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引诱魔鬼域

它们本该沉默于荒野之中

风沙与暴雪都无法将其掩埋

但是生命,从来都是残忍的

付南野猜得没错,那帮盗猎者果然转移了。

这下保护区又要陷入被动的困局。

随后他们又开车往前探了探,年岁坐在车中向外看,突然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泛着金光,本来以为只是光线的原因,却见那里又动了动。

“停车。”

年岁下车后往那个地方走了走,心里本来有些猜测,临近了更是不可置信:“金羽箭?”

那是阿丽娜的箭,此刻正插在沙堆里,羽毛的一个缺口朝着西边。

年岁喜出望外,喊付南野过来看:“这是阿丽娜的金羽箭,她在西边!”

西边的方向。

付南野闻声蹙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年岁说:“我觉得阿丽娜找到了淮安,两人现在极有可能在一起。”

付南野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们再找找。”

阿丽娜的出现让年岁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有她在,淮安必然逢凶化吉。

年岁猜得一点儿都没错,阿丽娜真的找到了淮安。

阿丽娜从布尔根离开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县城里的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家,但没待两天她就回保护区了。回去就听小朱说大家到卡拉麦里了,她直接策马扬鞭赶过来。

萧站长见到她直往大腿上一拍:“你可算来了!再不来‘山夕’就保不住了!”

阿丽娜装上水和食物骑着玲珑就进了无人区。她对沙漠毫无畏惧,小的时候有几年天天在卡拉麦里放骆驼,她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玲珑,追根溯源,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阿丽娜只要跟着玲珑,就能找到想找的人。她先找到的是淮安,当时淮安刚被他们抓住,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要逼话的时候,她当即就跳出来了。

淮安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还是要痛骂阿丽娜,五个大汉站在那儿,还有两个持猎枪,她十分嚣张地跳下马,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下抬起骄傲的下巴。

“把他放了,我就饶了你们。”

见到这么狂的小姑娘,大家觉得很诧异。

其中有个持猎枪的端起枪口朝着阿丽娜,估计只是想吓唬吓唬,谁能想到阿丽娜会同时出手,那金羽箭直接扎在那人的掌心。

别说他们,就连淮安都吓坏了。

被伤到的那人气哼哼地唾骂:“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丽娜歪着脑袋吹了口气,冷笑:“渣女。”

淮安:“……”

他就不该骗她说,渣女就是把男人啃到渣都不剩的意思!

那几人似乎是觉得被侮辱了智商,便没有再把阿丽娜当回事,过来打她的时候下手也很重。淮安被触碰到了底线,怒红了眼,冲他们吼叫:“再动她一下试试!我让你们都得死!”

阿丽娜被打但半滴眼泪都没流,她像头发狠的小狮子咬住其中一个,把所有力气都使了出去。双方纠缠得很胶着,就在有人想开枪的时候,五人中站在最后面的那人开口了。

“跟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就是团伙的领头,大家叫他紫爷,样貌没什么特殊,就是容易给人留下敦厚老实的假象。从阿丽娜过来到现在他都没有说话,一直在观察。

“我们只是想做点生意,不伤人命。”

紫爷这时起了身,指指淮安又指向阿丽娜,问着:“你们俩是布尔根保护区的?”

阿丽娜的嘴角有些红肿,她倔强地昂着脑袋一脸不爽:“凭什么告诉你?”

“你也不用非要告诉我。”紫爷动了动手指,就有一人走到淮安的身后,拿起枪杆子就砸在淮安的背上。

淮安本来是跪坐在地上,可被枪杆子狠狠打了之后,他有点直不起腰来。

阿丽娜咬牙切齿地看着紫爷,眼神要是能射出箭来,早就把人射成筛子了。淮安就怕阿丽娜再扑起来跟人拼命,闷哼着说道:“不疼,我一点儿都不疼。”

“说吗?”紫爷道。

淮安刚喊了什么,又挨一下。

阿丽娜索性开口:“我们就是来找河狸的,你只要把河狸还给我,我也不是非要把你们头拧下来。”

那几个壮汉听闻此话笑出声来,阿丽娜倒是表现得比他们还肆意:“你们就笑吧,等我老大来了,你们哭都来不及。”

紫爷突然开口问:“你们老大,可是叫年岁?”

“你知道?”

“我不仅知道她,我还知道有一位付南野理事长在帮你们。”

“然后呢?”

