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演戏

离尧知道楚云缈来佣兵团不是为了关照他这个阶下囚的,但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雀跃。在彩隶城的两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回到帝都的一天。

借着幽暗的灯光,楚云缈四处打量了一番,又抬头问站在身边默不作声的闫阳:“这儿怎么没监控?”

“佣兵团不需要监控,因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楚云缈笑道:“那还真是厉害,不过你不是说过会让我避开严刑逼供么,这人都伤得面目全非了,我看着着实害怕。”

她的眼神躲在暗处,被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住,闫阳看得不分明,只觉得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不满。

离尧的话和南鸢身上的血迹都在表明,顾黎的确下令对他用刑了,不过南鸢得到了多少信息他不能确定。不过以离尧这种不怕死的亡命徒形象,闫阳猜想他应该什么都没说。

“那要不先出去吧,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个边境的混子而已。”闫阳故意推诿,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楚云缈的眼神里闪过不悦,她既然来了,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没关系,有你在,他伤不了我。况且,我倒是想看看,在我帝国边境作乱之人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佣兵团兴师动众。”

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她拿出了帝女该有的气势。

楚云缈踏着细高跟,屈膝蹲在离尧面前,柔软的发梢不经意拂过他的脸庞,细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端看起来。

胸口的伤被这个动作拉扯,离尧不经闷哼一声,眼睛却舍不得从面前那张脸上移开。

“缈缈。”他用眼神诉说对楚云缈的思念之情,嘴上却不饶人,“帝女?长的倒是挺好看,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他脸上,楚云缈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评头论足。”

离尧被这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头晕目眩,眼睛盖在长发里,没人注意到他眼神里的落寞。

他知道楚云缈这一巴掌蕴含的深意,她在责怪自己不该违抗命令,擅自离开彩隶城。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逃脱,但他没有。

从这个角度,闫阳看不清她的动作。她掰过离尧的脸,手指从他的嘴唇边划过,又骤然收紧,面无表情道:“现在清醒点了吗?”

离尧刚才已经经受过一轮南鸢的折磨,本就皮包骨的脸上全是淤青,那双琥珀色的眼里早已没了光泽。他已经痛到没了知觉。

“不知道,帝女,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离尧嘴角流血,喘着粗气。他用这副狼狈模样才换来跟楚云缈见面的机会,可是此时他突然有些后悔,因为他在楚云缈的眼里读出的只有失望。

楚云缈一把甩开他的脸,拍了拍手上的污渍:“强抢民女,掠夺军事物资可是死罪,谁给你的狗胆跟帝国作对?如果你老实交代,我会酌情让佣兵团从轻发落。”

离尧吐出嘴里的血水,冷哼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他知道楚云缈是在担心自己受不住刑,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来,不过是变着法儿在套话。她不信任自己,从小就是。毕竟他只是楚云缈一时兴起捡回来养在身边的玩物。

但是,这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虽然她一直都如女王般高高在上,但他就是无法摆脱想要靠近的欲望。

楚云缈沉着脸,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透着凉意道:“也是,连南鸢都没法让你开口,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说完转头看向闫阳,露出一副委屈又无奈的表情。

闫阳冷着脸,装作无所谓地说:“既然问不出,就先这样吧,反正他断了只手,废人一个,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楚云缈顿时僵在原地,立马撇过头看离尧,他的右手的确像是被割断筋骨吊在手臂上,铁链周围也沾满了血痕。

她忽然觉得怒火中烧,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猝不及防的窒息感让她呼吸一滞,身体在昏暗的牢房里微微颤动起来。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知道离尧是左撇子。他的手是楚云缈的命,离尧是靠着双手制造她需要的东西,也是靠着双手活到今天,没了这双手,离尧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正当她还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闫阳的手机震动了起来,趁他出门接电话的间隙,楚云缈才有了机会跟离尧说话的机会。

她话音一转:“你手是谁伤的?”

离尧回想当初被闫阳踩在脚下的画面,难以启齿地回道:“闫阳。”

这倒是出乎楚云缈的意料:“他为什么这么做?是发现了什么?”

