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桥的记忆
当你决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那一刻
你的生死就交给他了
年岁高二的那年,失去了父亲。
父亲年之岩涉嫌非法集资,继母到处奔波找关系,后来相关财物被查封冻结,年之岩心梗发作不幸死在了狱中。
那个在商场上赫赫有名的年家,一夜败落。
曾经众多围在年岁身边的好姐妹好闺蜜,再没有跟她说过话,好似做了错事的是她。那些黑暗无光的日子里,是央饱饱的出现,让她走出了阴霾,重新振作起来。
央饱饱因为有口吃,也没有其他朋友,她和年岁算得上有眼缘,哪怕不说什么话,坐在那儿都能坐一天。后来两人一起考入沪城大学,还念了同专业。
人能处到一个好朋友,就十分难得。
年岁什么话都会跟央饱饱说,包括对付南野一见钟情。
大二那年的秋季运动会上,付南野所在的生科院(生命科学学院)和体院互呛起来,因在篮球赛和长跑项目上实力碾压对方,后来两边要打架,是付南野劝住了。
年岁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后来爬上了高台,看到一个穿黑色帽衫的男生,他始终侧着脸,不停地在说着些什么。两边和解后,男生终于转过脸来。
年岁无法形容当时看到付南野的心情,就像是尝到了一颗无比香甜的草莓。
她捂住嘴,笑得灿烂:“这是谁啊?好帅。”
底下有热心人回她:“生科院的付南野,就是那个穿白大褂的帅哥。”
前阵子风靡整个沪大朋友圈的白大褂帅哥,原来就是付南野。当时有人在实验室拍了他一张照片,角度找得好,五官又精致,走红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当时狂傲不羁型的男生在他们学校已经不流行了,大家都喜欢懂礼貌、清冷又温柔的男孩子。于是年岁很爽快地决定了,她要追付南野!
央饱饱跟她说,追付南野要拿“爱的号码牌”。他们经管院(经济管理学院)就有很多人挑明了要追他,那些女孩子个顶个的漂亮,而且成绩好,还多才多艺。
年岁很认真地想了下,大环境确实很不理想,多才多艺好像谁都有两把刷子,成绩倒是还能提一提。
于是当天晚上熬夜学概率论,学到最后她气到把笔一摔。
“要饭也好,捡垃圾也好,被外星人掳走也好,这概率论我是一天也学不下去了。我来学校是接受高等教育的,不是来证明我是个智障的。”
年岁破罐子破摔,爱咋咋的。
她就算没有才艺成绩也不好,但皮囊不错呀,略微一打扮,装作无意间从付南野面前走过——结果他正眼都没瞧她一下。
这小伙子不错!不为美色所**!一定是个喜欢有趣灵魂的人!
于是年岁心生一计,让央饱饱故意追着自己跑,她一路过关斩将,再一头扎进付南野的怀里。
画面光想想就很美好,事实上也确实发生了这一幕。
付南野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怪力直接冲倒,两人顺着草坪的高坡滚了下去,年岁被晃得头晕眼花,狼狈地爬起来去扶付南野,这才发现帅哥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
年岁一屁股坐地上了。
付南野捂住火辣的脸颊,也有些蒙,他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年岁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年岁后来还大言不惭地说:“得不到就毁掉!”可又偷偷跑去生科院看付南野,“没毁容吧,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两人正式对话挺意外的。
央饱饱当时勤工俭学,在篮球场卖饮料,价格比超市卖的要贵很多,但男生们为了照顾生意倒也大方。年岁给她帮忙的时候,没有想到付南野会在那个球场。
他过来买饮料的时候,年岁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幸好没被认出来。
“扫微信吗?”
付南野问。
这简直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扫!”
