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是“蜘蛛”
没错,自己是挺像李振峰的,但是一黑一白,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活着,这就是游戏规则。
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因为昨晚的雨实在太大,地面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早晨闷热的空气中甚至都闻不到一丝残留的血腥味。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墙角那只死者的拖鞋——因为坠落时与地面的撞击,拖鞋被弹到了一边的花丛中,另一只孤零零地躺在路中央,鞋底朝上,显然也是被甩脱的。
李振峰用手一指:“为什么里外都有标记?”
一旁的派出所副所长点头:“尸体下坠时,死者的腰部正好砸在了扶手栏杆上,断成了两截,哦,不,确切来说应该是三段,因为头颅也掉了,和上半身一起掉在栏杆左边的马路上,而下半身在外面,不过现在地面上基本都看不到了,昨天的雨实在太大。”
“三段?”李振峰和安东面面相觑,“去年康泰大厦的那起坠楼案,死者的尸体也断成了两截,可据我所知头颅是不会那么容易掉落的,难道说在坠地的同时身体还砸在了别的什么东西上?”
话音未落,安东身上的警用步话机里传出了赵晓楠的声音:“不,我看过死者头颅离断处的伤口痕迹,不是正常的撞击所造成的,他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刀伤。”
李振峰一把抓过步话机:“刀伤?你能确定?”
“是的,他从9层窗口坠落时被抹了脖子,凶器是一种匕首类的刀具,目前还无法确定,我问过小九了,没有在现场找到特征相符的刀具,他现在去了三楼小平台,如果那里再没有的话就是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那现在能判定是自杀还是他杀吗?”李振峰神情严肃地问道。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赵晓楠果断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小九那边回复说没有任何发现,所以可以排除是自杀。”
听到这个结果,派出所副所长长舒了口气:“我这就回去写报告。”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邓匆匆走了过来,压低嗓门说道:“李哥,安哥,这位死者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坏透了’。这话是我身后2点钟方向那位大叔说的,他家住7层,家里有个女儿,13岁。”
看着小邓意味深长的表情,李振峰和安东瞬间明白了。安东伸手拍了拍小邓的肩膀:“你再多问问,尤其是老人,喜欢和人唠嗑,回头局里开案情分析会时我们再详细说,我和安东现在上去看看案发现场,跟死者家属直接聊聊。”
小邓心领神会地走了。
李振峰和安东两人并肩走进了5号楼,正好电梯停在1层,便直接走进电梯按下了9层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小邓这孩子面相憨厚,都这么大的人了偏偏长了个娃娃脸,嘴巴又甜,每次辖区走访的时候都特别讨大爷大妈们的喜欢,”安东说着,忍不住笑了笑,“掏心窝子的话都愿意跟他说,一个人能顶十个人。我都跟他说了,好好干,等这案子结了,就推荐他去报考警官大学脱产研究生,咱单位每年不都有名额嘛。”
“那你呢,什么打算?”李振峰瞥了他一眼,“咱那马头儿可找我谈过了,问你啥时候能单挑,准备把你调分局去呢,分局刑侦那块儿缺人手。”
安东的脸立刻拉长了,苦巴巴地瞅着李振峰:“哥,谁都知道分局那边没意思透了,辖区都是一帮大爷大妈,咱安平市要干刑侦就得来市局,再说了,我这悟性又不高,就这么去了不是给你丢人吗?”
李振峰瞪了安东一眼:“你这小子,去了分局你至少是个队长啊,比我级别都高。”
安东却把脑袋一晃,脸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那又能怎么样,干咱这一行可不是为了什么名利,咱要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个像你太爷爷那样的‘安平第一神探’,群众只要一提起,就竖大拇指直夸的那种,那才带劲儿!”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9层,电梯门打开后,右手第一家便是902室,还没进门呢,一个女人扯着嗓子号哭的声音便灌满了两人的耳朵。李振峰皱了皱眉,问在门口负责治安的派出所警员:“咋又闹上了,刚才楼下都听到好几回了,情绪这么失控,为什么不送去医院呢?”