“我记不太清了,当时晕了过去,但是闫阳好像在我昏迷期间做了什么。”离尧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还见到的日思夜想的楚云缈。

楚云缈若有所思地沉默一阵后,轻声说:“我跟他订婚了,这件事你先别管,我去查。”

离尧只捕捉到一个刺耳的词汇。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被她责骂,被她再扇一耳光,或者被她舍弃,唯独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个。

“你说什么?”他咬紧牙关,双手捏成拳状,完全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扯得锁链嘎吱作响。

楚云缈双手环在胸前解释道:“闫阳是佣兵团的突破口,有了他,才有跟南鸢对抗的筹码。”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离尧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权干涉。

他只是被楚云缈豢养的流浪小狗,跟在她身后,仰望着她的背影,慢慢地,对她的情感从依赖变成了占有欲。

她教他如何讨好自己,如何成为一个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他全身上下都镌刻着楚云缈赐予的印记,却永远无法拥有她。

他深知楚云缈在外人面前的伪装,也见过她在深夜里的痛哭和无措。为了满足她的愿望,离尧苦心钻研,每一次的技术突破都会赢得她的热切回应和爱抚。他知道楚云缈想要什么,便竭尽所能地给她。

“我要南鸢人头落地,谁也阻止不了。”她不能容忍这个世界上有比她年轻美丽的女人,如果有,也只能是一具尸体。

“南鸢的战斗力超出我的预期,你杀不了她。”离尧眼神晦暗,嗓音干哑,有气无力地回道。楚云缈根本没想跟他解释订婚一事,只是通知他而已,他早该想到。

“摧毁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靠武力。”楚云缈将卷发撩到身后,斜睨着地上的人。

离尧笑得苦涩,她有的是手段折磨人,不需要他提醒。

两人沉默了一阵,在这个密闭空间待久了,她有些喘不上气:“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别死在这儿。”

为了防止闫阳突然进来,她也只能先中止对话,说完就踱步往门口走。

“这两年,你想过我吗?”

在被绝望掩盖前,离尧突然开口。

楚云缈背对着他,叹了口气。她怎么不想,这些年她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离尧身上,只是她不想承认对离尧动了心,因为他们两人自出生就被决定了去路。

“无聊。”

离尧的眼睑微微颤动,黑发胡乱垂在身侧,前额上的几缕头发上还沾着血。这两个字,生生剐着他的心脏。

让他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投身于别人的怀抱却无计可施吗。

她还是那么残忍。

丢下这句话,楚云缈打开门走了出去。闫阳还在接电话,表情淡然。

楚云缈换上一副笑脸,柔声道:“走吧。”

她压抑着心中的烦躁,那是被离尧勾起的无名火。

走进电梯,她不禁想起初遇离尧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小,见到自己时,双手捏着脏兮兮的衣角缩在角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暗淡无光。

在她的精雕细琢下,尘封的宝石重见了天日,那双被战争蚕食的瞳孔终于恢复了透亮的色泽。

离尧是听话的,从来不违抗她的命令,有时候乖巧得令人生气,不逾矩,不冲动,隐忍,克制,顺从。

一想到离尧那副残破的身躯,断掉的右手,她就怒火中烧。她小心呵护的花朵竟然被佣兵团的人肆意践踏。

两人各怀心事地下了电梯,闫阳也没再多问。

今天这场戏演得太精彩,逼真到他都差点以为楚云缈跟离尧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如果不出他所料,楚云缈这几天应该会有所行动。他在心里盘算着,两人回房简单告别后,闫阳又出了门。

“为什么没告诉我你今天审的人是离尧?”

南鸢的胳膊肘抵在门口,而闫阳被堵在了门外。

“没空。”

她的头发最近长长了些,碍事地搭在肩上,被嫌弃地往后拢了拢。又问:“你想说什么?”

“帝女对我有用,我接近她是为了调查,并没有其他想法。”

闫阳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大半夜跑来解释反倒显得像是心虚。

“调查什么?”南鸢不止一次给过他机会,但是闫阳从来不肯实话实说。

“暂时不能说。”

“我也不想听。”南鸢重重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