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绝望 一

机械厂中学操场是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公共大操场。每天晚上吃过饭后都会有很多市民来这里散步、打球、聊天。这里也是小孩子们嬉戏的理想场所。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战志强就带着白方在这里玩耍。操场尽头有一棵极大的老槐树,每到开花的季节他们就会爬到树上摘槐花吃。有一次战志强一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把左胳膊划出了道长长的伤口,留下了永远不能泯灭的疤痕。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白方仍然记忆犹新。此刻他站在老槐树旁,望着满天的星斗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战志强的到来。树根靠里的部位有一个不显眼的树洞,从前白方和战志强总把赢来的宝贝藏到那里面。其实无非是一些诸如玻璃球、画片之类的小东西,但对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却都是无价之宝。

现在的操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远处操场入口处的路灯光努力地闪烁着,却总也照不到尽头的老槐树。这里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从记忆开始就被黑暗笼罩着。白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战志强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那条短信根本就不是战志强发的?白方心里打起了鼓,他感觉到头又开始痛了。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被一个人拉着在草丛里跑呀跑呀。他想看看拉着他的人是谁,但总也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带着自己晃动。一转眼他又看到了儿时的战志强,带着自己在老槐树底下掏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

白方摇了摇头,从似梦似幻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把手伸到了老槐树下面的树洞里。触手的是件如纸般的东西,白方身子一凛,他没有想到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圣旨的大臣一样将树洞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芒,他发现取出来的竟然是一封信。信封上用签字笔写着几个大字:白方亲启。

白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他能看得出来,这几个字绝对是战志强所写的。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抹去头上因紧张而流出的汗水。把信放在上衣口袋里,迎着远处的灯光跑去。而他的身后的黯夜中,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悄悄地注视着他。

跑到路灯底下,白方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取出与他脸色一样的信纸读了起来:

白方:

见信如面!当你读这封信的时候哥们很可能已经挂了,其他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管,只记住一件事,小白楼地下室的秘密你千万不要再调查了。那里也许真的有鬼,真的很可怕很可怕。

我们作为多年的好兄弟,我最近却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甚至抓了成小华来要逼你,让你独自去面对那个我不敢去面对的幽灵。现在想起来我很后悔,也给你道个歉。你知道吗,我自从知道小白楼地下室里……

信写到这里突然没有了,下面的大半页都是空白。而且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好像情况非常紧急或被什么事突然打断一样。白方用颤抖的手把战志强亲笔写的这封信读了三遍,才抬起头来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和眼前一样,充斥着战志强那胖胖的脸蛋,他双眼瞪得溜圆,用嘶哑的声音向白方喊着:“别查小白楼地下室,千万别查了。”

白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做事情欠思考趋于感性认识的成分较多。但他不是傻子,看到战志强的这封信,他终于明白了战志强为什么要装死,又为什么要绑架成小华。所有的一切都是逼自己去调查小白楼地下室的秘密,因为他深知自己那为了所爱的人可以而不顾一切的性格。他带走成小华足可以让自己去冒险,去调查那个地下室中可怕的幽灵。而他却可以在自己的身后静观其变,坐享其成。

想到这里,白方从心底一阵阵地发凉。难道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就这么对待自己?甚至利用对自己的了解,拿他感觉最伟大最纯洁的感情来达到目的?心酸、失落、伤心、空虚、失望……似乎全世界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在一起瞬间涌上心头。想到自己对成小华落花有意,而对方却流水无情;想到自己从小失去双亲在学校又饱受同学老师的欺凌;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此算计着自己,白方好像走到了人生的悬崖,看到了下面一眼望不到边的绝望。轻生的念头陡然而生!

是呀,活着既然这么痛苦这么无奈何必再存于世?白方想起《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第一次听到女儿与郭靖婚约时说的那句话来:“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人生不正是如此?像在炭火上炙烤的铜一样难过煎熬。也许幸运属于每个人,但唯独从不青睐他白方,他从小到大甚至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光顾伤神发呆,一不留神信从指尖滑落下去。白方弯下腰拣起信,才发现信纸的背面乱糟糟地画了很多道子。他仔细看去,发现好像是被顽童毫无章法地用笔横七竖八地乱画一番似的。这是什么意思?战志强为什么要在信纸背面画这么笔道子?在白方的印象中正常人只有无聊或发疯的时候才会这样做。难道战志强当时遇到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以至于连信都没有能力再写下去?转念又想起李伟告他战志强死前想杀死自己,如果此言属实的话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劝他不要去调查小白楼地下室呢?