警员叹了口气:“谁说不送?今天凌晨我们到这儿的时候就想直接送她去的,那时候她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对了,但她死活都不愿意去不说,还谁靠近她就跟谁急,手里拎着把菜刀架脖子上。我们副所长看了也没办法,说心里话,这刚没了孩子的娘确实是可怜。”
“孩子父母都在里面?”安东问。
“是的,别的亲戚都被劝走了,孩子父亲答应等我们撤了后会陪他妻子去医院,唉,受的刺激太大了。”
结束谈话后,两人走进了902室。
小九在玄关处蹲在地上整理工具箱,见李振峰和安东进来了,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一条通道,然后站起身说道:“我查过这家的所有门锁,确定没有被暴力损坏的痕迹,而且家里所有的关键方位都没有发现陌生人的指纹,除了一组奇怪的足印依次出现在玄关—客厅—案发小卧室,再按照原路退出902室。可以确定这组足印是昨晚留下的,与家里这三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说它是‘奇怪的足印’?”李振峰问。
小九拿起胸前的相机,翻到那几张足印的相片,然后说道:“就是这种,根本看不出鞋底的印花纹路,无法判断是穿了哪一种鞋子,只能推断这是一种鞋套,鞋码就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确认了。”
“昨晚下那么大的雨,难道是雨鞋套?”安东嘀咕。
小九沮丧地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但是这种雨鞋套在网上随处可见,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生产标准,更何况这种足印也没有什么显著特征,我拿回去给我师父看看,看他有什么想法吧。”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李哥,这组足印去过小卧室,去过窗台附近,然后才折回去的,而且在这组足印旁边,从电脑桌到出事的窗台这不到3米的距离内,我发现了死者的拖鞋印,特征是不连贯、很杂乱,而且有个现象很有意思,”说着,他从相机中找到案发现场的足印相片,“你们注意看,这组电脑桌下的波纹形足印是拖鞋留下的,接着有1米左右的距离是缺失的,然后又突然出现,这时候足印就变得异常杂乱,最后消失在窗口。这段距离内,波纹型足印旁始终都伴随着那组陌生人留下的奇怪足印,而最后从窗口再退出902室的这组足印旁就再也看不到那组波纹型42码的足印了。”
李振峰压低嗓门说道:“我懂了,只有一个可能才会造成这样的现象,就是受害者被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然后隔了1米左右的距离被拖拽到窗口,最后直接被推下楼。”
小九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凝重:“死者身高170厘米,要想提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时候,马月和赵晓楠相继走了出来,赵晓楠的脸色有些难看,马月皱着眉,两人冲李振峰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902室。
随后小九也撤了。
李振峰示意安东找死者父母先谈,然后自己去了小卧室案发现场。他从兜里摸出乳胶手套戴上,顺手带上了房门,屋外的吵闹声和说话声瞬间被隔开了,周遭也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间典型的男孩的卧室,10平方米的空间内除了睡觉的床铺和靠窗的电脑桌之外,墙壁被各种各样的热血漫画周边、漫威英雄海报贴得满满当当,就连书柜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暴躁的感觉。
李振峰来到书柜边,一本本书看过去,突然,他一抬头,视线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胡乱放着一本编程方面的书,和周围的学习类图书不同的是,别的书都干净得就像新书一样,里面看不到一个字的标注,唯独这本厚厚的、犹如砖块一般的编程书显得格外破旧,不仅封面掉了一半,而且扉页上面也沾满了各种污渍,书内还有随处可见的红蓝水笔做的工整标注。李振峰微微皱眉,显然,书的主人在不断地翻看这本书。他把书交到左手,右手则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郑文龙的电话:
“大龙,是我,李振峰,问下你知道《Java 权威指南》这本书吗?”
“你想看?”
“我问你,这本书适合什么样的人看?”
“反正不适合你看,你就是个菜鸟,建议你读《Java入门》就可以,这书对你来说太深奥了。”
“什么样的人才会读这样的书?”