年岁当即就把自己的二维码调出来,举到他的面前。
付南野迟疑了一下,估计是在想为什么不是收款二维码,此时身后的同学们在喊他。
年岁迅速通过好友验证,收到了付南野的转账。
就这样,她要到了暗恋之人的微信号。
年岁自此踏上一条“偷窥”之路。
她每天都要翻付南野的朋友圈,虽然他也没发什么,大多是他们系的一些公众号信息。但总有一些关键信息能捕捉,比如付南野爱喝茉莉茶、在南食堂吃饭、在周三和周四的下午打球。
所以年岁就开始喝茉莉茶,改去南食堂吃饭,也会主动在周三周四帮央饱饱去球场卖水。她要疯狂地刷存在感以及创造偶遇的机会,这种热烈又隐晦的喜欢,她做得不亦乐乎。
当一个女孩有喜欢的人,是由内而外地感到快乐。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所收获的情感也不相同,年岁不知道别人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她觉得自己很久没那么愉悦了。
哪怕只是偷偷地看着付南野,洞察他的喜怒哀乐,她就很满足。
年岁在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就已经脑补了很多未来,她会和付南野相恋、恩爱、生孩子,过上神仙美眷的生活。
她甚至把付南野名字的寓意也扒了出来。
山南海北,闲云野鹤,说的一定是他们的生活。
暗恋的滋味,真是千回百转。
付南野在大一新生入校的那天遇到了年岁,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头发剪短了些,个子又高了,她还是喜欢穿黑色的衣服,百褶裙清凉又漂亮,脖子上挂着一卡通。她应该是交到了好朋友,两人走哪儿都形影不离。
她也一如既往的美好善良,没有被世俗所压垮。
年岁爱唱歌爱跳舞,还很喜欢小动物。南食堂的那些流浪猫哪一只不被她喂得白白胖胖的,蹿树都下不来的那种。
她似乎对谁都是笑脸盈盈,没有脾气。
但付南野见过年岁坚守底线的样子,她拦着那些造谣的人毫不退缩:“我爸爸没有杀人,给我立马道歉。还有,你凭什么取笑我的朋友?你这种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的人,连看她一眼都不配。”
她是很特别的存在。
如此骄傲的小姑娘,不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付南野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她说话,怕她不喜欢自己的性格、样貌、专业或者是一切让她讨厌的存在因素。
等待让他逐渐失了耐心。
所以当付南野看到年岁远远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双手接住了她。这是难得的亲密接触,付南野多希望那草坡再长点,再高点。
想抱她,是他在无数个夜晚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年岁似乎不太喜欢他,要不然也不会连声对不起都忘了说。
付南野回到寝室,孤独落寞地给伤口擦药。他盯着镜子照了许久,问室友:“我是不是长得不太行?”
室友在埋头吃泡面,听到这话将叉子一扔:“自知之明过了头,总觉得自己不行。你这个沪大校草都不行,谁行?”
行不行,都得年岁看了才行。
付南野在生科院见着了年岁,她跟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说:“学长你这个发型真的太帅了……”
那股醋意和不甘促使付南野立刻付诸行动,去剪了个同款发型。
这样缓慢而又熬人的暗恋,让付南野很是不爽。后来他大致摸到了年岁帮朋友卖水的时间规律,基本在周三和周四,他就按时去球场打球,终于等到了她。
刚开始并不敢贸然上前,付南野的队友也总爱去跟年岁搭话。
队友跟大家说:“我已经打听到了,一个叫年岁,一个叫央饱饱,经管院的,全都单身。尤其那个叫年岁的,很可爱。”
队友讲自己买水的经过,他问央饱饱零头能不能抹掉,央饱饱说着:“不,不,不。”
年岁大手一挥:“她说不要了。”
队友拎着水要走,央饱饱拦住他,急忙说着:“不,不行!”
