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杀人的记忆

人与魔鬼之间,当欲望相通时,有时候真的就毫无界限之分了。

安平路308号,安平市公安局案情分析会议室内坐满了来自九原、苏川、长桥和安平市局刑侦支队的案件相关经手人员,房间里一片漆黑,幻灯片开始缓缓转动。

“时至今日,包括苏川、九原、长桥和我们安平境内,总共发生了10件未破的‘钥匙扣凶案’,它们无一例外都与强奸有关。”李振峰说,“这里所说的强奸犯并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强奸犯,这里所指的强奸也不仅是性罪行,而是三重罪行。第一重,是展示权力,简单粗暴地控制他人;第二重,是表达愤怒;第三重,是表达施虐者的需求。在他们看来,性欲是次要的,因为性欲是武器,而强奸则是属于严重的暴力犯罪。

“我们这10起案件因为时间跨度大,被分成了两个大组,一组是从1990至1995年,其间共发生了五起,有明显的性侵行为,但是均在受害者死后发生,而另一组,是从2018年持续至今的一年时间,也发生了五起。”话音未落,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低沉的议论声。

“李队,后面五起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而前面却相隔了将近5年?”

李振峰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这是另一个凶手做的,你可以把现在的凶手理解为前一个凶手的进化版本,因为性侵受害者的尸体已经完全激发不起他的兴趣,取而代之的是升级版的暴力和对尸体的损毁。最近发生在京华旅馆402室的案子则更甚,凶手直接对受害者进行殴打并致其死亡,而不是曾经使用过的压迫颈部导致受害者窒息身亡。我强调一下,前9起案件中,凶手都是先掐死受害者再实施性侵或者暴力殴打,跳过‘掐死’这一环节的变化是非常可怕的,强奸与暴力相辅相成,而直接暴力虐杀则是在强奸基础上的进一步恶化,这表明此刻的连环性侵已经发展成为对生命的漠视。

“整个系列案件时间跨越近30年,我们所面对的是两个连环性侵者,只有尽快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和各自的作案规律,才能最终将他们绳之以法。”

李振峰边说边继续按下手中的幻灯片展示控制仪:“根据连环性侵者的心理侧写,他们被分为五大类:确认型、自信型、报复型、兴奋型和机会型。

“确认型强奸犯,这是一类完全不能确定自己性取向的人,他们缺乏安全感,而且性能力不足,需要有人向他保证,他的性能力足够强大。他对受害者很温柔,甚至还会问女方,他是否和她的男友和丈夫一样好,他会要求受害者对他进行评价,甚至可能会问她以后是否还可以再见到她。这样的人一般住在离受害者住处不远的地方,他可能在附近徘徊,趴窗户窥视,甚至监视潜在受害者一段时间再作案。他会不断强奸作案直到被我们抓捕。大部分这种类型的强奸犯在遇到受害者抗拒时会停下来,因为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只是两人之间的约会,而约会是不应该闹得不愉快的。他的模式很有规律,绝对不会轻易打破。

“我们第一组案件中的凶手倾向于这种类型,但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把受害者目标直接掐死再实施性侵,这就体现出了他对自身能力的极大不信任,他知道女方会反抗,而对方这样反抗的结果很有可能让他的计划无法得逞。所以,他就人为制造了一个‘听话’的强奸对象。可是这样‘听话’的结果却是下一次他必须去另外寻找对象,久而久之,他就成了连环性侵案杀手。

“他是个自卑的人,他在他的原生家庭中根本就得不到重视,这么说吧,无论少年时期的他付出多大的努力,得到的却只是忽视,他的情感经历也是一波三折。毫不夸张地说直至现在,都过去大半辈子了,他肯定也是单身状态,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不仅缺乏对自身的信任,而且对自己的外貌方面也是极为不自信。残疾程度说不上,心理阴影肯定非常严重。这种阴影有可能来自他的父母。

“而这一点,我想他一直痴迷于把米老鼠钥匙扣替换成受害者的钥匙扣这个举动,就可以很明显地证实。”李振峰摁动手中的控制开关,屏幕上随即出现了一把样子陈旧的钥匙扣,边缘都已经被蹭掉了一层漆,“这把钥匙扣是在第一位死者的身边发现的,这位死者是个17岁的高中生,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她家中的**,死者的父亲发现并报了案。

“这一把米老鼠钥匙扣在后续的案件中都出现了,虽然随着年代的不同,形状会有些变化,但是本质不变。我们派人走访过厂家,他们说这种钥匙扣质地粗糙,投放区域就是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和游乐园门口的纪念品贩售点,购买的顾客层面就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很少有大人购买。

“米老鼠形象首次以动画片形式进入我们国家是在1985年,由此推算1990年正好是最红的时候,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商家才会用设计了米老鼠头像的钥匙扣来迎合孩子们的趣味,并延续至今。

