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方的记忆中,精神病院的样子应该是这样的:阴郁灰冷的空间,到处散布着游走的白衣病人,走廊上回**着哭声与哀嚎,也许你还会遇到一个跑出来的病人,他冲你阴森森地笑着,然后伸出干巴巴的双手掐住你的脖子,你会痛苦地看到他因为过度得意而变得狰狞可怖的面容……

不过当第二天早上他来到真的精神病院时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想象中完全不同:院子中可以看到很多悠闲散步的病人,他们或几个一堆窃窃私语,或独自一人赏花读报,或一群一伙地下棋聊天;偶尔会看到一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大夫或护士从中走过。如果不是事先了解,你绝对不会想到这里就是全察哈尔省最大的精神病院——塞北市安宁心理治疗中心。

童凌和李曙光带着,或者说是押着白方从医院天井穿过,来到病院中心主楼的一间办公室。白方注意到门上的牌子写的是:心理治疗室。

他们把白方推进屋,然后李曙光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了几个电话,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对对童凌说道:“他的情况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我建议不能草率,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可能还要问问他身边的人或单位的同事领导。”

“你们带我到这里干吗,我根本没有病!”白方愤怒地挣扎着,他大吼着想往外跑。却被身边的童凌一把拉住,死死地按到了墙角。

“嗯,好的。我看他病得不轻啊。”童凌说着也拿出电话给局里报告了白方的情况,然后对李曙光说道:“现在要带他进去吗?”

“哦,好。”李曙光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两个健壮的高个子青年护工。

“把他先送到观察室,单独开一个房间。”李曙光吩咐道。

白方猛然用身子使全力撞开两个走近的护工,然后夺路就往外跑,混乱间被童凌按倒在了地下。他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趁人不备把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用带着手铐的手艰难地塞到了裤裆里。

白方记得看小说《亮剑》里有一章说主人公李云龙要去会见土匪,临行时便吩咐手下的警卫员把手榴弹藏在裤裆里逃避了搜身检查。其实他早就听说过精神病院里面不能带东西,所以一直在在想手机放哪的问题。刚才进灵机一动,想到可以藏到裤裆里以备不时之需,这才故意撞倒护工倒在地下趁乱把手机藏了起来。没想这招倒真奏效了,童凌和两个护工把白方拉起来强行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甚至连鞋和腰带也被抽走,却没有人去摸他的裤裆。虽然白方感觉并不很舒服,而且还得夹着腿走路。边走时白方还边祈祷着这会儿别有人打电话进来,否则自己真死定了。

“行了,先不用换衣服,观察一晚再说吧。”李曙光轻蔑地瞅了一眼白方,然后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

事到如今,白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他带着手铐揪着裤子亦步亦趋地被押到了三楼的一个小病房内。他不再挣扎,不再吵闹,也没有反抗。他知道这些已经徒劳无用,现在只有努力镇静起来才能证明自己神智的健全。

这个病房的面积很小,大约只有十几平方米。靠走廊的一面装着到顶的大玻璃门,上面有推拉式的铁栏围着。屋里光线充足,门的对面也是一扇大玻璃窗,另两面墙上都铺着厚厚的海绵纸。靠窗的一侧放着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别无所有。两个护工把白方塞进屋里,然后童凌将他的手铐打开,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要见李大夫,我有事和他说。”白方从容地回答。

“他会见你的,放心吧。”说着童凌和两个医工走了出去,白方看到他们将玻璃门外的防护栏拉上,“咔嚓”一声上了锁。

就在门锁上的霎时间,白方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不久以后全酒店包括成小华都会知道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虽然他的精神并没有问题,但没有人会相信。

绝望的伤感再度袭来,人生所谓的希望、理想、价值、事业、爱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蜃景一般虚无缥缈,又好像自己梦中的红花、白衣女子一样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也许自己的一生都会在这里孤独地度过了。最好的朋友死了,刚结识的李伟也死了,而每每想起所爱的人又会让他痛不欲生。

“难道人生于世就是为感受这无边的痛苦吗?”白方哽咽着,泪水缓缓流了出来。小时候,他羡慕成绩好的同学,不仅老师爱戴大家拥护,而且什么好事都能优先得到,而那些却是白方永远望尘莫及的。长大了,他嫉妒那些有女朋友的男孩,甚至每一对情侣都能引起他心中的一阵酸楚,吃饭、牵手、逛街、看电影、拥抱……这些在别人看来平常不过的事情,对他白方而言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渴望爱情,他渴望幸福,渴望能与心仪的人有一个浪漫的过程,哪怕这个过程只有一个月,一天,甚至一个小时都可以。

遗憾的是他的爱情从来没到过,也没有哪个女孩给白方送过秋波,从来没有。父亲死后白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亲人,原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去战志强家坐坐,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呀,虽然对他而言这也是奢望。

孤独和寂寞是他的好朋友,没有人的时候它们总会不期而至。

成小华现在干什么?他会像我想他一样想我吗?

