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惩罚

张胤白天在教书以外,都会在黍谷山庄中的书房看书、处理事情,只有晚上才会到草庐前去睡觉休息。此时,他正在书房中,听到院子中有人喧哗,就推门出来看看,正看到有孩子嘲笑李艾。一个小男孩拍手大笑,李艾蹲在地上,埋首膝中。

张胤走过去,问道:“李艾,怎么回事?”

李艾一听张胤的声音,立马站起身,道:“我……我说话结巴。他们……”还未说完,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

李艾小组的孩子们一看主人来了,也都低下了头。那个拍手大笑的孩子也赶紧藏身到人群当中。

此时,张鄂从一旁跑了过来,连声说道:“主人,我……我只是上了个茅房……不知道他们就会闹成……”

张胤回头狠狠瞪了张鄂一样,吓得张鄂后半截话都咽到肚子里去了。

此事倒也怪不得张鄂,人有三急,从午时到现在三四个小时,又怎能不让他去厕所呢?何况张胤打一开始就没有将张鄂像孤儿们一样管理和对待。在这黍谷山庄中,与孤儿们相比,张鄂还是有一些优越感的。不过张胤瞪他的一眼,还是让张鄂出了一身冷汗。

张胤看着李艾说道:“你是学长,怎能这般没用?去找张鄂领罚,笞十下。”

“诺!”李艾答应一声,也不反驳,自去找张鄂。李艾脱下上衣,裸出后背,伏在一个栏杆上。张鄂也不敢吱声,就在院中用藤条笞打李艾。

李艾倒也有些气节,虽然疼痛难忍,泪珠滚落,但是并未叫喊一声。

李艾和黍谷怜两组新来的孤儿,不管是否已经背下家规,现在都还没有被允许去吃饭,此时都在院中目睹了李艾受罚的过程,心中惊凛不已。

待李艾受完罚,张胤缓缓对李艾说道:“你可觉得冤枉?”

李艾跪倒行礼道:“我带队无方,理应受罚。”

“好。起来吧!”

张胤又看向李艾组的孩子们,向那个拍手大笑的孩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孩子明显是个油滑的,不敢回答张胤的问话,左顾右盼,企图蒙混过去。

张鄂在一旁看不过去,上去将那个孩子揪出人群,扬手就是一藤条,大声说道:“主人问你话呢,老实回答!你叫什么?”

这孩子见混不过去,一下跪倒在地,急忙说道:“我叫许卓,主人莫要打我。”他这招也是长久混迹街头学来的。一般遇到好心的、心软的就会放过他。

张胤对此完全不予理会,甚至还有些厌恶。他最不喜欢油滑轻浮的孩子。

这许卓正是渔阳郡守府送来的十一个孤儿之一,李艾小组中还有一个他的同乡,叫田顺。许卓机智狡诈,田顺质朴憨厚,两人从小长大,感情深厚。去年冬,鲜卑人侵掠边境,杀入许卓和田顺的家乡,两人父母死于非命,许卓和田顺躲在菜窖中逃过一劫。之后混迹街头,乞讨为生,直到被太守府的人收留交给张俊。

张胤扭头问李艾道:“这许卓可曾背下家规?”

“已经背下,检查过了。”李艾恭敬地回答道。

“哦,那么说还是个聪明的孩子。”

许卓听到此话,低着头,心中一喜:“有戏,或许能糊弄过去。”

不想,只听张胤又接着说道:“虽有聪明,却用得不是地方。许卓,家规第三条是什么?”

许卓这一个时辰都在背诵家规,猛然听到张胤的问话,马上就将第三条背了出来:“伤害同袍者,杖三十逐……”

许卓猛然警醒,心道:“不会把我逐出去吧?可是我没有伤害同袍啊?同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下子,许卓才慌了。他不怕挨打,乞儿哪有不挨打、不挨狗咬的?他怕得是被逐出去,到时候与好兄弟田顺分开不说,估计寒冬腊月要个吃食也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熬过一个冬天。

许卓抬起头,鼻涕眼泪地喊道:“我没有伤害同袍。同袍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胤看着许卓,一字一句地道:“同师受业,可谓同学;相与共事,可谓同事;志同道合,可谓同志。同学一室、共事一主、杀敌一役,皆为同袍。”

“汝讥笑学长,坏同学之情,当罚。今你初犯,若把你逐出府门,你定会不服。也罢,逐出之事就此做免。罚你,杖三十。”张胤看向张鄂吩咐道:“张鄂,自今日起,每日早饭前,当众打他五杖,连续六日。”