“结合本案,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个钥匙扣就可以找到答案了,那就是这位连环性侵杀人者的心目中是非常渴望得到这样一枚钥匙扣的,他甚至把它当作了圣物。在最初阶段,他的这个要求可能没有得到家长的同意,在当时的他看来,这是他灰色童年时光里最微弱也最坚定的要求,可惜的是被拒绝了,所以越被拒绝就越渴望得到,这让他本就压抑的内心世界变得愈发黑暗,他需要找一个宣泄点。我现在怀疑在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只不过我们没有接到过报案罢了。而这种钥匙扣在1988至1990年间刚开始卖的时候,价格在3块钱左右,这个价格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是过高的,所以要么从家长那里得到这个钥匙扣,要么就是从死者手里得到这个钥匙扣。我们想象一下,他最早开始的发泄,也是最原始的发泄手段就只是强奸,但是当他偶然发现受害者有这么一个钥匙扣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下手了,因为他心中以往每一次的压抑都是在退让,偏偏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无路可退,那就只有杀人,只有杀人才能真正占有那个钥匙扣。但是他又不愿意真的去杀人,在这种矛盾的心情转变中,他后续的每一次作案就变成了先掐死对方,然后强奸,最后放下一个相同图案的钥匙扣,一次次地重演当时的悲剧,以求自己的内心得到解脱。

“为什么说是解脱,有这么一个细节——就是我们警方发现钥匙串的时候,钥匙扣是凶手留下的,但是钥匙却是死者的,也就是说凶手在最后竟然把死者的钥匙一把一把地从旧的钥匙扣上转移到了他的那把钥匙扣上。如此举动,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就是凶手在赎罪,在对那个被他抢夺了钥匙扣的受害者赎罪。”

说到这儿,李振峰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我们不排除当年这个被他剥夺了钥匙扣的受害者是他认识的人。或许,我们将来把他抓捕归案的时候,会在他的随身钥匙串上发现这把最初的钥匙扣。”

“为了一个这么不起眼的东西竟然走到杀人这一步?”

李振峰摇摇头:“性侵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他心中长久积蓄的压力的一种排遣方式;钥匙扣是对杀人行为的救赎;而掐死受害者,则是希望满足自己想象中的‘听话女性伴侣’的设定。这三者结合在一起,我想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第一个连环性侵杀手的心理测绘。”

“而第二个凶手,是个年轻人。”李振峰换上了从京华旅馆截取的视频画面,“这是我们仅有的有关他的画面,他的作案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在几个受害者身上没有看到明显的性侵痕迹,取而代之的是非常明显的暴力痕迹。我刚开始说过,强奸与暴力是共生的‘伙伴’,我们不要认为没有实施强奸就不是连环性侵者,犯罪史上不乏这种人,他们从心里厌恶女性,尤其是那种会主动迎合自己的女性。强奸与暴虐性质是相同的,给实施者所带来的最终快感也相同,他们的目标都是彻底征服女性。从他前面所犯下的五起案件来看,他与我们五种类型中的另外一种自信型强奸犯特征相似,这种人对自己的阳刚之气确信无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倾向于健身或者穿着时髦高档的衣服,就像画面中的这位,老板娘跟我说过他穿的这件大衣是纯羊绒的,价值不菲。还有就是,这类人长得都很帅,肌肉发达,对女人很有吸引力,他也完美地发挥了这种优势。性侵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他要的是对受害者更为有力的控制。他用自己的体力征服受害者,一方面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阳刚之气’,另一方面则是宣告自己身为‘拥有者’的无法取代的地位,他是他自己心目中的‘王’,为此,他可以鄙视身边所有的人,包括警察在内。”

李振峰调出了那张“比心”的画面,苦笑了一声:“这就是他送给我们的见面礼。由此可见,我们的第二个对手具有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特征,具有这种人格障碍特征的人通常被童年时期的教育影响,家人过度的宠爱让他很少受到批评和去承担责任。他的胆子非常大,甚至大到作完案还会用死者的电话给我们报警的程度。他不怕被我们抓,他要的就是我们与他对弈时的刺激。

“所以结合两者来看,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性格基本不健全的人和一个什么能力都不具备的人,前者对自己没有安全感,而后者是处于过度控制的地位。

“这个钥匙扣是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关键一环,因为在对外公布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过它,所以‘巧合’二字并不存在。那么23年前,第二个凶手最多只有十几岁,而第一个连环性侵者也不过20多岁年纪,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后者心甘情愿地继承了前者的做法?我想,这就是我们后面所要面对的问题。”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的灯瞬间亮了起来,幻灯片屏幕缓缓关闭。

李振峰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抬头说道:“我最初犯了个错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钥匙扣上,就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凶手干的,但是后来,在最后两个现场中我明显感受到了不同的犯罪手段和风格,前者稳重,5年五起,后者短短一年就五起,暴力程度更是上升到了直接杀人,所以我们时间不多了,因为他很快就会再次下手。