“然后——”紫爷乐呵呵地看着阿丽娜和淮安,叉着腰说,“我跟你们理事长是朋友,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淮安啐了声:“胡说八道,理事长怎么可能跟你们这些蛇鼠认识,别妄想套近乎,等人来了打脸打到你爹妈都不认识!”

紫爷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都被蒙在鼓里,这付家啊,有点东西。”

淮安和阿丽娜对视一眼,显然是对紫爷的话表示怀疑,但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不是听这些妄言,而是要脱身。淮安当时不知道阿丽娜是有预谋来的,她先开了口:“你讲的我一点儿都不想听,但我讲的你也许很想听。”

“哦?你这丫头能说出什么我爱听的话来。”

“你们不是想要出去吗?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穿越无人区,我带你们过去。”

紫爷微微眯眼,身边的人当即说这丫头看着就奸诈,不可信。

阿丽娜继续说:“我从小就在这里放骆驼,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我带你们走的路是保护区都不知道的。”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你们缺粮少水,汽车的油也撑不到你们出去。”

紫爷又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阿丽娜这才又看向淮安,坚定说道:“把他放了。”

“阿丽娜!不要带他们出去,老大和理事长一定很快就到,到时候他们绝对跑不掉!”

阿丽娜没有理他,就看着紫爷:“除了放他,你还得把河狸还给我们。”

紫爷笑笑,撸了把头发:“你条件还挺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要是把他放了,你跑了,我岂不是很吃亏。”

“你们几个人看不住我一个?”阿丽娜翻了个白眼,“垃圾。”

有人怒气冲冲地想要上来打阿丽娜,被紫爷给拦住了。

紫爷答应了她的对换条件,怕她多嘴跟淮安通风说些什么,直接叫人用胶带把她的嘴封起来。

紫爷随后走到淮安跟前,叫人将玲珑牵来,还把阿丽娜的弓箭给他。

“算你小子命大,走吧。哦,对了,还有河狸呢,来。”

淮安跟着紫爷绕到车后,他真的以为能把河狸拿回来。可当后备厢打开的时候,淮安傻掉了。被刻意羞辱的那种愤怒和悲痛让他伸手就是一拳。

“你还是人吗!这是活生生的命啊!”

车的后备厢被腾出很大的空间,全部压着动物的皮毛,放在最上面的就是河狸的。

四张皮子像是刚剥不久,血迹都没有干。

那几个小家伙就这样被夺走了生存的权利,它们甚至连死都不能死在家园。

淮安被他们推到地上一顿打,阿丽娜使劲地挣脱未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爷用脚狠狠踢在淮安的腹部,满脸不屑:“装什么圣人,谁不是要吃饭养家,谁又比谁高贵?你再不走就别想走了。”

紫爷吩咐大家准备启程,不管阿丽娜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也不能待在这里了。

淮安吃痛得蜷缩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他看着阿丽娜被带走,什么话都没能留下。但是淮安还是发现了细节,阿丽娜的双手被绑在了后面,她的食指和中指交叉在一起。

这是汉语拼音“X”的手势。

淮安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在提醒他去的方向是西边。

淮安拿起阿丽娜的箭,骑上玲珑就往大本营走。玲珑的方向感可比导航还要准,它带着淮安一路狂奔。

淮安用阿丽娜的金羽箭在附近留下了记号,希望年岁能看到,如若不能,便也是天意。

阿丽娜知道的那条路,确实能极快地穿过无人区。

但是那里有一个戈壁与沙漠混合的地带,叫魔鬼域,平均半个钟头就会有一场沙尘暴,最大风力能达到12级。

阿丽娜是故意带他们走魔鬼域,想要借着自然的力量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她如果想要安稳逃脱,可能性就很低了,没了玲珑她寸步难行。

众人歇脚的时候,就觉得风势有些变大了。

阿丽娜被捆住了手,喝水都是这帮人喂的。她坐在沙地上看着四周,发现了梭梭树的根部长着很多紫色植物,身后的那帮人也看到了,立刻就拿出铲子,将那些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全给挖了。

“挖大芸也是犯法的。”阿丽娜冷冷开口。

大芸也叫肉苁蓉,是很名贵的中药材,因为生长于干旱的戈壁沙漠地带,故有“沙漠人参”的功效。野生大芸是严禁采挖的,但显然这帮人藐视法规。

它们本该沉默于荒野之中,风沙与暴雪都无法将其掩埋,但是生命,从来都是残忍的。

阿丽娜很心疼那些被挖走的大芸,甚至因为他们使用蛮力而铲断了很多梭梭树的根。不管是大芸也好,还是梭梭也罢,这都是自然的瑰宝。

“恶人自有天收。”

紫爷坐在阿丽娜的旁边,猛灌了一大口水,没有在意她的话,而是问着:“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阿丽娜抬起头来,看向被沙尘遮盖住的太阳,泛起的一圈圈日晕让人有些恍惚。

她喃喃一句:“有没有自嗨锅?”

