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极光

鸳虽然身体不便,眼神却非常坚定,湛蓝的眸子里碧波**漾,她加重语气说:“我要看极光。”

“极光?”闫阳重复她的话,脸色严肃起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立马接受专业治疗。”

闫阳简直难以置信,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看什么极光,不愧是南鸢。

南鸢瘪着小嘴,心情瞬间低落下来,默默反抗道:“我想看极光。”

她的模样委屈至极,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圈阴影,好像看不到极光,心里唯一那点小火苗都被浇熄了。

闫阳最见不得她这幅佯装可怜的表情,心里又急又气。

“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一早就回帝都吗?”他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依旧强硬。

“可是我想。”

南鸢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耍起了小性子,饭也不吃了,埋着头赌气道。

“……”闫阳发愁地看她,重重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才开口,“你确定要去看吗?极光只能半夜才看得到,你的伤怕是不能拖太久。”他最终还是心软了。

南鸢闻言兴奋地直点头。

她性格执拗,吃不到的果子心里会一直惦记,闫阳知道拗不过她。不让她看到极光,估计回帝都也不会安生。

他无奈地摇头,南鸢不仅兴趣爱好不同凡人,连浪漫细胞也总是体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刻。

“看极光要去哪里看得清楚?”闫阳转头向李英俊问询起来。

连峰在旁边忍笑,脸憋得通红。

闫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朝令夕改不是个好领导该有的样子,更何况他改变主意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李英俊托腮,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往北再走个十多二十里有片空地可以看极光,但是吧,这极光也不是天天有,还真需要点运气,有时候一年到头都看不到一次,有时候会连续出现个把月。”

“行吧,我今晚带南鸢去一趟,明早再启程,你们看好犯人,别让他跑了,也别把他饿死了。”

他这话是说给李英俊听的,这几年他殚精竭虑,怕是对离尧恨之入骨。

李英俊倒是比想象中沉着冷静,边给他倒茶边说:“你们放心去吧,出不了岔子。”

闫阳又转过头对南鸢说:“这下满意了?”

南鸢抿着嘴笑了起来,她不怎么爱笑,所以笑起来格外迷人,眼角挂着的泪痣像颗弧度好看的流星。

直到夜色渐晚,闫阳开上了那辆老旧汽车,载着南鸢离开营地。

这是两人第二次单独出行,距离在无形中拉近了不少,谁也没提之前的争执。

闫阳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里夹着烟,跟南鸢随意交谈起来:“对了,你说话一直是这样吗?还是说之前出过什么事故?”

南鸢不喜欢闻烟味,连团长都不敢在她面前抽烟,但她却觉得闫阳似乎做什么她都能包容。

“一直都这样。”

南鸢百无聊赖地扣着指甲盖儿,心里却催促着车能再开快点。

“那你有没有试过说长句子?”

自从来佣兵团,闫阳就发现南鸢说话总是断断续续,很少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语言是沟通的媒介,他听不全南鸢在讲什么,就很容易曲解她的意思。

南鸢不太明白他说的长句子是多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长句子,于是又问:“多长?”

“要不我教教你?”闫阳轻咳一声,俨然一副老师的模样。

“嗯。”南鸢坐直了身体,转身对着他。

“你跟着我念,中间不能断句,要一口气说出来。”闫阳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撇她一眼。

“嗯。”南鸢不明所以地点头。

“如果今天天气好就能看到极光,如果今天天气差就看不到极光。”他突然脑子卡壳,只想出这么句毫无营养的话。

“看不到吗?”南鸢却真的担心起来,瞪圆了眼珠。

“我……是打个比方,肯定能看到,你先老老实实把我说得念一遍试试。”

南鸢哦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如果今天天……”

刚说完五个字就卡住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闫阳挑眉看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到极限了?”

南鸢有些垂头丧气,又试图再说一遍:“天气好就能……”

她耷拉着肩膀,好像不行。

“没关系,慢慢来,以后说不定就会了。”

见她情绪低落,闫阳安慰道。只是南鸢的语言能力似乎还不如小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不正常吗?”听闫阳的意思,她好像是有什么问题。

闫阳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自己的话对南鸢的影响这么大,甚至让她陷入了自我怀疑。闫阳突然觉得内疚,急忙解释道:“你很正常,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不用非要跟别人一样。”

他是有些担心南鸢的身体状况,但不希望她因此多虑,也许她只是习惯了独处,不喜与人交流罢了。

南鸢还是低下头默默练习起来:“如果今天……天气好就能……就能看到极……极光。”

她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蹩脚又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别着急,你要是真想学,我慢慢教你,直到你可以说很长的句子,好吗?”