“在这儿我还要补充一下,第八起,也就是发生在轧钢厂家属区的那起孕妇沈佳被害案,我个人还是倾向于是第一个凶手干的。只是很抱歉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想通时隔这么久,他为什么又会突然杀人,从他对胎儿的处理方式来看,不排除他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结,因为子宫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就是安全感和母爱的替代物。我会对这个案子做进一步跟进,因为我觉得这个受害者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至于让他隔了23年还会下手。

“苏川、长桥和九原方面,也请你们多多配合,寻找一下当年是否还有遗漏的案子。”

安东在一旁小声嘀咕:“李哥,那你从哪一点判断出他还会尽快下手的?”

“犯罪史上连环杀手对女性的违法行为是一个逐步升级的状态,相应得到的心理快感也是同等的,从最初的言语挑逗到猥亵,再到后面的强奸,最终是暴力虐杀,施暴者的心态会从最初的简单迷恋迅速转变为最终的痴迷,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好斗的人,看着一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被残暴打死,这种有着最直接观感的杀戮就像给他打了一针兴奋剂,所以,我们时间不多了。”李振峰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李队,如果第八起案件不是他做的,那第一个凶手确定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他还会不会继续作案?”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目前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没有办法下结论。”

正说着,他一抬头,竟然在会议室的门口看见了自己父亲李大强风尘仆仆的身影,不禁愕然:“爸……你怎么来了?”

李大强并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这个熟悉的会议室,声音沙哑,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兄弟单位的,那我自报下家门,我叫李大强,退休前就在这安平路308号的市局刑侦支队工作。我刚从九原市回来。我能为你们提供一些有关第一个连环性侵杀手的情况,这是我今天刚拿到的证人录音资料以及相关笔录,他是已故刑侦支队丁铁成警官的线人,姓戚,叫戚季城,外号老七,以前是个贼,被我和我兄弟铁成抓过,后来就转做了我们警方的线人。资料里是他在做线人之前的事,可以说他是目前唯一一个目睹过第一个连环杀人犯杀人过程并且还活着的人。”

“那他现在人呢?”马国柱焦急地追问道。

“得了脑癌,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李大强神情漠然。

“他的情报可靠吗?”林局问。

“只能说一半对一半,那小子躲了我24年,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他,我觉得撒谎不可能,但是有隐瞒是肯定的。”李大强冲着儿子李振峰笑了笑,“在街头混的人,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所以别奇怪,这些至少是个判断方向。”

李振峰皱眉问:“爸,都隔了将近30年了,他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李大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数落开了:“你看你看,跟你说多少遍了当警察要先接地气,光靠高科技是没用的,理论比不上实际经验来得扎实。”说着,他朝桌上那支录音笔努了努嘴,“老七这家伙当了一辈子的贼,就脑子管用,记住地形、人脸啥的简直就不用动脑子,你知道反扒队的为什么老逮不住这家伙吗?就是他太会认人了,只要他愿意记,一张人脸在他面前经过,过几个月都能给你直接指出来。可惜就是不学好,唉!而这个嘛……他是被吓着了,所以就记得更牢了。”

最后那一刻,李大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悲哀。

法医办公室里,赵晓楠刚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振峰,她平静地伸手一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进来坐吧,我正好要找你。”

李振峰脸上的笑容瞬间浮现了出来,他赶紧三步并两步上前,在椅子上刚坐下,想了想,又站起身把靠背椅换了个位置,再次坐下的同时顺势趴在了椅背上,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把我累死了。”

“你说的是刚才开会吧?我没去,要干活,我这边人手本来就 不够,小马还偏偏病了。”赵晓楠皱眉扫了眼空****的办公室,“文 书工作就得我自己来干。”

“马月病了?”李振峰吃惊地说,“难怪安东那家伙今天有些魂不守舍。”

“她的胃不好,这几天忙得吃饭都没个准,她老毛病就犯了。”赵晓楠伸手在文件栏里翻了翻,找出一份刚打印好的尸检报告递给李振峰,“这就是京华旅馆那案子的,死因和我在现场推测的差别不大,颅脑损伤合并创伤性失血性休克,几乎是当场死亡。”

李振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死者才22岁,还很年轻,下面走访过来的消息说是汝南市人,离咱这儿300多公里,是我们安平音乐学院大三的学生,家里的独生女,明年就毕业了。据她室友说在这节骨眼上她偏偏和男朋友分手了,心情郁闷,就去酒吧喝酒,那家酒吧在圈里挺有名的,名字叫‘渡月’,因为老板兼酒保调酒的技艺特别高超,又花样百出,吸引了很多客人,死者就是在那里被凶手盯上的。死者本身条件也不错,眼界高,所以一般人她是看不上眼的,这样一来就和我的推测联系上了。”