“嗨呀!这是我兄弟!兄弟你且去下次再来啊!”年岁把央饱饱拉回去,声音不大不小,“这是老顾客,而且他有钱,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付南野觉得自己称得上是一条大鱼,他就去了。
如果你想让某个人记住你,就要有一个让她能牢牢记住的点,不能更改且要反复提醒。
付南野买走了年岁的所有茉莉茶,付款的时候年岁直接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亮出来了,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他不动声色地加上去,转了账就走了。
当天晚上他就开始翻年岁的朋友圈,看看她是否将自己屏蔽或者拉黑。
在看到那些可爱小动物的照片时,付南野松了口气。年岁真的很喜欢小动物,她总爱转发一些小猫、小狗、小仓鼠的照片,就连头像都是一只小奶狗叼着花。
那样多姿多彩的生活感染了他,他试着开始发朋友圈,但每次都是固定的东西,意在年岁刷朋友圈的时候会锁定她的思维,于无形之中让其了解自己的喜好。
付南野步步为营,只为能得到她的一个目光。
两人关系更进一步,是在电影院中。
当时影片已经开始播放了,付南野独自坐在中间区域。
有人从面前弯腰穿过时绊到了他的鞋子,付南野都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扑到自己身上,不偏不倚,就坐在了他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
竟是年岁的声音。
付南野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喉结滚了滚,忘了回话。
年岁起身的时候手掌微微按着他的胸口,这一借力没起来反倒又坐了下去。
“嘶!”
年岁发出一声痛呼,付南野这才发现他衣服的拉链把她的头发给钩住了。
“别动,我来。”
“轻点,有点疼。”
“嗯。”
在黑暗的影院中,两人的对话隐隐透露着怪异。后面的观众看到凸起来的影子有些不耐烦:“谈恋爱能不能回家谈?这里是电影院!”
“前面挡住屏幕了!”
“……”
年岁扯下头发后也不好意思再往里头走了,直接坐到了付南野旁边的空位上。
她揉着脑袋问他:“这里没人吧?”
付南野的声音很低,说着:“没有。”
“那我就坐这儿了,不然影响大家看电影。”年岁靠着他也很小声地说着,随后掏出手机发了语音,“饱饱,我好像找错位置了,我在付……附近就座。”
就这样,两人坐在了一起。
那天的电影不知讲了什么,付南野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侧,年岁的任何动静都能牵住他的心。此次机会难得,再不把握就要失去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年岁甜甜一笑,捂住嘴唇,小声说着:“你是沪大生科院的对不对?”
付南野点点头,抿唇:“你是经管院的?”
“你好,我叫年岁。”
“我叫付南野。”
虽然不知道那场电影讲了什么,但是付南野却觉得那是有生以来最好看的电影。
年岁对自己勇敢迈出的那步从未后悔,因为喜欢,会让双方都变得无比强大。
后来两人加入同一个社团。
严格说起来,是付南野先加入的,一个保护野生动物的社团。年岁为了创造更多与他相处的机会,也就入了团。
他们的世界就此被打开了一片广阔的天地,所学习所观测的鸟类、蹄类、灵长类等野生动物,都十分有趣且有意义。
年岁和付南野成了组员,总会一同出去作业,他们还在湿地救了只花蝴蝶。那可是两人共同救下的小生物,年岁想了很久,给它起了名字。
“年,南,要不就叫‘呢喃’,小呢喃。”
“好听。”
小呢喃被两人细心地呵护着,直到恢复了健康状态准备要放飞,却在假期被年岁带回家时,不小心被她弟弟年初衍给拍死了。
年初衍又是继母所生的弟弟,可想而知她内心有多气愤。
这完全就是噩耗,年岁哭着给付南野打了很久的电话。
“小呢喃是含恨而死的,它一定会回来报仇,它怎么那么可怜啊。我那个没人性的弟弟还把它扔进垃圾桶了,说粘了一手灰……”
“别哭了,岁岁,小呢喃会想你的,小呢喃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
这些幼稚的话从付南野口中说出来完全不违和,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他开始喊年岁为岁岁,两人的关系慢慢地贴近。
