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间套娃

每一次,他都满怀希望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听不到尖叫?

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李振峰拼命地向前爬着,他浑身是汗,心跳因为过于激烈而随时可能停止,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他的鼻子里开始充斥着铁锈的味道,而每一次呼吸,肺里都像被活生生地塞进了一把铁钉,没错,生锈的铁钉,渐渐地,他向前匍匐的手脚已经开始变得不听使唤了,每一次都不得不用上很大的力气才能向前挪动一点,就一点点的距离。

但李振峰不想死,他只有向前爬,身后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那双犹如铁钳一般冰凉的手曾经无数次死死地抓住过自己的脚踝,恐慌的感觉早就已经在那糟糕的一刻裹挟住他的全身。他一遍又一遍拼命地挣脱了,狠狠地朝那只手上蹬了一脚,或者是往死里踹,因为强大的求生欲,他不得不向前拼命爬去。

突然,耳畔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隔着一堵墙,是的,就隔着一堵薄薄的墙,那声音,还有那熟悉的来苏水味道,李振峰感到一阵惊喜,他张了张嘴,想拼命喊出——我在这儿……他的头一转,瞬间,他又一次看见了那张已经干枯的脸!

“啊——”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

浑身是汗的李振峰从**坐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四处环顾了一圈后,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终于想起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安平路308号这栋百年老宅子一楼的库房,在他周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工作耗材。自从被父亲赶出家门后,这个小小的不足6平方米的空间就成了李振峰睡觉的地方。记得刚住进来的时候,他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才学会和房间里偶尔探头的老鼠和平共处。

库房虽小,但是有窗,而且是很大的一扇窗户,如果窗外是晴天的话,不拉上窗帘,甚至能够看到天上的月亮。

“哐——”库房的门被猛地用力推开,安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没等李振峰发火,他焦急地说道:“快,李哥,又出案子了,一个清洁工发现的,育才路,刚报的案,5分钟前。”

一听这话,李振峰立刻从地铺上爬了起来,抓起外套穿上制式皮鞋就跟着安东往外跑。

他俩来到警车前,安东刚要钻进驾驶座,谁想被李振峰一把给薅了下来:“我来开车,你太磨叽。”安东一声长叹乖乖地钻进了副驾驶座。警车迅速开出车库,冲出了安平路308号的大院。

刺耳的警笛声中,已经紧绷过无数次的神经瞬间又一次被拉到了极限,李振峰一边开车一边问:“是新案子还是……”

安东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李哥,指挥部指示由我们队接手这个案子。二队还在追‘猎狐’那个案子,他们腾不出手来。”

“本来就轮不到他们。”李振峰果断地说道。

车窗外,雪后的阳光使得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清冽空旷,警笛嘶鸣,三辆警车飞速穿城而过。

案发现场在安平市唐北区育才路上的金山公园内,这是一座小型的城中公园,不设门卫,周围有着安平市最大的两个居民住宅区,总共住着上千户居民。而金山公园作为安平市内为数不多的绿化区域,全天候开放供周围居民歇脚纳凉和锻炼身体。

下车后,李振峰站在公园门前,放眼望去,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绝美的休闲地方,尤其是被白雪覆盖后。虽然地处闹市区,但是天然的植被和后期精心布置的人工假山俨然把这块巴掌大的休闲公园隔成了闹市中最安静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舍得在这么美的地方杀人?”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和安东一起向警戒带的方向走去。

此刻,公园门口站着那个报案的清洁工,他右手还紧紧地攥着扫把,身上的橘黄色马甲异常醒目,一位最初来到现场的警员正在给他做笔录,其他人都被要求立刻离开警戒带范围。

穿上鞋套和头套,走进公园,青石板路面上的积雪已经盖过了脚面,顺着痕迹鉴定组留下的标记穿过长长的小道,前面拐过弯,李振峰突然叫住安东:“注意你脚下!”

安东闻声立刻站住,果不其然,就在自己左脚脚下不到20厘米的地方有一处红色的滴落点状物,在覆盖住白雪的路面上显得愈发醒目。两人便警惕地注视着余下的路面,尽量使自己前行的步子间距变得有规律,这样有利于痕迹鉴定部门后续的证据再次固定。

顺着红色点状物向前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直到拐过弯,眼前出现的这一幕让两人的心一沉。

红色点状物逐渐成片,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那是人的血迹,眼前越来越多,而不到两米远的地面上,血迹已经凝固,一个年轻女孩侧躺在血泊中,衣衫单薄,头发散乱,脸色灰白,早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赵晓楠蹲在尸体旁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好像凝固在了冬日早晨这么一幅冰冷的画面里。她应该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但没有抬头,只是哑声说道:“寒冷加速了尸僵症状的产生时间,她的血应该都流干了。”

视线落在死者僵硬的手上,李振峰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略微停顿过后,他喃喃说道:“她的脸是完整的。”

“对,这次,目标是胸部。”说着,赵晓楠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揭开了受害者胸口的衣服,那里血红一片,“还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至少有30下,典型的锐器伤,只有心脏大动脉破裂,血才会一下从创面涌出那么多。”

李振峰终于明白了刚才空气中那一股铁锈味到底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是胸口?两个死者的致命伤都在头部,为什么这次偏偏会转移到了胸口?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振峰蹲下,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尸体。

赵晓楠突然抬头看着李振峰,冷冷地说道:“你别问我,回答这些问题是你的工作,我只能告诉你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光交错,李振峰突然一怔,察觉出今天赵晓楠情绪的异样,因为以往,眼前的这位女法医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平静如水的。

“你,你没事吧?”李振峰下意识地问道。

赵晓楠躲开了李振峰的目光,就像只受惊的兔子:“我没事,回去做完尸检后我尽快给你报告。”随即便招呼两个工作人员帮忙抬走了尸体。

看李振峰依旧愣在原处,缓过劲来的安东便压低嗓门好奇地问:“李哥,咋了?怎么惹人家赵医生生气了?”

李振峰果断地摇摇头:“不,她今天哭过,是她自身情绪不稳定的原因,有些特殊情绪越遏制反弹就会越厉害。”

“赵医生竟然会哭?”安东脸上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一条会走路的鱼,“她在局里可是出了名的‘工具脸’啊!”

李振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要是个人就都会哭,你瞎扯什么呢!快走吧,我都快被冻死了。”

两人便顺着来的方向,沿着原来的脚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肩背帆布工具箱,呆呆地站在警戒带外,目光诧异地朝里面张望着,直到看见李振峰走了出来,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他高声挥手招呼道:“李警官,我在这儿。”

李振峰认出对方正是受害者沈佳的丈夫黄海生,市轧钢厂的技术员。

“黄先生,你怎么会来这儿?”

