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卡拉麦里山

命运是会自我抉择的

与他离别后的漫长道路

都只是行尸走肉

阿丽娜不在的日子,淮安不去种树也不做饭,只想沉迷工作。

淮安将网上筹募的资金细细规划好,主要用于来年给周边牧民买粮草,让他们的家畜不与河狸争夺河谷的食物,给河狸更大更好的生存环境。

但“山夕”所做的这些事情跟保护区比起来可就差太多了。

几十年来,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萧站长日日行走在河道和大山中,解决牧民和河狸间的冲突,寻找人类与动物和平共处的契机。这场漫长而又持久的保护战役让他劳损过度的膝盖渐渐弯曲。

以前萧站长经常下水,去收拾牧民置放在河道中捕鱼的铁网。

那些密集的铁网对河狸来说,存在着致命的威胁。禁止非法捕鱼的那些年,萧站长彻底把膝盖搞坏了,后来他再也下不了水了。

萧站长没有结婚,没有子女,他要一生守在布尔根至死方休。

说起来,年岁和萧站长是有点关系的。

年岁已经过世的父亲与萧站长是发小,只不过后来随着家庭的变故和选择的不同,父亲与萧站长分开了。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没法经常通电话,但只要说上话那定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萧站长在年岁来布尔根后,对她照顾有加,他之前觉得这个小姑娘也许是心情不好跑出来散心,谁知道在这一待就是四年。

她洒脱豪迈的性子与这孤烟落日的地方倒是相得益彰。

他们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与希冀。

萧站长在解决野狼救助机构的问题之后,将保护区里里外外重新整顿,管护员全部出动,不放过一个有豁口的漏洞。

就在大家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萧站长接到了来自卡拉麦里山的求助。

从内部消息来看,他们发现了一支盗猎队伍,现向所有相关保护区寻求线索和支援。

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与布尔根河狸保护区,一直保持着友好密切的合作关系。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地理位置很是特殊,它横跨六县,处于乌伦古河以南,中国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陲地带。

那里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无人区,更是有蹄类野生动物的撒野天堂。

萧站长看完文件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先前抓住的那个“紫色方巾”根本就没有问出什么来,如果他们真的带走了河狸,又进了无人区,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至于是不是那伙人,还得进一步确认。

于是萧站长再三思索后,决定亲自前往卡拉麦里。

年岁是从保护区小朱那儿听来的消息,当时就急了,跑去问萧站长:“您一把年纪了还跑那么远,是不是觉得膝盖还不够弯啊?”

萧站长拍拍大腿,不服输:“把淮安叫来,让你瞧瞧姜是不是还是老的辣!”

此时淮安突然冒头出现:“您喊我?”

萧站长笑眯眯地摆手:“……没有,忙去吧。”

年岁很是担心萧站长的身体,她思前想后觉得不妥,遂说道:“我可以带着保护区的人前去帮忙,您看家就行。现在树也没种完,河道还需要巡察勘测,您主持大局最重要。”

“这都不重要。”

萧站长叹口气,又说:“我是担心他们抓走的那些河狸,它们虽然没有在保护区内,但共生于一条河流,我该对它们负责。所以年岁,这次我必须去卡拉麦里,不管它们是生是死都得带回家。”

萧站长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但年岁态度也很强硬,说:“您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把我带上。要不然,您也别想去。”

耍赖谁不会,她学得可棒了。

萧站长很是无奈,回她:“行、行、行,去、去、去,都去!”