“诺!”张鄂答应一声,上前扯过许卓,将其按到在地。有仆人递过一根长六尺,鹅卵粗细的木杖。张鄂接过木杖,照着许卓的屁股蛋子就是一杖。

“啊……”只这一下,许卓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到了此时,他也不忘记为自己求情:“主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张鄂本来火气很盛,第一下下手确实很重,可是一听到许卓杀猪般凄惨的叫声,心里不由得软了些,后面下手也就不由自主地轻了些。

五杖打完,许卓的屁股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过张鄂下手很有分寸,并没有伤到筋骨。

许卓自己爬不起来,田顺上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拖到一边。

李艾和黍谷怜小组的孩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心中害怕。真的见识到黍谷山庄家法的威力后,每个人都记忆深刻。

张雄和陈诚的小组已经吃完了饭,正从食堂中鱼贯走出,见到外面有人受罚,都站在稍远处观看。

此时李艾小组中却有一个孩子越众而出,朗声道:“刚才,我也笑了。愿领惩罚。”

张胤看了看这个孩子,面上却并无喜怒表情,说道:“正该如此。汝等与许卓一起讥讽学长,与其同罪。念在初犯无知,又非带头之人。罚杖五下。另,自明日起,五日不准吃早饭。”

那个孩子也不说话,自行伏在地上,等待受罚。

李艾忽然跪倒在张胤面前,恳求道:“主人,此事都是因我口吃教得不好,该我受罚。请主人饶过他们吧!”说完连连叩首。

张胤说道:“汝有过,过在教学不严,非在口吃。他们有错,错在嘲笑学长,不守规矩,理应当罚。你起来吧。”

李艾站起身,坚定地说道:“我愿与他们一起受罚。”然后走到那主动站出来的孩子身边趴下。

张鄂看向张胤。张胤微微点了点头。只好上前又将李艾和那个孩子打了五杖。

不想刚刚打完,那个叫田顺的家伙扭着微胖的身子走过来,伏在地上,不发一语,只等着挨打。

张鄂心中也来了气,也不再问张胤,持杖上前,将田顺也连打了五杖。

之后,张鄂也不再管李艾小组剩下的九个人是否主动受罚,命仆人上前一一按倒,分别打了五杖。打到最后,张鄂的手都震得麻酥酥的,有些疼痛。

张胤看着十二个孩子都受了罚,对一瘸一拐的李艾说道:“接着教他们背家规,他们背不下,你也不用吃饭了。”然后拂袖而去。

李艾和黍谷怜也不敢懈怠,赶紧继续督促孩子们背家规。李艾屁股伤了,难以做下,后背也疼的厉害,只好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站在那里。这次再没有孩子们嘲笑于他。一是不敢,二是不愿。这个临时组长虽然说话结巴,但是为人不错,还为大家求情,一同受罚。孩子们都承他的情,背起家规来,也是越发努力。无形中李艾和这些孩子们有了交情,以后管理上也就容易了。

黍谷怜小组之所以进度缓慢,是因为她的小组都是男孩子,她是唯一一个女孩子教男孩子背家规的。那些男孩子哪里愿意听一个丫头片子的吩咐,所以有些故意捣乱的意思。黍谷怜又是个温柔的性子,自然也没啥好办法整理他们,一个人直发愁。不过经了李艾小组集体受罚的事,黍谷怜小组这些孩子也都老实了,乖乖地背起家规来。这一用心,进度极快。黍谷怜也眉开眼笑。

张胤回到房中,招来张鄂询问:“那后来自行认错领罚的孩子叫什么?”

张鄂也不知道,连忙又出去打听。回来后向张胤复命道:“主人,我打听清楚了。那孩子叫岳青,据说是广阳郡人。”

张胤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个岳青,懂进退、讲义气、有担当,知错能改,是个好苗子。”张胤心中暗想,脸上露出了微笑:“李艾也是不错。没想到他的小组中竟然出了岳青、许卓、田顺三个家伙。先不说三个孩子的本事,单是这性格就值得表扬。”

晚饭后,张胤和张俊一起给所有新来的孤儿发了铭牌。按照老规矩也给一些孩子改了名或重新起了名,其中有几个没有名姓的孩子,张胤将男孩和女孩分别按照风雷云电、雨雪冰虹来起名,姓还是黍谷。其实这个换铭牌的过程也是个小小的面试,张胤通过这个机会了解一下每个孩子的基本情况,对一些素质比较好的做一些特别的关注。

