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做人要善良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它比我们人脑更容易记住东西,你所有的数据都很有可能会被窃取。
下午,案情分析会,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李振峰最后一个匆匆走进房间。他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相片直接来到白板前,左边白板贴上了6张相片,下面依次对应写上名字——莫小白、房爱玲、焦一、童小强、周美河、赵一鸣。中间白板上贴了一张被放大的毕业照和一张赵一鸣的相片,右边白板上用笔写下了“蜘蛛”两个字,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后,李振峰转身对在座的同事说:“结合案发现场的调查结果,莫小白的母亲不作为本案直接被害人列入调查,所以这个系列案件直接死亡人数从最初的7个人调整为现在的6个人。
“这是死者赵一鸣,19岁,安平职业技术学院大一学生,计算机软件工程专业,家住本市通天苑小区5号楼902室,母亲柴娟在社区医院收款处工作,父亲赵宝强开了一家卖汽车配件的公司,家里只有赵一鸣一个孩子,所以比较宠爱,尤其是母亲柴娟,对赵一鸣更是到了溺爱的程度。赵一鸣在初中的时候两次因为盗窃被送进派出所,最后他的父母找到当事人选择了私了,再加上尚未成年,所以赵一鸣没有被判刑。
“赵一鸣正式接触电脑是在初中二年级的寒假期间。根据赵一鸣父亲赵宝强讲述,给孩子配置电脑是想让他收收心,不要再出去打架生事。刚开始几年,一切都还正常,赵一鸣最多就是用电脑打打游戏,也不怎么沉迷其中,后来赵一鸣逐渐喜欢上了编程。
“赵一鸣是个智商和情商都非常高的人,可惜的是没有用在正道上。我们走访过他的几位班主任,都说可惜了,这孩子从小没被父母教育好,所以在学校里经常以欺负别的同学为乐,比方说恶作剧,或者把同学困在厕所隔间里,又或者扎别人自行车的轮胎。最初那段时间,老师教育过他好几次,后来,老师发觉赵一鸣的行为变得越发不可收拾,甚至到了让人愤怒的地步。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学校食堂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位与他同班的男同学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呼吸困难,幸好校医很早就知道这个学生有坚果过敏史,所以一见这情况立刻就进行了相应的救治,避免了死亡的发生。
“校方因为这件事赔了很多钱。事后校方觉得蹊跷,因为赵一鸣当时所在班级里的每个同学都知道这位男同学有坚果过敏史,绝对不能吃花生之类的东西。直到查了监控,几个在场的老师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监控显示赵一鸣当时偷偷地用他沾满了花生酱的勺子换下了那位同学吃饭的勺子。这位出事的同学在医院里醒来后也回忆说自己有几口饭的味道不对,像花生的味道,但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这与医生从剩饭中查到的结果完全一致。于是校方就找了赵一鸣和他的母亲柴娟,结果赵一鸣给出的理由是想亲眼看看过敏是不是真的会死人。后来,赵一鸣便转学了。