于是年岁回去就开始收拾,他们三天之内就得出发。

付南野问都没问就跟着一起收拾,年岁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去卡拉麦里。”

“你去干什么?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付南野淡淡看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

年岁举手对天发誓:“真的,就几天,我跟萧站长去吃两顿饭,吃完就回来了。你是陌生人,带过去蹭饭不太好吧。”

付南野抬头看了看屋顶,很是认真地跟她说:“骗人,是要遭雷劈的。”

年岁当即把手缩回口袋中。

想撇下付南野估计是不可能的,这就算了,还有一个淮安。

淮安很不服气,连番逼问:“凭什么不带我?我是跑得慢了,还是饭做得少了?25号和它‘媳妇’可是我救下来的,你现在想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他将所有装备往年岁院子门口一扔,盘腿坐在那儿。

“要想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年岁哭笑不得,但内心全是感动。因为她知道,无论何种情况,这些人绝不会让她独自上路,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更是最亲密的战友。

年岁本来想把25号和它的“媳妇”交给宋清晨照看,但总找不到人。好在小朱不去,他做事很细心,一定会把25号照顾得很好。

可她终究有点不忍心,在25号受伤又需要陪伴的时候离开,于是临行前的那晚,在它旁边守了很久。

“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好起来,姐姐允许你带着‘媳妇’来院子玩,你想啃什么都行,我也不批评你了。”年岁小心翼翼地点它的脑袋,“所以你要按时吃饭按时喝水,听医生的话,知不知道?”

25号像是听懂了一般,嗯唧了两声。

三天后,保护区加“山夕”总共去了七个人。

年岁上车前还看到了宋清晨,他竟然也去。

她扒着车玻璃调侃:“这下你躲不掉我了吧?未来几天我天天在你跟前晃悠,除非你自挖双眼,别无他法。”

宋清晨面无表情地将玻璃窗给升起来。

远处的付南野和淮安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淮安朝远处使眼色:“理事长,你瞧,我们老大可喜欢在外头撩别人了。”

付南野看了下,没说什么。

淮安愤愤地又说:“但那个宋医生也不是好人,对阿丽娜包藏祸心!理事长,我的建议是找个月黑风高没人的地方,挖个雪坑把他埋进去……哎,理事长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

上车之后,付南野主动给年岁系安全带。

“刚聊什么?”

年岁就说:“没聊什么,就是他不想理我。”

“哦。”

连后座那个闪亮的“大灯泡”都听出付南野的酸味了,年岁还叭叭说着:“我就没见过这么难哄的人,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付南野说:“我试试。”

“什么?”

“哄我。”

年岁脸一红,扭捏道:“晚上吧。”

后座的“大灯泡”捂住耳朵,天啊,毁灭吧!

就这样,六个小时之后,众人抵达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的管理站。

何站长早已在等候,他与萧站长是很好的朋友,两人握着手寒暄了许久才松开。

年岁下车后就没有踩过松软的土地,全是硌脚的石子、硬泥。卡拉麦里现在正是大风季,到处在刮着黄沙。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除了头顶的天,就只剩下土褐色,连像样的大树都没有。

这与布尔根葱绿的河谷完全是两种环境。

淮安被大风吹得眼泪完全止不住,他进了房子缓了好久。付南野和宋清晨站在一块,小声地谈论着什么。随后,大家就坐到一起开始开会。

何站长说最开始巡护组在沙漠戈壁中发现有人盗取硅化木,后来又发现了血迹,但那血迹是朝着沙漠腹地,也就是无人区的深处去的。

工作人员往无人区里走了三十公里,发现了鹅喉羚的部分皮毛。

当时他们就召集了更多人进去搜捕,却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风中陷入黄泥滩,有人为此受伤才折回。

淮安在下面小声问:“硅化木是什么?”

年岁知道但是说不上来,付南野便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树木受到硅化作用而形成的一种化石。”

“这是古生物啊,值钱不?”

“值钱,就是判刑有点重。”

淮安那刚亮起来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萧站长这次过来,还带着两位专家,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卡拉麦里解决这次危机。他也说了心里话:“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想找回那几只河狸,所以,这不仅事关卡拉麦里,也是我们布尔根的大事。”

何站长郑重地点点头:“我们的使命就是要保护这些野生动物,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可盗猎者如此无情杀戮,践踏家园,我就是拼了这命都不让!”