付南野为了让年岁开心,还带她去游乐园玩。
在坐摩天轮的时候给她送了一个亮闪闪的蝴蝶发冠,他说:“可爱,像小呢喃。”
年岁感动得不行,眼泪被笑意代替。
他们当时是朋友,却做了很多超过朋友情谊的事情。付南野会给她买彩色棉花糖,咬她吃了一半的烤肠,还会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那些细微的举动,是心照不宣的欢喜和爱恋。
年岁将这一切看得很重要,因为她认为,当你决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那一刻,你的生死就交给他了。
在遥远的未来,两人一定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松开。
而未来的现在。
年岁看着藤蔓断裂的瞬间,觉得一切都该尘埃落定。
可付南野真的没有放手,他依旧抓住了年岁,迫使她松开了抱住河狸的那只手,河狸当即坠下,掉入奔腾的河流中。
年岁借助付南野的力量上了木栈桥,却因为藤蔓的断裂,导致脚下的木板被抽离。两人开始往另一个桥头跑去,身后传来巨响,那响声追着他们的脚步,急促又激烈。
等他们安全下了桥之后,回过头来,桥的中间已经完全空了,就剩两侧的绳索摇摇欲坠,也许过不了多久,这桥就会彻底瓦解。
付南野还紧紧牵着年岁的手,随即将她拥入怀中。
他说:“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年岁的手心现在还打着战,刚才的生死一幕,稍不留神大家都很危险。回味过来的年岁很是悲愤,显然付南野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她挣脱开付南野的怀抱,质问他:“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家里交代!”
付南野盯着她,眼底升起血色,字字铿锵:“如果你有意外,谁跟我交代?”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又怎样,还能妨碍我继续爱你?”
“付南野!”
“趁你现在还有凶我的力气,不如下去看看他们。”
付南野口中的他们,是指赶来的淮安和阿丽娜。
淮安发现桥上端倪之后当即跳入水中,水位只到腰间部分,他和阿丽娜在下游的方向一前一后拦截,那只掉下去的河狸顺着水流而下。
阿丽娜并没有拦住,反而自己险些被冲走。
淮安在冰冷的河水中来回扑腾,呛了好几口水,终是将那昏厥的河狸给逮住了。
两人一河狸上了岸,被冻得哆哆嗦嗦,牙齿疯狂打战。
淮安明显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岸边,蜷成一团。阿丽娜赶忙在包里捯饬来捯饬去,最后拿出打火机啪嗒打开:“哥,烤火。”
淮安抱着河狸,险些被气得翻白眼。
年岁和付南野下来的路很不好走,阿丽娜用干衣服把河狸包裹在里头,淮安背过身子正准备换衣服,脱得光溜溜的时候,迎面就看到他们。
淮安骂了句脏话,捂住了下身。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年岁问道,走过去看看包裹住的河狸,“它怎么样了?”
阿丽娜说:“我们本来想过来找你们一起回,但是有一只瘸腿的狐狸在这四周鬼鬼祟祟,我们就跟过来了。”
瘸腿的狐狸。
年岁和付南野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阿丽娜将怀中的河狸递给年岁:“它醒了。”
年岁接过河狸,小家伙黑漆漆的眼睛像极了巧克力豆,此时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四周,也许是被吓坏了,或是哪里不舒服,不像在桥上那般活泼。
付南野过来看了下,说道:“我们得回大本营去,这附近有没有村落?”
年岁想了下回他:“村落有点远,但是附近有个废弃的水电站,我们可以先去休整下。”
淮安让阿丽娜去换衣服,阿丽娜冷淡地说道:“我不要穿你的臭裤子。”
年岁此时又想起对岸还有装备,如果绕过去得耽误很长时间。于是她看向淮安,指指对岸。淮安瞪大眼睛:“我要是被冲走了就淹死了。”
“我去。”
付南野说着开始脱下外套,年岁拦住,放柔了声音:“我去吧。”
“你说什么呢?”
