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同类

我出门的时候天色就开始暗下来,等走到爱琴酒吧门口时,只剩路灯的昏黄的灯光照耀街道。

我这时候才觉得大年三十就去泡吧似乎不好。

但我在街上逛了一圈,开门的除了网吧就是便利店。到城东娱乐区,大部分酒吧也挂出了歇业的标志。一条街上,也就三三两两的酒吧开着门。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走进去。

距离我上一次到爱琴酒吧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尽管是在过年期间,爱琴酒吧也一点都没有改变,热闹非凡。

看来这世上并非只有我一个孤独的人。

混入人群中,我心中的孤寂派遣了一些,觉得自己有了同类。身体和着音乐随意摆动,踩着节奏,把不愉快的东西都甩在脑后。

我这一次理解冯河墉为什么会喜欢泡吧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今晚的放纵不会有人知道,但在我玩得正嗨的时候,有人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我侧过头,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巧啊顾科,你也在这!”她喊道。

这熟悉的场景让我记起来,这人是陈清。她怎么在这?

“一个人啊?走,过去跟我们玩玩吧。”陈清热络地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拉着我的胳膊往一旁的卡座走。

我苦笑的跟在她身后。

她将我带过去的卡座已经坐着几个人,我定睛一看,震惊于冯河墉此时此刻竟然会在这里。

看到我,冯河墉怔了怔,把手中的酒杯放下:“顾科,你怎么在这里?”

这本来是我想问他的话,他先问我,倒让我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这儿的荒唐。冯河墉和我都不是那种会做出这样荒唐行为的人,但现在在这遇见对方,这件事情就值得耐人回味了。

冯河墉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立场询问我,幸好一旁的郑浩泽开口解围:“唉,这个时间来这肯定是受不了家里一顿亲戚的说教呗。反正我来这就是这个原因。跟你们在一起可有意思多了。”

冯河墉不再深问,转换话题:“既然来了就一起吧。顾科你坐。”

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追究原因的好时机,我深深地看了冯河墉一眼,接着坐下,接过郑浩泽递过来的酒,闷闷地喝着。

把我安顿好之后,冯河墉跟郑浩泽恢复自己的谈论。他们嘴里说着些我不懂的名词,不知道跟什么有关,我也不想去问。

闷酒喝多了我有了醉意,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二十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起身冲他们摆摆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郑浩泽起身拦我:“嘿,这才多久啊就走,怎么的也要等春节联欢晚会结束在离开是吧?”

这时候陈清也想搭话劝我,但她的手机响起,她示意冯河墉把我留住之后去声音小点的地方接电话。

冯河墉无奈的把酒放下,过来勾住我的脖子:“你小子既然现在都来了,肯定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对吧?有什么跟兄弟说说,别闷在心里。我先得向你坦白,其实之前我没回老家,浩泽带我去XM转了一圈,比预期时间多玩了几天,导致我只能跟家里面的人说今年学校有事过年我不回去了,所以大年三十我才在这里。”

我没想到冯河墉会这样将事情明白的解释清楚,他这么一摊牌,我倒不好再坚持离开,只能坐下。

正巧这时候郑浩泽离开,我心想这正是个机会,对冯河墉**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诡异的事情。我不自觉正色道:“河墉,我最近做了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冯河墉询问,“怎么奇怪了?”

我直面冯河墉探究的眼神,咽了咽口水,压下自己的心悸回答他:“我梦见……我被当成杀死颜子玥的凶手,关在审讯室里询问。里面审讯我的那个警官一直逼迫我认罪。”

冯河墉笑了笑,像是把我所说的事情都当成了一个笑话:“顾科你就是想太多了。你怎么可能会杀人呢?别想太多,你就是太累了。如果还是不行,你就跟颜子玥分手吧。这样一劳永逸多好。”

冯河墉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了我。我以为他会相信,没想到得到的只是一个冷嘲热讽的回答。而且,他谈论颜子玥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仿佛把她当成一个物品。

我不想跟他起冲突,知道自己在这待不下去了,不顾冯河墉的挽留,转身坚决离开。

而就在我拿起搭在椅凳上的外套,正准备迈步往外走的时候,陈清朝我走过来,身后还跟这个人。

酒吧里灯光昏暗,等她们到了跟前我才看出来,陈清身后那人是赵玖。

“诶,顾科你这是要走吗?去哪儿?”陈清认出我,说道。

听见陈清的话语,赵玖将游离在酒吧内的视线收回,放在我身上,有些惊讶。

看到赵玖的那一刻,奇怪的是,我内心的烦躁沉寂了很多。尽管她浓妆艳抹的站在霓虹灯下,眼神却是一贯的清亮,自持又克制。她的存在让人觉得在酒吧里喝酒跟在高档餐厅喝酒没有差别。我觉得自己被安抚了。

“我……”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之前是想离开的,但现在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窝在房子里守岁显得那样凄惨。

“诶,别走了,都十一点了。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干脆一起过了年吧。”陈清不由分说地拉我坐下。我也就顺势将衣服放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是个环形卡座,冯河墉坐在我对面,陈清自然地坐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郑浩泽的东西放在卡座中间占着位置,赵玖巡视了一圈,最后选择在我身边坐下。

她将背包放在我和她之间,隔出了一定的距离。

“学姐,好久不见了。”我先开口,“最近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去俄罗斯?”

赵玖微微浮起嘴角回答我:“录取通知书已经拿到了。准备四月份去。”

我惊叹:“这么快?”