两位站长推心置腹地交流着,众人颇受感染。

会议的最后,站长们还要深入聊下搜捕计划,年岁一行人出去的时候,萧站长留下了付南野和宋清晨。

直到晚上十点,才算结束。

管理站给大伙准备了丰盛的美食,长长的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大盘鸡、夹沙牛肉、薄皮包子、凉皮、黄面,要说最好吃的,就是羊肉焖饼子。

羊肉是新鲜的羊腿骨,煸炒炖熟,上头盖着薄面皮,蒸熟之后卷起来蘸着底下的汤汁,鲜美又筋道。

年岁和淮安在吃饭方面必然是一马当先,萧站长呵呵地笑着:“饿了饿了。”

桌子底下用脚挨个踹向两人。

付南野和宋清晨肯定是很让萧站长满意的,小伙子们又帅又高,还有能力,带出来十分有面子。晚餐愉快地结束后,大家开始分房,因为可住的房间不多,所以男的都挤在大通铺上。年岁便有了单独的房间。

管理站的信号特别弱,年岁和小朱通电话总是断断续续的,后来想联系阿丽娜,也没成功。年岁想到不知跑哪儿去的阿丽娜,直接睡不着了。

她翻下床想去院子中走走,发现付南野独自坐在会议室里。说是会议室,其实是临时腾出的一个空房,摆了着张大桌子,头顶装着不太亮的灯泡。

付南野面前摆着一张地图,他握着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也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他没有发现年岁已经在身旁站了很久。

年岁大致看清了,那是整个准噶尔盆地的地图,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就在盆地的东部。盆地被标了四个红点,还有几个黄色三角标。

“那几个红点是什么?”

付南野闻声抬头,看到是年岁,他问道:“怎么还不睡?”

年岁也如实回他:“想给阿丽娜打电话,但是没有信号,所以就出来透透气。你怎么在看地图?”

“明天我和宋清晨还有淮安,会协助大部队进入无人区做后援工作,先熟悉一下地形。”

年岁一听就急了:“怎么没人通知我?”

“你留在管理站等我们。”

“但我想跟你一起去。”

付南野知道她倔强,不让去肯定也要去,就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大本营驻扎,但不可以进沙漠。”

“但是我想……”

“那就别去。”

“你怎么那么霸道啊!”

付南野将地图折了起来,真有霸道总裁的架子:“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年岁也只能认下:“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

两人相对而坐,短暂地无话。

窗外的荒野独自在夜色中低鸣,空虚又寂寥。

年岁也忘了去问刚才地图上的红点是什么,就捧着下巴发着呆。

付南野凝视着她的脸庞,回忆起了一些大学时的事情。

他们的恋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那种。没有谁跟谁表白,也没有多大的造势,就只是在一个平凡而又温暖的午后,两人牵起了手。

这段恋爱维持了将近四年,而分手的时候更是毫无征兆。

那天也是像这样坐着,他们在玩游戏。

年岁笑着跟他说:“我要是赢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付南野有应必达,他点头:“好。”

手中的游戏因为付南野的谦让而结束,年岁赢了,她看向他缓缓说道:“南野,我的要求是——分手。”

付南野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他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要求。

“你说什么?”

年岁重复:“我的要求是分手,我跟你,就现在。”

“岁岁。”

“付南野,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我男朋友了,我也决定不再喜欢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我不想喜欢你了,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付南野当然不信,他紧紧握住年岁的手,脸色冷淡:“我不喜欢这个笑话。”

“这不是笑话,南野,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年岁将他甩开,走得很是决绝。

这场分手的过程,如果没有加上那个游戏,满打满算连一分钟都没有。付南野只是被通知,连询问的机会都没有。但他并没有为此而生气,而像往常一样去找她。

于是付南野就看到了年岁亲韩遇白额头的场面。

那一幕,死死地刻在他的心头。

换作任何一个男生,那种从心底愤然而起的怒火是压抑不住的,付南野直接把韩遇白给揍了。至于年岁,哪怕是她主动的,付南野都不舍得质问一句。

他从来没有那样卑微和畏惧过。

“我可以不问,你也什么都不用说。但是岁岁,你必须在我身边,必须在……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可以改。”付南野像其他恋人那样说着质朴的话语,试图打动年岁的心。

可年岁的移情别恋,似乎是下了决心的。

她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他们的恋爱就这样结束了,任凭后来付南野多次的努力求合,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付南野是在图书馆等到的年岁,他将她堵在书架的角落中。在躲避的肢体触碰中,年岁的手臂被凸起来的铁钉划伤了。

付南野的心,顿时疼得不行。

他就决定,不再勉强年岁了。

无论是移情别恋也好,还是情谊消散也罢,再不追究。

可是,付南野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个诚实有信服力的理由。

四年后的今天,付南野看向年岁还是无奈和疼惜。

“岁岁。”

年岁回过神来,说着:“怎么了?”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年为什么要分手?”

