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5号失双趾
它从小就跟着我
是我给了它生命
要说法则我就是法则
隔日白天,年岁反应过来后,就有些懊恼当时自己的反应。
她为什么没有答应啊?
结婚,不是相爱之人最终的归宿吗?
年岁窝在房子里蛮横地翻着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突然有一条信息弹出来。光看前两个字“小年”,年岁就觉得头皮发麻,那正是韩遇白对自己的称呼。
韩遇白终于给自己发信息了。
“小年,我听闻你远在西北,是否一切顺利?我给你发信息是因为约定的四年时间快到了,阿姨正在同我商议婚期的事情。但是我没有立刻答应,想先问问你的意见,不知当时说的话,还算数吗?”
年岁痛苦地抱头,用力抓乱头发,这下好了,渣女的人设立得是又直又硬。
韩遇白会找她,一定是继母这样要求的,对方即便不出面,也能逼着她自己跳出来。继母想要她回沪城,为此这些年也生了不少气。
左思右想,年岁给弟弟年初衍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年初衍那恼人的声音就很刺耳:“怎么,是想找我打听你未婚夫的事情,还是你那不近人情的继母?”
“年初衍,那可是你亲妈。”
“所以你给我打这个电话的意义是……”
年岁心一横:“就看在央饱饱的面子上,你告诉我,他们真的要我回去结婚吗?”
“这位姐姐,你没事吧?我为什么要看在饱饱的面子来帮你?若是问这个世界上谁最想看你笑话,非我莫属。”
“行,你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饱饱什么主意,我才不会同意她跟你在一起!”
“我想要的女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年初衍当即就把电话挂断了,毫不留情。
这可把年岁郁闷坏了,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不是同胞的就是不能掏心掏肺。
他们的关系,其实从小到大都不是很好,年初衍对年岁表现出来的排斥是明面上的,年岁因为继母的关系也硬是把反感给压着。
姐弟俩又因为同一个父亲而要显现出友好的状态,这就很滑稽了。
想起高中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这个家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年初衍当时念初中,还在学校跟同学打架,虽然打赢了,但又被人联合堵在外头泄私愤。
年岁要去拉架的时候,年初衍一把甩开她,甚是无情:“我跟你没关系。”
“你是我弟弟!”
“我承认你是我姐姐了吗?”
……
想想都是孽债。
年岁想从年初衍这套到什么话是不可能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问韩遇白。
越想越头疼,年岁生无可恋地爬下床,还是去地里种树吧。
出了门,淮安和阿丽娜就在院子里。
他们拿着相机凑在一起研究什么,年岁随后就想起是给DEF做的河狸宣传视频,视频已经要上最后一期了,平台需要保护工作组的宣传照片。萧站长是不想露面的,就只能年岁他们上了。
年岁和萧站长沟通过直播的事情,宣传视频上了之后,保护区从专业角度进行首轮直播,正好可以展示他们为河狸新建的家园。
淮安看到年岁慵懒的模样,招了招手:“过来给我们拍几张照片!”他想要拍出大片的那种风格,让观众领略守护者的飒爽英姿。
于是年岁像个工具人一样被指挥着,镜头中,淮安双手抱胸,抬起下巴,高傲地半眯眼睛,这是总裁经典拍照姿势。
阿丽娜就更夸张了,化了个红红的脸蛋,举着箭,做了一个错位的吞箭姿势。
年岁仰天吁叹:“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派两个傻瓜来折磨我。”
就这样折腾一番,终于给两人都拍满意了。
年岁没见着付南野的影子,就嗔怪他们:“你们怎么能让理事长一个人去种树呢?”
谁知淮安却道:“他没有去种树,宋清晨请他去三道海子帮忙接生小羊羔了。”
“宋清晨?”年岁嘀咕一声,“什么时候两人走得那么近了?”
春天正是产羊羔的时节,宋清晨身兼管护员和兽医两职,自然是比较忙碌。年岁想到付南野去陌生的地方一定很不自在,此刻正需要有熟人在旁边才行。
没错,就是这样。
“阿丽娜,借你的玲珑骑下!”
