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误解

楚云缈看得清楚,她毕竟是久经情场的老手,从南鸢看闫阳的眼神就明白她对闫阳有好感,只是闫阳这个愣头青,似乎还没察觉到这点。

但有她楚云缈在的一天,南鸢就不可能得逞。她想要的东西,南鸢没资格碰,或者说是南鸢想要的东西,她都会亲手毁掉。

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闫阳热得直冒汗,转头对楚云缈说:“要不去办公室坐会儿吧?”

楚云缈扭着腰上前一步又想拉住闫阳,闫阳这次是真的有点恼,他讨厌身体接触,尤其是对一个见面不到几小时的陌生人,只能绅士般地往后躲,尽量减少两人的触碰。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她也装累了,高跟鞋在这黄沙满天的基地里沾满了灰尘。

“走吧。”高冷的语气跟之前判若两人。

两人回到办公室,楚云缈四处打量破旧的铁质办公桌和磨破皮的沙发,还有墙上那幅褪色的帝国地图。简陋不堪,嫌弃似的不肯落座。

闫阳用冷水泡了壶茶。佣兵团供电极少,只有通信设备和电梯之类的常年不断电,其余地方一到晚上就像瞎子摸黑。

“帝国给佣兵团拨了不少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整个办公室还没她的卧室大,一股发霉腐朽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堵住鼻子。

“战场需要耗费的物资难以估计,不可能在吃穿用度上浪费分毫。”这里没人在意生活质量的高低,也没有人有余力去想。

楚云缈对战争毫无兴趣,别人的生死跟她更是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她只想在有生之年纵情享受。

闫阳坐下后开始翻看手里的文件,楚云缈犹豫半天还是挑了块儿看着干净的地方坐下。

南鸢独自在射击场训练,看着被打成蜂窝的靶子就想起闫阳刚来佣兵团那会儿,两人还比试过枪法。虽然闫阳速度比她慢,但准确率却出奇得高,两人不分伯仲。

是那时候的另眼相待,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么。

靶场空旷无人,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干涩的空气逐渐融合,无法安宁的心绪在枪响后归于平静。也许不去想就不会烦恼,暂时的逃避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直到天快黑了,闫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问楚云缈:“去看看彩隶城来的‘客人’吧,看完我送你回桅灵亚。”

楚云缈靠坐在硬邦邦的沙发上,撩拨着金色发丝:“我今天不准备回帝都。”

正在喝茶的闫阳被呛得直咳嗽,“不回去?”这又是打的什么牌。

“对,不回去。”

她看了眼面前的杯子,嫌弃地抬起头,生怕被发黑的劣质茶叶脏了眼,又继续说:“我想在这儿住几天,顺便……”

她停留了几秒后看向闫阳,眼波柔和地说:“跟未婚夫培养培养感情。”

视线对上的瞬间,闫阳就移开了。

她说的话,闫阳一个字都不信,于是他立马岔开了话题:“一会儿我让人帮你收拾个房间出来,但我得提前说一声,这里可不像帝都那么方便。”

“知道啦,婆婆妈妈的,住不惯不是还有你嘛,有你在,我在哪儿都住得惯。”

楚云缈的阴晴不定让他捉摸不透,她的声音像是浸在蜂蜜里,甜得发腻,听得闫阳汗毛倒立。

面对这张过于年轻貌美的脸,他总有种错觉,觉得楚云缈的身体和灵魂是分离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不想待在这个看似暧昧的空间里,闫阳往门口走,打开门后停在门外等她。

虽然闫阳不了解楚云缈,楚云缈倒是对他一清二楚。与其说她善于察言观色,不如说她是个环境高敏者,对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正因为这样,离尧才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这也许是源于高贵血统天生的高傲和自信。

在她看来,闫阳是个有野心的人。即便对她没有太多好感,联姻多半只是为了权势,但他至少表现得恭敬,进退自如,不会令人反感。

闫阳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也许是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外表强硬,内里却是个柔软的人。

已经过了饭点,楚云缈吃不习惯味同嚼蜡的压缩饼干,只喝了点水,又通知帝都的人将自己的生活用品和平时爱吃的水果都运过来,是打算住上一段时间了。

两人走到那栋封闭的灰色大楼时,正好碰见从楼里出来的南鸢。

她的双手和衣服上沾着星点血迹,脸上挂着疲惫,正随手将手指上的猩红抹在裤子上,往外走。

迎面而来的两人穿着干净,不染尘埃,和南鸢一身的污垢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像是看着天边飞来的鸟似的注视着缓步前来的两人,第一次觉得闫阳是那么触手不可及。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那种似曾相识的刺痛感从心底浮了上来。明明没人做错什么,可这一切又都像是错的。