“万一你又生病发烧。”
“我上次生病发烧不是因为落水……”因为见你乐极生悲。
淮安突然嗷嗷叫,一跺脚:“都别说了!我去还不行嘛!”说着,就去包里翻出绳子。
付南野知道那么多东西一人拿不了,还是脱下外套要和淮安一起蹚过去。年岁催促阿丽娜去换干净的衣服,就站在岸边看着两人。
绳子捆在付南野和淮安的腰间,他们想站稳极其不容易,淮安被水流冲倒的时候带翻了付南野,两人摸滚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所幸石头多,他们一路靠摸着石头过了河,到了岸边拿上背包再快速返程。
当时的温度已是零下,年岁他们早已适应了野外的寒冷,但是付南野来自南方,她很担心他会被冻伤。
两人算是安稳地到岸,在更换衣物后,几人重新调整方向,往大本营走去。
他们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辆车安稳地停在那儿。
皮卡车上有备用的笼子,被救助的那只河狸被装上了车,大家赶着夜路出发至水电站。
水电站是很多年前废弃的,听说又要翻建重新启用。
在布尔根河乃至整个乌伦古河,这样的水电站和水坝大大小小有不少,水电站的开发带动了当地部分经济,但对生活在该流域的蒙新河狸有害无益。
上游的水电站抑或水库蓄水,将形成固定的区域,整片区域的植被就会被淹没,同时阻断了河狸的迁徙通道,从而影响河狸种群的发展数量。
这个水电站的留存也存在某些争议。
年岁以前来过这个水电站,因为是废弃的,水电站后面的院子可以进去,里头还有几间空屋子。他们开始分工整顿,年岁找了张宽敞的桌子,开始给河狸做初步检查。
车上带了救助药品,付南野帮忙把箱子提了进来。
经初步检查得知这是一只成体母河狸,但是身材比一般的成体河狸要瘦得多,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流浪来,又要到哪里去。它尾巴上有几道伤痕,除了被藤蔓卷伤,还有尖锐的东西刺破的伤口。
年岁在处理的时候,手总是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的肌肉被拉伤了。
付南野此时开口:“我来吧。”
年岁忍着痛,把药品交给他,坐在了一旁。
而后两人相继无言,专心地救治河狸。
晚上,淮安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纳仁,里头是大块的肉和筋道的宽面,旅途劳累抑或宴请客人,来一盘热乎乎的纳仁是最好不过了。
很多人都会拿新鲜牛羊肉煮,汤汁一定是熬得浓香发白,再放入半指宽的手工切面,熟了之后摆盘撒上白洋葱丝。
但淮安的做法变了变,他用的风干牛肉和马肠子煮汤,加了胡萝卜和土豆,味道绝美,只可惜这宽面不是现拉的,而是买的袋装面。
马肠子是阿丽娜的最爱,游牧民族做马肠子特别有一手。将马肠子洗净之后往里头灌拌好佐料的马肉,两头一扎风干月余就可煮着食用。马肉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等,营养价值极高,尤其是严寒的冬季,吃马肉活血热身,还能预防动脉硬化,增强抵抗力。
南方大部分人是吃不惯西北的食物的,年岁把马肠子挑到一边,拣了牛肉和面放到饭盒里。当时付南野还没有忙完,淮安逮着空子就问年岁:“老实说,你跟理事长是不是早就认识?”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们以前是校友。”
“不。”淮安眯眼,坏坏一笑,“我说的认识,是好过的意思。”
“胡扯什么?”
“你别不承认了,同学能豁出命救你?我一开始还纳闷呢,咱们蒙新河狸的保护项目处处碰壁,说来个‘金主’就来,你俩要是没个啥,我自行把脑袋拧下来。”
年岁面无表情地挑着肉,不说话。
淮安啧一声,捧着下巴念叨:“要我猜,谈恋爱中你肯定属于不珍惜的那一方,霸道蛮横不讲理,保不齐是个花心的渣女。”
年岁缓缓转头看向口不择言的淮安,淮安领略到什么,惊讶中带点鄙夷:“你真的是渣女啊!”