黄海生赶紧把李振峰带到一边:“李警官,我妻子的事,还是得请你们多费心啊。”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们警察的工作,一定会找到案件真相的。”李振峰问,“对了黄先生,那你现在不会是特地来找我说这事的吧?”

黄海生赶紧摇摇头:“不,不,轧钢厂宿舍就在桥对面,这里是进出的必经之路,今天领导派我去市里兄弟单位出差,经过这儿,恰好看到你们的警车在,电话里说不清,我就寻思着顺便跟你当面说件事。”

李振峰眉头微微一皱:“你尽管说。”

“李警官,我记得你上次对我说一旦想起什么了就要跟你讲,我一直都很犹豫,因为这事儿实在太平常,是我们家出事前一周所发生的事,我后来整理孩子他妈遗物的时候才突然记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黄海生说,“我们家新买了个婴儿床,放在我们卧室里,是电动的,但是电压和我们家的不匹配,我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正确安装好,好几次还跳闸了。孩子他妈节俭惯了,便老埋怨我花冤枉钱,没办法,我就打电话给供电局,请他们帮忙解决这个问题,毕竟这床花了1000多块钱买的,就冲着它有电动摇晃和报警的功能,这不能用的话,就跟200多块钱买的没啥区别了。”

“后来呢,对方怎么说?”李振峰有些警惕了起来。

“他们答应了,维修时间是案发前一周,是我孩子他妈接待的,过后几天里我就没再听她提起过这档子事。”说到这儿,黄海生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我本以为已经修好了的,昨天我准备给我儿子用这个床,却发觉事情根本就没有解决,我没办法只能又联系了供电公司,他们给我反馈说没办法,叫我们自己找原厂去修,说是床本身的问题,和民用电压没关系。”

“他们有没有派人上门?你见过吗?”

黄海生摇摇头,神情很沮丧:“我忙着上班,他们即使来,也都是孩子他妈接待的,家里的事都是她在处理,我本以为已经修好了的。”

李振峰看了安东一眼,安东点头:“我这就去落实。”说着,便匆匆向警车走去,边走边掏出电话。

“黄先生,对你妻子的事,我也深感抱歉,你现在一定要坚强,好好活下去,为了你的儿子,千万不能放弃!”李振峰语重心长地说,“别的,就请交给我们警方,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亲自上门把真相告诉你。”

眼泪在黄海生的眼眶中打转,他用力点点头:“好的,李警官,我和我儿子等你!”说完这句话后,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深鞠一躬,然后转身走了,远去的背影在漫天的雪花中显得孤单而又坚定。

夜晚,他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清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瞬间就被房间里的暖意所吞噬。

身后墙上的挂钟敲了9下,看着桌上的黑色单肩书包,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拉上窗帘,他转身向卫生间走去,打开灯,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充斥了整个房间。站在浴缸中,任凭冰凉的水猛烈地冲刷着身体,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因为酒精混沌不堪的头脑变得清醒了许多。今天凌晨回来后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了。他感觉自己就像同时生存在两个世界中的人,而酒精是唯一能让自己穿梭自如的通行证。

“你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在他耳畔骤然响起。

他不由得一怔,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雾气朦胧的卫生间里却分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你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对吗?”这是一个稚嫩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这一次,他却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用沐浴球擦拭着身体。他知道这声音是谁的,它属于那个生活在他记忆深处的小小的灵魂。

“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你就能随时找到我。”带着温暖的笑意,还是那个沙哑的嗓音。沐浴球应声掉落在了地砖上,任凭冰冷的流水冲刷着,白色的肥皂沫顺着水流消失在了下水道,他却呆呆地看着沐浴球,好像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样。

一缕古怪的笑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的嘴角。

半小时后,一切收拾妥当。他再次出门时,整个人看上去光鲜亮丽,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羊绒短风衣,灰色的围巾一尘不染,脚上的皮鞋是专门从国外定制的,而他的兜里,依旧揣着一个廉价的米老鼠钥匙扣。

这应该是他身上唯一不值钱的东西了。

他不喜欢轻易改变自己,除了对杀戮的渴望。

在等待电梯的时候,他又一次打开了手机页面,看着当地新闻中出现的警方匆匆走出金山公园的画面,他按下了暂停键,镜头被完美地定格在了李振峰的脸上。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了,看着里面走出的那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他礼貌地闪到一边,顺手按着电梯感应门,脸上挂着谦恭的笑意,直到老太太慢吞吞地离开后,他才重新松开手,走进电梯,任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与此同时,安平路308号3楼案情分析会议室内,李振峰把死者的相片放在了投影仪上:“死者名叫丁小艺,今年26岁,是一家连锁咖啡馆的店长,她在咖啡馆的上班时间分别为:早上7点至下午2点和下午2点至晚上10点。案发当天死者正好是晚班,当天晚上10点下班后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咖啡馆的,这是她最后出现在监控视频中的镜头。受害者正沿着淮海路向东而去,时间是当晚10点07分,而案发现场育才路金山公园就在淮海路的尽头,距离我们这个监控探头所处的位置780米左右,从正常步行速度推算,她拐上育才路的时间为晚上10点21分前后,金山公园所在的育才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是在育才路金山公园门口的监控探头范围内却并没有发现受害者的身影,也就是说在淮海路至金山公园之间的这段780米的监控盲区内,受害者失踪了。尸体直至第二天凌晨5点30分前后才被公园内的清洁工发现。

“受害者的家就在离案发地不到1公里的北新佳苑小区内。据我们走访调查后得知,丁小艺已经结婚,夫妻关系很好,丈夫在安平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是急诊科医生,案发当天在医院值夜班,他的排班表是一周夜班一周白班轮换,直至案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状况。死者还没有生育,所以案发当晚她没有回家这个消息,是她丈夫第二天一早下班回家后才知道的。

“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的死因为多处锐器伤贯穿左胸肺叶引起机械性窒息合并开放性血胸导致失血性休克。”李振峰换上了一张案发现场的相片,“这是最初进入现场时拍摄的,因为案发当晚下了雪,并且雪量中等,所以发现尸体时周围的足印已经被积雪覆盖。根据案发现场附近的血迹痕迹判断,技术中队的意见趋向于死者是活着走进公园内部,然后在拐弯的地方受到了第一次攻击,接着便是第二次,死者开始躲避,最终被凶手控制,死于多次锐器伤,最后死者所躺的位置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马国柱伸手一指相片中死者的双手:“钥匙扣怎么解释?是那个连环性侵杀人凶手干的吗?”