“去幽禁室了?”闫阳下意识放低了声线,温声问道。

“嗯。”南鸢机械地点头,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走近一看,她的脸颊上也沾着血,像头刚捕完猎的野兽。

闫阳本想再多问几句,碍于现在形势微妙,不方便说太多,只说了句好,草草了事。

三人间形成了螺旋似的磁场,彼此相撞又彼此疏远。楚云缈冷眼旁观,又勾着嘴角笑起来:“好啦,阳阳,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彩隶城来的犯人吗,咱们赶紧走吧。”若有似无的撒娇气息又从她的鼻腔里冒了出来。

南鸢闻声突然看向闫阳,这么晚了帝女不回帝都,跑到佣兵团的牢房里来干什么。彩隶城的犯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想看就看。

“没团长允许。”南鸢冷着脸说,“谁也不准进。”

楚云缈见状反而委屈上了:“南鸢,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我跟阳阳都是要订婚的人了,参观下佣兵团的牢房有什么不行?”

她心里恨不得将南鸢千刀万剐,尤其是看到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表面却波澜不惊。

南鸢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抬头看闫阳。

平时要是闫阳一个人,南鸢定然不会阻拦他,闫阳知道她是因为不喜欢楚云缈才故意刁难,但他带楚云缈来佣兵团的目的就是去见离尧的,而且必须见到,所以这次他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南鸢,顾黎是你的上级,我就不是你的上级了?”

他的态度比平常严肃许多,南鸢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几秒,南鸢敷衍地摇头又点头。

“我跟顾黎是平级,我要做什么,他都无权干涉,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吗?”

虽然知道南鸢的本意,但她总是把顾黎挂在嘴边,让闫阳心里不舒服。

南鸢沉默着不回话。

沉默等于默认,于是闫阳直接绕过她身侧往前走,两人的衣袖轻轻触碰到一起时,南鸢又闻到属于闫阳身上的独特味道,像阳光,无色无味,却过于炽热。

从彩隶城回来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她跟闫阳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变成了鸿沟。这次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楚云缈。

楚云缈见闫阳已经走远,对南鸢轻笑一声道:“南鸢,你这样古板的性格,没有男生会喜欢的,还有,女孩子家家的,别成天打打杀杀,你看看自己还有点儿女生的样子吗?”

她上下打量着南鸢,又嫌弃地摇摇头,从她身边绕过,跟上前面的人上了电梯。

南鸢杵在原地,地上的影子在月光下泛起涟漪。

楚云缈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是实验体,不是普通女生,她是为战斗而生,不是为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理由。但是闫阳的行为还是刺痛了她,白天的所见所闻也一股脑儿涌进脑海。

闫阳那么护着她,是因为从小就认识么,她也好想从小就认识闫阳。

可是过去的时间就像被偷走了一般,她想不起自己小时候经历过什么,那段缺失的记忆仿佛不曾存在过。

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伙伴,看别人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玩儿玩具枪。日夜陪她入睡的只有数不尽的药物,直到飙升的战斗值变成令人畏惧的盔甲,就更没人敢轻易靠近她。

独自行走在时间的缝隙里,往前是无尽的迷雾,身后笼罩着暗夜的巨齿獠牙,她只是习惯了黑暗,并不代表她不再向往光明。

只是现在,她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孤独里。

闫阳按下电梯键,盯着楼层的数字不断累加,他内心的烦躁也在直线上升。

电梯很快到达了中间楼层,佣兵团关押的刑犯是按照楼层高低分配的,越往上走犯罪程度越低。南鸢之前带科学院的学生参观的顶楼便是关押最低刑犯的地方。

“到了。”

闫阳停在关押离尧的房间门口,按下门锁。

楚云缈在门口停顿了片刻,整理好情绪才踏进去,但借着幽暗的灯光窥见地上那个衣服破烂,浑身是血的人时,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怒意。

“怎么,南鸢大小姐,还舍不得走了?”

话音未落,从额前发的间隙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琥珀色的瞳孔一圈一圈收紧,离尧的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激动。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坐到对面铁椅上的身影,直到楚云缈翘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就是彩隶城的部落头子?”

离尧收回灼灼的目光,跪坐着看向面前的地板,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撕裂的伤口。他声音虚弱,脸上却带着轻蔑地笑:“佣兵团是没人了吗,又找个女的来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