一个奇怪念头突然涌上白方心头:难道战志强真的中了邪或被鬼上了身?没错,一定是这样。只有中了邪的人才会做出这种毫无章法的事情。但战志强毕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用坚忍不拔的毅力给自己写下了这封信,希望自己不要再管小白楼地下室。而最后肯定是身上的鬼神发威才没有写下去。

想到这里方才的死意已然尽消,白方把信重新装回信封放到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来抽着。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办才好。是接着想办法搞清楚小白楼的秘密?还是听战志强的劝就此打住?如果真的停止调查的话那自己可以保得性命无忧,但也许今生都无法得到那些如乱麻一般的谜题的答案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白方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李伟打来的。

“喂,什么事?”不知道李伟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找他。

“白方,我发现了……”电话中李伟的声音极度异样,好像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你发现什么了?”

“门,那扇需要钥匙的门。”

“哪里的门?”李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莫名其妙的?这似乎与他睿智自负的性格极为不符,发现一扇门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白方心里嘀咕着。

……

可电话就此中断了,话筒里传出来的是忙音的嘟嘟声。白方忽然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袭遍全身。难道他说的是小白楼地下室的门?他连忙拿手机给李伟拔了回去:“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一个冷冰冰的电子女声回答道。李伟是一个优秀的刑警,电话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如今却突然中断通话,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白方此时此刻又嗅到了死神那浓浓的味道。不过这次不是冲他来的。

李伟现在最有可能在小白楼的地下室。因为白天的时候他还说想要去亲自调查一番。想到这里,白方忙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小白楼地下室赶去。

果然,地下室入口处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风从白方身边擦过,急匆匆地向里面灌着,好像他要进去的是一个永远不能到头的黑洞。

“李伟?你在里面吗?”白方站在洞口大声喊着。

“你找谁?”远处一道强光手电的光芒扫在白方身上,一个人厉声问道。

白方扭过头,才发现原来是酒店上夜班的保安锁银彪。

“我是二楼吧台的白方,你是小锁吧?”白方和酒店的几个保安都挺熟的,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去那里聊天。

“是白方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锁银彪眼神不好,一直走到白方跟前才看清楚。

“哦,我刚进来的,你没注意。”白方含糊地说道。他怕对方追问他是不是爬墙头进来的,忙把话岔开问道:“这里怎么开着门呢?”

“刚才来了一个警察,说要进去看看,我就没拦他。”锁银彪长得很高大壮实,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李伟果然来了!”白方心里一紧,忙追问:“他下去多长时间了?”

锁银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道:“现在十一点半,他是九点多下去的。有两个小时了。”

“他是我朋友,我要进去看看。”白方说着从锁银彪手里抢过手电,就要往下走。

“你等下!”锁银彪却一把拦住了他。

“怎么了?”

“咱们酒店规定员工不准去地下室,要是你今天下去明天让李头知道了就得扣我奖金。”

“他是我的朋友,我必须下去看看。”白方有些急了。

锁银彪想了一下,道:“那我和你一块下去,你等会儿。”说着他给值班室的其他保安打了个电话,然后从白方手里夺过手电,率先走了下去。

“我看你是假公济私,平时想下地下室没机会吧?”白方跟在锁银彪身后问他。

锁银彪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呵呵,也许吧,不过也不全是。因为我一直真想见识一下这里怎么闹鬼,你说这世界……”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断了,人也停滞不前。白方刚想问他怎么回事也愣住了。因为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这次是白方第三次来这个地下室了,也是第三次看到这个绿色的眼睛。它到底是什么?

“那是什么?”锁银彪问。

“不知道!”白方回答。

锁银彪绷着脸不再说话,而是把腰里的微型电棍解了下来,抡起来一道蓝色的光,带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冲着那对碧眼砸了下去。白方想要制止,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喵——”的一声哀号,回**在整个地下室中。

当锁银彪的手电光再聚集到前方的时候,发现原来是一只黑色的猫!已经被他打死在地下室入口的地上。

“白方,是你吗?”黑暗中的地下室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是李伟!”白方拉起锁银彪向声音的方向跑去。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从里面晃出来,一把抱住白方就倒了下去。白方扶起他发现正是李伟,他的胸前渗着鲜血,浸湿了一大片。

“李伟,你怎么了?”白方惊恐地问他。

李伟没有回答,脸色白得像刚刚粉刷过的墙壁,呼吸也颇为急促。

“快送医院吧?”锁银彪在一边提醒道。

“你快报警,打120!”白方一边大吼着一边背起李伟向外面跑去。

李伟,你这是怎么了?千万要挺住啊!我不想再失去朋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你算是我白方的好朋友了,我不愿再失去你啊。

想到这里,白方的眼睛湿润了,他又把李伟往上拖了拖,大步向医院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