一定不会!也许她在和哪个男孩吃饭,愉快地聊天、逛街,最后带着男孩送给他的礼物开心地回到宿舍。她不会想到白方在想她,更不会想到白方是在精神病院里想她。

白方望了眼对面走廊监视他的两个大夫,背对着玻璃门坐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偷从裤裆里偷偷摸出手机,低着头给成小华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干吗?这两天身体好些了吗?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要注意身体。

发完后他把手机抱在胸前,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回音。

很可惜,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也没有收到成小华的任何回答。他有些不甘心地又发了一条:很忙吗?我记得今天应该是你调休吧?回家了还是在宿舍呢?要是回家替我向你家人问个好。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成小华仍然没有给他回信息。他吸了口气,干脆把电话打了过去:“嘟……嘟……嘟……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拔。”直到出了语音提示,也没有人接电话。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成小华就是上班也应该下班了,为什么不给他回信息也不接电话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白方想着开始紧张起来,他开始不停地拔打成小华的电话,从每隔五分钟到一分钟拔一个。

可是一直到将近十点的时候,成小华的电话仍然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也是去过小白楼地下室的!

想到这里,白方猛然一凛。他忽地站起身,向外面大吼起来:“李大夫,童警官,你们在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没有人回答!

“来人呀,要出事了,要死人啦!”白方拼命地敲打着玻璃门,可那门像一堵钢墙一样纹丝不动。

终于,对面办公室的一个女大夫隔着两层玻璃看到了白方的动作,开门走了出来。

“你有什么事?”女大夫冷冰冰地问道。

“我要找童凌,就是送我来的那个警察,我有重要的情况告诉他。”白方紧张地说道。

“你等等。”女大夫转身回房打了一个电话。大约十几分钟以后,童凌又来到了白方的面前:“你有什么事?”

“成小华有危险,现在真的有危险。请你相信我,现在她的情况万分紧急。”白方用力抓着玻璃门,大声地说道。

童凌没有说话,而是疑惑地看着他。

“相信我,这是真的。求你了,去救救她。”白方哀求地凝视着童凌。

童凌终于点了点头,虽然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我知道了。”说着话他离开了白方视线。

小华,你千万不要出事啊。因为过度激动,白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尝试着又给成小华拔了一个电话,这次却是关机的提示音。

“肯定出事了!”白方低声地自言自语。他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眼前的景象慢慢地变化着,一直到出现一片红色的花园。一个白衣女子吹着骨哨,冲他轻轻地笑着。白方的耳畔回**着骨哨的鸣奏和游丝般的声音:

“彼岸花开叶已归,

思君日夜泪挥霏。

今生缘尽来生续,

携手黄泉写轮回!”

“什么是彼岸花?”白方怔怔地问道。

没有回答,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来是童凌回来了,这次李曙光和另外一个中年男大夫也跟在他的身后。

“嗯,看来他的情况不是很理想,还要观察。”李曙光对身边的男大夫说道。

“成小华怎么样了?”白方扑过去问童凌。

“先照顾好你自己吧。”童凌面无表情地回答。

“她到底怎么样了?求你快告诉我。”白方哀求着说。

“都是你的想象,她在家里呢,根本就什么事也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定出事了,你们骗我!”白方歇斯底里地喊了几句,然后猛然醒悟过来,如果要想知道成小华的真实情况那自己必须出去,能出去的话就能见到成小华了,其他的情况再问她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镇静,一定要镇静,我是一个正常人。他想着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平静地对李曙光说道:“李大夫,我的精神状况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小白楼地下室的事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也许我这个人有些唯心,可相信传说毕竟不能证明我的精神有问题,是吧?”

听了白方的话,李曙光点了点头,道:“你看,情绪波动巨大也是典型的症状之一。现在他和正常人一样,但很可能马上会反复。看来任重道远啊。”

原来他是说给身边的男大夫听的。

白方听到这些快气疯了,他愤怒地瞪着面前的李曙光,冲着他们挥起了拳头:“我没有精神病,请你们放了我!”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还真是这样啊,李老师不愧是我们院的中流砥柱。”男大夫笑着说道。

“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比你多一点经验而已嘛。”说着话李曙光和童凌带着男大夫慢慢向外走去。

“你们回来,我没有病……”白方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男儿不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白方又记起儿时父亲酒后那悲伤的声音:“兄弟,你在哪里?”他又想起了死去的战志强,“老战,你回来吧。无论怎么样我都原谅你,我一定和你一块弄明白小白楼地下室的秘密。你回来吧,我想你!”他想起了死去的李伟和现在不知道情况的成小华。

“你为什么不理我?哪怕回条信息骂我一顿也好呀。”眼泪打湿了手机的屏幕。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活着是如此的痛苦,白方觉得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了,就像盘古没有劈开的天地一样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迷茫笼罩着他的人生。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活着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就算我现在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眼泪,也许成小华只会摇着头说:“真是个傻子,难怪去精神病院。”是啊,自己最爱的人对他不理不睬,甚至还看不起他。这怎么能让白方接受?

消沉,不停地消沉。心就像一颗陨落的流星一样坠落下来。

“我已经无法选择自己人生的方向,但有权力结束它。”白方木然自语。

说到死,他又心有不甘,因为又想到了成小华,又想到了他那渴望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到来的爱情。这也许是他目前唯一可以留恋的了。

白方再一次拿出手机,给成小华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六个字:“祝你永远幸福”。发完后又尝试着拔了一次电话,却仍旧是关机状态。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既然无情,何必有意。他的脑海中想象着成小华此时和别的男孩在一起幸福的样子,脸上已经泪水潸然。

他仿佛看到了战志强那微笑的胖脸再向他招手,仿佛看到了父亲苍老的面孔,仿佛看到了李伟那自信的笑容。

“你们慢走,我来了!”白方绝望地喊着,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头向大玻璃窗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