紫爷蹙眉,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

“我说。”阿丽娜突然咧嘴一笑,意味深长,“要是死这儿了,那就是我最后的遗憾。”

“你……”

紫爷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异样的呼叫。

那是风穿过沙砾与石头带来的碰撞,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沙尘暴的速度非常快,却没有阿丽娜想象中那么大。

可她还是把握住机会,顺着沙丘就往下滚,下面是平坦硬实的戈壁,她有机会穿越风暴,离开魔鬼域。

沙丘上的五人,有三个被风暴卷了起来,他们妄想抓住身边的梭梭树,却不料把挖断的枝条连根拔起。紫爷第一时间上了车,他逆着风去追逃跑的阿丽娜。

紫爷察觉被戏弄,发了狠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却没想到从风暴中突然钻出一辆车,直直撞了过来。紫爷的车在戈壁上打着旋,堪堪稳住。

风速又开始平稳,眼前的能见度有所提升。

阿丽娜回头,便看到了年岁的身影。

年岁顶着风沙朝她跑去,大声呼喊:“阿丽娜!到我这儿来!”

阿丽娜就知道老大一定会来,她内心的喜悦犹如这即将过去的风暴一般激烈。两个女孩相对奔跑,只想紧紧拥抱在一块,可就在这时,后方“砰”的一声。

年岁看着阿丽娜猛地停住脚步,随即迎风倒下。

有人开枪了。

“阿丽娜!”

年岁的心脏骤然一紧,她看着阿丽娜倒下时还被束缚住双手,硬是用膝盖跪地,试图往这边挪。她完全不顾付南野的高声提醒,坚决继续跑过去,对方开的第二枪就在她的脚下。

付南野快速打着方向盘,因为紫爷带上那开枪的同伙,即将要离去。

紫爷还是试图穿过魔鬼域,他要往更高更陡的上方行驶。

风暴过去,还留下灰蒙蒙的沙雾。

年岁终于抱住了阿丽娜,快速解开她手上的绳子。

此时阿丽娜胸前已是红色一片,中枪的洞口还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两人手掌紧握,都已泪流满面。

年岁一手牵着她,一手按在她胸前:“没事的,没事的,我马上就带你回去,你坚持一下好不好?”

“姐姐。”阿丽娜这样叫她,嘴角还扬着笑,“姐姐,你别生我气好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没有。”

“姐姐,我觉得胸口有点疼,但我能忍的,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年岁的泪水打在阿丽娜的脸上,她已经慌了,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冲前方撕心裂肺地喊着:“付南野!付南野!”

阿丽娜开始往外吐血,她依偎在年岁的怀里,舍不得分开一点儿。她现在笑不出来了,因为只要看到年岁哭自己就忍不住。

“姐姐,我要是死了,你就别带我走了。南方虽美,但我还是想留在布尔根,那里的雪很美,马很骏,人也好……姐姐,我说要陪你走天涯的承诺怕是要食言了……”

“没有食言,阿丽娜,你相信姐姐,姐姐带你去找医生,咱们一定会没事的,不要睡觉好吗?”

“我也不想睡啊……”

阿丽娜看向远方,无力地抬着眼皮,那个方向依旧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喃喃说道:“玲珑把他带回去了吗?他会来吗?他不能不见我啊……”

“淮安会来的,他马上就会来的!求你了阿丽娜,睁开眼睛好不好?”