“到了初中,赵一鸣的行为似乎因为电脑而变得收敛了许多,他的乐趣也从恶作剧转向了窥探他人的隐私,并且以此要挟对方获取钱财。当然了,这些行为他的父母并不知情。他的加害对象就是自己班级的同学。那时候,正是社交通信工具非常流行的时候,而盗号对于一个懂编程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他屡屡得手,但是在初三的时候却出事了,他的行为被班里的数学课代表陈柳宇发现并报告给了老师。经过他父母的再三请求,学校才没有报警,只是给了处分。而按照规定,这种未成年人的在校处分,保留年限是一年,所以这张处分到期后就自动失效了。但是赵一鸣对曾经公开指责过他的三位同学和两位老师的恨意从未消除,他用刀将毕业照上这五个人的脸都画花了,而我们最新的走访调查证实,这五个人中目前只有两位还活着,另外三位,一位正常死亡,两位自杀了。其中一位是当初第一个揭发他的数学课代表陈柳宇,2018年高考前突然跳楼自杀,据说是因为早恋,被女方家长告到了学校,老师勒令他写检讨书,他一气之下就自杀了。送葬的那一天,很多初中同学都去了,甚至还包括赵一鸣。
“我们对死者赵一鸣名下的所有社交账号都进行了锁定并且查找相关敏感词,这一查果真有所发现,尤其是近一年内,他的活动更加频繁,这是其中最典型的几段,你们看一下,我都打印出来了。赵一鸣的网名经常变更,这上面网名叫‘东方樱’的是莫小白,‘鬼语者’是焦一。赵一鸣对每一个受害者所说的话都是有一定话术套路的,”说着,李振峰便把几张A4打印纸传了过去,“这家伙每次都是定向攻击,只要你曾经惹怒过他,或者他恰好通过关键词在互联网上锁定了你的隐私,那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在网上把你挖出来,然后必要时把隐私公之于众或者对你进行敲诈勒索。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它比我们人脑更容易记住东西,你所有的数据都很有可能会被窃取。死者赵一鸣就是这么干的,他以窃取他人的隐私为乐。”
最后,李振峰长长地舒了口气:“经过我们再三核实,莫小白有一次下晚自习回家,在路上被歹徒猥亵、抢劫并拍下了相片,结果这相片被传到了网上,无意中被赵一鸣发现。他做了一些调查,锁定了相片拍摄地点和时间,接着就找到了莫小白,在网上加了她的社交账号,威胁她拿钱换相片,否则的话就把她的相片和她曾被侵犯的事贴到学校大门口去。莫小白在支付了1000块钱后实在没钱了,就选择了跳楼自杀。你们看记录最后那一句——你去死吧,没人可怜你。这些记录我们都已经恢复了。现在正在全力抓捕曾经侵犯过莫小白的犯罪嫌疑人。
“至于房爱玲,这女生因为学习压力重,就在网上吐槽,无意中被赵一鸣发现,但他没有找到房爱玲的隐私,他不愿意就此放弃,于是干脆用言语引诱她结束生命、寻找解脱。结果这个处于严重叛逆期的孩子就这样轻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个叫焦一的大学生,则是因为没钱帮父亲买药了,就去偷了一个路人的钱包,单纯的孩子出于害怕不敢自首,他一直在网上倾诉,毫无意外地遇到了赵一鸣,把柄落到了对方手里,最后也就只能一死了之。至于说童小强,一个聪明的学生,已经被安平大学预录取了,但是他有抑郁症,这是长期的学习压力导致的,他在生活中找不到人倾诉,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网络上,我们在他手机中发现了82篇个人日志,通篇都是在抱怨、哭泣,而这些负面情绪在生活中被他掩饰得很好。最终,他在赵一鸣的诱导之下走上了绝路。”
一旁的林局听得呆了:“李队,这个赵一鸣好像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是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李振峰点点头,“如果再要分类型的话,那就是恶毒型。这种人根本就没有自我内疚的能力,冷酷无情、冲动、不负责任、容易撒谎,漠视自己给别人带来的痛苦。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赵一鸣的母亲柴娟的溺爱和他父亲赵宝强毫无原则的纵容。他们如果能正视自己孩子身上所表现出的每一个问题的话,就不会造成如今严重的后果。”
马国柱看到李振峰在周美河旁边画了一条线,便问道:“那周美河是怎么回事?”