“编程高手。”
挂断电话后,李振峰看着手中的书,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后准备把书带走,忽然,他发现自己手指触摸的地方有些异样的感觉,难道说书的封套里有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套,确实,书的封套夹层里有一张相片,他把相片抽出来仔细一看,不免有些惊诧——相片略微发黄,是4年前的7月份照的班级集体毕业照,而让李振峰感觉不寒而栗的是,其中三位学生和两位老师的脸部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所以这是一张残缺的相片。根据最上面的人名和相对应的位置来看,死者赵一鸣就站在第二排左边第一个:矮小的个子,穿着白色红边的校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却隐约透露出一丝恨意。
李振峰把相片随意夹在书中,又来到电脑桌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显然不是一把普通的电脑椅,无论是线条还是材质都是上档次的,李振峰也是喜欢打游戏的人,曾经也想买一把这样的椅子,但这个想法最终被价格打败了。
最新款的高清带鱼屏,正如小邓所说,价位是不会低于一万元的。鼠标、键盘都是上档次的货色,光是那键盘,起价就超过一台笔记本的价格了。再看处理器,最新款的R9-3900X,RGB一体式水冷,这样的配置至少要两万元。
这样的电脑配置,对于一个大一学生来说很难实现,况且他的家庭也并没有那么富裕。再结合手边的这本书和那张相片,李振峰的心里打起了鼓。他仔细看了看桌面,非常干净,除了那半杯已经冷了的咖啡,别的地方几乎一尘不染,这里与整个房间的对比就和书柜中的那本书一样,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这台电脑的所有边角几乎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
李振峰看着灰色的电脑屏幕,又拨通了郑文龙的电话:“大龙,马上开车到通天苑小区5号楼902案发现场来,带上你的设备,我这儿有点东西要你看看。”
与此同时,下午1点,骄阳似火。
从安平发往江州的大巴车在经过将近3个钟头的颠簸后,终于到达江州市客运总站。
李大强伸手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记起自己从早上离开家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下车后,他便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一个牛肉汤店。
牛肉汤是江州市的特色小吃,以前出差的时候,李大强就来过江州好几次,知道这种街头小店经济又实惠。
马路上车来车往嘈杂不堪,坐在门边的塑料凳子上趁着店家上菜的工夫,李大强又开始在脑子里紧张地思考起来。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的金爱珍儿子叫方永成,今年正好30岁,父亲叫方文涛,在方永成10岁那年因公去世了,后来方永成就一直跟着母亲过。遗憾的是方永成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便用父亲当年留下的抚恤金来江州开了一家竹艺加工厂,起步的那两年方永成还有些困难,后来做顺了也就越做越大,他在江州还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只是当地小木桥派出所的人说他很少回安平看他的母亲金爱珍,哪怕过年也是。
难道说是因为母亲再婚了?李大强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昨晚为了筹划如何与金爱珍儿子见一面而彻夜难眠,或许见了面,一些疑团就能顺利解开了。
牛肉粉丝和两个黄桥烧饼被端了上来,食欲大振的李大强瞬间就把疑问抛在了脑后,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正吃着,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爷,这店里没座位了,我能和你拼个桌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李大强笑了,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朝边上挪了挪,又把公文包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年轻人这才坐下:“谢谢大爷,大爷不是本地人吧?”
“好眼力,我是安平的,好几年没来江州了,这次退休了就出来逛逛。”看对方说话礼貌,衣着干净得体,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嘴角又总是挂着礼貌的笑容,李大强的心里顿时放下了警惕,“小伙子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啊,德州的?”
“蜘蛛”腼腆地笑了笑,点点头:“大爷好厉害,这么轻易就听出我的口音了。我来江州找朋友玩,第一次来,路不是很熟,还得开导航。对了,大爷,你一个人来的吧,这么热的天坐公交多不方便,别中暑了,我有车,你去哪儿等下我送你,反正江州也就两个区,应该算得上顺路吧。”
李大强上下打量了一番“蜘蛛”,笑眯眯地问道:“小伙子贵姓?”“我姓蒋,我开了家心理咨询诊所,就在安平。”“蜘蛛”微微一笑,“我反正有的是时间,大爷,你别急,我吃完就送你去。”
“好嘞,好嘞,真是太谢谢你了,不过小蒋啊,永成竹艺厂,我查过地图了,离这儿有将近30公里,真的可以吗?”第一次被别人主动提出帮助,李大强下意识地说话有些小心翼翼。
“蜘蛛”笑了,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小老头儿在高温天里还四处转悠的真正目的:“大爷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通天苑5号楼902室,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趁着郑文龙在隔壁查看电脑,李振峰走进了死者父母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灰头土脸的安东,而死者的母亲柴娟终于安静下来,倒在**睡着了,派出所女警守在旁边。死者父亲赵宝强则蹲在一旁的地板上,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听到有人进门,赵宝强抬头,下巴满是胡子楂的模样让他显得愈发憔悴。他冲着李振峰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又垂下了头。
安东赶紧跟着李振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外的阳台处:“哥,都弄清楚了,这家大事小情都是孩子母亲拿主意,她从小就溺爱死者,孩子父亲是典型的‘妻管严’。死者从上学开始就闯祸不断,却从未得到过教训,因为每次闯祸后父母都会帮他收拾残局。”
李振峰想了想,便把自己刚才揣在口袋里的那个塑料证据袋拿出来交给安东:“找人马上落实一下这张相片中几个被划去脸部的人的情况,名字在上面可以对应找到。”
安东扫了一眼塑料袋里的相片:“你在哪里找到的?”
“他书柜上一本书的封面夹层里,”想了想,李振峰又补充了句,“我想这应该是他唯一看的一本书了,因为都快翻烂了。”
“什么书?这么认真?”