闫阳回头时正好对上南鸢的眼神。

清晰明朗的下颚线,笔直的鼻梁骨,银光闪烁的眼眸,闫阳浑身散发着让她安心的力量,他似乎是那个能随意拨动南鸢的情绪开关的人。

“嗯。”在南鸢的眼里,闫阳有点像太阳,她喜欢待在太阳身边,虽然太阳有时温度太高会灼伤她的皮肤,但大部分时间,太阳都是温柔的。

夜晚的视线不佳,不过幸好一路都是平地,不到半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映入眼帘的是寸草不生的荒地,夜晚的风也依旧寒冷,闫阳今天特意穿了加厚防护服,半颗头都埋在衣领里,只剩一头银发在风中微微浮动。

他抬手看了看表,刚过十二点。

闫阳望着眼前的荒芜,不禁感叹。

这似乎是个不会流泪的星球,或许说是早就被挤掉了最后一滴眼泪。帝都不会下雨,彩隶城不会飘雪。它就像个身材干瘪的老人,背脊**在寒风之中,干裂,溃败,缄默。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等了十多分钟天边也不见任何征兆。闫阳的双腿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嘴里的热气润湿了睫毛,又立刻在眼睑上结成薄冰,将睫毛染成了白色。

天黑得像个巨型窟窿,将一切吞噬殆尽,占据着视野不肯退去。

又过了一会儿,闫阳转身往车里走,南鸢着急地抓住他的衣袖问:“你去哪儿?”

“我去拿照明的东西,马上回来。”他笑着摸摸南鸢的头,触到一片冰凉,手里仅剩的热度也被悄然带走。

南鸢松开了手,站在原地,视线一直追随那道移动的身影,不过,任凭她视力再好,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也看不分明。

但闫阳的确很快就取回了照明灯,点点星光,忽明忽暗,即便用尽全力发光,却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土地。

他的脸在柔光中忽闪,眼里映出橘红,看得南鸢有些心猿意马。

漫长的等待,听不见任何噪声。

没有蹒跚踱步的群星,没有安睡夜枕的月亮,只剩两颗跳动的心脏在彼此呼应,跳动,祷告。

这一刻,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引。南鸢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闫阳悬在身侧的那只,似乎这样就能与身边的人连接在一起。

闫阳先是一愣,手指触碰的瞬间下意识想收回来,却被南鸢牢牢抓在了手里。

他的心像是悬浮在云朵里,软绵绵的不踏实,生怕一不小心就从云端跌落。

但被牢牢握住手掌时,他又舍不得挣脱。

在这四下无人的旷野,远离纷扰,他多想让自己暂时从现实中抽离出来,享受片刻的放肆和自由,以及南鸢对他的依赖。

“你为什么想看极光呢?”

闫阳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微弱温度。南鸢的手看着细嫩,但由于长期拿枪,指腹长出了薄薄的茧,比起丝绸,更像是摸着长久经年,有些磨损的琴键。

如果不是因为被改造成实验体,她本可以过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而这朵原本娇弱的花蕾,却在战争中磨砺出尖锐的壳,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听说很美。”南鸢吸了吸冷空气,感受着来自北境的气味。

“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透光灯照,南鸢的轮廓变得清晰,他这才确定身边牵着的人的确是南鸢,不是幻觉。

“可以许愿。”南鸢抬头看那个高出自己许多的人。

“那你想许什么愿呢?”

闫阳很好奇像南鸢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会有怎样的愿望。

“我没愿望。”

她紧了紧握他的那只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全都传给那幅微凉的身体,殊不知她感受到的温暖就是来自那里。

“你可以许愿。”她眼神真挚,像是询问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闫阳在脑子里绕了几圈才想明白她的意思:“你让我带你来看极光,是为了让我许愿?”

南鸢点点头,嗯了一声后,有些害羞,略红的脸颊被零下的冷空气冻得显不出颜色。

闫阳的心颤了一下,像是有几只蝴蝶在翩翩起舞,但又极力压抑住自己的躁动,问她:“为什么?”

“想让你开心。”南鸢说话直白,似乎不懂什么是拘谨。顿了顿,她又想努力多说几个字,“我不讨厌你。”

闫阳睫毛上的冰被口中的热气化开了,他随即回问道:“你……这是想跟我和解吗?”

“和解是什么?”

南鸢的眼神依旧纯净,像蓝色的琉璃珠。

“和解就是,忘掉之前的烦恼和冲突,忘掉不开心的事。”

如果闫阳生在和平年代,可能真的是很适合带孩子,他的耐心无疑都给了南鸢。

“嗯,和解。”

她的行为直来直去,从不掩饰,喜欢和讨厌界限分明,对闫阳的态度可以随意切换,这种坦**反而让闫阳有些无所适从。

他露出笑意回道:“你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天边逐渐晕上一层透明的彩色砂纸,从浅青色到蓝再到粉紫色,像一张巨网自遥远的时空铺散开来,流光溢彩,瞬间吸引了南鸢的目光。

她松开闫阳的手,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看。”

她伸手指着天空那道流动绚烂的光。

两人都看呆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快许愿。”南鸢催促道,生怕这种美稍纵即逝。

闫阳闭上眼,心里默念道:“那就愿世界和平,再无战争。”

南鸢只是静静看着他,她没有别的愿望,而身边这个人,就是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