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见不相识
隆通丁府立雪居。
如愿睡到日上三竿，身穿白色寝衣的丁野，披散头发坐于镜前，由赵柔为其束发。
“阿野，卫国将军不畏身死，救隆通于水火，我们真的不去祭拜一下吗？”
赵柔手指在丁野发间翻飞，柔声问道。
“柔姐想去？”丁野看铜镜里神色迟疑的赵柔，轻声问。
“我，我觉得卫国将军为救百姓，战死沙场，值得祭拜，再有……”
赵柔将一根白玉簪插于丁野冠间，犹豫道：“我知阿野随性，不在意世俗看法，可阿野这么优秀，这么好，外面的人却不知道。”
还总用无能，不学无术来形容丁野。
想到此，赵柔面见怒色，很想为丁野打抱不平，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丁野见赵柔如此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本来，他是不打算去通山将军庙的。
毕竟，哪有人祭拜自己的。
但柔姐却因他而想去，他自然不能佛了柔姐的好意。
“柔姐想去，那我们就去看看热闹。”
“真的？”
赵柔双眸一亮，丁野竟因她想去，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当然是真的，柔姐还不快给我选件衣服。”
“唉，我这就去。”
赵柔喜上眉梢，走到跟浴房相连的西南角楠木柜前，为丁野挑选衣服。
“祭拜不宜穿鲜亮之色。”
赵柔手指摸向贵重月白锦袍，末了又忽的移向旁边玄色衣衫，道：“不若就选玄色，换个样式。”
“玄色？”
丁野呢喃：“倒是好久没穿这个颜色了。”
“阿野？”
赵柔询问之声从西南角传来，丁野回神道：“好，就玄色吧。”
换好衣衫，丁赵二人乘马车前往通山将军庙。
平时寥寥几人来往的通山此时人满为患，人潮涌动。
人人皆颂卫国将军英勇，人人皆叹天妒良将。
丁野赵柔下马车见到这情形不由一愣。
尤其是丁野，见这人海般祭拜卫国将军的百姓，心里复杂难言。
“亲爱的人们啊，在家喝茶聊天不好吗，何苦要奔波来此祭拜一个不相关的人？”
“你这小儿，卫国将军为保家国而阵亡，怎是不相关之人？”
沙哑却中气十足呵斥之声，响在耳边。
丁野转头，见一位白发老者正双眸含怒望向他，神情顿时一愣，继而笑道：“老伯，还是这般激昂不忿。”
“哼，又是你这毛头小儿。”
白发老者吹胡子瞪眼，十分不愿见到丁野。
赵柔见老者露出嫌恶神情，才恍然想起这是曾在茶馆，悲愤怒斥丁野不敬卫国将军的白发老人。
“小子，你当日在茶馆不敬大安战神，老夫还能容你，可如今在将军神庙，你还出言不逊，毫无敬意。”
白发老者手指颤抖指向丁野，怒道：“你这劣子简直不配，不配做将军拼死保卫的大安子民。”
这么上纲上线？
丁野扶额，心想，他生活在自己保卫家国的土地上，再配不过。
这老头，若是让他知道，他现在声讨之人就是卫国将军，会不会厥过去？
“是丑人，丑人……”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激动喊声，丁野身躯猛然一僵，没有动作，却不妨身后莽汉拽他回身。
“丑人，你还活着？”
韩勇手腕微颤，双眼赤红望向眼前丁野。
后面追上来的上官雅见韩勇惊呼之人，竟是丁野，灵眸骤然睁大，震惊捂唇。
“我是卫国将军。”
“我是卫国将军，杀这小喽啰根本不在话下。”
“你不信，我就没法了，反正这些人就是本少爷杀的。”
耳边一遍遍响起丁野曾经说过的话。
上官雅呆呆的，思绪烦乱。
难道，他真的是卫国将军？是璃公主心心念念，想再见一面的卫国将军？
“丑人？”
白发老者皱眉捻须，突然睁大眼睛道：“丑人不是卫国将军的威名？”
“你这汉子，怎可叫这侮辱将军之人为丑人，此等劣子根本不配与将军同名。”
白发老者将矛头调转韩勇。
丁野眉头抽搐，完全没想到这大爷如此维护卫国将军名讳，不允任何人玷污，妥妥死忠粉一个了。
他抬眼，看向双眉渐渐紧蹙的粗矿汉子，道：“这位兄弟，是认错人了？”
韩勇微楞，目光反复确定跟卫国将军一样，面有两色，却不见烧伤，皮肤光滑的丁野，精亮眸光彻底暗淡下来。
“哼，哪来的小子敢侮辱卫国将军？”