阿丽娜在后面咬着肉,插嘴问了句:“什么是渣女?”
淮安握拳:“就是把男人啃得连渣都不剩的,就叫渣女!”
年岁:“……”
年岁把饭盒端给付南野,他正好洗完手。
付南野吃得很快,也没挑什么。年岁有些话想说,但又觉得不太合时宜,此次出来她没有想到会遇到那么多事情,后面还有两个站点要探,只希望一切顺利。
年岁拿了根胡萝卜去喂河狸,刚开始小家伙还畏畏缩缩的,后来抱住就狂啃。突然年岁想到了什么,说道:“得快些把它送回保护区,让萧站长做进一步的检查。”
付南野看了她一眼,淡淡说着:“怎么,想让我送?”
小心思被戳破了。
年岁假装咳嗽,摆摆手:“不是……”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去村子上看看,能不能差人把它送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只能这样办。
今晚过夜还算舒服点,起码有个屋子能挡风。淮安还在车上带了床驼毛被,一开始给阿丽娜盖了,随后传到年岁身上,再落到付南野那儿,付南野又给淮安。
淮安盖着那床能压死人的驼毛被,叹了口气。
这复杂的“四角恋”啊。
隔天,他们驱车半个多小时到了附近的村子。村子上基本是牧民,阿丽娜带着大家来到一位大伯家中,女主人看到有客人上门就赶忙倒奶茶,端上点心。
大伯一家都不会说汉语,年岁和淮安虽然多少懂一点儿,但是深入交流起来有些困难,所以全程都是阿丽娜在沟通。女主人在听到他们落过水之后起身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小截干柏枝。
她将其放入燃烧的炉中,冒出了阵阵黑烟,大伯说了什么,女主人回了话。
阿丽娜转头给大家翻译:“阿姨说熏一熏柏枝祛除寒气,怕我们感冒,听说汉族人喝姜茶驱寒,问你们要不要?”
年岁连忙道了谢,又摆了摆手。
阿丽娜随后又说到正事,想问村上哪户人家有车能送河狸回保护区。大伯在跟她的交谈中,突然变得眉头紧锁,时而肢体语言十分激愤。
大家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阿丽娜转述:“前几天这里出现了几个陌生口音的人,他们统一戴着紫色面巾,听说从山里抓了不少动物,还有几只很大的‘水老鼠’。”
一听“水老鼠”,年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跟淮安说:“去把车上的河狸拿进来。”
阿丽娜接着说:“他们还跟这里的牧民产生过冲突,因为牧民抓下了他们其中一人的面巾,就被打伤了。”
说到这里有片刻宁静,付南野开口:“对方除了面巾,还有没有特殊的地方,比如,武器?”
阿丽娜跟着翻译过去,大伯卷了根烟,点燃后也不吸,就那样眯眼看着,突然间像是灵光乍现一般,手臂张开有半米长,还圈了个塑料管大小的口。
阿丽娜没有听明白,付南野当下就清楚了。
他靠近年岁,降低音量:“猎枪。”
年岁的心里就更不踏实了,此时淮安将关在笼子里的河狸拎进来,大伯指着它就说:“嗯嗯嗯!”
无须阿丽娜再翻译,大家就知道被逮走的“水老鼠”就是河狸了。
淮安和阿丽娜都看向年岁,等着她发话。
付南野顾及大伯一家,便说:“咱们去外面。”
于是四人走到屋外,站在墙根下晒太阳。
年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目前得处理三件事:第一,是通知萧站长,告知这边情况,并且把河狸送回保护区;第二,我们得去找到那位被打的牧民,询问下具体情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赶往下一个河狸站点,我怀疑这帮人是有组织且刻意猎捕保护动物。”
淮安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待会儿就打卫星电话告诉萧站长,让他赶紧联络相关部门。要不我直接开车先送河狸回去,再来找你们?”
