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是丑人
隆通书院求贤斋，满手笔墨的丁野不明所以抬头，望向手拿他不成字形纸张的顾经儒。
“夫子为何有此一问？”
他练了十几篇大字，每篇都墨迹模糊，七扭八歪，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如此糟糕，顾经儒是从哪儿看出他有本事？还瞒他了？
“你这篇字的内容，老夫只给你看了一次。”
“啊，是啊！”
看一次，却写十几遍，还有什么刑罚比这更痛苦，枯燥的使人意志消沉。
啊，他又想睡觉了。
“看一次，就记于心，并一字不落的默写下来？”
丁野打哈欠的动作突然顿停，张着大嘴看眼眸微眯的顾经儒，暗道大意了。
他在新时代受过特训，却是过目不忘，多难懂晦涩的文字密码，只需一眼就铭刻于心。
“哈，哈哈，这不是贴经，四书里面的内容嘛。
“学子，呵呵，丁顺在家日日吟诵，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自然看一遍就记住。”
丁野摸了摸鼻尖，咧嘴尬笑道。
顾经儒眉心微蹙，显然是不相信丁野的说辞。
他让丁野练字的内容是出自四书，贴经，但也是这次乡试的试题。
选的都是学子们容易忽视，或研究不透的难点。
丁顺不可能有这种先见之明，提前着重看什么内容。
算了，他也不欲跟这藏拙的臭小子扯皮。
“继续练吧，你这脑袋是挺灵光，可这手是鸡爪子吗？”
顾经儒从笔架上随便取下一只兼毫笔，啪啪敲丁野手指。
“这大拇指要按在中指与食指之间，小指紧挨无名指，不可碰触笔杆。”
“嘶，山长，你这体罚学生可不对啊。”
丁野咧牙咧嘴缩回手指。
“不行了，手指骨疼，受伤不能写了，余下几十篇只能明日再练。”
“什么叫不可体罚学生？为师只知道学生不受教，夫子拿藤条抽都天经地义。”
顾经儒正颜厉色，丁野再次暗痛这腐朽不讲理的时代。
父母，老师打死亲子学生都不犯法，尊师重道，循规蹈矩成了暴行，压迫的保护衣。
“再者，你看你这手指上的老茧，会受不住几下笔杆子的敲打？”
顾经儒抓起丁野右手，看上面常年握刀拿剑的厚茧，愤愤然道。
丁野眉目一紧，抽回手，没脸没皮道：“呵呵，还是山长睿智，学子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刀枪剑戟无所不能，确实不会被笔杆子敲几下就受伤。”
“哼，你这小儿，满脑子鬼主意，但老夫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你还想耍老夫？”
“不敢了，学子哪敢耍弄山长，那可是大逆不道。”丁野笑道。
“哼，你还怕大逆不道？”
顾经儒冷哼，见丁野执笔重新落于纸张，道：“今日写过五十篇，明日书院常假，你可休养一日。”
“常假？”
丁野一愣，据他所知这时代的学生十分苦逼，进了学院就跟坐牢一样，很少放假。
怎么明日会破例休假？
顾经儒见丁野怔楞，知他心中疑惑，故解释道：“明日卫国将军庙宇揭稠，全隆通百姓祭拜，书院也破例休假一日。”
顾经儒虽是文臣，颇讨武人粗鲁，但卫国将军为国战死，乃真英雄，当他一拜。
哦，原来是这样。
丁野了然扬眉，全隆通祭拜，还真是折煞他了。
……
翌日，卯时，丁府立雪居。
赵柔安静坐于廊下木墩上给丁野缝制入冬后的锦袍，微风拂过她墨黑发丝，撩动上扬嘴角。
赵柔青葱手指拨开碎发，从容宁和的穿针引线。
空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露珠清新味道。
赵柔很感念珍惜这样美好的日子，她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踏实幸福过。
这些，都是屋里还在睡梦之中的男人给她的。
“踏踏踏……”
院外响起走路声。
赵柔抬头，见丁棠丁顺朝这边走进，忙放下手中针线，起身道：“大小姐，二少爷好。”