李振峰换上一张证物的相片,该证物被标记为——钥匙,画面中米老鼠图案的钥匙扣格外醒目。

“看上去确实属于同一类型的廉价钥匙扣,但是有一点我无法赞成,那就是他作案模式的改变。”李振峰皱眉说道,“本来这第二个连环杀人凶手的犯案频率就已经足够高了,而且出现了明显的成长性趋势,简单来说就是他已经不满足于固有的杀人模式,而是开始寻求杀人时直视弱者的感官刺激,但是尽管如此,这种类型的连环杀手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挑选下手对象的方式的,因为这是连环性侵杀人者所特有的偏执型的体现。而正是挑选下手对象方式的不同,才让我确信我们不只要面对29年前那个杀人凶手,还要面对他的一个衍生物。但是这个又不一样了,这个犯罪现场只让我看到了生硬的模仿迹象。

“所谓的连环杀人凶手,字面上解释就是不断重复同一种杀人模式的一种变态型犯罪行为。这种杀人凶手都有变态心理,也就是说他们的知、情、意的活动和个性心理特征,以及行为表现都超出了正常范围,甚至表现为某种程度上丧失了正常辨认能力和控制能力,他们追求的是结果,而在这之前所有的行为都有一套固定的行动模式,并且不会轻易改变,尤其是他们挑选被害者的方式。”

再次换上一张胶片时,就是横跨近30年的两组杀人案件的比较。

“你们看我汇总的第一组杀人案,从1990年至1995年总共五起,除了第三起发生在安平市公共卫生间隔间里的这起是在白天作案,其余都是晚上,杀人方式都是先掐死再性侵,案发时间相隔一到两年。我找到了5位死者的相片,无论从发型还是脸型,都有相似之处,我们有理由相信凶手先期对受害者进行了尾随跟踪,确定万无一失后才下手杀人。至于说第三起,那是另有原因,我后面会解释。

“第二组,从2018年4月23号开始到现在,五起案件,除了第三起发生在轧钢厂的孕妇被害案,其余的四起,也就是长桥人民医院、安平地铁口、天马海国际公寓以及最近的京华旅馆,这些案例中的受害者,其中最近的两起已经被证实是受害者被凶手所迷惑,在情感上发生了偏差才导致遇害的。负责在被害人最后出现的酒吧进行摸排的警员汇报说,酒保有印象案发当晚是受害者主动前去搭讪的犯罪嫌疑人,而京华旅馆老板娘则反映当时在柜台办理入住登记时,在酒精的作用下受害者也是主动迎合犯罪嫌疑人,她甚至用了一个词——‘贴’来形容当时极为暧昧的场面。由此可以判定这个凶手挑选对象的模式并未改变,那就是利用自己的外表在特殊场合吸引有情感需求的受害者上钩。

“第一个是捕捉型,而第二个是收网型。

“再看我们在金山公园内发现的这个受害者,虽然在尸体上也发现了同类型的钥匙扣,但是我们别忘了死者是个刚结婚并且和丈夫感情深厚的年轻女人,案发当晚她明显是受到了胁迫而走进的案发现场,从她身上的伤口来看,属于典型的过度杀戮,也就是说凶手情绪有些失控,或者极度惊慌,所以才会对死者的同一个部位进行数10次的捅刺。不排除是熟人有预谋的劫财作案,至于说这个钥匙扣,当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一定会发现他是我们所要找的连环性侵杀人者的忠实粉丝,他或许会跟在我们进行摸排走访的警察后面打探消息。至于说他的实际年龄,不会超过20岁。”李振峰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翘,眉宇间满是鄙夷,“在开会前,我给死者丈夫打过电话,再次确认了死者每日的穿戴,得知案发当晚她戴了一条铂金钻石项链,钱包里除了2000块现金外,还有两张银行卡,以及死者的一部最新的苹果手机,价值上万,这些财物都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而死者的个人银行账户里被人取走了2万块现金,这是银行ATM机取现的当天最高额度。我已经安排了两组人,一组去进一步走访死者的社会关系,另一组去银行调监控,只要拿到痕迹鉴定那边的报告,就能更进一步缩小凶手的范围,总之,这家伙绝对跑不了。”

副局和马国柱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马国柱急切地追问道:“那前面说的第三起,公共卫生间那起案子,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作案时间?”

李振峰摇摇头:“我现在还没办法证实,因为出现了特殊的干扰因素。”他想了想,从自己手机中找出那张自己母亲陈芳茹的相片转发到投影仪上,房间里顿时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同一类型的受害人?”

“没错,不过这是我母亲陈芳茹。公共厕所这起杀人案就发生在离我们原来所住大院不到20米的地方,我母亲那时候因为生病,经常去厕所。她去的次数非常频繁,凶手可能也正好去上厕所,无意中见到了我母亲。或许他本来想尾随我母亲,但是因为大院里人太多,这对他下手极为不利,所以他就退而求其次,躲进公共卫生间,等我母亲去。”李振峰沉声说道。

“怎么这么巧?”副局感到不解。

李振峰点头,目光黯淡:“对于这种类型的连环杀手来说,是难以克制住自己对心目中完美受害者的执念的,他知道作案是冒险之举,但是没有办法,理智最终被情感战胜。我母亲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因为她与受害者是前后脚工夫进的厕所,但是在不同的隔间。后来凶手离开厕所时,我母亲还听到了脚步声,她把脚步声形容为——忧郁而又拖沓。由此可以看出凶手已经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杀人欲望了。”

“那你母亲知道这事吗?”马国柱惴惴不安地问。

“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个间接目击证人。”李振峰换上一张地图的胶片,接着又在上面叠放了一张,“最下面那张是今年七月份刚校订过的安平市地图,上面那张是26年前的,就是爆发第一系列案件时的安平县地图,我把几起发生在安平的案件的时间和地点都标记了上去,总共三处。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第一系列案件中的连环性侵杀人者具有明显的病态人格障碍特点,他的行为严重偏离了正常思维,并且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而这种人作案,一般来说第一起案件或者最后一切案件必定发生在他的周围,或许还会和他的生活空间和社会关系息息相关,而接下来的第二起、第三起就是在不停地重复。头儿,我已经派人去苏川、长桥和九原了,准备尽可能地收集到更多关于受害者的个人信息和生活习惯。我相信,总有个相同的触发点,只要我们发现了这个触发点,就能抓住他了。”

李振峰心中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典型的套娃式凶手,他不仅自己杀人,还复制出了一个完美的自己,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只要抓住一个凶手,就能抓住另外一个。但是现在看来,复制品出现了差错,甚至处于失控状态。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李振峰掏出手机给母亲陈芳茹打了个电话:“妈,明天晚上我回家吃饭。”老母亲听了这话自然高兴极了,连声说“好,好”。