“编程方面的。”见安东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李振峰便点头补充了句,“死者可能是个编程高手,我刚才把大龙找来了,一会儿看他的结果再说。”
“他父母说了孩子这几天的具体情况了吗?”李振峰问。
安东冷冷地笑了笑:“标准答案——一切正常,就是喜欢晚上打游戏,有时候玩通宵。”
“死者的零用钱都是母亲给的吗?”
“没错,”安东点头苦笑,“一个月打底3000元,上不封顶,孩子父亲说的。都快赶上咱们的工资了。”
“他房间那套电脑设备都是奔着5万块的标配去的,”李振峰叹了口气,“跟咱不是一个级别。”
小卧室的门猛地被拉开了,大龙探出头招呼道:“李哥,你们快来。”
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李振峰皱眉问:“大龙,我们看不懂。”
“哦,我来解释下,”郑文龙忙回到那张舒服至极的电脑椅上坐了下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享受的表情,“这椅子……回头我也申请一张。”
“没门儿,一张椅子上千,咱局里那点儿家底儿不够。”安东上前凑了凑,“龙哥,赶紧说吧,你发现了啥?”
一提起这个,郑文龙便来了兴致:“我恢复了他所有被格式化的数据,这台电脑的储存太好了,毕竟是最新的处理器,为了防止电脑内部资料文件丢失,它自动在厂家的云端有个客户备用盘,也就是说客户无论在这台电脑上操作过什么,云盘里都会自动备份一份,防止电脑发生故障,资料丢失。一旦电脑发生故障,客户就可以通过专门渠道从云盘里取出他的原始操作数据和备份资料。你们现在注意看屏幕,这上面的几个网络电话号码,熟悉吗?”
李振峰渐渐地眯起了双眼,嘴角露出了微笑。
“等等,你是怎么拿到这些数据的?”安东问。
“我上次去参加了展览馆那边的电脑新产品推介会,恰好有他们销售经理的联系方式,找到云盘客服沟通是很容易的事,经过一番交涉,就给我恢复所有数据了。”郑文龙嘿嘿一笑,“我必须承认这孩子有天赋,只要好好学一定是个IT人才,只是可惜没走正道。”
“这电脑里能查到数据的有几个?”李振峰问。
“刨去莫小白母亲的自杀,剩下的全有,而在这之前还有三起需要核实。”郑文龙回答。
李振峰看了眼安东,安东随即把那张相片递给郑文龙,指着上面对应的几个名字:“查查看,这里面有五个人。”
郑文龙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伸手拿过一旁地上放着的公文包,打开后拿出自己的电脑,连接上市局专用查询网络,没多久便抬头说道:“三个已经申报死亡,其中一个是病故,两个是自杀,剩下两个还活着。”
“哪两个?”
郑文龙伸手指了指:“喏,一个是大学生,叫陈运来,一个是英语老师,叫丁秋怡,这两个还活着,就在安平市区住,地址和联系方式我已经发到你们手机上了。”
“多谢,大龙!我这就安排人去走访。”李振峰兴冲冲地和安东一起走出了902室,临走时叮嘱派出所警员安置好死者父母。
回安平市区的路上,车后座的小邓问道:“李哥,会不会真的是这个家伙干的?”
安东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那几起自杀案?”
小邓点点头。
“那还用问,当然是他了。”安东回答,“几个网络电话号码记录全有,不是他是谁?”
“那照这样说的话是可以理解,但是他的死明显不是自杀,又是谁杀了他呢?还对他的杀人手法如此熟悉?”小邓皱眉追问道。
李振峰猛地抬头,神色严峻,目光犀利地看着车前方:“我现在非常想知道的是,第一,为什么要把他的脖子抹了?第二,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安平市公安局解剖室里,面对急匆匆冲进房间又赶紧尴尬地退出去的李振峰,赵晓楠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术剪,对马月点点头:“接下来你来。”
“没问题。”马月瞥了一眼门的方向,抿嘴一笑,随即伸手拿起托盘里的缝合针,便低头开始专注地进行最后的尸体缝合。
赵晓楠摘掉手套,踩着卫生垃圾桶的踏板把它丢了进去,接着又摘下口罩,这才缓步走出解剖室。她双手插在工作服兜里,看着李振峰一言不发。
“别这么瞅着我,赵法医,我知道我来迟了,在听走访回来的人汇报消息。”李振峰嬉皮笑脸地冲着赵晓楠作揖,“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其实也没什么,知道你们刑侦比我们技侦忙,反正我们每做一步都会有相机记录,就是马月累一点罢了。”赵晓楠绕着李振峰走了半圈,这才开口说道,“好了,你有话就直接问吧。”
“里面的尸体是不是赵一鸣的?”李振峰伸手一指。
赵晓楠点点头:“没错,因为断成了三截,所以缝合是个大工程。”
“他脖子上的刀口,我们比画了半天,如果不是死者自己割的,那就是有人把他按在窗框上,然后这么——”李振峰做了个手势,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赵晓楠。
“没错,我们在8层的窗台缝隙里发现了血迹,经检验确实属于死者赵一鸣。因为是动脉血,除去坠落时喷洒在空中的,身体刚开始还没离开窗台的时候必定会有溅落痕迹。当然了,雨水冲刷掉相当大一部分。”赵晓楠回答。
“赵法医,我一直都弄不明白凶手为什么把人推下楼,还要同时抹了他的脖子?”李振峰想了想,说道,“其间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没出意外,凶手就是想这么做。”赵晓楠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见过杀鸡吗?”