年岁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却发现她已闭上了眼睛。

她甚至,连声再见都没有说。

年岁紧紧地抱住阿丽娜,在这无尽的沙漠之中,发出绝望又痛苦的哀号。

付南野在魔鬼域的最高处将对方车辆直接给顶翻。

但这方式他并不讨好,两辆车翻滚而下,碎玻璃在他的眉骨深深划了一道,流淌的鲜血迷住了眼睛。付南野咬紧牙关,从车里钻出来。

他随手一抹,刺眼的红。

付南野捏着尖锐的玻璃,直直奔赴前面的那辆车。他将摔蒙的紫爷从驾驶室拖出来,就在这时,车里的另一个人拿枪对着他。

“开枪。”付南野无所畏惧,他用玻璃抵在紫爷的脖子上,“我就扎进去。”满头鲜血的付南野仿佛凶神恶煞的修罗一般,叫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紫爷看着付南野,粗喘着气。他说:“你就是付南野吧,付崇光的儿子。”

付南野眸子动了动,想起了上次无尽谷抓到的那个盗猎者,但是他没有去接紫爷的话,犯罪分子多少都会了解保护者的情况,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搞羊皮子的商人,从来没有想要去动你们的河狸。只是有人不想让你待在布尔根,我这才顺手做了。所以你要是让我被逮了,你们都脱离不了关系。”

他言下之意,将这犯罪动机的原因推给了付家。

付南野当然不会被这帮人骗,他加重手上的力道,言语冰冷:“这世道什么时候能让你这般胡说八道了?你要是嫌命长,我倒是可以帮你。”

“哈哈,你真不愧是付家的儿子,只不过……那小姑娘知道你是这样子的人吗?”

紫爷透过付南野的肩膀,抬眸示意身后。

付南野回头,发现年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流着眼泪,却又双目空洞。

紫爷突然大声说了句:“付氏集团监守自盗,利用公益掩盖犯罪,他们才是罪大恶极的丑陋之人!”

付南野怒喊:“闭嘴!”

年岁慢慢走了过来,神情复杂且沉重。

“岁岁,别相信他的话,穷途末路,只会张嘴就咬人。”

年岁当然不信,但她是不信这个人会无缘无故说到付家,因为没人比她更了解付崇光,那个虚伪诡诈的商场巨鳄。

“是付崇光……指使的你?”

紫爷可以感受到脖子上的玻璃已经刺进了皮肤,他没敢再说话。

年岁觉得眼前的付南野透露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之感,他的眉骨在流血,手中还握着碎玻璃,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

麻木、冷淡,甚至有些狠戾。

这与她所接触的付南野,有很大不同。

年岁颤抖地开口说道:“南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与你分手吗?就是因为你的父亲,付崇光。”

付南野有短暂的失神,天边再次扬起尘沙。

魔鬼域的风暴,要来了。

年岁是在爸爸去世之后,才从继母那儿了解到一些状况。

但那个时候她只是个高中生,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没有多大的能力和精力去探究这件事情。

年家算得上是半个豪门,在商场有很多达官显贵的亲戚和朋友,但年之岩被人举报非法集资之后,却没几个人能站出来帮扶一把。

年岁听到继母跟别人打电话,大致内容是年家挡了别人的财路,在商场树敌了。后来年之岩病死狱中,事情就不了了之。

直到大四那年,年岁即将毕业,她在电脑上看到了继母没有来得及退出去的邮箱账号,那里面都是别人发给她的资料,全是关于年之岩的案件。

她这才知道,原来继母从未放弃过为爸爸平反。

年岁点开邮件,最新的资料是关于付氏集团,里面说着付崇光如何巧妙地给年之岩泼脏水,却又没有留下证据的过程。

在最后,她看到了熟悉之人的姓名。

付南野。

在那之后,年岁与付南野见面,心境已然变了。

但变的只是他的父亲是付崇光,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相反,温柔善良的付南野是年岁支撑下去的动力,她想保护他。

年岁在看到继母的邮件后,因为太愤怒,冲动地跑到付南野的家,在等来付崇光的时候却又及时退缩了。一旦她要出面,那么与付南野的感情算是走到了尽头。

可如果让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是装作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她恨不得与付崇光当面对峙,揭开他丑陋的面具。

继母为了不让她再与旧事牵绊,让她毕业就跟韩遇白结婚离开这里。韩遇白是继母好友的儿子,虽然家境一般,但人品很不错。

这种老旧的包办婚姻,年岁当然不愿意,但是她也没有说过自己和付南野在恋爱。好似冥冥之中,这段感情注定见不了光。

年岁和付南野最后一次参加野生动物保护社团活动,看了一个纪录片,叫《河狸白毛历险记》。她这样跟付南野说:“这颗星球上除了河狸,再也没有能改造自己栖息场所的同时,还会提高大环境生存质量的野生动物了。南野,它像你,小爱于己,大爱世间。”