两小时后,安东兴冲冲地闯进李振峰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李哥,逮住了。”

李振峰继续埋头研究那张26年前的地图。

“哎,我说李哥,你怎么不高兴?”安东有些诧异。见李振峰依旧绷着脸,只是冲着自己面前的办公椅指了指,他便赶紧乖乖地从桌子上溜下来,坐到椅子上,嘿嘿一笑,“李哥,别生气嘛,今天开完会后我就跟凯子和阿文他们说了,重点放在死者的亲戚邻居上,这一排查就现了原形,就是他们家对门那半大小子,才19岁,不务正业,眼红死者家有钱,重点是那小子还有抢劫的案底,人一被带到局里,阿文他们还没开口问呢,那小子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那个钥匙扣,他应该也是偶尔听说的吧?”李振峰问。

一听这个,安东顿时来了精神,他凑上前对李振峰说:“这你可猜错了,其实钥匙扣这事情,早就已经有人给捅到网上去了,还专门弄了个‘悬案迷踪’公众号,现在这家伙就是那个公众号的粉丝,我已经通知网安那边马上把这个公众号的主人带来问问,只是现在有些麻烦,因为那家伙用的是网上买的身份证注册的公众号,IP地址也换了好几回,是个老手,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有进展随时电话通知我……”

话还没说完,李振峰猛地抬头看着安东,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懊恼:“一个办公众号的‘神棍’?”

安东摇摇头:“不像,我在网安那边看了看这个公众号的粉丝量,还挺庞大的,而且内容方面也做得比较全,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挖的料,最起码这个钥匙扣的事情他就不该知道。”

李振峰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蹲点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方振德这家伙每天早上8点出门,下午5点从单位直接回家,两点一线,除了上班就是宅在家里,也不怕浑身长毛。”

李振峰听了,把面前的地图一合:“我们明天去会会他。”

“李哥,方凯后来一直都没出现过,我们查过户口登记,从苏川大学毕业后,这家伙的社会关系就是一片空白。”安东说,“他到底是不是方振德,我们目前没有证据去证实。光凭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是无法说明什么的。他们的户籍档案一点瑕疵都没有。”

“你不用怀疑,他就是方凯,至于说DNA不同,那只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我们会这么做,这是他摆在那里的道具。我们需要找到他这么做的动机,并且有证据佐证,而不是单纯靠心理测绘。这也是这两天一直都困扰我的问题。”李振峰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终停下脚步,再次看着安东时,目光中竟然充满了笑意,“不过,我有办法了。”

冬日的早晨,海边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阳光。海面上波涛汹涌,浑浊的浪花不断拍打着海堤,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赵晓楠一身灰色风衣,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海堤上,她怀里抱着束白色的**,迎着风也不知站了多久,脸颊冰冷,就连双手也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安平的海风在冬天格外的刺骨,吹在脸上就像用刀子在刮肉,但是这样的疼痛比起赵晓楠此刻心中的痛苦,却是微不足道的。

离海堤不到5分钟车程的香草街上有一家叫“花之语”的花店,老板是个40多岁的单身女人,独自一人抚养一个15岁的女儿。这家花店已经开了8年了,从它开张的第一年开始,赵晓楠就在这里买花。每年的这一天早晨,她都会在6点准时出现在花店门口,然后从早起的花店老板手中平静地买走一束刚到的波斯白菊。

刚开始的那两年花店老板并不在意,因为不是清明节,老板娘店里进波斯白菊只是因为其廉价而凑一下订单,后来赵晓楠点名要买这种波斯白菊且不关心价格。几次过后,每年的12月中旬,花店老板便早早地把白菊放在醒目的位置,写上价格,等待这位特殊而又平静的顾客。

又一阵海风吹过,赵晓楠轻轻叹息,她伸出右手在寒风中把白波斯菊的花瓣细心地扯碎,然后扬手把它们抛入大海之中,一如当年在这个地方,不谙世事的她把父亲尚有余温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撒进大海。

人的一生中会经历两次消失。第一次,是个体生命的死亡,肉体的消失;第二次,则是亲人的遗忘,那就是灵魂的消失。

赵晓楠知道自己不会忘,因为一个亲手安葬了自己父亲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那种骨灰穿过指尖的感觉的。

最后,她把手中的花束全都抛进了大海,看着它们迅速被海浪吞没。赵晓楠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海堤。

就在她身后,海风在天空中肆虐着,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

海堤旁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比亚迪,车内静悄悄的,看着车窗前方赵晓楠逐渐消失的背影,李振峰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决定不去打扰赵晓楠此刻的心情,便重新挂挡,调了个头,开上了回城的路。

路面的一阵猛烈颠簸把副驾驶座上的安东给震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奇怪地问:“哥,咋还没到赵法医家?”

“不,我们不去了,直接去九原,拜访第一位受害者方丽的同班同学,我昨天都已经约好了……今天忙着呢,回头再向赵法医咨询吧。”话虽这么说,但李振峰的心里已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刚才透过望远镜,他在赵晓楠的脸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而这种表情是极不正常的,也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带着难以名状的愤怒与悲伤的表情。

早上离开安平路后,因为去九原的路上会经过赵晓楠的家,李振峰便想着假公济私去看看她,毕竟牵挂着昨天她那心情不好的样子,谁知刚到门口,无意中便看见赵晓楠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了,他就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结果,李振峰看到了赵晓楠买花和站在海边祭祀的整个过程,他克制住自己要上前和她说话的冲动,直到最后一刻才记起自己的仪表盘储物柜里还有一架俄罗斯进口望远镜,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太道德,但是李振峰实在无法忘记脑海中赵晓楠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他想近距离观察下她真正的内心世界。

在这之前,李振峰早就听说过赵晓楠是个孤儿,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想寻找机会去安慰她,却一直都没能如愿,因为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实在是太强了。在李振峰看来,她用冰冷的外表把自己的内心世界给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刚才在海堤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不敢相信站在那边的就是赵晓楠,她抛撒花瓣的动作完全就是在祭祀亡灵。

担忧变成了现实,李振峰犹豫了,他决定暂时打消这个念头,以后再找机会提起吧。

临出门前,李大强对着玄关处的整容镜一丝不苟地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尤其是左面胳膊上那个红色的袖套,他扯了又扯,最终确保方向是正确的才算罢休。

有那么一刻,他挑剔的目光中竟然恍惚出现了曾经一身警服的自己。

“老头子,今天阿峰要回来吃晚饭,我先提醒你,好好管管你的臭脾气。”陈芳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菜篮,“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我知道了。”李大强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算作回答。

老伴走后,李大强的双眼闪过一丝悲哀,镜子中的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他刚要伸手去拿方桌上的手机,手机却响了起来,铃声刺耳又急促:“找谁?”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犹豫。

“你再不说话我要挂电话了。”李大强冷冷地说道。

“别,别挂电话,”说话的是个声音略显稚嫩的男孩,年纪不会超过20岁,“请问这号码是不是李警官的?”