三道海子离保护区很远,那边的牧场水草十分丰沃,是经由古冰川常年侵蚀形成的一个U形谷地。谷地上有三个高山湖泊,根据形状而起名为花海子、中海子和边海子,故而总结为三道海子。
有传言说,如果有情人连饮三道海子的水,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淮安当时喝了回去连着腹泻好几天。
年岁骑马抄近路两个小时才到,玲珑每小时可以跑四十多公里,算是很不错的了。
翻过一座小山,年岁策马站到高坡之上,看着金色光线之下的三道海子,竟是满目绿色。马群垂首于湖边畅饮,长长的鬃毛在水光滋润下熠熠生辉,羊儿撒欢似的绕着小牛跑,白色的毡房炊烟袅袅,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人间,却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梦幻。
付南野就在湖泊旁,给宋清晨搭手。
远远地就听见几声清脆的呼喊,众人齐齐回头,看到一女子英姿飒爽地挥动鞭子,长天白云快要与她融为一体,风将她的欢愉带到了目的地。
付南野一直注视着年岁奔来的方向。
身后的宋清晨淡淡说着:“都追到这儿来了。”
年岁利索地跳下马来,笑容极其自然:“哎呀,好巧啊,我替阿丽娜来看看玲珑表妹的男朋友的爸爸的外甥女生了几匹?”
宋清晨有点无情:“马产崽上个月就已经结束了。”
尴尬的气氛在蔓延,年岁很识趣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候着,但是付南野挪到哪儿她就要站哪儿。后来忙了会儿,年岁一回头发现玲珑不见了,估计看到鲜美的草料就溜出去了。
为了防止玲珑走丢,年岁决定先去找马。
她跑了好久才在马群中发现了玲珑,正跟同类打情骂俏呢。年岁挤进去把玲珑往外拉,愤愤说道:“你这个只恋爱不结婚的流氓,给我出来。”
玲珑像是赌着气一样,越拉它越不走。
身后传来付南野的声音:“我来。”
年岁不知道付南野是何时跟着自己的,想到刚才的话,此刻尴尬得不行。她只觉得臊得慌,傻愣愣地看着付南野捋着玲珑的长鬃毛,几下就将它拉了出来。
付南野牵着缰绳与年岁走在回去的路上,湖泊的水面波光粼粼,岸边还开着簇簇紫色小花。年岁受不了这样的尴尬气氛,忍不住开口:“昨天你说结婚……”
“嗯。”付南野话倒是接得快,他停下脚步,说道,“25号要结婚了。”
“啊?”话题更换得如此之快,年岁显然没反应过来,顺着问,“跟哪只河狸?”
“我们从木栈桥带回来的那只母河狸,萧站长给它做了全面检查后没多久,它就逃了。我昨天发现,它跟25号在一起。”
这个消息可真突然,25号从不跟雌性河狸接触,害得年岁一直以为它有什么基因缺陷。
付南野说:“从今以后,就没有25号了,而是第25号家族。”
年岁闻言有些兴奋,如果25号和母河狸组建家庭,那很快就能生宝宝了。宝宝成长之后再去组建家庭,繁育壮大家族队伍,这简直就是件天大的好事。
付南野看到年岁开心,自然也是开心的。
“你的付出终究得到了回报。”
年岁点点头,很是感动:“谢谢。”紧接着她又道歉,“对不起南野,关于昨天的事情,请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答复。”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担忧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想再考虑下,真的。”
付南野看着她,觉得时光并没有改变什么,她依旧不会选择对自己敞开心扉,两个人之间,总仿佛有一道阻碍,埋藏着无法诉说的心事。
对年岁,付南野从来不愿意强求。
喜欢一个人,只是站在她身后就觉得很满足吧。
要不然,付南野也不会在年少的时候,只敢在人群中去看那个爱笑的姑娘,在她奔赴自己的时候,刻意站在容易被撞到的位置。
他甚至还为她撕下了伪装的面具,暴露过真实的情绪。
那一年的盛夏,付南野将人狠狠抵在墙上,压得对方险些喘不过气来。明明是炙热狂浪,有人却寒意从脚蹿起,付南野的狠厉绝不是说说而已。
“再敢动她或是看她,下次我们见面就是最后一面。”
他走入校园的时候,明眸善睐,如沐春风。
付南野想要做一棵向日葵,可以追着最爱的那道光,但光芒从来都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那种小心翼翼生怕失去的谨慎,让他不知不觉撑起了保护伞。