那是她的真心话,也是感情结束的留念。

年岁决定,她不去找付崇光,也不翻旧账,更不会和付南野在一起。

付南野是个重承诺的人,他和年岁在一起的每个瞬间,说的每句话都会负责。年岁觉得自己的初恋太美好了,美到不真实。

她要是伤害了这样的男朋友,就太不是人了。

所以那个“不是人”的人,得年岁来做。

韩遇白很好说话,答应帮年岁演出戏,只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年岁亲吻了自己额头之后会哭得那般肝肠寸断。

年岁走回家的那夜,把双唇咬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她爱付南野,比想象中还要爱。

毕业之后,年岁偷偷跑去了布尔根,本来没有那么急的,但继母好像下了决心要让她结婚。韩遇白还帮着她打掩护,但两人也有约定,四年过后,这婚就得结。

年岁没有想过会在布尔根遇到付南野,也犹豫过不要DEF的资助,但是,蒙新河狸需要他们,在这变幻莫测的自然与曲折喜悲的世间中,它们必须得到善待。

就算是自私,年岁也要留住付南野。

而如今的是非对错又将要卷土重来,原定计划的方向因为选择的改变,而造成了悲剧,年岁又开始后悔,她就不该留下付南野。

但是眼前这帮盗猎者,才是最让人痛恨的。

他们伤了阿丽娜,就是挑战她最后的底线。

年岁像是失去理智一般,捡起地上的石头对准紫爷就要砸下去,付南野只能先拦住她。

“你别冲动!”

“我没有冲动!我就是要他的命!”

在两人牵扯的过程中,紫爷钻了空子逃走,先前那几个同伙也都逐渐聚集。就在他们想要离开魔鬼域的时候,沙尘暴再次袭来。

付南野将年岁紧紧护在怀中,倚靠着车辆躲避。

此时淮安赶了回来,他顶着风沙刚下马,玲珑突然不受控制地扬蹄嘶鸣,挣脱缰绳朝着远处奔去。那里躺着一个红衣少女,更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无情的黄沙与风暴似乎要将整片大地给掩埋。

淮安跪在地上,艰难地匍匐前进。

他终于来到阿丽娜的身边。

“阿丽娜,你怎么了……淮安来了。

“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跟玲珑都在,你别害怕。

“你是不是怪我来晚了,我错了……”

淮安搂着阿丽娜,在漫天沙尘中失魂落魄地颤抖着。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他哭不出半滴泪来,好似眼前的事情都是虚幻的。

为什么世界要这样对他的姑娘?

她只想和玲珑自由奔驰在雪山原野啊。

也只想和哥哥姐姐永远守在布尔根河畔啊。

再奢侈的梦想,无非就是舅舅家的那只小金雕,理事长还答应了要给它取名字,可是现在……全都要夺走吗?

风暴袭来之前,卡拉麦里保护区的人到了。

那些盗猎者全部被捕,连同他们之前藏在地窝子中的大量皮毛也都被收缴。

事情告一段落,却又引起了过往旧怨。

年岁三天之后回到了布尔根,25号伤势已经好转,她收拾东西当即就订了机票回沪城。这么多年,她从未回去过,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迫切地回去。

付南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因为那涉及双方家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商场上有多复杂。他只能跟着年岁一同回了沪城,在机场分别的时候,年岁还是不愿意看他。

“岁岁,我会给你个说法。”

“那倒不必,我自己解决,只不过——”年岁神色凉薄,顿了顿,“希望你到时候离远点。”

她终究是不想伤害付南野。

如果这事一定要有个说法的话,结局只能是付崇光亲自面对,并为做过的事情所负责。

两人分别,再次落入煎熬的黑夜。

年岁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央饱饱的住处。

央饱饱开门的时候惊讶坏了,话都说不完整,最后索性抱住年岁,两人都哭了鼻子。央饱饱不是个感性的人,但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到好朋友,心中很是思念。

那天晚上,她们彼此依偎说了好多话,说布尔根的蒙新河狸,说沪城的天气。到了最后,年岁终于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央饱饱。

央饱饱柔声问她:“那,理事长,怎么办?”