“嗯。”
丁棠不自在的应了一声，说明来意：“那个，是，是爹让我们来叫丁野，一起去通山卫国将军庙祭拜。”
“这个……”
赵柔神色为难，丁棠瞧之，别扭神色顷刻消失不见。
“怎么，卫国将军乃大安战神，护隆通的大英雄，丁野是不想祭拜吗？”
“不是，阿野也上过战场，自然也很钦佩卫国将军。”
赵柔称谎，心想阿野昨晚明确说过不去祭拜卫国将军，但这话如若说出去，又会对他造成不好影响，倒不如由她做个骗子。
“那他为何不出来与我们同去？”丁棠问。
“这个，因为……”
赵柔手指交缠，小声道：“阿野还没醒，所以……”
“不若老爷夫人和大小姐二少爷先去，等阿野睡醒了，我们即刻就前往卫国将军庙。”
“还没醒？”
丁棠惊呼，抬头望天际边已展露的红霞，道：“这都快晨时了。”
哪有人这个时辰还不醒，说出去这不是说让人笑掉大牙吗？
“小顺，你去叫他起床。”
“不可，大小姐。”
“为何不可？”
丁棠见赵柔伸手拦住欲要进屋的丁顺，神色讶异道：“这睡觉就这么重要吗？”
“回大小姐，对阿野很重要。”
赵柔认真道：“这是让阿野幸福的事情。”
丁棠丁顺呆愣，完全不解睡觉这等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就上升到幸福层面上去了。
“你让开，让小顺进去看看，万一他醒了呢？”
“没有醒，阿野若是醒了也会在床榻上躺一会，醒醒神才会起床。”
赵柔向丁棠丁顺行一福礼，轻声道：“请大小姐声音也放轻些，不要扰了阿野睡觉。”
“你……”
丁棠红唇张了半晌，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赵柔不是普通侍女，虽未嫁丁野，却也公认是他屋里的人。
要不然父亲，也不会把丁野赢回来的十万两巨款交给她保管，可见是承认赵柔身份的。
“哼。”
好不容易放下脸面主动来立雪居的丁棠，最后轻跺了一下脚，气愤转身离去，丁顺紧随其后。
……
隆通县外，通山将军庙。
云霞蒸蔚，百姓汇聚，浩浩****，齐瞻卫国将军金身。
“宏德十八年，九月初五，上官将军于横州坡单枪匹马杀入敌军，救大安公主，杀屠鸪呼延腾，火烧屠鸪军，一己之力灭敌千军，保家卫国。”
韩勇身姿挺拔立于将军庙中，眼含热泪望正中那手持长枪，头戴兜鍪，半面赤红，立于人心之上的卫国将军金身，粗硬的汉子言语哽咽。
“临战前留言，生儿为男，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也无悔。”
铿锵悲痛之声，响彻将军庙内外。
韩勇脱帽跪地，扬声道：“祭将军神像，愿卫国将军神灵安息。”
“愿卫国将军神灵安息。”
“愿卫国将军神灵安息。”
“愿卫国将军神灵安息。”
将军庙外，千米长阶，百姓跪拜，其声震天。
韩勇退出大殿，让百姓为卫国将军叩首燃香。
身穿月白长袍，腰系青玉带，青丝高高扎起的上官雅，见孔武有力的韩勇，神情落寞，脚步虚浮行走在百姓之间，心有戚戚。
璃公主只见卫国将军一面，便可为其自刎。
韩勇粗矿心大，却因卫国将军呕心抽肠。
祖父一生征战，心志如铁，却真心敬卫国将军，为其追封。
卫国将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许多人念念不忘，时刻铭记。
上官雅回头望向将军庙内，凝眉沉思。
一旁韩勇，此时满脑子都是丑人冲敌军前，冲他喊的那句马革裹尸也无悔。
丑人兄弟，你在天有灵，看到这为你建造的庙宇了吗？看到这些祭拜你的百姓了吗？
韩勇酸涩双眸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四周人群，突见一身穿玄色长袍，身姿挺立站于浪潮人海中的男人，虎目顿时一瞪。
那是……
“是丑人，丑人……”
韩勇突然惊喊，激的上官雅一愣，灵眸随他奔跑身影朝前望去。
丑人？是卫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