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惑 一

大块的乌云在仲秋的夜空中聚积着、挤压着、翻滚着、奔腾着,一层又一层地压了上来。终于,一道闪电在它们互不相让的争斗中划破静谧的夜空,带着愤怒的闷雷发出轰隆的吼叫,仿佛要将天地撕裂般疯狂。伴着肆虐的狂风,雨点像过筛的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白方站在塞北市桥南区公安分局大楼前,望着高深莫测的夜空,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阴郁沉闷。几个小时前,一个陌生的男人死在了他的面前,死时是那样狰狞,那样恐怖。更离奇的是他临死前留下的那句话,好像一把巨大的铁锤,重重地砸在白方的胸口,砸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彼岸……给我钥匙……”想起男人白得像纸般的脸色和直伸出的那双枯槁似的双手,白方仍然心有余悸。

“到底什么是彼岸?他提到的钥匙又和彼岸有什么关系呢?”越来越多的谜团将白方紧紧包裹在里面,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白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刚才对方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弄得他有点手足无措,呆立了半天才想起打110报警。警察到来后繁琐的询问又让他的精神险些崩溃,一直到李伟闻讯赶来才算好一点。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白方转过身看到李伟已经站到自己面前。

“你已经做完口供了吧?怎么还不回家?”李伟看了一眼门外滂沱如注的大雨问道。

“避雨!”白方阴沉沉地回答。

“我看你是在等我吧?”李伟自信地笑道。

“也许吧!”白方的声音仍旧无精打采。

“法医已经开始解剖死尸了,他的身份也正在核实。”李伟说着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烟,递给白方一支。

点燃香烟,白方深深地吸了一口,缓慢地问道:“没别的事?”

“暂时看还没有,今天晚上也巧了。和你分手后我看时间有点晚,就没有回家,打算在队里对付一夜。没想到就出了这件事。”

“怎么都让我赶上了?真倒霉!”想到成小华杳无音信,战志强又死得不明不白。白方心里一阵阵的烦躁。

“有些事情就好像是多米诺骨牌,有极强的蝴蝶效应。你打翻了其中的一张,怎么能顺利脱身呢?”李伟把手中的烟蒂弹向门外瓢泼的雨幕,又拍了拍白方的肩头道:“别瞎想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相信我没有错的。”

“如果第一次下地下室的时候我能劝住老战该多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他也不会死。本来我是应该阻止他的。”说到这里,白方心口又是一震,成小华的倩影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

“该来的迟早会到来。你想得太简单了……”李伟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突然身上响起了周杰伦‘青花瓷’的旋律,原来是他的手机铃声,不知道谁这么晚了还来电话。

“对,是我。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仅仅简单地说了几句,李伟便很快地挂上了电话。他略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对白方说道:“死亡原因已经搞清楚了,死者的身份也有了些线索了。我们上去看看。”

“这么快?”白方感到有些惊讶。

“是啊,你们刚发生这个案子,虽然不归我管但法医还是我的朋友,关照一下就行。而且这不是还关联到我手里的案子和你的委托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和战志强、成小华有关系?”

“对,我感觉很可能和小白楼地下室有关。”李伟带着白方顺着阴暗的走廊往解剖室增去。

白方有些钦佩地看了李伟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对李伟的直觉表示认同,不过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对方死前曾提到彼岸,甚至连这个词都没有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隐瞒。也不知道所谓的“彼岸”和小白楼的地下室有没有关系。

忽然,白方的眼前的景象又逐渐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如红毯般的大红花圃。赤花如火,鲜艳灿烂;向外卷曲的大红色花朵被线红色如枝条般的花瓣托着,像一个美丽漂亮的花篮,嫣然吐着火焰;却只见红花不见叶。花丛中,一个漂亮的白衣女子托着一支骨哨,正微微地颔首望着他。

“彼岸花开叶已归,

思君日夜泪挥霏。

今生缘尽来生续,

携手黄泉写轮回!”

她面带愁容,对着白方低声吟道。

“你怎么了?”李伟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女子那游丝般的轻吟,白方的身子战栗了一下,从幻觉中苏醒过来。

“没什么,可能最近有点累吧。”白方轻轻地推开过来扶他的李伟,说道:“走吧。”

从记事开始,每到精神紧张或身体疲惫的时候,白方总会出现这种幻觉。开始的时候它还很朦胧,甚至仅有模模糊糊的一团白雾,持续的时间也很短。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幻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看得越来越清楚。所以他第一次见成小华时就会有种似曾相识般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好,但他总能把他们不知不觉地联系到一起。

现在幻觉竟然像梦魇般挥之不去了,他更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幻觉中女子所说的话到底有什么含意。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幻觉?脑子里回忆起刚才那首诗来,他心中一凛,问李伟:“你听说过彼岸花吗?”