这第二批孤儿中,除了岳青、许卓、田顺以外,还有几个值得培养的孩子。比如张雄组中的沈烈,陈诚组中的王意,潘虎组中的李蛮,唐鸾组中的薛娇都是张胤看中的好胚子。姓黍谷的几个孩子中,黍谷风身手敏捷,黍谷雷颇有膂力,黍谷雨有志学医,黍谷冰学武有悟性,也都很不错。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不尽如人意的孩子。这第二批孤儿,五方社选的还算比较认真,但是渔阳太守府送来的十一人就是参差不齐,有些孩子年纪不大就染上了诸般恶习,其中一个原本叫徐小五,后来被张胤改名叫徐伍的孩子,只有十二岁却惯于偷摸诈抢诸事。不过张胤也没有过早的决定是否清出其中的“劣材”,而是要再考察一段时间。

实际上张胤足足用了二十几天的时间,经过仔细的观察,直到正旦日后,才决定将从这两批共一百三十六名孤儿中甄选出来的“不合格”的孩子们,送到渔阳城中张家老宅。这些“不合格”的孩子,有的是脑子笨学习跟不上,有的是性格懒惰奸猾,有的则是恶习缠身,这其中就有徐伍。虽然被送到老宅,但也没让他们吃太多的苦,只是做些洒扫庭院、看家护宅之类的事。未来,张胤的计划中还要建立一些作坊、工厂之类,到时候可让这批孩子过去当学徒,也算学一门吃饭的手艺。而最终留在黍谷山庄的两批共有一百一十九名孩子。

幸好黍谷山庄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孩子们多了的时候的教学,其中一间教室比较大,紧巴巴挨着坐的话,能容下一百二十人同时听讲,现在还勉强够用。以后,孩子更多的时候,恐怕就得分班教学了。其实现在一、二批孩子们的学习进度已经大不一样,以语文为例,张雄他们已经学完《弟子规》和《三字经》,开始学习《千字文》了,而岳青、许卓这批孩子刚开始学《弟子规》不久。现在这一百多个孩子就是混合班教学,只是张胤更加辛苦些。

为了节省精力,张胤便给了临时组长们更大的权力和任务。张雄、黍谷怜、李艾等临时组长不仅要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还要照顾好自己小组的学弟、学妹们,甚至要批改他们的作业。这样一来,张胤就轻松得多了。

如今张雄和黍谷怜被所有的孩子称呼为“大学长”和“大学姊”,在孤儿们中小有威望。新来的孩子们被后来者尊为“学长”或“学姊”,而学长学姊对学弟学妹照顾有加,这正是张胤所期望看到的。

张胤又逐渐将山庄的规矩完善,为了防止孩子们被人带坏,就连仆人奴婢也做了挑选,口风不严、身有恶习的等等也都送到了老宅,归张晟管理。对剩下的仆婢也严令禁止打扰孩子们学习,东西跨院和演武场,未得允许不能入内。

正旦后不久,张胤盼望已久的老师卢植的信也被送来。信中只写了八个隶体字“遗学后世,功在千秋”,笔力遒劲,风骨凛然,一看就是老师卢植亲手所书,显然是称赞张胤的三篇训蒙文别开蹊径,可以流传后世,对读书人有莫大好处。信后是张胤抄写给卢植的《弟子规》、《三字经》和《千字文》,卢植在三篇文章上都做了批改,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

张胤看着老师的这封信,心中大喜。别人的评价他并不看重,但是老师卢植的称赞对他却是巨大的鼓励。这至少证明,卢植对他是认可的。

让张胤所想不到的是,卢植见到这三篇训蒙文时,心情极为高兴和激动,竟然破天荒地在家中大摆筵宴,邀请了杨彪、蔡邕、马日磾、堂溪伯并、韩宗等一众好友聚饮,并将三篇训蒙文与诸友传阅,得众人大为赞赏。蔡邕当下就表示其“不如小郎君多矣!”。正所谓师徒父子,卢植见到张胤有如此才学,著有这般千古文章,哪能不喜?要不是担心张胤骄傲自满,还真是想在信中多说两句的。

到得三月末尾时,张胤已经将《物理初步》和《自然初步》全稿完成,并再一次抄录一份,连同《算术初步》一起寄给老师卢植。

张晟在渔阳城中老宅守候财货已有半年,整日牢骚满腹,想要回到黍谷山庄来。张胤近来正在考虑此事,他准备让张晟跟着张度一起运一批货物去辽西肥如,配合张纯之父张岱将货物卖给鲜卑人。反正存在老宅子中的货物多半都是缣帛、丝绸之类,在这个时代都可以算是奢侈品,卖给鲜卑人也不能助长异族的实力,换来牛马、皮裘诸物则对自家更为有利。

可惜还未等张晟等人出发,就传来了一个让他更为吃惊的消息——从洛阳向渔阳运输钱财的车队被贼人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