“周美河也是跳楼自杀,这点是肯定的,但是这一切操作同样是受到了赵一鸣的蛊惑,他没有利用周美河,相反却利用了周美河的哥哥周美海内心深处的人性弱点。周美海害怕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所以他想除掉弟弟却又害怕杀人,而这时候赵一鸣出现了,帮助他获得了他想要的结果。我在另外一份案卷报告中都写明了,周美海的案件需要另外处理,所以这里我就没有提到周美海的名字。我原先以为这又是赵一鸣的一次带有炫耀性的、高调的杀人行为,因为周美河是个杀人犯,刚被释放,但是在赵一鸣的电脑中我们发现了周美河的相关资料以及周美海与周美河联系的通信记录,而这些资料的搜集、存储,都发生在周美海和赵一鸣联系之前,所以说这个案件不排除是赵一鸣主动找的周美海。后来在论坛上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段对话,当然了,这多亏了网监大队的‘五大高手’帮忙,你们可以在打印纸的最后一页看见这段对话。这是一段邀约,也可以说是个杀人令。虽然我们还无法确定发出这个邀约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完美地利用了赵一鸣的无知和高傲,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赵一鸣的弱点。事实证明,赵一鸣又一次成功地手不沾血地杀了人,同时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自己的死亡令。所以,周美河死后没多久,赵一鸣就死了。
“当时在阳城路派出所调查周美河自杀案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在赵一鸣的身后还会有人,而这个人不只操纵了赵一鸣,还利用赵一鸣的弱点找到了他的家,并杀了他,同时留下了他的‘名片’。”
“名片?”马国柱问。
李振峰点点头:“就是他的作案手法。第一,傲慢,体现在他把赵一鸣丢出窗外的同时割断了他的颈动脉,让他无法发出求救声;第二,现场的足印,我们后来在技侦部门的帮助下对比了樱花小筑案件现场的足印,有一个血足印呈现出来的特殊花纹痕迹与我们在通天苑现场所发现的完全相符,所以是同一个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第三,高调的讽刺,但是他却能及时抽身事外。这点与‘蜘蛛’的行事风格是相同的。
“只是目前‘蜘蛛’到底是如何找到赵一鸣并且成功将他杀害的,网安的工程师正在帮我们寻找路径挖掘真相,我们现在需要的就只是时间了。”
李振峰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下午5点,案情分析会终于结束了,李振峰叫住了正要走出会议室的马国柱:“头儿,等等,我想和你谈谈。”
“现在?”马国柱指了指街对面,“去不?”
李振峰一咧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还是在这儿吧,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马国柱听了,脸色一怔。这时候,整个楼层除了值班人员就只剩下他俩,大家都去吃晚饭了。
靠着窗台,李振峰伸手接过了马国柱递过来的烟,却只是在手中把玩,并没有要抽的意思:“头儿,我想我可能知道‘蜘蛛’是谁了,但是我还没有证据钉死他,也不能轻易动他,因为即使跟他摊牌,没抓个现行的话,他也能做到全身而退,这家伙思维太缜密,一点证据都没有给我留下。”
马国柱有点意外:“阿峰,难道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头儿,我怀疑你在嘲讽我。”李振峰露出了苦笑,“我算什么?很多时候都只是凑巧罢了。但是这家伙不一样,而且这回他再次出现,有可能是冲着赵晓楠法医去的。”
“他是谁?”马国柱皱眉问道,“为什么会认识赵法医?”
“一个多月前,我们追踪了两位无差别杀手‘小丑’与‘蜘蛛’,经调查,他们在网上相识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前者借别人的手杀了自己,而后者在上传了一段奇怪的视频后就消失了,同时注销了自己‘蜘蛛’的账号。我那时候还不确定他是谁,况且‘蜘蛛’同‘小丑’的作案风格不一样,‘小丑’渴求曝光度,但是‘蜘蛛’却喜欢躲在阴影里对自己的猎物下手,就像樱花小筑那个案子,他至少等了有一个月,并且在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下的手,一击命中,全身而退。
“我在‘蜘蛛’最后上传的那段视频里无意中看到了赵法医的影像,虽然从那视频的角度可以看出是偷拍的,但是可以肯定赵法医是认识他的。我经过打听知道有个人在追求赵法医,那人是个心理医生,自己开了家心理咨询诊所,姓蒋,叫蒋万安。我查过他的个人资料,没有案底,父母早亡,社交清白,从底层做起的,颇有经商头脑,情商很高,经营的诊所可以说是日入斗金,是圈内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等等,这些都是赵法医的私事吧?”马国柱眯起了双眼,“合适吗?”