旧事重提,年岁的指尖扣着桌子,面上带着些迟疑。

付南野叹了口气,直言道:“我无法保证在无人区里会发生些什么,要是有命进没命出,想想还是挺冤的。”

年岁一听这话就呸呸呸:“别胡说,你怎么可能有事?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回了布尔根,我都会告诉你。”

本来她就想要跟付南野谈谈,所以答应下来没什么。

只是怕——

年岁看着付南野,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付南野为了防止她反悔,要击掌承诺。年岁嘟嘟囔囔的,说他幼稚,可刚击上掌就被他借力拉了过去。

两人靠得极近,付南野的呼吸就在她耳畔。

“幼稚吗?”

他的声音低沉酥麻,突然,他咬了下她的耳垂。

“可我喜欢。”

这夜,看来是彻底无眠了。

第二天,年岁跟着他们去了驻扎的大本营。大本营是临时搭建的板房,她跟留守的工作人员就在那里等着。

出发前,年岁将淮安悄悄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在里面遇到危险,第一件事就是……”

“我知道!跑!”

年岁眨眨眼:“第一件事,是救理事长。”

淮安抽抽嘴角,冷哼:“渣女果真是无情的。”

其实做后援没有危险,因为进一线的不是他们。

付南野几人就在定好的站点等待,淮安顶着风沙和烈日觉得分派的工作有些无聊,他正要往几簇枯枝上一坐,就被付南野给推开了。

淮安摔倒在沙子中,看到刚才那几簇枯枝里爬出了四五只蝎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付南野又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在沙漠中,不要轻易坐在植物旁边,你永远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淮安松了口气,略为惭愧,要是让年岁知道自己第二次被付南野给救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取笑他。

为了化解尴尬,淮安指着那枯枝转移话题:“这个沙柳好像死了。”

付南野低头看了一眼,说道:“那是梭梭。”

淮安就更尴尬了。

这个理事长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天晚上回到大本营之后,淮安抓着年岁感慨万千。

“我今天才知道梭梭树的种子是世界上发芽最快的种子,浇点水两三个小时就能发芽,而且生长速度超快。我就想啊,咱们能不能培养河狸吃梭梭树,这样我们就不用种杨树了!”

年岁头顶有很多问号,不是去找盗猎者的吗?

后援队休息整顿,准备明日再度出发。

但就在凌晨的时候,外头刮起了风,付南野和宋清晨是同时醒来的,宋清晨侧耳听着外面的异样声响,当即说道:“有情况!”

果不其然,一辆未开灯的车以极快的速度,试图在风声的掩盖下穿过去。

付南野握拳砸在墙上的警示钟上,铃声大作的同时他快速钻进了自己的车。与此同时,宋清晨上了另外一辆,两人不由分说地追了上去。

年岁出来的时候,场面很混乱,她急着问淮安:“付南野呢?”

淮安也是一脸搞不清状况:“好像跟宋清晨开车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弄得慌乱起来,萧站长要开车出去找,被年岁给拦下了。年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再等一个小时,如果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再出发。”

就这一个小时里,风越刮越大,搭建的板房哐哐作响,大家又开始挑灯加固屋子。突然,一束强光从远处照射过来,临近后车上下来一人,是宋清晨。

年岁跑上前问道:“怎么只有你?”

“付南野没回来?”

这一反问让年岁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宋清晨这才说起刚才的情况。

“我和付南野本来想包抄那辆车,但是风太大了,我没能追上。”因为担心会迷失方向,所以宋清晨只能及时退了回来。

“你们去的是哪边?”