这句话瞬间击穿了李大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我就是,请问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吗?”李大强顺便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九原的,心中便有了数,“是谁给你的这个号码?”

谁想电话那头的人瞬间哭了出来,抽泣着说道:“李警官,戚叔没了,今儿早上一根绳子悬了梁,他给我留下话,说一定要转告李警官……”

“老七没了?怎么这么快?”李大强感到有些天旋地转,他伸手扶住方桌,“你又是谁?”

“我是他收养的,我叫朱学礼,家人都不要我了,我在街上混,没饭吃才上戚叔的店里偷东西,被戚叔逮着了,他从此后就天天管我的饭,教我做人,我今天早上来医院才知道戚叔昨儿晚上一根绳子悬在窗户上走了,他给我留下个纸条,叫我一定要转告你上面写的话,他说他面子薄,耐不住疼,又不想花冤枉钱,反正治不好了干脆走了得了,不跟你告别了。”

李大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孩子,把那张条儿完完整整念给我听。”

“好……”电话那头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抽泣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语调机械而又平缓,“李警官,我认,很抱歉没跟你当面告别,你别怨我,我上那头找丁警官喝酒唠嗑去了。对了,有件事真对不住,我最后才想起那个混蛋来九原一中干什么,他是去等个孩子,那段日子,这个穿着初三校服的孩子一直跟在他身后,估计长大了也是个坏种。我那天在车站旁见到的就是他们俩,但是我没敢跟你详细说,因为我心里始终都有个疙瘩,当年在你们单位门口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和你们单位的人聊得很起劲,我能不怕吗?哈哈哈,别生气,我走了走了,累了,该歇歇了。李警官,你要注意安全哈,不说再见啦!”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李大强拼命地喘着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喃喃说道:“你没念错?”

“李警官,一个字都不差。”

“真是混蛋!”李大强终于忍不住压低嗓门狠狠咒骂了句,突然意识到那年轻人还在电话那头听着,便赶紧把话题转开,“你别误会,我刚才说的是口头禅,怪我自个儿呢,没别的意思。对了,那以后你怎么办?”

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李大强突然明白了他临走时老七那眼神中若有所思又信心满满的笑意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了,他用当初丁铁成挽救他灵魂的方式,在他生命即将结束前成功挽救了别人。李大强完全能想象得到老七写这封遗言时得意的眼神,他不是不好意思说,他分明是在炫耀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这该死的家伙!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李大强终于嘴唇颤抖,老泪纵横。思索片刻后,他又点开手机页面,拨通了儿子李振峰的号码。

正在此时,陈芳茹本来打算像平时那样就近去小区外的菜市场的,但是想着买个土鸡给儿子阿峰补补身体,便搭上了29路公交车去了市区的一个农产品批发市场。

因为还没有到早高峰时间,29路公交车上还没什么人。陈芳茹环顾了一下车厢后就径直向中门处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看不到太阳,街面上的雪还没全化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而远处的房梁屋顶和树杈上却又是白茫茫一片。按照往年的情况来看,这样的雪断断续续地要下过春节才会停。

公交车的车厢地板上也是湿漉漉的,陈芳茹有些后悔自己穿了双浅色的棉鞋出门,才走没几步,鞋面上便溅了好几处泥水斑点。她从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出来,顺势弯腰准备擦去泥点。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注意到在自己右前方的座椅上,一个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没错,那眼神,似乎是在辨别着什么,抑或只是好奇自己的举动?

陈芳茹便尴尬地冲年轻人笑了笑,把脚缩了回去。

车继续向前行驶,又到了一站,上来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向车厢中央走去,看情形应该也是去农产品批发市场的,再回头时,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依然坐在远处,只不过手中多了一部手机,此刻,他正在滑动手机屏幕,看得非常投入。

公交车缓慢地在路上行驶着,因为路面车辆人流不多,所以还是比平时快了近一半的时间到达了终点站批发市场。下车时,陈芳茹脚一滑差点摔倒,就在这时,眼前多了只手牢牢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阿姨,小心脚下。”

一抬头,正是刚才那个身穿黑色风衣,围着灰色围巾,衣着非常体面的年轻人,除了脸色显得略为苍白,五官非常好看。

“哦,谢谢,谢谢你。”陈芳茹尴尬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

“没事,阿姨,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买菜。”年轻人倒是很热情,或许因其和儿子李振峰年龄相仿的缘故,陈芳茹无形之中对他有了一些亲近感。

他婉拒了,只是表示以后路过的话一定会和父亲一起上门拜访。

李大强巡视了一遍小区后正好往家走,远远地看见老伴热情地送一位年轻人下楼,还挥手道别,他不禁有些诧异,走近后便随口问道:“来的是谁?”

“挺热心的小伙子,就住在对面小区,今天还帮我把菜提回来了。”陈芳茹笑眯眯地说道,“这孩子就只有爸,妈早就死了,我说了,有空常来咱家坐坐,我给他做饭吃。”

回到家后,刚进门,李大强忍不住皱眉:“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万一家里丢东西怎么办?”

陈芳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伸手朝房间里一指:“你瞅瞅,咱家还有啥值钱的?除了这房子,还有啥值钱的?以前阿峰还在家里住,现在你把他赶跑了,这家我估计开着大门都没小偷愿意进来。”

“你!”李大强被老伴结结实实呛了一顿后,自知理亏。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咕哝道,“最起码的安全意识还是要有的,毕竟还有坏人没被抓住,明白吗?”