“赵法医昨天找我的时候提到过不断被人骚扰的情况,对方就是这个心理医生。我只是不方便给她挑明我的怀疑,因为我还没有直接的证据来指证他,也没有证据显示这个视频就是蒋万安偷拍的。所以我不能打草惊蛇,我所能做的,就只是提醒赵法医注意人身安全,还好她能听进去并照着做了。”李振峰抬头看着马国柱,“头儿,赵法医还跟我提到过那天请她吃饭的就是蒋医生,但是,‘蜘蛛’上传的这段视频,最多只能证明‘蜘蛛’或许认识蒋医生,关系不错,也或许两人就是同一人,仅此而已。我也无法确定‘蜘蛛’上传这段视频的真正用意所在。赵法医除了提到被人骚扰,还跟我说有人趁她不在,私自闯入了她的家。”
“那丢什么东西了没?”马国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振峰摇摇头:“就一张相片,就是赵法医去世的父亲最后给她拍的一张相片。”说到这儿,他脸上神情凝重,“头儿,我可以肯定那个闯入赵法医家的人就是‘蜘蛛’,而且‘蜘蛛’确实是迷上了赵法医,因为赵法医回忆说曾经在公交车上救过蒋医生。‘蜘蛛’患有严重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这种人的内心深处是非常脆弱的。他的童年一定缺乏关爱,导致他内心处于半封闭状态,而赵法医只是流露出了一丁点的关心,就无意中激发了他内心深处压抑太久的感情。”
“那这事儿不跟赵法医说合适吗?她的态度是什么?”马国柱有点担心了。
李振峰笑了笑:“头儿,别怕,赵法医可不是什么‘情种’,要她动感情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有点困难。”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马国柱被李振峰的笑意感染了,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说来话长,以后案子破了,我再跟你详细说吧。总之呢,她虽然无法确定闯入自己家的人就是蒋医生,但是她可是把那心理医生送的花直接丢进垃圾桶的。”
马国柱听了,忍不住笑:“这确实有点……太干脆利落了。”
“我反正已经提醒她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李振峰想了想,又说道,“迄今为止,‘蜘蛛’总共作案三起,而每一起案子中,他都没有留下证据,直到最近通天苑那起,我们才稍微有了些眉目。所以,我有个想法。”
看着李振峰向自己投来的征询的目光,马国柱点点头:“你需要多少人,尽管说。”
李振峰摇摇头:“就我和安东两个人,不用多,因为这次我们所要面对的人不同以往,什么时候需要特警支援,我会随时找你。”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会找他当面谈谈。”李振峰的目光中充满了无畏。
“好吧,安东那小子的身手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有他跟着你抓‘蜘蛛’我放心。”马国柱突然一拍脑袋瓜,“哎呀,看我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等我,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
很快,马国柱拎着个超市纸质食品袋从自己的办公室走了出来,递给李振峰:“今天中午我正好从外面回来,有个老头儿,瘦得跟猴儿一样,扎了个长马尾,穿着也挺怪的,他在知道我是谁后,就丢了这么个纸包让我转交给李振峰警官,说什么关系到你们的家族之类。嘿嘿,就跟电视剧里的桥段似的,挺有意思。”
“谢了,头儿。”李振峰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抱着纸包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工作台边坐下后,他刚想打开纸包,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犹豫了,心想:这100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天。便顺手拉开抽屉,把纸袋子朝里一丢,重新锁上抽屉。
李振峰知道自己了,他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去面对。
李振峰探身从地板上的纸箱里摸出一碗泡面,刚要打开,座机响了,来电是门卫老王,告诉他李大强在门口等他。
李振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挂断电话,出了门。
上一回李大强在安平市公安局出现的时候,父子俩差点吵了起来,这一次见面难免有一些尴尬。
老头儿背着手在大院里溜达,时不时抬头看看那棵银杏树,目光复杂。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猛地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你多久没回家了?”
“我,我工作忙。”
“案子破了后回去看看你妈,她年纪大了,老念叨你。我呢,就算了。”李大强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落寞。
“爸,你不能这么说……”
李大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拜托你,一个案子,18年前的,可能你也听说了,就是当年‘6·17’大案,郑福伟的案子,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下面就看你们的了,结案的那天你也不用通知我,我会看报纸的。”说着,他把手中的帆布袋递给儿子李振峰。
“爸,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李振峰掂量了一下,感觉还挺沉的。
“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李大强打量了一下儿子,轻轻叹口气,又从裤兜里摸出300块钱,不容分说就塞到了李振峰手里,“拿去,想吃啥就买,看你瘦得跟个猴儿似的。”
做完这些事后,李大强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暮色中父亲逐渐远去的背影,李振峰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赶紧仰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后,快步走回了办公楼。
安东已经从马国柱那里知道了新的任务,此刻正坐在李振峰办公桌前等他:“李哥,这是什么?”