“我当然见过,我妈就为了省2块钱,经常在家自己杀。”
“杀鸡时第一刀就是割脖子,你知道为什么吗?”赵晓楠凑近盯着李振峰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杀……杀鸡呗。”背后一阵凉风吹过,李振峰本就浑身是汗,这下立刻打了个哆嗦。
“那是动脉血管,放血,加速死亡,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不让它叫出来,因为喉管被割断了。”赵晓楠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振峰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明白了吗?不让他叫出声来。你会不会感觉这样沉着冷静而又可怕的手法非常熟悉?”
李振峰脸色一变,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樱花小筑别墅杀人现场的那一幕:“别墅杀人案……‘蜘蛛’?”
“我不知道是不是‘蜘蛛’干的,因为小九那边还在试图对凶器在尸体上的痕迹做复原,结果不出来谁都无法下定论。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凶手不仅沉着冷静,还有周密计划,而且对人体的结构有过研究,因为他能确保自己只一刀便能让对方最大程度被他制服,他不一定是医生,却有一定的人体结构知识,他的双手非常有力,以至在死者的双臂上造成了很深的压痕。”说着,她冲李振峰点头示意,“过来。”
“干吗?”
话音未落,赵晓楠突然转到他身后,猛地伸出双臂环抱住李振峰,接着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用手肘困住他的双臂,身体完全接触的刹那却又立即松开并退后了一步:“就是刚才这个动作,是瞬间完成的,而且非常有力,因为我在死者的嘴巴附近一圈发现了手掌的痕迹,一般人在戴了手套以后是很难留下这么深的痕迹的,我怀疑这个凶手应该练过搏击术,肢体力量展现极为充沛,并且攻击力非常强,一下就把受害者制服了……李队,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哪里有些不舒服?”赵晓楠察觉到了李振峰脸部表情的异样,便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你接着说。”李振峰神情严肃,右手却顺势伸进裤兜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肉。
“我还想说的是这次发生在通天苑小区的命案,还有一个应该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就是受害者的坠楼,我更倾向于是一种惩罚,因为受害者脖子上的伤口和别墅杀人案中男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几乎是差不多的程度,毫不夸张地说他可能还没到地面,就已经死了。人在失血过多状态下加上恐惧很容易引起心脏猝死。”赵晓楠看着他。
“昨天晚上的雨非常大,所以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是关着的,但是尽管如此,如果有人在自家窗口附近拼命尖叫的话,也还是能够被听到的,这样就无形中增加了凶手逃跑的难度,”说到这儿,李振峰不由得摇摇头,一脸无奈的神情,“这么夸张的手法,如果我不是亲眼见到‘小丑’已经死了,那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了。”
“我要去队里开会了,”李振峰想了想,说,“答应我最近这段日子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有异常情况随时联系我。”
赵晓楠知道他是为那天晚上的事,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她点点头:“我明白,谢谢!”随即转身回了解剖室。
江州盛产竹子,江州永成竹艺加工厂几乎占据了江州建胜开发区内的大半个工业园区。
但是在方永成的脸上却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成功的傲气,相反,他双眉紧锁,心事重重,以至“蜘蛛”一眼就领悟到了方永成对李大强此番到访的敌意与警惕。
而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这样的表现是不应该有的。
在出发去竹艺加工厂的路上,李大强当着“蜘蛛”的面拨通了方永成的电话,他并没有表明自己是退休警察,相反却谎称自己是社区的,做人口普查,有关他亲生父亲的一些事想找他落实一下。起先对方找借口回避见面,但是架不住李大强上了岁数这个事实,三伏天大老远地赶过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个大麻烦,所以很快便改了口。
挂完电话,“蜘蛛”忍不住问李大强:“大爷,你怎么不担心我是图财害命的?”