“什么样的‘推测’?”赵晓楠皱眉看着他。

“‘自信型强奸犯’,很注重外表和个人穿着,品位很高,而且自身条件也不错,所以才会有这个资本吸引死者的注意。”李振峰若有所思,“第一个连环性侵杀手是看准了目标,然后进行蹲守,而第二个没有明确目标,属于随机挑选,唯一的标准就是受害者主动搭讪,这是他们各自挑选受害者的模式。”

“我仔细查看过京华旅馆402死者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没有丝毫迟疑,可以看得出从一开始,凶手就没打算让受害者活下来,这显然就是他计划之内的意图,根本不存在**杀人一说。”赵晓楠轻声说道,“太惨了,颅骨一半都被打碎了,那要很大的力气。对了,说到凶器,你等等,我给你看个三维建模图。”

说着,她探身从右手抽屉下方的柜子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A4纸,递给李振峰:“这是根据多次试验结果,结合伤口的详细数据进行三维数学建模推算出来的,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段长两米左右的铁链,铁链的最顶端是一把铁锁。这个凶器总重量在3公斤左右,从现场状况来看,凶手是站在死者身后的位置一击命中的,我怀疑当时凶手是叫受害者闭着眼睛等他,或者是给个惊喜之类,这对本来因为酒精缘故就有些神志不太清楚的受害者来讲,现实与虚幻相结合,她是根本躲不过的。由此可见,凶手的杀人行径太过卑劣。还有就是,根据欧阳他们那边对足迹的固定和提取来看,凶手杀人时没有穿鞋。”

李振峰一呆:“光脚杀人?”

“已经提取了两枚有效足印。”赵晓楠点点头,“我相信他那时候是一丝不挂的,去年的时候我旁听过类似的命案审判,了解到凶手这么做是为了不弄脏自己的衣服。”

回想起自己在监控视频中所看到的那个背影,李振峰颓然闭上双眼,脑子里那个杀人凶手冲着镜头比心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凶手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容,但是可悲的是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刚才我爸来了。”李振峰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向赵晓楠说这句话,就像刚才他站在法医办公室门口不知道为何来这儿一样,难道说只是为了寻求一时的心灵慰藉?这未免有些太尴尬了。想到这儿,李振峰脸都红了。

“我听小九说了,还说李队你太厉害了,案件分析得头头是道。”赵晓楠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根本没当回事。

“那是我的专业。”李振峰讪讪地笑了笑,站起身,刚要走,却被赵晓楠叫住了。

“别急着走,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赵晓楠抬头看着他,“你去打开靠墙那边的灯箱,上面有两张X光片。”

李振峰照做了,赵晓楠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指左边那张:“我们人体的骨骼与肌肉、肌腱、韧带等组织协同,共同完成人的运动功能,骨骼提供运动必需的支撑,肌肉、肌腱则提供运动的动力,韧带的作用是保持骨骼的稳定性,使运动状态得以连续地进行下去,所以骨骼是运动的基础。但是你注意看这张X光片中的几处骨骼,你看到了什么?”

李振峰双眼紧盯着X光片,片刻后他有些忐忑地回答:“好像有些细微裂痕。”

“没错,你看到的部位是人体的小腿双骨之一的腓骨,细长,位于小腿的外侧部位,胫骨外后方,一体两端,它与旁边的胫骨一样,是支撑人体站立的重要骨骼,但是这上面却有砍切痕迹明显的刀痕,也就是说,死者在被塞进墙洞之前,她的两条小腿被人用刀砍伤过,所以当时的她根本就不能动,也就是说她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赵晓楠双手插在工作服口袋里,认真地看着李振峰,“而这样的刀伤,遍布了她全身的骨骼,或深或浅。也就是说她即使不在墙洞里被闷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身亡。

“根据她的两处髌骨和腓骨,我计算出了她的身高在164厘米左右,这在那个年代里算是很好的身材了,而且她还没有生过孩子,年龄在20到25岁之间。这些都是计算机验证过的,基本没什么数据偏差。”说着,她一声长叹,“我尽快整理一份尸检报告给你。”

“难道真的是被人杀死的?”李振峰有些茫然。

“对,就在这安平路308号里面,可以说是太岁头上动土吧,你应该不会忘了最初这里是干什么的。”赵晓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我还有个问题,赵医生……”

赵晓楠转头看着他。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记住二三十年前某个人的面孔,而且是就见过几面的人?”李振峰问。

“你是学心理学的,怎么会想到来问我这个问题?”赵晓楠双手插在工作服口袋里,想了想,说道,“排除心理方面的原因,这种情况也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就是一种叫超忆症的病,在临**的表现为大脑拥有自动记忆系统,会将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丝毫不落地记住,而且可以在很多年后依然清晰记得,通常对数字、时间比较敏感,有的是对图像,比方说人脸。至于说造成这种病的原因,目前还没有个明确的来源,但是大部分病人都有脑瘤症状。”