“不,我想的是——”年岁看向一旁沉默的付南野,说道,“理事长,能不能麻烦你送河狸回去?”
付南野又果断又干脆地拒绝:“不能。”
他就知道某人想支开自己的念头不消。
她更知道某人不会轻易服从安排!
年岁双手环胸,拿出老大的做派:“那你就去做第二件事。”
付南野没看她,而是径直说出自己的安排:“淮安,你不必返回,你同我们一起前往下个站点,通知萧站长派人来接河狸。阿丽娜,你去找人具体再问下详细情况。我们争取时间,下午就出发。”
淮安和阿丽娜异口同声:“好。”
年岁头顶冒出问号,Excuse me?谁是老大?
显然她的地位已经不保。
临行前,年岁在大伯家买了点胡萝卜还有白菜、土豆,他们的蔬菜也是走了几十里路运回来的,虽然不多但还是能给就给了,甚至还单独给年岁装了四根炖好的羊蹄。
因为河狸是暂且放在大伯家,年岁偷偷地在凳子上放了两百元表示感谢。
阿丽娜借了大伯家的马,奔波了许久找到了那位牧民,但是没有带回来什么消息。只是说看到的那个人长了一张大众脸,除了紫色方巾,也没有什么代表性的特点。
他们只能赶往第二个站点。
晚上九点,安稳到达扎营地点,这一次他们决定,任何事情都是四人同行。
一路辛苦颠簸,年岁决定晚上的吃食她来煮。阿丽娜协助她挖好了火坑,还把所有的菜都洗干净,他们身处河谷地带,水源很是丰富。
年岁先把土豆埋进柴火堆里,随后将带来的馕切成三角形穿在铁签上,涂了点清油,架在一旁。而后又去车里翻出了锡箔纸,将大伯给的羊蹄包好,也放在火堆侧面。
上头烧的是矿泉水,她煮了点茉莉茶。
等馕和羊蹄烤得差不多的时候,撒上孜然和一点儿辣椒粉,香味就弥漫出来了。随后再把土豆刨出来,去皮,撒点细盐,根据个人口味再选择蘸孜然和辣椒。
几人围坐过来,面前各有碗筷,但是付南野比大家多了份水煮白菜。
西北地区肉食较多,但肉吃多了会上火,年岁始终担心付南野不习惯这边的饮食,虽然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除了那个他说吃了过敏的恰玛古。
淮安和阿丽娜都不爱吃蔬菜,所以对那份水煮白菜毫无意见。
付南野开动的时候,将那白菜夹了一半到年岁的碗中。年岁咬着土豆,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他倒上煮好的茶。
大家安静地吃了饭,便早早入睡。
在野外洗漱是很不方便的,但对于年岁这样的野外工作者来说,已然习惯了。她看到淮安刷完牙回来,叫住了他,给了他一管润肤霜。
“那什么,让他涂一涂脸。”
淮安嘿嘿笑着,凑过来:“这是渣女的最高境界吗?让前任忘不掉你的好?”
“信不信我揍你?”
“别,把我打了,就没人给你心上人送东西了。”
淮安捏着那带着温度的润肤霜,似乎是焐过的,他对这种贴心的举动发出叹息:“老大,我觉得你好像不太了解男人。男人天生对女人是有保护欲的,他们拥有一颗娇弱却又强烈的自尊心。我就简单举个例子,比如阿丽娜,我可以天天受她欺负,但关键时刻,一定得我站在她的前面。”
年岁不懂,微微拧眉:“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要有让理事长能保护你的地方,而不是事事为他操心。你自认为替他着想的方式恰好是对方无法接受的,这种行为,就很自私。”
年岁总觉得淮安像是知道什么,但看他一脸盲目自信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傻瓜在吹牛。
“自私啊,我懂。”
年岁钩钩手指,淮安笑眯眯地靠近,只听见她说:“我还有个橘子,就不给你吃。”说完扭头就走。
淮安很气:“我发现你这个人是真的自私啊!”