李大强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年轻人,你身上光是这件T恤衫都抵得上我老头子身上所有的家当了,更不用说你的裤子和鞋子,包括这辆‘北京吉普’在内,你会打劫我这个兜里只有300块钱的穷老头儿吗?”
“北京吉普?”回过神来的“蜘蛛”哈哈大笑了起来,“大爷你退休前肯定是当警察的,好眼力!”
李大强长叹一声:“我就是给社区帮忙的老头儿,哪是什么警察哟!”
笑声过后,“蜘蛛”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大爷,待会儿我陪你进去吧,省得人家欺负你。”
方永成还真的把“蜘蛛”当成了李大强叫来壮胆的帮手,所以对他也是没好脸色。三人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后,方永成把门一关,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来找我干什么?直接问那老太婆不就行了?真是劳民伤财。”
李大强微微皱眉:“年轻人,不该这么说自己母亲吧?”
“她配吗?算了,算了,不提她了。”方永成一脸的不屑,“我那死鬼老爸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受害者抚恤金补助?所以你们才这么热的天跑这儿来找我?”
一听这话,“蜘蛛”差点没笑出声来,都成家立业的人了,内心深处却依旧这么不成熟,这不只是一个缺乏父爱的孩子,更是一个缺乏母爱的孩子,而且在他身上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他母亲强势的影子。
李大强沉着脸问道:“‘受害者’?你父亲当初不是在单位上班的时候因公去世的吗?怎么又成了受害者?”
方永成脸色一变:“那今天你们到这儿来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你18年前去世的表姨妈,黄木清。案发那年你10岁,正上小学3年级,那时候的你已经有记忆了。”李大强的目光尖锐得就像一把锥子,直接插进了方永成的心脏。
方永成惊呆了:“你们,你们不是社区的?你们是警察?”
李大强摇摇头,随即拿出了退休证:“我曾经是警察,你表姨妈黄木清的案子,我参与过办理。现在有了新的证据能证实你母亲金爱珍牵涉其中,所以,作为……返聘人员,我被安排过来对你做下走访,如果你不配合的话,那下次就是直接传你去局……”
方永成赶紧摆手:“别,别,老大爷,那地方去了会招霉运,会破财的,你还是在这里问吧,反正我迟早是要说出来的,都说出来以后也就能轻轻松松过日子了。”
“那好吧。”李大强从帆布袋里取出一台同样上了年纪的袖珍采访机,上面还印着“运动会留念”的字样,只不过字迹因为不断摩擦已经变得有些斑驳,在一番调试后,他按下录音键,在报出时间、地点以及在场的人员名字后,便冲着方永成点点头:“方老板,你说吧。”
“我表姨妈黄木清是被我妈金爱珍和另外一个年轻女人,好像叫什么红梅的给杀了,至于说那个被判了死刑的倒霉蛋,他当时也在场,但是他傻,谁都知道不是主犯不会被判死刑,他却说是他杀的,反正他自己寻死别人也救不了他。”方永成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大强眯着眼看着他:“那这些情况你当时为什么不找警察说?为什么要一直拖到现在?”
“我说大爷,你说得倒是轻松,”方永成斜睨了他一眼,“我爸死了,家里就我老妈一个人,我那时候才10岁出头,我还得靠她养着,对不对?况且,一个10岁的孩子说的话和一个40岁的男人 说的话,你们信谁的?”
答案显而易见。
此时,一旁的“蜘蛛”突然插嘴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是不是有什么经济上的利益?”
方永成先是一愣,随后嘿嘿笑了笑:“不错,我的生意扩张太快了,现在资金链快断了,所以我跟我妈说了,想把她那房子拿去银行抵押,贷点款周转一下,结果你猜?”
李大强和“蜘蛛”面面相觑,结果肯定是否定的,两人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方永成环顾了下整个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满墙的奖状、锦旗上,冷笑道,“不过我早就知道会有现在这一天的,我已经准备宣布破产了。”
“那你当年出来创业的钱都是你母亲金爱珍给的吗?”李大强问。
方永成点点头:“没错,一次性给的。那年我爸死后,因为事故责任认定需要一定时间,抚恤金迟迟下不来,我妈学校里的同事就组织起来给我们家进行了募捐,因为农村的爷爷奶奶没有别的孩子了,需要我们赡养,光靠我妈一个人不行。总共募捐了大概有20万块钱吧,在我爷爷奶奶身上花了点,我爸后事花了点,最后剩下15万我妈存了起来。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后来我初中毕业准备自己创业的时候问我妈要走了这笔钱。”说到这儿,他的眼神中满是讥讽,“我妈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本来还不给,逼得我把当初我看到的事情都说了,她才很不乐意地丢了一张卡给我,然后叫我滚。你们没想到吧,母亲居然叫自己儿子滚!”