“那病人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吗?或者说得病的原因?”李振峰追问。

赵晓楠摇摇头:“病人不会知道。因为脑部受损是不可逆的,而且早期很难发现,除非是外伤导致,直接损伤了负责记忆的部分。总之,人得上这种病,不是件好事。”

一个小时前。

李大强拎着包走出大楼,站在熟悉的公安局门前台阶上的时候,回想起老七跟自己说的话,他的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临走前,老七在最后还是没有能够说出那个家伙的具体长相,无论自己怎么追问,甚至都到了威逼利诱的地步,老七还是推脱自己忘了,后来干脆就躺倒了装死。

老七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但老七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李大强又一想,也许老七之所以咬住不说,有可能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再搅和进去,毕竟已经退休了,人生不可能重来。

当初,老七对丁铁成是感激的,因为丁铁成冒死救了他,如果没有丁铁成及时出手的话,老七早就被他同伙给活活打死丢在野地了。这些过往,李大强心中清清楚楚。所以丁铁成的死,对于老七来讲,心中的痛苦应该不亚于他李大强。而老七之所以会跑,一方面是害怕说不清,另外一方面则是不想让李大强再继续追下去,因为正如老七了解丁铁成一样,他也同样了解李大强的心思和为人,警察就是一身正义,奋不顾身。

李大强本来想抹去那段录音的,可是后来想想,不如就这么交出去,因为凶手必定会知道他去过强盛烟酒铺,只是早晚的事,而他这么做,或许敲山震虎,还能挽救一下老七的生命。

只是李大强不喜欢儿子李振峰看着自己时那古怪的眼神,稍微带着点嫌弃,对了,还涨红了脸,就好像自己是个调皮的孩子突然打断了大人之间的谈话一样,就差没把他给轰出去了。

果不其然,散会后,李振峰冲着李大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爸,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你已经不是警察了,以后这些调查取证的事,就让我们警察来干吧。你回家好好过你的退休生活,别再给我们添乱了!”

儿子摆明了就是不给老子面子。

偌大的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全都朝父子俩所站的位置看过来,大家谁都不敢吱声。

李大强皱眉死死地瞪着儿子李振峰,半晌,嘴里咕哝了句:“好,兔崽子你出息了,翅膀硬了就知道修理起你老子来了。”

剑拔弩张的架势,气氛瞬间凝固,大家都以为李大强会给李振峰一巴掌,谁知这老头儿愣了半天后却只是沉着脸扭头就走。马国柱见状,赶紧追了上去,最后把他送到大门外才算放心。

想到这儿,李大强苦笑着摇摇头,走下了青石台阶。

李大强回到了家,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见到老伴陈芳茹正在拖地。陈芳茹有些担忧地问:“你回来了?”

李大强“嗯”了一声。

“吃饭吧,我都做好了。”

李大强又“嗯”了一声,在饭桌边坐了下来。

陈芳茹想了想,又说:“我把你爷爷那张相片给阿峰了。”

李大强一听,脸色变了,把手中的碗筷重重地往饭桌上一扔,抬眼看着妻子:“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阿峰有权知道那个死在墙里的女人到底是谁!”一向柔弱的陈芳茹突然愤怒了,她一把甩掉手里的拖把,瞪着李大强,“当初从婆婆那里拿到这张相片的时候,你是跪在身边的,你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难道不记得了?你爷爷当初就是死得不明不白,现在又出这档子事,我看老天爷就是要让阿峰去弄清楚事情真相,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只有阿峰才能让你的祖辈体体面面地离开这个世界!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而真正的你却只不过是个傲慢的不懂事理的老顽固!臭老头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此情此景,这一番话,让李大强顿时目瞪口呆,他真的没想到在他面前性格内敛温柔、一辈子都没对他发过脾气的妻子,骨子里竟然是如此倔强与果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坐着,就这么看着妻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夜深了,安平市的街头又一次变得冷冷清清,夜风呼啸而过,马路上卷起了一些垃圾纸袋和枯叶,被风裹挟着滚落到一旁的下水道里去了。

李振峰蜷缩在警车驾驶座上,冻得微微发抖。后座的安东则在埋头吃着今天的晚饭——泡面。按照“蹲坑”的规矩,这辆警车外观没有明显标识,车里也是不准开灯的,所以安东只能摸黑在后座上趴着吃。而本来被安排和安东一起“蹲坑”的那位年轻警员在一小时前被李振峰打发回家睡觉去了,最近这段日子里,每个人心头的压力都不小,需要足够的休息。

“李哥,你今天其实不用来‘蹲’的,你是掌控大局的人。”喝完最后一口汤,安东心满意足地用手背抹了一下满嘴的油花,“事情丢给我们这些跟班小弟就行了,别大材小用。”

