确地说,应该是4月6日夜里9点45分左右吧。我是晚上9点半下的晚自习,从学校走回家大约十五分钟,所以虽然当时没有看表,但我估计一下,应该就是晚上9点45分左右。”

欧阳错看他一眼,又问:“4月6日发生的事,到今天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郑昕摸摸自己的头,笑了一下说:“哦,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们班进行了中考一模考试,我考了个全班第一名,所以对这个日期记得特别清楚。”

“那你后来有看见他们下楼吗?”问话的是康佳佳。郑昕立即摇头:“这个倒是没有。当时我对这三个人也并没有多加留意,回到家洗完澡就睡了,至于后来这几个人是什么时候下楼离开的,我完全不知道。”他看了下手表,“我下节课快要迟到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好的。”

看着这孩子跑着离开的背影,欧阳错用力挥一下拳头,有些兴奋地说:“总算找到一个目击证人了!”

“是啊,”康佳佳也略略松下一口气,“老金已经证实邹大福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9点之前,也就是说,金维他公司的这三个人来到的时候,邹大福已经被毒死在家里了。正常情况下,他们发现有人死亡,应该马上报警才对,但是他们没有,就凭这一点,已足以证明他们跟邹大福之死脱不了干系。”

有了这条线索,两人心里就有底了,但还是想看看小区里还有没有其他目击证人,于是又在小区里问了一圈,可惜当时已经有点晚了,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待着,并没有其他人看见那三个穿制服的金维他公司的人。虽然郑昕提供的是孤证,但两人还是相信他没有看错,这是目前唯一能把金维他公司的人跟邹大福之死联系上的最直接的证据。

“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个疑问。”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康佳佳说,“你说这三个人,大晚上的,是怎么躲过门卫老孙头的眼睛,进入到小区里面来的呢?”

欧阳错往门卫室的方向瞧了一眼,屋里传出啪啪的声响,正是象棋砸在棋盘上的声音,估计老孙头又在全神贯注地跟人下棋。他撇撇嘴说:“老孙头嘛,他那眼睛还用躲吗?整天待在门卫室盯着个棋盘,你就是开辆卡车进来,他也不一定能发现。”

“那倒也是,可是门口不是还有一条大狼狗吗?那个大黑见到生人就叫,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你还真信了老孙头的话,以为那条狗一天二十四小时替他看着门,比监控摄像头还管用啊?我觉得吧,哪怕是条狗,也会有打盹的时候,对吧?”

康佳佳想了一下,觉得他这话还真是叫人没办法反驳。但她还是在笔记本上写下“金维他公司的人是如何进入小区的”这行字之后,在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时时已过午,单位食堂估计早已关门,两人在外面找了家小店吃过午饭才回到市局。严政正在办公室等着他们。他们把调查到的线索跟她说了,严政把身体往后一靠:“很好,这样一来,咱们的证据链就基本能连上了。”她还告诉两人说,老熊他们也已经查到那个金总及金维他公司的行踪了,他们正在邻近的吉阳市继续搞营销卖产品。

欧阳错愤愤不平地道:“这帮骗子真是太可恶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卖他们那骗人的胶囊。”

康佳佳说:“估计是他们觉得这个案子做得天衣无缝,把毒胶囊调包进倍他乐克的瓶子里之后,咱们警方就绝无可能再查到他们头上,所以又开始换一个地方捞钱去了。”

严政说:“是的,毕竟对这帮人来说,赚钱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在卖假药这件事情上,他们是绝不可能就此收手的。我已经让吉阳警方控制住金总那些人,老熊已经带人赶赴吉阳市,很快就能把这几名犯罪嫌疑人带回咱们丁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