翌日白天,大家背上装备徒步进了河道。这个站点的流域地势起伏不大,较为平坦,但几公里外就有一个大峡谷。脚下的河道因为没有过多的遮挡物,风特别大。
吹风可是比低温受冻还要令人难受。
年岁他们个个都包裹得严实,帽子、口巾、手套、防风镜,甚至靴子都超过了脚脖子。
刚开始大家还能聊上几句解闷,到后面一个比一个沉默,头顶的云滚来滚去,脚下的路仿佛永远走不完。他们就这样并肩而行,蹚水踩石,越过重重障碍去完成今日的计划。
这就是众多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的日常,他们早已习惯寂寞与孤独,在这广袤的天地中守护着人间生灵。
中途稍做休息的时候,阿丽娜会给大家唱歌解乏。明亮悠扬的歌声飘**在布尔根河畔,风将美妙的声音带给了每一个需要的人,也将会化作温柔的力量传递至乌伦古河更远的地方。
年岁在结束前将拍摄好的卡收好,摊开笔记本将重要的信息挨个记录下来,腾出来的时间大家就能好好休息。
因为最后一站,也就是第三个站点,河狸家族最多。
付南野也没闲着,检查车辆和物资,淮安揪着阿丽娜陪同去上厕所。
淮安好似生怕阿丽娜偷看一样,挪了好几个灌木丛,最后索性爬到最高的山丘上去。他刚在灌木丛后蹲下,一回头发现山丘的背面停着三辆车。
在这里见到车辆本就很奇怪,尤其是看到有人戴着紫色面巾的时候,淮安当即裤子一提,伏在地面上。
因为隔了太远,车牌号和人脸完全看不清,淮安只能根据已摆放的物资来看,应该有六七人。他现在看到的只有两人,在下风口处煮着什么。
淮安小心翼翼地后退一点儿,随即起身,但也是半弯着腰。
他冲阿丽娜无声地挥动手臂,阿丽娜也恰好面朝他的方向,便看到了预告有危险的手势。
淮安的右手举过头顶,伸出手指,不停地在空中画圈,这个手势意为集合。阿丽娜下意识就摸向背后的弓箭,想都没想就往山丘上跑。
这可把淮安吓坏了,他使劲地挥手往下赶,嘴巴张得老大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回去!”
阿丽娜上了山丘便奋力拉开长弓,那支金色箭矢破风而出,击中一个人的胳膊。如果不是淮安跑过来将她扑倒,那支箭就能要人命。
“阿丽娜你干什么!疯了!”
淮安有些慌乱,看到山丘下拥出更多的人,刚以为他们会反击,谁承想他们跳上车便各自离去。三辆车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逃窜,这帮人是盗猎者的可能性更大了。
阿丽娜反应过来自己惹祸,一下子又不说话了,咬着唇站在那儿。
淮安只能顺着山脊翻滚而下,他盯上了最近的一辆车。阿丽娜看到淮安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奔跑,他就跟在车后,身影在扬起的尘沙中若隐若现。
布尔根没有几个人知道,河狸守护者淮安,曾是一名速跑选手,他的速度可以达到百米10秒。在这尘沙漫天,坎坷不平的道路上,他奋力想要追上一辆越野车。
淮安此时脑海中什么都没考虑,只想追上去,就是追上去。
被追的那辆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人,他解开一个黑色布袋,露出半截枪口,对准了淮安的脚下。
这声枪响,打破了河谷的平静。
年岁和付南野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看向那个方向。
“什么声音?”
年岁很紧张。
“是枪声!”
付南野当即上了那辆路虎,年岁单独开了皮卡。
二人齐齐驱车往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