“你瞎说什么呢。”李振峰皱眉咕哝了句,“干活还分主次啊?!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少来这套。”

今晚蹲点的是两组人,两台警车,总共两个地址,只是在同一个小区不同的楼栋外罢了。

“对了安东,你们的消息可靠不?”李振峰满脑子都是父亲李大强下午拿过来的那段录音,他在开车来这里的路上听了不止一遍,再加上刚看过安平市区26年前的地图和父亲的工作笔记,心里有些烦躁不安。今天下班后又给母亲陈芳茹打了个电话,可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便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知道是父亲到家了,便只能叮嘱母亲要注意安全,借口工作忙就匆匆结束了通话。

“当然可靠。”安东从座椅中间爬到了前排副驾驶座上,动作灵活得就像只猴子,他靠在椅背上先是伸了个懒腰,随即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李哥,你要知道这城市再怎么变,根基是不会变的。户籍科那边反馈说天一路附近幸福大院的拆迁户按照规定都回迁到了荷叶新村与芳香园两个小区,刨掉那些出国的和去世的,芳香园小区整个都被排除了,剩下的与年龄相吻合的有作案可能的就单子上的这两家。而且呢,小区就这一个出口,你不用担心两只眼睛不够用。”

“方丽的哥哥方凯现在还住在芳香园小区。对了,我们的人找当年的受害者谈了没有?”李振峰问。

“谈了,通过妇联很快就找到一个,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有个受害女性互助协会,因为需要及时地进行心理干预与疏导,所以都有相关的人员登记资料,也方便事后随时对案例结果进行追踪,总之只要时间和地点对得上就一准能找到。”说到这儿,安东轻轻叹了口气,“找是找到了,但是她拒绝前来指认凶手,推脱说时间太久了,自己已经记不起来了,而且因为个人隐私安全的特殊性,妇联的工作人员拒绝了我们和她面谈的要求,应该是怕再刺激到对方吧,听说她至今都对异性有排斥,这也太惨了点。”

“你说得没错,有些强奸案受害者的心理创伤是会延续一辈子的,我们心理学上有个专业术语,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李振峰双眼看着车窗外,目光中充满了同情,“这些受害者往往要用很长的时间,甚至是自己的一辈子来重新捡起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而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因为无法走出来,会选择自杀。”

正说着,车前方突然走过一个人,李振峰一怔,他的目光盯着那人的背影,看着他就这么走进目标楼栋,上去后没多久,3楼左边房间里的灯便亮了起来。

“安东,看下目标3栋3楼住着的人叫什么名字。”李振峰压低嗓门语速飞快。

“3栋302室,户主方振德,独居,51岁,在供电公司工作。”

“他是不是还有个曾用名叫方凯?”李振峰拿出手机拨打了方凯的电话,却是关机状态。

安东翻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备忘录,果断地摇头:“没有,户籍登记记录上他一直都叫这个名字,方振德。”

“那他有没有一个妹妹叫方丽?”李振峰不甘心,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方凯那飘忽而又悲伤的声音。

“没有,他只有一个弟弟,叫方振军,不过已经去世了,故意杀人,户口是6年前死刑被执行后注销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安东感觉到李振峰的情绪有些不对,便关切地问道,“李哥,怎么了?”

李振峰双手抱着肩膀,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他刚才的侧脸,我好像在一个人的户籍相片上见到过,真的太像了。”

“谁?”

“方凯,就是29年前第一位受害者、17岁女高中生方丽的哥哥。但是他并不住在这里,他在户籍上登记的是芳香园小区23号501。”李振峰转头看着身边副驾驶座上的安东,眼神中满是困惑不解,“我必须证实他们两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就是,这个方振德,他在供电局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你也给我尽快落实清楚。”

“没问题,马上就有结果。”安东弯腰从座位底下摸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后敲击了一番,“李哥,这个方振德在供电公司的工作是抄表员。”

“抄表员?”李振峰心中一动,“他干这一行多久了?”

“20年。”

“你再查一下供电公司的人事奖惩记录,看下这个人在这20年中有没有得到过什么奖励?”