“西边。”

那是无人区的方向。

宋清晨猜测,对方应该是想要硬闯他们的防线,可被逼着又折了回去。但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是故意引诱他们进入无人区,瓦解他们的力量。

年岁这才知道,本次的搜捕计划中卡拉麦里设了四个拦截点,他们的大本营就是其中一个。准确说来他们不是后援队伍,而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可为什么付南野没有回来?

他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应该可以看出对方的意图。

年岁心急如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现在后悔极了,那天晚上看到付南野的地图时就应该多问些情况。

直到天际出现一抹白,大家才发现年岁和淮安不见了。

年岁驱车行驶在这荒野上,身旁坐着淮安。

她本来是偷偷一人出发的,可还是被淮安盯上了。

两人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对方想什么彼此都十分清楚。

淮安目前所知道的有效信息,就是这无人区内设有不少黄色地标,都是矿上作业留下的指示标,但凡碰到一个都能找到回来的方向。

付南野知道地标位置,所以能排除他会迷失方向的可能性。

“我就怕他遇到的是人,那可就糟糕了。”

年岁瞪了淮安一眼,他赶紧把嘴闭上。

车子很快就要进入无人区腹地,轮子碾过的地方扬起了雾蒙蒙的黄沙,后来路越来越难走,颠簸得也厉害,淮安抓住了上方的把手。

他们从没有来过这样干旱的地方,最差出野外的环境也就是戈壁。但现在茫茫一片土黄色,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年岁是靠着定位导航系统的提示,去挨个找矿业的黄色地标,付南野必然也会这样去做。前提是他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淮安总感觉年岁开着车偏离了方向,他被上下起伏的惯性晃得开始晕车,就在他开了窗想要呕吐的时候,突然从沙丘上方冲下来一群鹅喉羚,吓得一激灵。

“刹车!刹车!”

年岁被淮安的惊呼弄慌了神,一个急转方向堪堪与羚羊擦过。躲是躲开了,可是车子的后轮陷进了沙子中从而导致熄了火。

淮安跳下车时都觉得头重脚轻的,头顶的日晕很强烈,照得人像削了皮的甘蔗,止不住地挥发水分。年岁直接从后备厢拿出铲子来,跪地开始刨那些黄沙。

她看了眼正在干呕的淮安,吐槽一句:“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车技。”

淮安没劲跟她贫嘴,从后座拿出水壶咕噜噜地喝着水。

“你少喝点!”

“我这一会儿不喝水都觉得难受得要死,那帮人要真还在这无人区,早渴死了。”

“别说话,省点口水。”

淮安喝了水整个人舒服多了,虽然嗓子被这风和黄沙吹得很难受,但还能坚持。他们必须赶快把车给弄出来,要不然等天黑了,更是危险。

就在两人奋力刨沙的时候,一辆黑色越野车翻越山丘,朝他们疾驰而来。

年岁以为来的人是付南野,但不是他那辆车。

驾驶位上坐着一个体格很壮的汉子,皮肤黝黑,头发干枯到打结,上身还穿着件很厚的夹克。估摸着是中午日头高,他下来就把夹克给脱了扔进车里,一脸不耐烦地指着年岁和淮安。

“干啥呢?”

听口音是本地人。

年岁停止手中动作,还没说话听到对方又开口:“你们怎么进来的?知不知道我们在抓人?”

“不好意思。”

年岁下意识地道歉,她刚想解释他们和卡拉麦里何站长的关系,这个大汉就催促着他们立即离开。

“但我们的车……”

“现在什么情况了还管车,抓紧走,我送你们出去,回头再安排人来弄。”随后他就要求两人上车。

年岁见到他这个举动,就提高了警惕。

她问道:“你是卡拉麦里保护区的人?”

“那不然呢?”