“18年前的‘6·17’案你还记得吗?这个案子当时在安平城里挺轰动的。”李振峰一边说一边把帆布袋里的东西逐一取了出来,放在办公桌上。
袋子里分别是两本工作笔记,两卷微型磁带,一个微型采访机,两张年代久远有些发黄的相片。一张相片背面写着“案发现场”四个字,正面是一条河的河道拐弯处,那里杂草丛生;另一张相片上是一位年轻女子,年纪在20岁上下,鹅蛋脸,长得眉清目秀,相片背面写着三个字——受害者。
“这就是‘6·17’大案中的死者黄木清,19岁,安平毛纺三厂一车间女工,死亡时间为2002年6月17日23点30分下中班后至凌晨2点之间,尸体是在回家必经的一条河里被人发现的,死因是严重的颅脑损伤合并失血性休克,因为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在河中,经过水流的冲刷,尸体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胸罩挂在胳膊上,没有血迹残留,而别的衣服都找不到了,案件性质也就由此被定性为临时起意的强奸杀人。当时结合目击者的证明以及犯罪嫌疑人郑福伟的供述,郑福伟被认定为死者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嫌疑非常大,再加上他比死者大了整整20岁,又一直在追求死者,自然就成了警方追踪的嫌疑对象。”
李振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帆布口袋里摸,生怕遗漏下什么。突然,他的指尖触摸到了一小截硬纸片,感觉是一张名片,便把它摸了出来。李振峰本能地低头扫了一眼,这一看,他不由得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名片上写着——万安心理咨询诊所,蒋万安。
“李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安东不解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李振峰把手中的名片递给了他,沉着脸一声不吭。
与此同时,德云新村。
“蜘蛛”把车停在了人民西路上的夜市停车场,夜市开始的时间是晚上6点整,因为是免费停车场,不到半小时,四周就陆续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蜘蛛”观察过,这个停车场的监控探头是朝外的,也就是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茫茫车海中隐藏自己的行踪。
从停车场到德云新村小区后面的巷子里,直线距离是1.2公里左右,走起来却要拐好几个弯。他仔细研究过这条巷子,因为拆迁,原来的住户都已经搬走了,所以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这里始终都是城市中心的一片荒地。
这道围墙是唯一没有被纳入“老新村改造计划”的地方,用的还是20世纪最普遍的青砖式结构,挑高2.3米左右,墙头看似用水泥固定了一些玻璃碴子,但是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蜘蛛”收回了无人机,把它小心翼翼地锁在副驾驶座下方的柜子里,然后伸手拿过那顶洗得发白的黑色棒球帽戴上,又从后排座椅下方的储物箱里抽出那个黑色的孝心帆布双肩背包背上,锁好车门,匆匆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圆月静静地挂着,周围看不见一丝云彩。
凌晨2点刚过,她被一阵诡异的“咕咕”声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耳畔又一阵“咕咕”声,像极了一个人刷牙时含着水在仰天漱口,却又像是在垂死挣扎。黑暗中,一只手伸向了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咕咕”声再次响起,血腥味越来越浓。
恐惧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清楚了,那正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不过此刻,他已经动不了了,全身在微微抽搐,而喉咙中的“咕咕”声也越来越微弱,唯独那只紧紧抓着她的右手,像钳子一般根本就没有松开的迹象。
她拼命地想扒开那只可怕的手,身体却因为害怕而变得瘫软,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她浑身发抖,刚想张开嘴尖叫,一只手从身后探出,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皮质手套特有的樟脑丸的味道熏得她想吐。
原来她身边站着个人,只不过那人一直站在阴影里,窗外的月光照不到他,所以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又或者,他本就来自黑暗,与黑暗一体。
一阵剧痛袭来。
他出手了,左手捂住她嘴巴的同时,一把锋利的猎刀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她的咽喉,然后缓缓地旋转了90度。她的喉管被彻底割断了,要不了多久,喷涌而出的血液便会填满她的肺部,她会被自己的血活活憋死,就像身边躺着的男人那样,身体逐渐冰凉。
她用惊恐的目光无助地看向做下这一切的人,她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同样发出了诡异的“咕咕”声,那是垂死前徒劳的哀鸣。
她想知道为什么……
终于,他低下头凑向她的耳边,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为你18年前做下的孽,下次投胎,记得做人要善良!”