生于豪门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深沉。
年岁一直觉得付南野内向,优秀的人更应该自信才对。
每每看到他俊朗帅气的模样,就觉得所有男生的五官都离家出走了。无论什么时候,年岁一定是为付南野呼声最高的那个人。
因为在年岁心里,这个男生值得拥有最好的,她的喜欢,不需要任何理由。
年岁见过很多类型的男生,憨厚的、狡猾的、无理的或是善良的,不管哪一种她都能应付。就像曾经有几个说自己是央饱饱初中同学的男生,就爱凑上来跟她们产生肢体接触,最后被她狠狠教训了。
年岁因为被人摸了下脸,央饱饱不忍朋友受欺负这才道出实情。原来这帮人初中的时候就爱欺负有口吃的央饱饱,知道她从不喝牛奶是因为家庭贫寒,还故意用牛奶浇在她的头上。
央饱饱胆小怯弱,已然习惯了这般被欺辱。
但是年岁无法忍耐,在知道他们并不是央饱饱朋友的时候,一气之下去灌了一大桶过期的牛奶,找到那几人全部泼到他们身上去。
虽然那次被人拍了视频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但年岁以此唤醒了央饱饱反抗的意识。
当时年岁心情并不好,可还是雷打不动地跑去生科院找付南野玩,为他的每一场篮球赛加油助威。虽然她也是在躲冤家来找麻烦,但后来风平浪静了就惊觉自己太厉害,把那几个男生教训得都不敢来了。
年岁满意地想着,以后谁要欺负付南野,就用这般威力来保护他。
直到今天,两人初心依旧,念念不忘。
付南野在三道海子牵起年岁的手,缓缓拉她入怀,他说:“我当然可以等,等多久,都是可以的。”
即便年岁还积着重重心结,但自木栈桥事件之后便什么都能无惧,她如果再不牵起这个男人的手,那这一生都不会好过了。
年岁和付南野回到保护区已经很晚了,但是淮安还守在门口。
淮安是来传达消息的,说上山种树要注意安全,或者结伴而行。因为野狼救助机构放了一批狼做野化训练,就在山后的那片区域。
这话说了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就出事了。
那日大家例行种树,都隔得比较远。
付南野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林中闪现出一只狼正拖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当即就认出那是从木栈桥救回来的母河狸。
可事情并不只是这样,后方还有道影子在林中闪动,它发出急促的“嗯唧嗯唧”声音。
付南野将指尖放入口中,模仿着年岁的口哨旋律,果然,那道影子当即站了起来,露出大大的脑袋。那就是25号,但它看到付南野的时候又快速跑走了。
25号的方向,是野化训练的狼群区域。
付南野当即往上面跑去,宋清晨恰好看到了,紧跟其后。
如若不是亲眼看见,付南野是不会相信一只啮齿类动物敢和野狼较量。
那只狼初入野外,似乎还有些家畜温顺的影子,母河狸倒在一旁,25号发出凄厉的声音,不停地在反抗野狼的撕咬。
野狼十分敏锐,它感应到来了人类,突然咬住25号的后脚往林中拖。那速度太快了,付南野刚要追上去就被一人拦下,是宋清晨。
宋清晨神情格外严肃,拦住他:“别去,林子中危险。”
付南野当然不会听宋清晨的,心中有一丝慌乱。他盯着野狼逃跑的方向想摆脱宋清晨的阻拦。但是宋清晨的力气格外大,硬是死死拽住了他。
付南野的怒火一瞬间爆发,他揪住宋清晨的衣领,怒吼:“松开!”
25号的叫声逐渐减弱,野狼只要上了那个坡再下去,便是自己的领地。就在那生死存亡之际,一支金羽利箭急速飞出,伴随一道身影飞向山坡之上。
箭是阿丽娜射出的,那道奔赴的身影,便是淮安。
付南野转身便看到急切的年岁,她不停地催促淮安再快些。
淮安奔赴至山坡,看到野狼已被阿丽娜一箭穿喉。他抱起25号的时候,赫然瞧见下面一双双绿意森然的眼睛在瞪着自己。
淮安当即转身就往下跑,狼群直接跃起,可在看到死在山坡上的那只狼时戛然止步,继而仰头嚎叫。
那悲怆之声响彻山林,惊飞鸟群。
母河狸被年岁抱走了,她没来得及检查它,只觉得手中有湿润的黏稠感。
所有人都退到山脚,继而立即往管理站赶。
DEF基金会派来的几位兽医还在,他们当即对两只河狸实施救助。年岁看到母河狸的后背有明显的齿痕,红色的血肉**,她紧紧蹙着眉头,心跳得厉害。
“淮安,25号怎么样?”