“我想看下证件。”

此要求一提,旁边的淮安也认真看向大汉。这人是个三角眼,侧面观察的时候狭长又刻薄,总觉得有些熟悉。

大汉还嗤笑,嘴里说着:“丫头还挺会来事,你想看就给你看吧。”然后就往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在他眯眼的瞬间,淮安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

是当时在无尽谷遇见的那个盗猎者!

淮安悬挂在车的一侧,就被这个大汉来个漂移给甩飞了。

眼下大汉没戴方巾,倒真叫人没反应过来。

大汉掏出的不是证件,而是一把小刀。淮安当即扑了上去,攥着对方粗壮有力的胳膊。武器虽然是打掉了,但淮安被人反手一拧,处于下风。

年岁操起铲子就要挥上去,就见淮安被大汉勒住了脖子。

淮安还有反抗的余地,他和大汉僵持着,朝年岁大喊:“你快走!他是盗猎者!”

“淮安……”

年岁有些急了。

“快一点儿去找宋清晨!不然咱俩都得折!”

淮安涨红了脸,死死咬住大汉的胳膊,对方吃痛有些松懈,就被淮安一脑袋顶到下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逃脱,年岁只能咬牙往回跑,越快越好。

她顺着先前留下的车轮印选择回去,脚底下的软沙极速消耗着人的体力。

可就在翻了沙丘之后,印子消失了。

年岁捂着胸腔剧烈地喘息着,站在高处感受风向。这里的地形每分钟都在变幻,等确定位置之后,她继续咬牙往前跑去。

她算过路程,只要不停歇走三个小时,天黑前就一定能回大本营。

年岁没有在沙漠中徒步的经验,而卡拉麦里又跟布尔根完全不一样,连半个钟头都没到,她的双唇就干涸得起了皮。

最危险的是,她偏离了方向却不自知。

天际由白到红,再抹出一道金黄,整片荒漠即将陷入黑暗。

年岁的脚下是翻不完的沙丘,直至看到一个钢铁高架,那是矿业上立的黄色地标。

年岁这才恍然顿悟,她不仅走错了方向,还往更深的腹地去了。

此时年岁情绪有点低落,连同身体的不适让她倒在沙子上再也不想起来。

头顶的天好似在旋转,有几颗勤快的小星星也冒出光来。

“付南野,你到底在哪儿?”

年岁的这声呢喃唤来一位不速之客,视线中突然挤进一只歪着脑袋,竖着耳朵的小动物。她整个身体被迫弹起来。

那只歪着脑袋看人的小狼崽被年岁的动静给吓着了,伏在地上冲她龇牙咧嘴。

小狼崽太小了,脸还没巴掌大,站都站不稳。

可年岁还是被吓着了,背后冒出阵阵冷汗,因为但凡出现小狼崽,它的母亲必然在周边。年岁当即起身就往钢铁高架的方向跑,到了底下手脚并用开始攀登。

小狼崽有点野性,它追着年岁不放,还试图扑上去咬她的裤脚,可看着年岁上了高处,它又急了起来,扯起嗓子就开始嚎。

“我怎么走哪儿都能遇见你们……”

年岁还在往上攀,她要到顶端去。

小狼崽的嚎叫唤来了它的妈妈,年岁低头一看,狼妈妈简直不要太凶太壮!极有可能误以为她伤害了它孩子,利爪还在钢铁上来回摩擦。

狼妈妈开始绕着钢铁架打转,那只小狼崽就端坐在那儿抬头看着,后来还妄想往架子上爬,但那小短腿站都站不稳,也就放弃了。

年岁上了高处,距离沙漠地面约有三十来米。

她选择了一个能将自己卡住的地方,双臂能放松,脚也能搁放。

虽然知道狼妈妈和小狼崽上不来,但她还是时刻保持警惕。

年岁看着那只笨拙又暴躁的小狼崽就想起了她的25号,同样都是四只脚,同样都是小宝宝,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她悲凉地看向远方,看黑夜一点点将世界给吞没。