他的话音未落,陈芳茹早就沉着脸走进了厨房,围上围裙,利索地一刀下去就剁掉了鸡脑袋。

半小时前。

从安平到九原的高速公路上,李振峰感到了明显的困意,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铁打的人也会扛不住,还好前方就是加油站,他便把车开了进去,一边加油一边对安东说:“去,买两个馒头,等下你来开车,我都快困死了,再开就开到沟里去了。”

安东乐呵呵地跑进了小卖部,没多久便拿着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跑了回来,两人交换了座椅位置,继续上路。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振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抬头随意瞄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电话是父亲李大强打来的。知道这个倔老头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极不情愿地接起了电话:

“爸,找我什么事?我正在出差。”

“给你提供条线索,24年前,九原一中的那起杀人案,可能就是两个人的重叠交汇点。”李大强声音沙哑,情绪明显很是落寞。

“爸,出什么事了?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李振峰立刻睡意全无。

“我从线人那边得到的消息,非常可靠,他说犯罪嫌疑人曾经数次去他们学校找过一个孩子,那孩子上初三。”李大强说。

“可是,爸,他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以前不说?”李振峰猜到了父亲口中的线人就是那个外号叫老七的小偷。

“他应该是有所顾虑吧。”李大强已经打定主意不告诉儿子对方和安平路308号里的人非常熟悉的事,“而且他躲在九原的时候,就在九原一中对面的马路边上开了家小烟酒铺,所以会有机会成为目击者。”

李振峰呆呆地看着安东,半晌,小声嘀咕:“这‘套娃’原来20多年前在九原就开始了,这就难怪了。”

“李哥,那我们去哪儿?”

“按照原计划,先去九原市公安局。”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界桩,李振峰陷入了沉思。

警车开进九原市区的时候正好是8点30分,天空中隐约露出了一丝阳光。因为早就已经电话约好了,所以在路口接上了九原市局刑侦支队的三级警长潘小敏后,安东直接就把警车开向位于城市另一头的九原一中校区。

“李队,接到你电话后我就和他们学校的教务处主任联系了,他们立刻就去档案库查了,回复说1999年7月份初三毕业班的孩子总共有227个,我给了他们你的划分要求,最后符合要求的有8个孩子,分布在3个班,5个男孩3个女孩,目前在九原市区生活和工作的有4个孩子,剩下的4个中有一个在你们安平,现在社交和工作环境关系都很正常,其余3个暂时还没找到,毕竟已经过去了24年了。”潘警长说道,“对了,李队,你是以什么为根据做出那样的划分标准的?”

李振峰微微一笑:“很容易,按照这几条标准做就行——第一,由亲生父母组成的完整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与在替代家庭结构中长大的孩子相比,犯罪率更低;第二,父母教养的方式有三种,分别是独裁型、宽容型和权威型,其中以独裁教育方式养大的孩子,会完美地继承父母对自己的体罚方式,那么他长大后,就会用类似的手法去‘教育’别人,这个‘别人’可以是自己的同学或者邻居家的小狗、小猫,最后发展成‘杀人’,因为从小就是在暴力环境中长大的,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会认为这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直观表现——‘要你完全服从我命令’的方式,‘我才是主导一切的人’;第三,学校教育,如果成绩较差并且经常无休止地受老师批评,品行是及格上下的,他会因此而丧失对学校乃至整个社会的融入感,容易形成反社会型人格,性格变得内向孤僻,缺乏同情观念;第四,看同伴,如果是曾经有过与不良少年来往经历的孩子,那么请记住,犯罪既影响个人选择朋友,同时也会受个人选择的朋友影响,所以档案中有处分的孩子是要挑出来重点研究的,哪怕这个处分已经被取消。

“综上几点,依据学生家庭背景配合品行进行筛选,就能够非常容易挑出我们所要找的人了。”

“没错,学校老师在听了我转述的要求后,只用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就挑出来了。”潘警长神情凝重地点点头,“他们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目前还在学校上课,那几个没落实下落的学生就是她班里的,我们可以和她谈谈。”

警车开下高架桥,透过车窗已经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不远处九原一中那栋高大的深红色教学楼。

李振峰轻轻摇了摇头:“他会记得的,因为每一个老师都会对自己教过的两种学生留下印象,一种是格外优秀的,另一种则是让他感到格外焦虑不安的,而且后者比前者留下的印象要来得更为深刻。因为在我们人类的记忆中,印象最深也最能被记住的对象,就是伴随着你的愤怒情绪而存在的人,相反,对你表示善意和包容的,你却不一定记得住。”光线明亮的教师办公室里,暖气开得足足的,窗外冬日里的寒冷似乎被隔绝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眼前这位女老师已经快60岁了,保养极好的脸上却根本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只是每每提及过往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那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怎么说呢,有一个孩子我至今都……”就像被人突然卡住了喉咙,女老师艰难地斟酌着字眼,“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不过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快退休了,应该已经放下了才对。时间过得真快啊,那几个孩子,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李振峰和安东互相对视了一眼,安东便凑上前说道:“郑老师,你也别太有什么顾虑,我们今天来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名单上你的这几个学生,你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你能对另外几个孩子有印象的话,那就更好了,别的你不用多想,我们警方一定会处理好的,不会冤枉谁更不会给谁带去麻烦,您就放心吧。”

“那好吧,我一个一个说,尽量简明扼要。”郑老师点点头,“当年,我们九原一中有相当一部分学生的家长都是在外地打工的,所以对孩子的管教方面就会有相应的欠缺,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离异后就跟着自己的爷爷奶奶或者别的长辈生活,没有了监管,现在想来确实很让人头疼,尤其是毕业班的孩子。你这名单上有三个孩子是我教过的班的,别的我不好说,这三个孩子,”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名单,苦笑地摇了摇头,“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叫丁燕妮,虽然是个女孩,但平日里上学穿着都是挺中性化的,还剪了个短头发,处世风格就像个男孩子。丁燕妮同学家里条件比较差,她爸家暴,2岁的时候她母亲就被她爸打跑了,后来她在家里待不住了,便出去边打工边寻找她失踪的母亲去了。丁燕妮从小由她爷爷、奶奶带大,虽然不是在她父亲身边长大,但是也没少挨打,最主要的是她的爷爷,那打起来啊,可是顺手抄起顶门闩劈头盖脸就砸过去的,完全不知轻重,孩子三天两头就鼻青脸肿地来学校,我找过她爷爷说理,但是软硬兼施都没用,老头儿的观念根本就改不过来。”说到这儿,郑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后来找了村里的治保主任,孩子爷爷年纪大了,就连治保主任都拿他没办法。话说回来,其实我觉得丁燕妮这个孩子最初还是挺愿意学习的,后来架不住她家人这么管教,孩子或许是怕了,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渐渐地就不来上学了,最后学校勉强给了个毕业证。这么多年来我在九原一中教书,总想着能有机会再见到这孩子,可惜的是一直都没能如愿。

“那后来呢?”李振峰轻声问道。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想跟他说上一句话都是非常困难的,对于这么一个拒绝沟通的孩子,我只能尽量保证他在校的安全。不过还好,他和另外一个孩子韩虎还比较说得来,只是这个韩虎,”说到这儿,郑老师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她抬头看着李振峰,“李警官,你们是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来的?”

李振峰摇摇头:“目前还无法确定。”

“这孩子主意特别大。”郑老师双眉紧锁,“怎么说呢,思想过于早熟。”

李振峰问:“那这孩子愿意跟你交流吗?”