年岁摇了摇头,将脸搁在膝盖上。

央饱饱倒是有些急了,拍拍她的手背,快速地打着手语:“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现在又要分开。你知不知道一旦做了这个决定,你跟他极有可能不会再有未来,你不后悔不难过吗?付氏集团都不是普通人,你要如何与他们为敌呢?岁岁,你有些冲动了。”

“我没有冲动,我要是冲动四年前就该跟付家讨要说法。”

“那你有没有问过阿姨,她为什么没有去找付家?”

年岁没有说话,她觉得继母才是被伤害最深的那个人,而如今独自撑着这个家,已是不易,自己又哪儿来的资格去要求继母给父亲讨回公道。

“或者,你让年初衍帮你。”

“他才不会帮我,他压根就不想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也是他的父亲,你弟弟同你一样也想找回当年的真相,为你爸爸平冤。”

年岁很冷漠,说:“我不信他。”

央饱饱沉沉一叹,这对姐弟也不知为何存有这么深的芥蒂。难道他们还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对方是与自己流着同血脉的人了。

“你应该要信他的,岁岁,你可以给别人机会又为什么不能给他呢?”

“年初衍他不一样。”

“他除了跟你不是同一个妈妈,还有什么不一样?他和你一样善良、孝顺、聪慧,真的,我没有骗你。”央饱饱对年初衍毫无成见,没有因为年岁不喜欢他而不喜欢,反而作为旁观者总能看清很多东西。

年岁短暂的无话,心里很乱。

天蒙蒙亮的时候,年岁这才睡了会儿,睡梦中她又回到了布尔根,可是一切都变了。

空****的院子杂草丛生,河谷断流干涸,就连那雄伟壮丽的阿尔泰山都在消融,世间万物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最终变成无边无际的荒野。

淮安突然又出现了,他独自行走在路上,双目无神。

因为淮安的出现,荒野上赫然划出一道奔腾的汪洋,年岁拼命地想喊却发不了声,眼睁睁地看着淮安一步一步走进汪洋中。

淮安被海水吞没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决绝地说:“老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去保护什么了,我保护它们,谁保护我的阿丽娜,去他的吧,去他的人间……”

年岁突然睁开了眼睛,惊醒了。

沪城的春夏总是异常闷热,此刻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喉咙也干痒难耐,只得下床给自己倒杯水,缓解噩梦带来的恐惧。

她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想着淮安。

淮安要退出“山夕”,并且不愿意再回布尔根,他说保护野生动物不后悔,但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

年岁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权力去挽留,她什么都没说,只能放淮安离去,而现在,自己也离开了那里,回到喧嚣的城市中来。

这里没有单纯无辜的小动物,有的净是险恶难测的人心。

眼前的一切,仿佛还在梦境中似的,她在布尔根,在卡拉麦里,现在突然又到了沪城。

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回去。

又或者,再也回不去了。

年岁独自去了付氏集团,她按照正常约见的程序,却没想到直接被拒了。

显然,付崇光知道她是谁。

年岁就在大厅等着,看到付崇光和一群人出来的时候,直接上前拦住。

付崇光的脸一点儿都不陌生,几乎随时都能在网上和电视上看到他的报道和发言。他的眉眼和付南野很相似,同样都是淡漠的眸子,可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却多了几分虚伪和巧诈。

年岁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在站到他跟前的时候直言说道:“我是‘山夕’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年岁。”

付崇光对于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不悦地皱了皱眉。身边的一众助理不等他开口就开始赶人,还喊来了保安,远处的安保人员接到信息后,提着棍子就往这儿跑。

年岁可不怕,继续说:“我要跟你谈谈,你是想在这儿说,还是想单独说?”

她认为付崇光做贼心虚,肯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话,谁承想付崇光丝毫不把她当回事,径直往前走去。

年岁被别人拦住,只能大声喊道:“是你派人在布尔根抓走了河狸,还在卡拉麦里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付氏集团的董事长就是这般道貌岸然,欺骗所有人的吗?”

“小姑娘你怎么胡说八道呢!”

“还不把她拉出去!”

年岁可不是吃素的,也不想跟他们有多礼貌,一个胳膊肘上去就把人给推开。

“小姑娘还打人!”

“报警!”