她浑身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四肢抽搐了一会儿后,便再也不动了。随着身体渐渐变得冰凉,她圆睁的双眼中瞳孔也开始缓慢散开。
“蜘蛛”迅速脱去雨衣,把它裹成一团塞进帆布包里,然后把包背在身后,关闭胸前的微型运动摄像机,悄无声息地按照原路退出了房间。
屋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那道围墙是拦不住“蜘蛛”的,他双手抓住凸起的青石砖,双腿蹬地用力跃上墙头,这是标准的攀岩动作,远处的一只野猫呆呆地看着他。
“蜘蛛”冲着野猫咧嘴一笑,随即便蹿下墙头。墙外是杂乱的草丛和乱石堆,他摘下鞋套塞进背包,顺着巷子向外悠闲地走去。
还有一个人,他同样也不会放过。
回到车旁,迎面走来一对情侣,脚步踉跄,嘴里胡乱唱着歌。擦肩而过的时候,“蜘蛛”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他钻进车里,把手中的三角小背包丢到车座上,然后开着牧马人离开了停车场。
有些幸福,这辈子注定离自己太远。
凌晨2点34分,安平路308号五楼情报数据处理中心的报警电话骤然响起。
“安平市公安局报警台。”
“我要报警。”
“哪里出事?”
“德云新村3号楼101室有人被杀。”
“现场情况现在怎么样?”
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挂断。值班员反查过去时,发现是一个随机生成的虚拟号码,无法被接通,而且查不到对方的登记资料。
“会不会是个恶作剧?”值班员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值班主管。
“还是通知刑侦先去看看吧,感觉有点蹊跷。”值班主管拿起了电话。
他的担忧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因为他接过上千次命案报警电话,包括恶作剧电话,很少见到这种冷静而又沉着的报警人。
凌晨3点,李振峰和安东在办公室里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
德云新村发生凶杀案,死者为一对年过五旬的教师夫妇。
几分钟后,警车呼啸着开出安平路308号大院,听到电台中传来的案发地址和死者姓名后,李振峰不由得惊呆了:“这怎么可能?”
因为就在昨天晚上,他刚刚看完父亲李大强给他的所有资料,对金爱珍这个名字是非常熟悉的。
“通知法医到现场了吗?”
“已经去了。”
挂断电话后,李振峰问:“我们还有多久到?”
“不到5分钟。”
李振峰给小邓打了电话,要求他马上带人把郑红梅传唤到公安局。
“哥,为什么要抓郑红梅?”安东有些担忧,“难道说她是下一个?”
“不好说,保护性传唤吧,我本来还不想这么快动她。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是‘蜘蛛’干的,但是动机方面让人难以理解。”
车窗外,凌晨的安平市区街面上飘浮着薄雾,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冰冷的现实世界。
下车的时候,李振峰接到了郑文龙发来的消息,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向安东嘀咕道:“刚才大龙通知我,声纹分析确认就是‘蜘蛛’打的报警电话。”
安东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疑惑:“他杀金爱珍夫妇干什么?这完全不是他的作案风格啊。”
“应该有突**况打断了他的计划,”李振峰想了想,说道,“你马上派人24小时保护赵法医,但是……但是不要让她知道。”
尽管安东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他还是点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快要走进案发现场时,李振峰一眼就看到了门边站着的那位满脸煞白的年轻人,他身体摇摇晃晃,嘴巴咧着,一副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
“他是谁?”李振峰伸手一指。
在年轻人身边站着的警员赶紧回答:“他是死者的儿子秦小敏,就住在前面那栋101室,我们刚把他叫过来问情况。”
李振峰转头看向他:“你知道这里面被杀的是谁吗?”
“我,我知道,我听说了,警官,是,是我爸秦刚和金爱珍,我后妈。”秦小敏满头大汗,紧张的双手直搓裤管,目光不敢直视李振峰。
李振峰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因为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问身旁站着的警员:“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他的?”
“他家。”
“他还没休息,是吗?”