安东翻来覆去查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道:“真是奇怪,没有,这个人从进入公司到现在20年内,奖励和惩罚的记录都没有,而且20年内从未离开过这个岗位,甚至连优秀劳动奖章都没有要,主动把名额让给年轻人了。”

李振峰紧锁双眉,果断地摘下警用电台话筒:“我是01,目标3栋301,我们马上上去带人,口头传唤去市局。”说罢,便顺手挂断了话筒,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20多米远的小区大门外沿街马路边上,他终于等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上车后,他把略微有些分量的黑色书包往后座上一放,对司机说:“芳香园。”

出租车开走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两辆警车也驶出了小区,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凌晨3点,漆黑的夜空中又一次飘起了雪花。

安平市公安局办案区讯问室外的走廊上,李振峰皱眉看着与他隔着一块厚玻璃的方振德,迟迟不推门走进房间。

DNA提取结果还没出来。

“李哥,我们只有24小时,他会承认吗?”身边的安东有些底气不足,毕竟手头证据还不是很充分。

“他不会。”李振峰微微一笑,“即使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承认。”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人在20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从不做坏事,也不做好事,没有朋友,更没有敌人,社交生活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拒绝各种奖励,一个人住,这样的人就像个隐形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心理抗压能力,他是绝对做不到的。”李振峰若有所思地说道,“而且我们手头没有最初五起案件的DNA对比样本,所以即使我们拿到他的样本也没用。24小时对于我们来说足够了,今天我们只是聊聊而已。”

安东看了看李振峰:“李哥,我刚才和供电局的人事科领导又谈了一下,对方表示方振德做事非常低调,是大家眼中的老好人,所以一听说我们警方传唤了方振德,他就觉得很奇怪。除了一件事……”

“没错,没错,对方就是这么说的,这是方振德身上唯一的疑点。李哥,那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李振峰皱了皱眉:“一切皆有可能,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证据上我们占弱势,得费点手脚。”说着,他手一伸,“东西拿来了吗?”

安东赶紧把怀里抱着的地图和卷宗放到李振峰手里。

李振峰没再多说什么,平静地伸手推门走进了讯问室。

他知道自己不能只面对眼前这一个连环性侵杀人者,因为在这平静的中年男人身后,有一个由他亲手缔造出来的魔鬼,正用残忍的杀人手段延续着他的“神圣使命”,而案发现场所发现的那个仪式一般的米老鼠头像钥匙扣,与其说是他对杀人的忏悔,还不如说是他们两人之间所缔结的“杀人契约”。

人与魔鬼之间,当欲望相通时,就毫无界限之分了。

讯问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李振峰并不急着坐下,他盯着方振德的眼睛,本以为对方的视线只会躲避,但是方振德的视线落地稳定,目光平和,就好像在平常的街头茶室中偶然看见了自己的老友,所以脸上随即露出的笑容也是很平静的,波澜不惊。

他好像根本就没见过李振峰一样。

人类的很多行为都是由边缘系统的反应来控制的,而不是主管思考的大脑。边缘系统的反应更为真实,也更接近本能,所以打算说谎的人一般都会刻意减少一些自己的手部动作,想要尽量保持一种镇定,有意控制身体的动作。因为他们会担心过多的手部动作会暴露出什么,而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李振峰用目光示意安东进行简单和常规的讯问,而自己则坐在一边,继续静静地观察着方振德的一举一动。

在家里,方振德对于突然出现的警察,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这与他20年来的一贯作风是完全吻合的。虽然说方振德就是杀人犯的结果是李振峰自己推断出来的,但是他内心还不是百分百肯定,他还需要排除一个因素,那就是方振德是否患有内心孤独症,也就是自闭症。

自闭症是一种由于神经系统失调导致的发育障碍,其病症包括不正常的社交能力、沟通能力、兴趣和行为模式,是一种以严重而又广泛的社会相互影响和沟通技能的损害以及刻板的行为、兴趣和活动能力为特征的精神疾病。而这些特征在方振德以往的经历中都得到了逐一验证。

李振峰此刻心中感到了一阵忐忑不安。因为在安东逐步讯问的过程中,压力也在逐渐增大,但是方振德并没有情绪失控,没有流露出想象中的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导致自己语言能力减弱而不得不用各种激烈的动作配合讲述的教科书式的情景,相反,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显得很有教养、很收敛,并且没有出格的行为。

也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自闭症。

突然,李振峰心中一紧,是的,自己没有看错——每当安东谈起那枚米老鼠钥匙扣的时候,方振德总会下意识地将桌面下的右手盖在左手上,抑或相反操作。虽然言辞间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李振峰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现在可以确定方振德在撒谎,至少他对米老鼠钥匙扣是知情的,而且有着很不好的印象。

正在这时,有人在走廊里敲了敲玻璃窗。李振峰便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小九冲着李振峰点点头:“李哥,这人不是方凯,我们刚才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和芳香园小区501室卫生间内那只口杯上的DNA并不吻合。”

“芳香园小区那边除了方凯的DNA,还发现别的什么人的指纹或者DNA了吗?”李振峰问,“包括足印,有几组?我记得我的足印对照样本已经给过你们了。”

小九摇摇头:“除了方凯自己外,没有特别的。李哥,这个方振德非常小心,我们技术室的几个兄弟几乎把他在荷叶新村的住处给查了个底儿朝天,结果这个人就好像没有自己的过去一样,房间里的东西比旅馆里的还少,唯一的消遣就是两样东西,一台老电视和一个老式卡带式录音机。”

“里面有磁带吗?”