淮安面对年岁的问话,却不回答,他还保持着抱着25号的姿势,异常沉默。
“我问你话呢。”
淮安依旧不动,年岁这才察觉到什么,硬是掰开他的手。
年岁这才发现那血迹斑斑的后爪缺了两根趾头,她整个人呆滞了,回过神来的时候眼中涌出了泪花和痛意。
她转身就冲付南野和宋清晨怒吼:“你们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救25号?你们难道不知道它毫无攻击能力吗?”
淮安开始拉年岁,给阿丽娜使眼色让她把年岁带出救助室。
除了兽医,其他人也都自觉地退了出去。到了外面,才是真正的争吵。
年岁的情绪十分激动,淮安和阿丽娜很清楚25号对于老大的重要性,他们自然站在年岁这边,无声地发出质问。
付南野无法辩解,保持沉默。
但是宋清晨却一改往日温和,和年岁对视而立:“你是指责我做错了吗?”
“你眼睁睁看着25号入了狼口却什么都不做,凭你的本事难道连一只河狸都救不了?”年岁有些哽咽,“你可以做到,但就是不去做。”
宋清晨的眸子透着些许冷漠,回应:“如果当时救它,那就是犯了作为保护者最严重的错误,更是间接摧毁多种生物的生存权利。我们是在破坏自然法则,这是罪。”
“什么法则!什么罪!”年岁突然崩溃了,指向救助室嘶吼着“它从小就跟着我,是我给了它生命,要说法则我就是法则!”
“老大……”淮安心里很难受,开始劝着,“别说了。”
阿丽娜看着年岁在哭,也跟着抹眼泪。
付南野碰了碰年岁的手臂,却被一把甩开,她哭红的眼睛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感受年岁此刻心中的难过,25号就像自己的孩子,这个小孩子现在没了手指,还险些丢了性命。
“宋清晨。”年岁哭中带笑,缓缓抬起头来,“你就是这样自私冷漠,才会失去阿烈。你让阿丽娜没了哥哥,你让所有人都活在痛苦之中,你可有罪?”
尘封的往事与伤疤突然被揭起,众人皆怔。
年岁举着那把锋利嗜血的刀,不仅划破了宋清晨的伤口,也殃及了阿丽娜。她现在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往人痛处扎。
阿丽娜缓缓地低下头,转身走了。
宋清晨在听到阿烈的名字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眸中丧失了生气,只留下一片没有情感的黑色。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过往悲剧,付南野是唯一一个旁观者。
他对淮安说:“你去看看她。”
淮安就去追阿丽娜。
在年岁说了那句话之后,场面陷入沉寂,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场争吵,众人皆伤。
宋清晨则独自往山上的方向去,付南野就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很久。
“谢谢。”
付南野先开口。
宋清晨闻声回头,笑了笑:“谢我什么?”
“你没有让我进林子,是为我的安危考虑。”
“是吗?”宋清晨像是在自问自答,抬头看向远方,言语凉薄,“我这么热心肠自己怎么不知道,我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啊。”
“宋医生。”付南野这样称呼他,带着尊敬与歉意,“希望你能原谅年岁的无心之失,她不是这样子的人,但我知道那话已经伤了你,对不起。”
宋清晨没有想到付南野会低头,内心藏着猛虎的人,也会这般温软。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如果她是故意的,就不会……救我了。”宋清晨看着付南野,明明对方是不熟悉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些话想倾吐出来。
“有时间陪我坐一会儿吗?”
付南野点了点头。
六年前。
宋清晨在森林消防队是个顶有名气的人,他和自己最好的朋友阿烈被当地人称为“雄鹰双子”,两人行走在危险之中,救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宋清晨并不是本地人,他也来自南方。
阿烈为了让他能够适应且喜欢上这里,做什么两人都要一起,他们日日相守,情谊颇深。
阿烈每次在队里干活都要偷懒,还总把宋清晨骗过来帮他。宋清晨每每刷碗的时候,阿烈都要秀胳膊上的肌肉,那双灰绿色的眸子里都是温柔的挑衅。
“清晨苏鲁,想不想摸一下哥的肌肉?”
“苏鲁”在哈萨克语中是美人的意思。
阿烈总是拿宋清晨的样貌打趣,觉得皮肤白、消瘦,就是女孩子家。往往宋清晨都是无趣地甩甩手,在转身的时候突袭阿烈,锁住他的脖颈儿,笑着问:“谁是哥?”