月亮高挂的时候,那母子俩终于走了,确认它们走远抑或没有埋伏起来攻击自己的意图,这才敢往下爬。

就在这时,年岁看到从后方照来的一抹光亮。

是车的照射灯。

年岁大喜,顾不上那是不是自己人,加快速度只想要拦住那辆车。如若留在这里,怕是明日的太阳都见不上了。

她一鼓作气跑到沙丘的脊梁之上,冲那光亮使劲地挥手呼喊。

那光就是希望,活着的希望。

可是车没有一点儿要停下的意思,年岁的嗓子里被灌了风,开始咳嗽起来。她站在那高处心急如焚,随后屈指含在唇间,用力地吹响口哨。

哨声响亮,划破了沉寂的长空。

年岁有想过来的人会是盗猎者,是护林员,是过路者,却没想过是付南野。

因为她着急要去救他,而不是被他所救。

付南野下了车直奔沙丘之上,他听见了那声呼唤25号独有的口技,待看到人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确定:“岁岁?”

年岁听到声音突然就哽咽了,不是因为自己处境的艰难和危机,而是看到眼前的他完整无恙。这一刻,她真正相信命运是会自我抉择的,与付南野离别后的漫长道路,都只是行尸走肉。

现在,只要他好,什么都可以。

“是我,南野,我来找你。”

“你……”付南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明明是又惊又怒,可还是将她搂在怀里,摸摸她的脑袋,温柔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年岁极力控制好情绪,不想让付南野看出什么来。

她无声地点点头,将脸埋了起来。

“上车说。”

付南野牵着年岁的手往下走,也许是精神松懈导致腿软,她险些被沙子绊了脚。付南野当即把她打横抱起往车前走去,手指拉开车门将人放到后座,紧接着就到后备厢取了一瓶水,拧开递给年岁。

年岁接过水,脸颊的红晕被遮盖在暗淡的光下。

付南野也上了后座,看着年岁把水咕噜噜喝完,连气都不带喘的。

年岁喝完才感觉嘴里有点咸咸的,问:“是盐水?”

“对,等过一会儿再喝点。”

“还是省着点,万一我们迷路了,水可不好找。”

“放心,车上有很多。”付南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袋湿巾,撕开后对她说,“凑近点。”

年岁这才知道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她要自己拿湿巾被付南野给推开了,虽然有些扭捏,但还是把脸凑了上去。

付南野轻轻擦拭着她的脸,有片刻无言。

年岁内心很是沉重,因为担忧淮安,她把二人所遇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知道淮安现在如何了?”

“他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付南野跟她讲述了自己所探的情况。

原来那晚付南野和宋清晨包抄无果后,那辆车又折了回去,分明就是想引人进去。付南野确实也进了无人区,但更换了路线,对方摸不透其行踪,只能先撤。

就在这个空隙,付南野顺着那辆车的方向,在天亮之前找到了那伙人的藏身地。

对方总共有五个人,两辆车,藏身的地方还挖了一个地窝子。

付南野在找到地点之后并未行动,他又不停歇地往大本营开,这才与年岁碰见。

“想要离开卡拉麦里只有四个出口,其中三个都要穿越无人区,我猜测他们的物资不够所以计划回头闯关卡,但主要是想探测情况,或者是……寻找人质。”

年岁一听就急了:“那淮安就很危险了!”

“他们抓人无非就是想闯关卡,所以不会轻易伤害淮安。”付南野考虑到什么,又说,“但现在,他们一定会转移地点。”

“那怎么办?”

付南野顿了几秒,说道:“暂时不能回大本营了,我要去看看他们是否转移了阵地,速度快的话还能跟上他们。宋清晨如果发现你们不见了肯定会采取措施,我们沿路给他做标记。”

“好的,那我跟你一起。”年岁怕付南野不带她,又补充,“这里黑灯瞎火的,你总不能把我撂下。”

“我怎么可能把你撂下,但是你要听我的。”

“当然听你的。”

付南野略为无奈,侧着脸说:“你要是肯听我的,就不会在这儿。”

年岁抿抿唇,表示抗议。

“我去给你拿水和吃的,休息十分钟,我们就出发。”

“好。”

两人做了短暂的休整,付南野将一根红色带子系在铁架上,再次前往盗猎者的藏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