听到这儿,“蜘蛛”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
“我来到江州,这里啥都贵,就原料便宜,所以我就开始搞竹子加工,这好不容易弄出点名堂了,结果那老娘们儿,哦,也就是我妈,突然开着一辆车来了,还带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我还以为那是她的帮工呢,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再婚老公带过来的‘拖油瓶’!”方永成一连摇头发出好几声啧啧,“我以为出啥大事了呢,那老……我老妈居然再婚了,但她来我厂子可不是来请我喝酒的,她是来拉一车新的竹艺家具回去的。好几万块钱的货呢,一分钱都没给,还说什么我这个环保,超级有格调,说会回去帮我推荐给她的那些小姐妹,结果呢,骗鬼哟。”
李大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你妈家里的家具就是这么来的?不是你送的?”
“那是当然了,她会舍得花钱在我身上吗?不可能。她只会想尽办法从我身上‘薅’,搜刮,还美其名曰——你长大了,该孝敬我了。”
此刻,“蜘蛛”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他一声不吭,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李大强又问:“刚才你提到说那套房子,什么房子,是你妈现在住的这套吗?”
方永成摇摇头:“是我表姨妈家那套,因为没有人了,她就自己去过了户,占为己有了。当初她就是为了这套房子经常和我爸吵架。对了,我妈还和我表姨妈打过好几回架呢。”
“那套房子现在怎么处理了?”
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方永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给了那‘拖油瓶’当婚房了,还过了户。那死老太婆还叫我死了这条心,说当初那15万块钱就已经把我和她之间彻底了断了。”
“蜘蛛”幽幽地问道:“她为什么这么恨你?”
“在我爸去世之前,我妈就和她的现老公搞在一起了。我爸是开火车的,经常出车,只要我爸一走,他就半夜三更溜进我家。而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方永成愤愤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只能说事故责任认定书一直到3年后才下来,没猫腻的话能拖这么久吗?我没有证据指证我妈,我都说了,到了别人能相信我说的话的时候,我就会把这个事捅到媒体上去,让这对狗男女睡觉都睡不安生。”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利索地脱去了自己的衬衣,露出后背,“你们看看吧,前年夏天发生的事,这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医生说离第四节脊柱就差两指宽,还好我命大。”
李大强摘下老花镜,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报警?”
方永成苦笑:“我有案底,年轻时打架斗殴,派出所都进去过好几回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事是你妈和继父在背后搞的鬼?”李大强问。
“蜘蛛”眼睛一亮:“为什么?你还可以从头再来啊?”
方永成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欠的账下辈子都还不起了,兄弟,我累了。”
听了这话,“蜘蛛”的目光又一次黯淡了下去。他自言自语道:“这种母亲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应该去死。”
方永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却被他脸上冰冷的表情给吓住了。
这时候一旁的李大强问:“那你跟我们说说你10岁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
片刻沉默过后,方永成问:“大爷,光凭我这个证词,你们是无法对金爱珍定罪的,你还是想知道吗?”
李大强点点头:“我欠死者一个交代,也欠我老朋友一个交代。”
盯着李大强看了好一会儿后,方永成点点头:“好,那我就告诉你。我小学是在我妈工作的安平一小就读的,那个女人的儿子也是,就是住在小木桥巷27号那女的,姓郑,那杀人犯的妹妹。她儿子比我小4岁,我叫他小强,他大名叫郑文强,我妈趁我爸不在家的时候去过他家几回。我有一次放学后家里没东西吃,因为太饿了,就去小木桥巷找我妈,我才知道她们关着房间门在谈事情,小强和我一样没饭吃,我就和小强在外面玩。小强很笨,经常受人欺负,我看不过去就帮他打架,那时候我读五年级,他才读一年级,我本以为和他可以成为好朋友,可是呢,我总觉得他哪里出了问题……对了,脑子,脑子出了问题,他有些傻。他妈说小强在小时候发过烧,救治不及时把脑袋烧坏了。
“后来,小强就把我当成了主心骨,经常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跟他说话吧,总觉得他少根筋,不理他吧,又觉得他可怜。我表姨妈被害的那天晚上我都上床睡觉了,但是我妈一直都没有回来,那几天她都是那样,总是去小强家找他妈说话,丢给我一块钱让我自己买晚饭吃,很晚才回来。
“那天我突然想起小强的作业本还在我这儿,不瞒你说,很多作业都是我帮他做的,没办法,他妈天天检查作业,没做完就挨揍,那可是往死里打啊。我当时想着借口去找我妈,顺便把作业本偷偷给那小笨蛋送过去,我没找到手电,就摸黑出了门。