付崇光看着年岁在大闹,示意助理松开她。

他上前一步,平静地说:“年岁是吧,你和南野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能拿到DEF的资助想来你也是有些本事,但这并不代表你就能随意诽谤他人。我就当你是心情不好,你走吧。”

年岁冷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承认了,像你这种包藏祸心的人怕是永远都见不得光。即便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那就等着警察来,我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这样理直气壮。”

她本想私下和付崇光谈,算是看在付南野的分儿上。

既然对方猖狂,那自己也没必要留情面。

“还有——”年岁走了两步,声音不大不小,“我爸爸的事,还没算呢。”

付崇光的脸色不太好看,周边的人更是不知所措。

安保人员接到上级领导的眼神示意,就想用棍子吓唬年岁,好催她走。可就在棍子伸过去的时候,被人抓住了。

来人竟是年初衍,他面上挂着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年岁看到年初衍,以为是来帮自己的,谁料他笑眯眯地去跟付崇光握手。

“叔叔,很抱歉,我姐姐她刚从外地回来,有些误会,还请您不要介意。”

付崇光看到年初衍,倒是回了个笑,他说:“我当然没有介意,毕竟你们跟南野都是朋友,而且关系又那么亲近。初衍,你很懂事,如果后面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我很喜欢你。”

“谢谢叔叔。”

年初衍的行为让年岁很是愤怒,她喊道:“年初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姐弟二人对上话,付崇光看了年岁一眼,转身就走了。年岁还想上前拦住却被年初衍紧紧拽住胳膊,随后就被他拉往门外。

直到过了马路,才被甩开。

年岁一声冷笑:“你就不配姓年,你竟然还叫他叔叔,难道不知道是他害了爸爸吗?”

年初衍对于这个四年未见,一见就像吃了枪药的姐姐也没有好感。

他说:“年岁,但凡你有点脑子,都不会来这里闹,想替爸爸申冤,下辈子吧。”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爸爸以前在的时候你就让他操心,还刻意与我作对,他蒙冤你却什么都不管,他也是你爸爸呀。”

“那又如何?”年初衍很是冷淡,“年家还不是你的家,他还不是只疼爱你一个。”

年岁怔住了,她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弟弟的心里话。

如果是,那她真的太失望了。

央饱饱很快就知道了姐弟俩吵架的事情。

当时她还在公司,群里激烈地在议论着今天有人大闹总部,似乎还把董事长给揍了一顿。随后她就给年岁打电话,知道事实之后才松了口气,说今晚会早点下班陪年岁。

就在临下班的时候,付崇光和总部的高管到DEF来了,听说要开大会。

央饱饱身边的同事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

“估摸着要将我们理事长……”说话之人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能,理事长可是付家唯一的儿子,真金白银的太子爷。”

“你忘了吗?上次董事长特别针对我们蒙新河狸的项目,那可是理事长亲自定下的。”

“这倒是,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项目能让理事长亲自插手。”突然说话之人转身问央饱饱,“饱饱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

“好了,我清楚你不知道。”

随后大家又继续热聊。

但后面的话题已经聊歪了,央饱饱默默地做着工作,选择性闭起耳朵。随后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她穿过众多办公室,在会议室的门口悄悄地站住。

付南野西装笔挺,一脸清冷地坐在副位。

他的眉骨还贴着胶布,伤口看起来挺严重。

会议桌旁坐的全是集团高管,所有人都看向付南野,企图想用眼神去压制他。

付南野对于亲爸带人来砸场子的行为,表示毫无压力。

“蒙新河狸项目我觉得要重新投票,现在公司倾注在上面的资源与他们的成绩不成正比,而且‘山夕’是民间协会,缺乏专业性和社会信用,这有很大的问题。”

“我赞同,我对那个协会的成员存在很多质疑,这完全打破了我们的标准线。”

“还有他们的那个会长,我刚听说她的父亲可是涉及了经济犯罪,DEF怎么能和这样子的人合作?”

付南野一字一句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像是早已料到这帮人会说些什么。付崇光是不需要开口的,他的喉舌早已遍布集团上下。

付崇光对儿子的要求,可是极高,高到把儿子当对手来训练。

“蒙新河狸是我定的项目,我会为它负责。再者,从合作的那天起,‘山夕’成员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人,在我没有质疑之前无须旁人质疑。还有,上一辈的事情就不要拿到这个桌面上来议论。”付南野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传达着某种信号。

付崇光淡然笑之,开口:“我们只针对项目,不谈其他。”

底下人就说道:“今天会议目的和要求,就是要取消项目合作。理事长,你必须服从集团。”

付南野靠在椅背上,态度决然:“如果我不呢?”

付崇光此时站了起来,他似乎有些无奈,还发出轻浅的叹息。

“南野,如果你不做,董事会有权罢免你的一切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