阿烈上不来气,用力地拍着:“你是哥、你是哥……清晨苏鲁你怎么比我还野蛮啊。”
宋清晨一笑置之,刚转身走,整个人就被阿烈给扛了起来。阿烈飞快地冲出去,将肩上的人扔进了河里。
随后两人在水里打架,打得不亦乐乎。
也许是出于职业的关系,两人对水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们都能在水里游上好久。
宋清晨很清楚,如果没有阿烈,他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每当他想家的时候,就会去森林里喂小鹿。
鹿群不亲人,但有一只格外喜欢宋清晨。阿烈就总想将那只鹿给掳回家,让它给宋清晨看门。
“那是野生动物,你偷鹿是犯法的。”
阿烈还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管,你喜欢它,我就给你弄来。在这里没人敢抓我,除了你清晨苏鲁。”
“那你偷了鹿就得去坐牢。”
“坐牢?那我不。”
“那你还偷吗?”
“再想想吧……哎,你要不喜欢兔子吧?我家里养了好多兔子都快被妹妹吃光了,我藏了一只呢!”
宋清晨摇摇头,看着他说:“我喜欢狗。”
“什么样的狗?”
“你这样的狗。”
宋清晨撂下这句话就跑,阿烈气得满院子追他。
他们的生活本该就这样悠长而美好地过下去,但阿烈走的那天,却是那么突然。
枫树林后头的森林起火,消防队第一时间出警,将山上的牧民悉数转移,他们明明有序地进行着,阿烈却改变了方向。
宋清晨与阿烈之间隔着几米的大火,他亲眼看着阿烈进入黑烟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他当时怒喊过,让其归队,可不知道阿烈到底干什么去了。
因为森林中的风向很是变幻无常,故而危险重重,阿烈被大火团团围住,他最终是以一个跪地蜷缩的姿势被发现的。
宋清晨本就无法接受这个噩耗,在看到阿烈身下还有个坑的时候,整个人崩溃了。
阿烈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挖了一个坑,那个坑里藏着奄奄一息的小鹿。
那是宋清晨最爱的小鹿啊。
宋清晨跪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耳畔的风声也随之哀号。
“清晨苏鲁这么喜欢小鹿,我要吃了它!”
“小鹿小鹿,快点叫哥!”
“我跟小鹿你选择哪一个?”
“那只鹿好丑啊,清晨苏鲁。”
“喂,宋清晨,跟哥喂鹿去!”
……
在那场大火中,宋清晨失去了阿烈,也失去了生的希望,他的世界从此只有无尽的黯淡。可没有一个人,是想行走在黑夜的,他煎熬了两年,还是没有熬住。
宋清晨站在断崖渊的最高处,想再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可就在他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年岁出现了,她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攀在崖壁上。
“这位兄台,快,帮我接一下兔子。”
宋清晨还没反应过来,年岁就把肥胖粉嫩的兔子塞进他的怀里,哼哧哼哧地捶着腰。她像是看穿了什么,止不住叹息:“兔子啊兔子,我为了救你差点命都没了,你可得回去多吃两根胡萝卜报答我呀。”
那个温热的小生命就在宋清晨的怀里跳动着,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阿烈的反向而行。阿烈尊重生命与万物,可自己险些做出践踏他大义的举动。
自此,宋清晨又活了过来。
在他心中,是年岁的出现,从而救了自己。更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年岁救的是阿丽娜的兔子,那只兔子是她哥哥的最爱。
自此阿丽娜就加入了保护蒙新河狸的队伍之中,同曾经的阿烈一样,做一名大地与生灵的守护者。
宋清晨说完这些,面上终于有些以往看不到的忧伤神情。
他背过脸去,抬起了手臂,付南野也转过头去。
两人坐了很久,直到月亮高挂,清冷孤寂地照耀着大地。
付南野回了院子后,年岁并不在房内。
他去了救助室,兽医们就在外面,看到他点了点头:“理事长。”
“怎么样了?”