“没有,空的,家里找过了,没有磁带。而且几个抽屉都查过了,除了私人衣物,都没有别的异常。”

“看来,荷叶新村这个住处是他故意送给我们的。”李振峰神情凝重,“他知道我们迟早会找到那里,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该拿的他都已经拿走了。”

似乎心灵相通,玻璃窗的另一面,方振德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只不过他的目光并不是落在桌子后面坐着的安东身上,而是从安东左面肩头直接看向了玻璃窗这边的李振峰,两人视线在无形中交错。虽然在方振德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是一块单面玻璃,但是那笑容分明就是给李振峰的,他是个爱笑的男人。

半小时后,方振德站在安平路308号的青石台阶上,对着黎明的天空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是无以复加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感觉。

隔着玻璃窗,看着方振德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直至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视线里,安东这才小声嘀咕:“李哥,瞅他那嘚瑟的样儿。”

李振峰没有说话。刚才在讯问室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把那份放大的地图和卷宗拿出来,相反,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后就通知方振德可以走了。

“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这次真便宜他了。”安东悻悻然说道。

“两处‘蹲点’的出发了吗?”李振峰问。

安东咧嘴一笑:“放心吧李哥,荷叶和芳香园两个新村,24小时的‘保镖’,兄弟们精神着呢,有情况会立刻汇报。”

“网安那边的监控你也要随时跟进。”走到拐角口,李振峰像个孩子一样伸了个懒腰,“我去眯会儿,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李哥,你今天又不回去了?”安东有些错愕。

“不回去了。”李振峰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哈哈笑了笑,“我早就被我们家老头子赶出来了,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早上5点刚过,李大强便起床,披上外套朝书房走去。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在**辗转反侧,那些本已经成为碎片的往事不断地在他脑海里交错辉映着,他最终只能妥协,瞪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中的天空发呆。

书房的门开了,厨房的方向正飘来小米粥的香味。陈芳茹腰间穿着围裙,神情复杂地看着李大强。

李大强回想起昨晚对妻子的那一幕,心里便有些发虚,脸上自然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阿茹啊,这么早就起来啦,也不多睡会儿?”说着,便想抽空子从妻子身边溜过去。

陈芳茹其实早就已经看穿了李大强的心思,也不和他计较,只等他坐下后,便一脸严肃地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看着李大强,却一个字都不说。

“好了,阿茹,我答应你,成不?你就别生气了。你要干什么我都依你。”

陈芳茹皱眉:“当初嫁进你们李家之前,我就听说过你爷爷李林的名头。”

“那是你喜欢读书,安平县志里都有写的。”李大强的脸上露出苦笑,“你一辈子都跟书打交道,这个性子,阿峰随你!”

“多读书不好吗?能让人明白很多东西,也能解开很多谜团。我当时就是因为爱看书,又买不起书,才去了安平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的。”陈芳茹瞥了他一眼,目光却变得温柔了些,“话说回来,当初公公活着的时候就不准我们提你爷爷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提。我就不太明白,明明那么有名的人,为什么他的后人,一个字都不提,连张相片都没有,就好像不是自己家人一样,甚至每年清明、过年祭祀,都不供他的牌位。我在图书馆上班的时候就特地查了很多当年安平县城的资料,关于你爷爷的事情能找到的,也不会超过8个字。如果不是在婆婆遗物中发现了那张相片,我或许还真就觉得那个人是虚构的呢。”

李大强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哑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李大强没吱声,只是默默地拿起了碗和勺子,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赵晓楠被早晨的闹钟惊醒,从地垫上坐了起来,看着周围的镜子中瞬间多了无数个单薄清瘦的自己,她愣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长长的睡袍无法掩饰住自己左手胳膊上那几道疤痕,这都是她的历史,也是她的秘密,而为了隐藏这个秘密,无论天气多热,赵晓楠都绝对不会穿短袖。

刷牙,洗脸,涂上简单的护肤霜……做完这一切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赵晓楠的心中突然就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眼前的这张脸是毫无表情的,就像一张面具,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面具,才会永远都只拥有一种表情。

她努力把自己的嘴角向上拽一拽,但是看到镜中随之出现的那副尴尬至极的表情时,赵晓楠感到了莫名的沮丧,随即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换好衣服,拿上挎包,她来到玄关处准备换鞋上班,一抬头,她突然愣住了,玄关处日历上那个黑色的手绘五角星一下子便把她给狠狠拽回了记忆深处——一年中只有这一天,是她彻底被这世界抛弃的日子。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定格了,一切美好的心情通通消失,赵晓楠感觉自己又被拖进了冰冷的现实,肩上的挎包跌落在地,她忍不住浑身颤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双手抱着肩膀,无助地靠在自家门口玄关处的墙壁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