“没错,应该是刚回家。”
李振峰的目光又落在了秦小敏不断颤抖的双手上。李振峰围着秦小敏转了一圈,声音突然一变,冷冷地说道:“马上带去你们派出所做尿检,我怀疑他复吸了。”
一听这话,秦小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上。
“难怪了,我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刚才讲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见了你们才清醒过来。”警员气呼呼地带走了秦小敏。
“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安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又没在禁毒大队待过。”
李振峰摇摇头:“很简单的心理推理,自己的父母去世了,脸上一点悲恸的情绪都没有,甚至没有一滴眼泪,表情僵硬,躲着我们警察,生怕我们在他身上瞧出什么名堂来,结论不是负案在身,就是复吸闹的鬼。尤其是他那个双手反复摩擦裤管的动作,他本想借此让自己迅速镇定下来,结果呢?越是紧张,十指越是**,答案就显而易见啦。”他边说边伸手接过技侦大队的同事递给他的鞋套和头套,小心翼翼地穿上后,和安东一前一后走进了案发现场。
这是一套实际居住面积大约有8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因为位于一楼,房间里充满了潮湿的味道。进门是客厅,摆放着一套完整的竹工艺家具,两个藏青色粗麻布蒲团放在竹沙发上,映衬着茶几上同款颜色的垫布,显得家里的主人非常有品位。
客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除了地上几处证据指示牌标记出足印进出的位置外,真的看不出这是一处双尸案的现场。
小九从左面卧室走了出来,他一看到李振峰和安东,便点点头:“足印完全相符,是他干的。”
“三处都一样吗?”李振峰加重了语气。
“纹路都一样,推算出的身高、体型以及走路的姿势也一样,是同一个人。”小九果断地说道,“我上次回去后和老师说了,经过辨认是飞鹰牌雨鞋套,这种鞋套在网上是能够买到的,销量也很大,一个月有好几万单吧。但是根据大数据分析,买这种鞋套的人大部分都有野外生活的经历,因为这种鞋套适合在野外生存时使用,价格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质量非常好,穿起来舒适度也高,消费者年龄段在25到35岁,以男性为主。”
“那照这么看来,凶手肯定是一个对自己的穿着打扮非常在意的人,因为既然这种鞋套辨识度这么高,那么就不存在搅和现场足印的动机,剩下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鞋子,难道说他有洁癖?”李振峰小声嘀咕。
“这我倒是不清楚,”小九想了想,说道,“不过在上次通天苑案发现场那颗头颅上的牙齿表面提取物中,我们分析出了微量的羊皮手套护理油的成分。那天虽然下着大雨,但是头颅坠落的位置上面正好有个顶棚遮着,而且口腔没有被雨水冲刷到,不然的话我们还真提取不到这种残留物质的具体成分。当时我还纳闷呢,怎么会出现护理油脂,现在看来这家伙确实挺讲究的。”
“难道说这起双尸命案中,在死者的嘴里也发现了同样的物质?”李振峰问。
小九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女主人的嘴里有,我刚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试了一下,目前可以确定是油脂,具体成分还要回去用仪器分析,不过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足印方面呢?”
“只有一个人进出的足印,这个案子是一个人干的。我赌今晚的夜宵,绝对是这家伙,跑不了!”小九弯腰招呼同伴开始收拾工具箱。
右面小卧室里是空的,也没有人进入过的痕迹,地面上没有足印标记。左面大卧室里却是一片狼藉。卧室中央一张大床靠墙摆放,两具尸体头东脚西横卧,男死者俯卧,女死者呈现出仰卧状,男死者身上血迹偏多,女死者的血迹集中在上半身和颈部附近。从大床墙上的那张夫妻合照来看,死者正是这房屋的主人秦刚和金爱珍夫妇。
赵晓楠从女死者身旁站起身,对李振峰说道:“他先在床的那边用最快的速度制服了男死者,然后才对女死者下的手,目前来看他们的死因都是颈部切割伤,男死者之所以出血量较多,原因是他的颈动脉被割断了,死亡在几分钟内迅速发生,而女死者是被割断了喉管和静脉血管,死因初步判定为机械性窒息。”
“被自己的血给活活呛死了?”李振峰问。
赵晓楠看了他一眼:“可以这么说。别的,我只能尸检结束后再告诉你。”
李振峰点点头,他环顾了一下整间卧室,小声说道:“我爸之前来过这儿,和女主人交谈过。”
赵晓楠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振峰。
走出案发现场后,安东迎了上来,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堵围墙:“李哥,发现他出去的路了,这小子是不是练过啊?”