其中一位兽医就说:“暂且没有生命危险,母河狸很幸运,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那只公河狸,后蹼被咬掉了两根趾头,可能要恢复一段时间。”
这两只河狸能在野狼的嘴下逃脱,可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
“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
付南野轻声开门,走进屋内。
他靠着墙壁,没去打扰年岁,而是静静地站着。
25号和母河狸是被分开关着的,年岁在母河狸的笼子外观察了很久,耐心地喂了些水和吃食,这才去看25号。
25号见到年岁就开始叫,也许是身体的疼痛,也许是有段时间没看到她了,25号表现出很急躁的样子。
年岁在看到25号那么奋力地想坐起来却总是跌倒时,眼泪又出来了。她流着泪还笑眯眯地跟它说:“不愧是我的崽,真勇敢。”
25号虚弱地卧在那儿,不吃也不喝,年岁哄了很久都没有用。后来,她将笼子提到了母河狸那边,让它们互相都能瞧见。25号终于喝了点水。
年岁拿着大白菜,递给它:“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还吃不吃?”见它不为所动,又放了胡萝卜和包菜,还放了小的紫甘蓝。
但是25号都没有吃,它就那样看着年岁,像极了小时候怕她离去的样子。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年岁无法离开它的视线,这才破例将25号带回住处。
“你是不是想跟我回家?但是你已经有家了呀,我厉害的崽有家了对不对?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带着‘小媳妇’回家去吧。”
年岁再次将白菜送到它的嘴边,就这样,反复说着,反复递着,25号才张了口。
那夜是伤心夜,许多人无眠。
阿丽娜躲在被窝里想念哥哥,淮安守在门外寸步不离,宋清晨独坐在无灯的屋子内流着眼泪。而年岁承受着双倍的心痛与懊悔,守在25号的身边直至天明。
付南野靠在墙上,一直守候。
因为25号的意外而牵扯出的尘封旧事,影响了这帮年轻人之间的情谊。
但是萧站长可没心思来处理,因为野狼救助机构为丧命的狼崽子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事情还引起了上级部门的重视。但这个问题处理起来很复杂,萧站长从蒙新河狸的保护方面苦口婆心地说着道理,对方态度强硬,绝不让步。
最关键的是,当事人阿丽娜跑了。
淮安说她家里又要转场,得回去帮忙,年岁知道她这是在躲着自己。但因为阿丽娜是“山夕”的成员,主事人年岁就必须承担起这次事故的责任。
萧站长见谈判无果,也是怒火上了头,几十年没有发过什么脾气的人,直接将桌子举起来给砸了。他扯着嗓子冲年岁喊:“你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吗?你们给保护区带来了多大的恶劣影响!他们要你脑袋给还是不给!”
说着他又转头冲野狼保护机构那边的人开始吼:“还有你们!明明是你们的区域防护措施没有做到位,才造成现在这个结果!我的河狸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
众人皆静默,看着萧站长唾液横飞。
他最后狠狠啐了一口:“都得完!”
后来年岁被赶了出去,付南野却进去了。会议又开了好几个小时,萧站长出来的时候神色不好不坏,对方离开的时候还跟人摆了摆手。
年岁问着:“怎么说?”
“该怎么说怎么说。”
“那怎么说呢?”
萧站长哼了声:“爱咋说咋说。”
年岁:“……”
但这个事情确实解决了,因为付南野带着DEF基金会的加入,局面便有了回转的余地。
年岁就去问付南野,付南野说与对方建立了一些合作。她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可心里极度不好受。之前所受的委屈,此刻无限放大,年岁又红了眼。
“不哭。”
付南野轻轻抱住了她,在她的后背温柔地抚摸着。
“岁岁,我很抱歉没有及时去救25号,请你原谅我,并且不要去责怪宋医生,他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还有,我与野狼救助机构建立合作,不单单只是为了解决眼下问题,而是他们确实也需要帮助。”
付南野说的是心里话,他的坦然让年岁更加无地自容。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其他的都交给我。”
那天晚上,年岁在**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去客厅喝水的时候发现付南野还在电脑前工作,也不知道他熬夜加班是不是为了新合作的事情。
付南野发现她站在那儿的时候,合上了电脑,拍拍身侧:“来。”
年岁默默走过去,在绒毯上盘腿坐下。
“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她低着头,情绪低落:“宋清晨的事情。”
付南野知道这是根硬刺,如果不说清楚,误会只会越积越深。
“宋清晨跟我说了一些。”
“他主动说的?”