“还好吧。”赵玖回应。

这时候郑浩泽回来了,看见赵玖,笑着挑起眉毛坐在她身边:“哟,什么时候来的?家里人还没回来?”

赵玖用一种不同与我交谈时的熟稔语气回应他:“老样子。还是跟你们呆在一起舒服一点。”

“别想那些烦心事儿,来这就一个字,玩。可劲玩。老一辈的哪能管我们的死活呢?对他们而言,我们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医疗事故。”郑浩泽吊儿郎当地说着,眉宇间全是不屑,“不过还是祝福你。考上列宾,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够面子。”

“谢谢。”赵玖微笑回应。

我插不进嘴,静静地听着,观察着赵玖。

我自认为已经对赵玖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我发觉,我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她的家庭,她的个性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赵玖的好奇心日益加重。

“学姐,家里人不在吗?”趁着郑浩泽喝酒的空档我问。

赵玖点点头:“他们在国外工作,很忙。”

我意外地看着她。

“其实也没什么,从小这样过来我已经习惯了。”赵玖来到酒吧这么久,第一次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顾科你呢?你的家人呢?”

“我吗……”我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该不该把我的情况告诉赵玖,最终我决定开口,但腹痛突如其来地袭向我。

我弓起身子,手摁在腹部,额头冒出了细汗。浅淡的醉意在疼痛下彻底消失不见,我低下头,看向棕色的地板。

在疼痛的间隙,我思虑着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身体究竟出了什么毛病。总这么时不时的疼一下也不叫个事儿。

在我疼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脊背轻轻抚上一掌温热,侧头一看,赵玖正一手拍着我的肩膀一手从背包里翻找着东西。

她收回手,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和一瓶药。她倒出几粒放在我手里,将牛奶插上吸管递到我跟前:“这是治胃疼的药,喝点牛奶也可以缓解胃疼。”

我和着牛奶将药吃下去,感觉疼痛的确好了不少。渐渐的能够直起身体了,我向她道谢:“谢谢学姐,不过学姐平常都带药的吗?”

赵玖似乎松了一口气,微皱的眉头舒展回答我:“我偶尔也会胃疼,时常备着。”

我不自觉地看着她的眼睛,其中的真诚让人着迷。这种不带任何疑惑的真诚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真的很有吸引力,没有颜子玥那样的偏执,没有冯河墉的欲言又止,赵玖的真诚像是冬日暖阳温暖人心。

“谢谢。”我再次道谢。

“没关系的。”赵玖弯着眉眼回答。

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时间来到十一点五十九分。这时候酒吧的音乐停下,被用以看球赛的液晶显示器上出现了倒计时,还有五十九秒。

一侧的舞台上不知何时站上了一个人,他冲话筒咳嗽了两声,白色的灯光打在舞台上,照亮他贴身的蓝色马甲。

“朋友们,还有不到一分钟我们就正式迎来了2018年。这种重要的时刻大家能够聚在一起也是缘分,都是寂寞的人,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给身边的那个人一个拥抱吧。就当作是一个特别的新年礼物。”店长的声音通过电流的重新编码略显失真,他在舞台上笑着,继续说道,“新年福利,凌晨时刻在场的每人一杯免费的玫瑰之恋!”

玫瑰之恋是爱琴酒吧的招牌鸡尾酒。

“呜~~老板威武!”底下的人嚎叫着为店长叫好。

店长笑着摆摆手,从舞台上离开。

我诧异地看着整件事情的发生,惊讶于咖啡店店长竟然是这爱琴酒吧的老板。难怪他一直混迹于酒吧之中。

经过店长这么一番讲话,倒计时已经来到最后十秒。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盯着那液晶显示器,不自觉的跟着色彩的转变而喊出:“十、九、八、七……”

现在的情景实在太有感染力了,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倒计时。

“一!”

最后一个数字从口中吐露,那些在舞池里跳舞的男男女女找到就近的人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更有甚者直接接吻。

我失笑,将视线收回,看见赵玖给了郑浩泽一个拥抱,然后转身张开双臂对着我。

我愣了愣才后知后觉的凑上去。

赵玖只是礼貌性地碰了碰我的肩膀,我们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她在我耳旁轻声说着:“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我回答。

赵玖起身又去拥抱陈清和冯河墉,这时候郑浩泽也来拥抱我,用力地拍着我的后背。

“新年快乐啊兄弟!”郑浩泽活力十足地祝福道。

接下来陈清过来大大咧咧地抱了抱我:“新年快乐顾科。”

冯河墉在最后过来,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后用一只手臂环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揉乱我的头发:“新的一年开始了,你可得给我好好加油,别让学姐们看扁了咱们。”

“喂喂你给我放手,我的脖子就快断了!”我被冯河墉压得喘不过气来,把他的手掰开直起身子,咳嗽了两声。

“你这家伙是牛吗?力气这么大,想要弄死我啊。”虽然我嘴里在抱怨,但心里一直是温暖的。虽然父母不在,但自己身边有这群朋友,看起来也算不错。

我笑着跟他们打闹,无意中注意到舞台的一侧,店长正盯着我。

我跟他对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玩味。

他冲我点了点头,指了指我身后,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却只看见赵玖陈清在谈话。

等我再将注意力放在舞台的一侧,店长已经不见了。

“顾科,你在看什么?”冯河墉问我,顺着我的视线向前看去。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河墉如果你有需要就来找我。”

“好。”

这次他们都不留我,对我说再见之后继续自己的事情。

我离开爱琴酒吧,凌晨呼啸的冷风不停地从我的领口往里钻,冻的我脸都没有知觉了。我缩着脖子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倦意升起,裹着被子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