“他当然愿意了,但是他跟我说的十句话中,但凡能有一句话是真的,我就非常高兴了,可惜的是,一句真话都没有。所以我才非常担心姚水生那个孩子,他虽然性格脾气很暴躁,但是这孩子本质还是很善良的。”郑老师的情绪微微有些波动。

“哦?郑老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安东忍不住插嘴问道。

“很简单,有一次我下班,看到有外面的混混在校外的巷子里欺负丁燕妮,那两个混混至少有一米七,连我看了心里都发怵。你想,我那时才上班没多久……我正四处找人帮忙的时候,姚水生这孩子就过来了,他比他们矮了一个头。我说过,这孩子长得非常瘦小,营养不良,但是面对两个混混,他直接就冲上去了,虽然挨了打,还被送去了医院,但是至少救了丁燕妮。”郑老师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警官同志,你们说这孩子心眼要是不对劲的话,他会上去救他的同学吗?”

“相比之下韩虎那孩子就不是这么单纯了。”郑老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不过,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再多说这孩子什么坏话,毕竟人这一辈子都会犯错,如果就事论事的话,我还是那句评语——希望他以后在社会上做人诚恳善良,努力帮助他人,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那毕业后你还见过他吗?”

“郑老师,不知你是否记得24年前发生在九原一中对面小树林里的那桩凶杀案?死者好像是你们学校初二年级的,对吗?15岁的一个女孩?”

“不,初三毕业班,我教过她,但不是我负责的班,她和今天你们问的这几个孩子是同一届的。”郑老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伤感,“我教英语,这孩子特别认真,每天都来办公室找我问问题,我印象真的很深,所以后来听说她失踪了,我当时还以为是和家长闹矛盾,离家出走呢。你要知道,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于叛逆期,思考问题会和成年人不一样,当时学校里也有几个孩子因为和家长闹矛盾而逃学的。但是真没想到这个不一样,三天后就传来了她的死讯,被人害了。”

“最后一个问题,郑老师,这位被害学生,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相貌是不是很出众?”李振峰问。

郑老师皱眉想了想,却还是摇头:“不,和丁燕妮比起来,她的长相还是较为普通,但是这孩子就是学习认真刻苦,在年级段的排名都是前五的,考我们学校的重点高中部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真是可惜了。”

“好的,谢谢你郑老师。”李振峰站起身和郑老师告别,他转身刚要走,却又被郑老师叫住了。

“警官同志,如果你们有机会能遇到我的学生,能告诉我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吗?我还真的挺想他们的。”郑老师说。

李振峰点点头,嘴角露出微笑:“放心吧郑老师,我一定会替你转达到的。”

走出教学楼,三人向停在校园外的警车走去。

直到钻进警车,李振峰这才双眉紧锁,方才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然无存。

“李队,你怎么不告诉那位郑老师说她的那三个学生至今下落不明呢?”潘小敏问道。

李振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上次会后我麻烦你们九原帮忙整理重启下当年的那个案子,你们查出什么新的线索没有?”

“有,死者欧淑琴确定是被熟人叫走的。”潘小敏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看着上面的会议记录,“出事那天是9月29号晚上,因为第二天学校需要进行国庆会演,所以欧淑琴和班里同学排练到晚上9点才出校门,当时她和同学一起往东而去。欧淑琴的家就在东边不到1公里的营城新村,和她一起回家的两个同学也住在营城新村。这两个同学后来回忆说在过马路的时候,有一个男的在马路对面叫欧淑琴,欧淑琴就让两个同学先回家,她自己向马路对面走去了。结果,她当晚没有回家,就此失踪。家长和学校老师连夜找遍了整个校园和周边地区,都没有找到欧淑琴的下落。直至三天后,受害者的尸体在树林里被人发现,法医尸检结果证实具体死亡时间是在失踪后的48小时左右,死后被性侵,而发现尸体的那片树林则是第一案发现场。”

“年龄差不多的,我想是男孩吧。”潘小敏说,“当晚一起回家的其中一个同学提到说一定是别的班的同学,因为死者在年级里是优秀学生代表,很多人都认识她,她平时也挺热心的,经常帮助同学补课,是有求必应的那种人,所以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这可太糟糕了。”李振峰皱眉说道,“那你们走访过欧淑琴的父母吗?”

“她母亲在她去世后因为承受不住打击,癌症复发过世了,父亲精神不太正常,没多久也过世了,就一个姑姑还活着。我们问过她死者的社会关系,她说欧淑琴是个很热心的孩子,只要同学有需要,哪怕自己饿着肚子都会把钱省出来借给同学救急,事后要是人家还不上,那傻孩子也只会一笑了之,说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已经过去了24年,现在调查起来真的是太困难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人的记忆是会逐渐消失的。”

听着潘小敏的话,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靠在副驾驶座椅上陷入了沉思。

离开九原后没多久,天空中便又开始飘起了雪。

车厢里的气氛显得非常沉闷,安东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的李振峰:“李哥,你也不要太纠结了。”

“我不是纠结,我是觉得那些孩子太可怜。安东,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觉得可笑的是干什么活都要技术,哪怕沦落到去街上偷东西,你要是不懂得点啥,也干不成。除了一个职业,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当,并且不用承担任何后果。”李振峰说话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的滋味。

“我知道,你说的是为人父母吧。”安东苦笑,他顺手打开了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随着雨刷的左右摆动,车前方路面的视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现在这社会确实很多当爹当妈的只管生不管养,真让人头疼。”

李振峰拿过手机拨通了赵晓楠的电话:“赵医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电话那头的赵晓楠倒是爽快,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李振峰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这边有三张相片,是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拍相片的时候是1995年7月份前后,我想请你帮忙给我弄成三张成年后的相片,差不多35岁前后,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一个小时吧。”赵晓楠平静地回答,“我们有专门的电脑程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最好能尽量多传一些本人的相关资料给我,如果有父母相片那就更好。”

“真的吗?那太好了!”因为兴奋,李振峰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

“你说什么?”

“你爱上我们尊敬的赵法医了!”安东偷笑,“说实在话,李哥,其实赵法医人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就是冷了点,不愿意跟人太接近,我觉得是不是干基层法医这一行的都是这个脾气秉性?”