付南野点点头,年岁对宋清晨能主动说那件事感到诧异。
“宋清晨明明很畏惧森林,却还是选择住在枫树林那里,不仅仅是因为思念阿烈,更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着曾经的信仰。他跟我们一样都是守护者,虽是不同的职业,但都有同一个目标。”
付南野捏捏年岁的指尖,继续说道:“如果那天你们没有出现,宋清晨一定会在我之前去救25号,我相信。”
年岁听了十分愧疚,说:“我的口无遮拦伤了他的心,还气跑了阿丽娜,他们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们不会对你失望的,我说过,你的存在,是可以让人看到希望的。”
“南野。”
年岁突然喊了他一声,深深凝视他。
她说:“你才是我的希望。南野,我所看到的希望无非是你,我也只想看着你。”
几天后,年岁情绪恢复。她一大早就跑去了枫树林,在宋清晨起床前替他给门口的雪莲浇了水。宋清晨开了门,发现了那只勤快的“小蜜蜂”。
“宋医生早!”年岁弯腰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躬。
宋清晨看着她脚下到处漫延的水渍,略为冷淡:“你知不知道雪莲浇成这样会死?”
“啊,这……”
年岁万分尴尬地杵在那儿,走也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
她弱弱地问了句:“你不是兽医吗?或许能救一救?”
宋清晨二话不说转身关门,年岁急了:“别呀,我大老远跑来,你好歹给我倒杯奶茶喝吧!我错了,宋医生,我对不起你,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以后有什么给牲畜试药的工作就交给我,我皮糙肉厚保管耐用!对不起,好吗?”
屋里传来一声叹息。
“那某人还不卸了我。”
“谁?谁敢卸你?淮安吗?他以后要是再挤对你和阿丽娜我就揍他,我现在十分赞成你跟阿丽娜在一起,我举双手支持你们。加油!”
屋里的人给了一个字回应:“走。”
“宋医生,我真的错了。”
“你再不走,我就去牵牧羊犬了。”
年岁心塞,估摸着宋清晨还在气头上,她也只能先战略性撤退了。
宋清晨生气的模样都是温婉的,可淮安就不一样了。
她本来也想跟淮安说声不好意思,但他那白眼恨不得翻到宇宙去,趴在电脑前装模作样打着什么,根本不理她。
年岁挠挠头,盯着屏幕看,才发现淮安把最后一期宣传视频上传了。更夸张的是点击和评论都超高,她仔细一看觉得哪里不对劲。
淮安把以前年岁蓬头垢面下河道的画面全都剪出来了,大油头、肿眼泡,什么表情最丑他放什么,还有她趿着拖鞋手提木棍追25号的滑稽样。
这可把年岁给激怒了,她那样一个美丽大方的姑娘,就以这样的方式跟观众见面。
她很是不爽地说道:“你是不是对我的容颜有什么误解?未经我的同意,你就擅自发布视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了?”
“我觉得这个挺好的。”淮安直接把评论区翻了出来。
观众的留言楼层不停地往上爬。
“我决定捐200块给这个女生买衣服!”
“附议!”
“我现在不清楚谁是保护动物啊?”
“就是那个提棍子的人!”
“原来那是个人啊。”
年岁只觉得一口血涌上了嗓子眼,表情极其狰狞地攥起拳头。淮安刚开始还不怕,可看到年岁炸起来的发丝时,拔腿就跑。
他们几人之间,其实是无法存在隔阂的。
命运让其交织纠缠,在这旋涡中相生相惜,如果说有人被束缚住了手脚,那么其他的人都逃离不掉。这条荆棘满布的信仰之路是不能回头的。
淮安耐心地给网友们回复时,发现了阿丽娜的踪迹。
估摸着她没有回家,牧民转场时可没有网络让她冲浪。个别网友言语有些偏激,说宁愿把钱捐给大熊猫,都不要给“老鼠”,淮安都会很耐心地介绍这是蒙新河狸。
随后就出现了极其强硬的回复:
“滚,我一箭扎你头上信不信?”
是阿丽娜无疑了。
阿丽娜是不会生年岁气的,她会给宋清晨脸色,都不会对老大有任何不满。哥哥留给她的唯一的兔子,都是年岁找回来的,可后来兔子也走了,陪伴阿丽娜的依旧是年岁。
她就下定决心,要跟着年岁闯**天涯。
年岁跟她说过南方的花开得很艳,那里的人都很温柔漂亮,如果看惯了风雪可以去他乡看一看雨后的彩虹。
阿丽娜对年岁的话深信不疑,一直憧憬着。
这些小梦想都深深埋在心里,因为未来很长,阿丽娜可以等。
只是有些时候,她也需要一点儿时间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