两人来到围墙下,李振峰抬头看了看,又看看安东:“你能爬上去不?”
“不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就没有可以借力的位置。”安东摇头。
李振峰掏出随身带着的微型手电在墙上找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个凸起物上:“那边可以。”
“我睡觉都没工夫,哪有什么闲心去练攀岩……”李振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法医跟我说过凶手的上肢和手掌部位都非常有力气,而且动作流畅,不拖泥带水,她推测凶手专门练习过。这么说,我们还要加上一条才行。走,去墙外看看,警犬到了吗?”
安东看了看手机页面的消息栏,咧嘴一笑:“已经到了,现在正在车上待命,很棒的两条可卡。”
现场收队回到安平路308号的时候已经是上午8点30分,早会是开不了了,李振峰和安东抓紧时间去一楼公共浴室冲了个澡清醒一下头脑,然后去马国柱的办公室,经过法医处时,没见到赵晓楠,说是去痕检办公室找小九了,但马月也没让他们白跑一趟,给他们递上了油脂成分化验报告,上面的结果当然是与之前的判断一致的。
回到二楼,一进办公室的门,马国柱立刻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案子怎么样?”
“还行,头儿,是‘蜘蛛’的‘大手笔’。”李振峰回答,“只是警犬最后没跟到,这家伙狡猾得跟狐狸一样。”
“很正常,那动机现在有方向了吗?”
“还没有。”李振峰皱眉,“我爸之前找金爱珍谈过。”
“你说的是我师父李大强?”马国柱感到意外。
“没错,我爸为了当年的‘6·17’案特地去找的她,这两名死者中的金爱珍就是当年案件中被害者黄木清的表姐,两家所在的位置相隔不到100米。”说到这儿,他不禁一声长叹,“就我爸那脾气,头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劝他都不会有任何效果的,他昨天晚上从江州回来后就直接来找我,然后给了我他手头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调查资料。”
马国柱尴尬地点点头,苦笑道:“师父的办案风格我是最清楚的了,老头儿倔得很。不过我是听他说过当年的案子好像有个尾巴,他为此还和赵法医三天两头地吵架。”
“头儿,你说的是赵晓楠的父亲赵军和法医吧?”李振峰哑声说道。
“是的,”马国柱叹了口气,“赵军和法医也是个不认输的主儿,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但是那时候已经快到上头规定的案件截止时间了,郑福伟又全都承认了下来,和现场证据也能匹配得上,所以这案子就结了案。”
“赵法医是不是说还有凶手没抓住?”
马国柱一愣,随即点点头:“我听师父不止一次说起过,赵法医去世前一直念叨的就是这个案子,说现场的证据证实凶手是两个以上,其中包括郑福伟,但郑福伟却一口咬定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们刑警办案都有这么个毛病,要是案件有瑕疵,还真是会在心里纠缠自己一辈子。”
“我能体会,头儿,赵法医判断得没错,当时现场除了郑福伟,应该还有两个人,不过现在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在讯问室,今天早上刚带过来,郑福伟的妹妹郑红梅,保护性传唤。”李振峰轻声说道,“我现在还无法确定‘蜘蛛’插手这件事的原因,但是我知道这肯定和‘蜘蛛’自身有着密切的关系。”
“因为偏向于强迫症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从不会为别人做事,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我现在很好奇‘蜘蛛’到底是什么来历。之前总是找不到机会和他当面谈谈,现在看来有了。头儿,你就放心吧,我有进一步的消息随时向你汇报。”李振峰说。
“注意安全!”马国柱看看李振峰,又看看他身边的安东,神情严肃地强调了一句,“你们两个,明白吗?”
“明白!”
走出马国柱的办公室,李振峰对安东说:“把我办公桌上那两盘磁带和采访机一起给大龙送去,告诉他,我们需要确定磁带里的三个声音中有没有‘蜘蛛’的声音。”
安东点头匆匆走了。
李振峰突然一转身,看见身后站着的赵晓楠,不免有些紧张,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你怎么,怎……”
“我没什么事,正好经过这里,就想跟你说声谢谢。”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
“等等,”李振峰追了上去,“你谢我什么?”
“刚才你们在办公室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赵晓楠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复杂的笑容,“谢谢你们愿意帮我父亲了却一桩心事。”
18年了,也应该有个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