韩勇刷的撤回放在丁野肩部的手，虎目怒视。
“这个，在下并没有侮辱卫国将军。”
丁野解释，他没事侮辱自己干嘛，又不是脑子坏了。
“怎么没有，你这劣子当日在茶馆大放厥词，不允我们为将军一哭，刚才又说将军是不相关之人，不允我们祭拜。”
白发老者激越阐述丁野不敬卫国将军罪行，末了又看向韩勇：“你也是身穿戎装的将士，为何要称此子丑人，侮辱将军名讳？”
韩勇咬龈切齿，嚯的揪起丁野衣领，怒喊：“我兄弟是何许英雄人物，岂容你侮辱？”
喊罢，韩勇扬拳就朝丁野面门而去。
丁野闭目不动，赵柔却一下子冲到他身前，双眸闪动坚毅维护之色。
“住手，不许打阿野。”
“闪开，老子不打女人。”
“不闪，打阿野就不行。”
人潮攒动将军庙，上官雅逐渐回神，见韩勇和赵柔挣扎不下，致周围百姓寸步难行，无奈上前劝道：“韩叔，丁野就是口无遮拦，无意冲撞卫国将军。”
“丁野？”
韩勇一愣，这厮就是让宋濂特来隆通相见的无用少爷？
不对啊！
韩勇突然转向上官雅，问：“大小姐怎知这臭小子是丁野？你认识这无用少爷……”
“小扒？”
韩勇话音未落，赵柔又随之一声惊喊，震惊看向换了一身名贵男装的上官雅。
“咳。”
上官雅轻咳，面对两道紧紧注视她的眼睛，神色不自然瞥向后面事不关己的丁野，面上瞬间涌现一抹薄怒。
“小扒是谁？”
韩勇彻底蒙了，问赵柔：“你叫谁小扒呢？”
赵柔也有些不明所以，楞道：“小扒是阿野的丫鬟啊。”
“丫，丫鬟？”
韩勇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不可置信看向上官雅。
“大小姐，你怎么能给人当丫鬟，还是这个无用少爷的丫鬟？”
“韩叔，你别激动，我……”
上官雅无措，狠狠瞪了眼勾唇坏笑的丁野，拉住暴跳如雷的韩勇。
“韩叔，我们回去说，走，回去跟你说。”
“为何要回去说，在这不能……”
“韩叔，回去，回去说。”
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人，丁野黑眸流转。
“韩兄弟，战乱以平，无需在拼死杀敌，你我二人都应该过些太平日子，方不负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我们自己。”
丁野默默呢喃，长舒一口气后，转而握住赵柔素手。
“走吧，我们将军庙来过就算祭拜过，带柔姐去吃好吃的。”
赵柔低头，看将她手掌完全包裹住的干燥温热大手，心里甜丝丝的，无意再理会其他。
而另一边回到驿站的韩勇，却怒不可揭道：“大小姐你乃上官家后人，身份如此贵重，怎么能给那个姓丁的无能少爷当丫鬟，我，我刚才就应该杀了那厮泄愤。”
身为男儿寸功没有，还侮辱他的丑人兄弟，迫大小姐当丫鬟，真是欺人太甚。
“韩叔，算了，他也没让我做什么。”
上官雅左顾右盼，竟下意识隐瞒丁野用绳子绑她，让她守夜等事。
“他敢，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以为有几分像我丑人兄弟就能为所欲为吗？”
“像卫国将军？”
上官雅灵眸一闪，看向面色胀红的韩勇，问：“韩叔，丁野，真的很像卫国将军吗？”
韩勇怒容一滞，望向门外横州坡方向。
“很像。”
背影简直一摸一样，如果不是右脸肌肤相异，丁野几乎就是丑人的另一个面貌。
不过，还有一处大不相同，丑人一身正气，无所畏惧。
而那丁野气质懒散，毫无斗志，整个就是筋疲力软的无能少爷，如何能和丑人相提并论。
“哼，在像也不是丑人。”
韩勇不屑冷哼，负气离开。
上官雅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屋内飘动的轻纱帷幔，想起那日璃公主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她的泪眼，抿了抿唇，最后下定决心走到桌案之后，铺纸研墨。
“公主，卫国将军尚在人世……伤好，必带他回京与公主相见……望公主保重不要自毁自伤……”
写完最后一字，上官雅收笔密封，交于上官家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