他们已经来到走廊尽头解剖室的门外,李伟正要去推门,听到他的话把手缩了回来,沉吟道:“听说过,怎么了?”

“是什么?”

“就是一种花的名字,传说盛开在三途河畔,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花开的时候看不到叶子,有叶子的时候也不开花。王霏还唱过同名的歌呢。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白方勉强地笑了笑。

难道那个人临死前说的彼岸就是指彼岸花?那他和自己的幻觉有关系吗?

解剖室里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的中年男法医,高瘦的身材,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的样子。他的面前放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显得阴冷恐怖。白方吸了一口混合着浓重福尔马林气味的清冽寒气,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法医看了他们一眼,道:“死于急性心脏病!”

李伟这时才插话,指着法医给白方介绍说:“这是刘铁成,刘警官。”接着指着白方说道:“他就是白方。”

刘铁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接着说道:“他身上没有发现其他伤痕和病因,死亡前二十四小时内献过血。”

“也许可以通过这个找到死者的身份。”李伟的反应极快,说着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小孙,我是李伟。你天亮后马上去市中心血站一趟,带上昨天晚上那个死者的照片,让他们帮着确定一下对方的身份。对……另外查一下昨天有没有哪个单位组织过献血。”

打完电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说:“这人身上怎么什么都没有呢?按理说现在谁没有个手机呀。”

“也许是他有意的,怕别人知道他吧。”白方说道。

李伟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问刘铁成:“老刘,还有其他情况吗?”

“目前只有这么多。”

正在这时,“青花瓷”的音乐又响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李伟扭头对白方和刘铁成说道:“小孙办事还挺利索。他打电话问过血站了,昨天只有市财政局一个单位组织过献血。看来我们明天得去那里看看,要不然就得回血站大海捞针了。”

白方没有听懂,木然地看着李伟问道:“什么意思?”

“整个塞北市每天有多辆流动献血车全天八小时采血,又没有录像。靠那些护士们去认照片不是大海捞针吗?”李伟打趣说。

“我明天能和你去财政局吗?”白方问道。

“你不上班吗?”

“我想请假和你一块去看看。”

“好吧!”李伟很痛快地就答应了白方的请求。

市财政局的大楼也坐落在桥南区清水河畔,在塞北市是仅次于市政府大楼的第二大建筑。当李伟和刑警小孙带着白方到来的时候正在早上上班时间,他们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挤进入了大楼。

“请问你们找谁?”由于李伟和小孙都着便装,所以门口的保安很不客气地拦住了他们。

李伟掏出证件亮了一下,然后拿出照片问道:“你们这儿有这个人没有?”

保安是个二十出头的胖子,多少有些近视。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道:“好像是办公室的刘建斌。他怎么了?”

李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楼层指示图,径直走向了电梯。

下午两点,市郊“工人村”小区机械厂72号家属楼7单元305室。一个中年妇女打开门,望着门前陌生的三个人,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是刘建斌家吗?”李伟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啊,你们是?”

“我们是公安局的,想了解点他的情况。”

“公安局?他出事了?”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李伟和白方相互换了个眼色,眼神里都充满了疑问。小孙有些不满地大声说道:“我们能进去说吗?”

“啊……请进!”女人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将他们让了进来,让座时有些恐慌地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镜框。她的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李伟犀利的眼睛。

房间是二室一厅,面积不大,应该是上个世纪80年代福利分房时的建筑。屋里拥挤的旧家具还是结婚需要凑多少条腿时的产物,看来主人并不富有。

李伟没有客气,而是直抒胸臆,将刘建斌的死讯说了出来。

这个面带倦容的中年妇女并没有多少伤悲,更没有白方想象中的当场坐下拍着大腿痛哭流涕的场景,而是带着少有的沉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孙问道。

女人没有说话,而是突然站起身,踩着椅子将墙上挂着的镜框取了下来。然后她拆开镜框,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来。

“祸就是它带来的,你们先看看吧。”说着她把东西递给了李伟。

原来这是一张32开的白纸,上面写满了字,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可能时间有些古旧了,纸的颜色有点略微发黄。

不过当他们低头开始注意内容的时候,都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