“你说话不能一概而论。”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见习的时候认识一个老法医,是个老头儿,见人就笑眯眯的,还特别爱吃汉堡,明明知道是垃圾食品却来者不拒,每次去他办公室,只要你手里拿着他爱吃的汉堡,再忙都会对你的事有求必应,还爱开玩笑,打起CS游戏来一人能直接干翻对方5个。他和我们这帮年轻人混得特别近,一点架子都没有。所以呢,我想这是每个人个性的原因吧,处事风格不一样。”

说是这么说,但是李振峰心里其实很清楚,赵晓楠的心事绝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她藏得实在是太深了。

这样一来,刚才愉悦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平市区。

中午,雪停了,他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无声而又晦暗的天空,轻轻地出了口气。

都已经两天了,新闻中也没有报道,也就是说尸体至今还没被人发现。不过没关系,现在是冬季,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再等上个把礼拜应该也闻不到尸体腐烂的味道吧。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是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哭着喊着来的,但是离开这个世界时,却又能做到如此无声无息,甚至连周围的人都不一定知道她已经走了,这难道不让人感觉很恐惧吗?

回想起在自己面前消逝的那些生命,每一次,自己都满怀希望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听不到尖叫?

难道面对死亡的时候,她们感觉不到可怕吗?

不,绝对不是!

慌乱的情绪瞬间爬满全身,他猛地又拉上窗帘,转身来到墙边,灰白色的墙面上,满墙都是一张张相片和剪报,或大或小,有的是彩色的,有的是黑白的。这堆相片以一种古怪的布局在墙上排列着,而他最新贴上去的那张就在左手边第四个位置——公交车上,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正弯腰擦拭自己棉鞋上的泥点。

他站在这张相片前,皱着眉,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她!没错!”一个激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真的吗?”他目光中的惊喜稍纵即逝。

“是的,我找了她近30年,我以为真的错过了,真没想到还有见面的机会。”声音在微微发颤,却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我当然认得她的眼睛,阿丽,化成灰都认得,相信我。”

“好!”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去触摸相片中的人,虽然指尖碰到的只不过是冰冷的塑料感,但是心中却是浓浓的暖意。

突然,他又有些退缩:“但是她的儿子是警察。我怕被盯上,那麻烦就大了。”他喃喃地说道,“那警察很厉害……”

“没关系,你很聪明的,我保证你绝对不会被盯上。”

他喜欢这声音自始至终赐予他的无穷的自信与安全感。

在他右手边的柜子上,一整盒刚拆封的米老鼠头像钥匙扣排列得整整齐齐……

安平市第一中心幼儿园园长办公室内静悄悄的,而屋外沸腾得却像开了锅一样,孩子们正在园里操场上跟老师做游戏,隔着玻璃窗,李振峰都能被这精力旺盛的喧闹声震得有些头晕。半小时前,在经过安平路308号的时候,李振峰特地把安东赶回了局里,让他去跟进模拟画像的事,而自己落得个清净,直接开车来到了市里第一中心幼儿园。

园长姓陈,年近50岁,体态有了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所特有的丰满感,而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的笑容让人感觉到一丝安心。

“陈园长,你们这里每天都这么吵吗?”李振峰一脸苦笑地指了指窗外。

“没办法,习惯了就好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需要的就是发泄精力,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陈园长笑得像和蔼的邻家阿姨。

“李警官,你们真的想知道方丽的事吗?”陈园长突然压低嗓门换了一种口吻,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了。

“是的,方丽,听说以前陈园长你和她是同学?”李振峰也压低了嗓门。

“不只同学那么简单,我们那时候还没有‘闺密’这个词,我们叫‘小姐妹’,因为我们之间就真的像姐妹一样,什么话都说,没有什么秘密。”陈园长轻轻点头。

“你觉得方丽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园长看向李振峰的目光中带着些许陌生:“我,我不明白……你想知道什么?”

“方丽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吗?”陈园长本来想点头,却又摇摇头:“她是个有心事不愿意说出来的人,她成绩虽然很好,但是压力非常大,尤其是那年春节过后,她再回到学校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李振峰微微皱眉:“跟我说说那种‘变化’是什么样的。”

陈园长欲言又止,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算了,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我干脆就全说了吧,我相信阿丽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不守信用的。”

“等等,”李振峰认真地看着陈园长的眼睛,柔声说道,“我先来问你——方丽是不是被人强奸过?时间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那年春节’?”

李振峰并没有立刻指出陈园长本来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来应付自己的念头,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他一脸凝重地说道:“而且方丽应该告诉了你是谁干了这个事,对不对?”

这次,陈园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明显慌乱了起来:“是的,她是说了,可是,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那时候还小,都被吓坏了……”

“我没有怪你什么,你不用担心。”李振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站起身,又笑了笑,说道,“陈园长,其实来这儿之前我就知道是谁干的了,但是我和你一样,我不敢去相信这样的真相,因为这是只有畜生才能干出来的事。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儿,他突然从工作笔记本里又翻出两张相片,逐一把它们放在陈园长面前,然后双眼紧盯着对方。

很快,陈园长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目光中又带着一些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

李振峰却只是把两张相片又收起来,笑了笑:“没事,陈园长您别误会,我只是想证实我的一个假设。好了,我想我现在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陈园长,谢谢你的配合。打扰了,告辞。”

匆匆走出幼儿园,回到路边停着的警车里后,李振峰独自一人坐在驾驶座上,他不得不咬着牙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十几年前的年轻未婚女孩子不像现在,如果出现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更大概率只会选择去告诉自己的闺密,而不是去派出所报警寻求帮助。在来幼儿园之前,李振峰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把安东打发走,他实在不想让安东看见自己情绪难以控制时的样子。

而上一次的愤怒,就是那辆街头燃烧的汽车,那直接改变了李振峰的人生。

他伸手从笔记本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相片,那是方丽留在警方档案中唯一一张活着时的相片。看着相片中的年轻女孩,李振峰突然心中一动,他一把抓过手机,拨通了安东的电话:“加一张相片,你那边应该有留电子档,立刻跟赵法医说,给我加一张相片,我马上就要!”

“谁的?”安东问。

“方丽。年龄在25岁左右时的模样。”

“没问题。对了,李哥,我正好要向你汇报,赵法医做出来的韩虎,在人像数据中心很快就被匹配上了,可是……”

“可是什么?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李振峰有些不快。

“他死了,2018年11月的事,是车祸。肇事车跑了,套牌的,交警那边现在都没招儿,说那肇事司机估计是喝酒了,200码的速度直接撞上去的,人当场就没救了。”安东说。

安东懊恼地抱怨道:“那家伙改了个名字,叫方凯,人死后户口一直都没人去注销,李哥你也知道,户口注销这事除了家里亲属,那就是社区才能干的事,所以就一直没注销。我们这是通过人像系统才辗转在殡仪馆逝者数据登记库中找到他的真实下落,跟他改名后的身份证对上了号,又经过一番查找才落实了他的真名。你说这人躲得,都快上天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