“那天晚上,具体几点我不知道,我看见表姨妈的自行车停在家门外,没锁,而屋里开着灯。那时候的保安没有现在这么负责,总会想着找地方去偷懒,我生怕有人偷自行车,就在一旁给我表姨妈看着。那时候是6月里,夏天,一点不冷,就是招蚊子。
“我就这么等啊,等啊,后来门开了,她家住一楼你们是知道的,我因为怕表姨妈说我大晚上不回家,就躲到了一旁,结果,我看见了我妈,她和那个女人,就是小强他妈,一起抬着个麻袋往外走,出来就直奔自行车去了,把麻袋往车后座上一放,然后一个人在前面推,一个人在后面扶着。”
“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吗?能不能描述下?”李大强严肃地问道。
“看不清,我那时候个子挺矮小的,比28大永久自行车高不了多少。我当时说不清楚是怎么想的,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出大事了,我就偷偷地跟在后面。本以为她们会往小木桥巷去,谁想他们出了岔道口后就直接往右拐了,那里走不了多远就是一条河,河水很急,几乎每年夏天都有人落水出事。
“那时候我其实挺害怕的,尤其是听到小强妈妈说头发被揪掉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出来,联想起以前看见我妈和表姨妈打架,我心里就更感觉不对劲了。”
李大强问:“你那时候懂得什么叫死亡吗?”
方永成苦笑:“我爸刚死了半年的事儿,我在火葬场陪了我爸3天,你说我知不知道?
“后来,我看到前面有人等她们,我就没有再跟下去,一方面路灯下面太亮,我怕出事,另一方面,我心里实在害怕,腿都软了,所以我转身就跑了。”
“跑?”
方永成冲着李大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直接跑回家去了,没再敢去小木桥巷。”
“那后来呢?郑文强去哪儿了?”李大强一边在工作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边随口问道,“这事儿发生后你们有再见过面吗?”
方永成摇摇头:“第二天我病了,发烧,我妈去上班的时候,我看到警车开进我们小区了,后来听人在墙根儿底下议论,说表姨妈在昨晚下班后被人扒光了丢河里了,听说是被那个了,很惨的,杀她的人也被抓住了,就是那个一直追她的老男人大叔。我第三天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找不到小强,他们班的同学说小强被他妈送到外地精神病院去了,精神分裂,治不好的那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说着,他走到后面的保险箱旁,转动门锁,打开,弯腰翻找了一会儿后拿出个牛皮纸公文袋,走过来递给李大强,“打开看看吧。”
“这张相片是表姨妈帮我们照的,一个月后她就死了,被人丢在了河里。”方永成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抬起头时,双眼中已经隐约有了泪光,“我表姨妈是个好人,唉,可惜的是好人不长命!”
“那你后来找过郑文强吗?”李大强问。
“我当然找了,走遍了省里的精神病院,但是都没有他的影子,我想,他可能也死了吧,我刚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人不长命!”说到这儿,方永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牧马人朝着江州汽车站的方向开去。
“蜘蛛”一声不吭,双眼呆呆地看着车辆前方的路面,明显心事重重。
李大强看了他一眼,心里便知道了八九分:“年轻人,别太在意,今天发生的事你当故事听听就行了,不要往心里去。”
“蜘蛛”嘴角露出了笑容:“大爷,我没事。”
“对了,年轻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开心理咨询诊所的,对吗?”李大强认真地看着他,“那你也是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对吗?”
“没错,大爷,我有心理医生行医执照,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吗?”“蜘蛛”下意识地放下了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大爷,你尽管说,别客气。”
“是这样,我儿子呢,也是读心理学的,但是他今天没陪我来,他工作很忙,你今天既然抽空陪我了,也是从头到尾听完的,所以我就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可以吗?”
“蜘蛛”笑了:“当然可以啦,大爷,你这样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大强拿出老花镜戴上,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工作笔记,然后说道:“第一个问题,你觉得他在撒谎吗?”
“没有,他说的都是实话。”“蜘蛛”果断地回答。
“好,那第二个问题,人的记忆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缺失的,但是这个方永成怎么会对18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大爷,我说通俗一点吧,人的记忆是分为主动记忆和被动记忆的,两者很少会同时存在,一般来说主动记忆在短期内会记得比较清楚,被动记忆则反其道而行之,有时候甚至不经提醒你都不知道记住了某样东西或者某件事。这两种都是生活中极为普通的记忆方式。18年过后还能记得其中的20%就已经不错了。
“但是有一种记忆,介于两者之间,你能像记住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一样把它记得刻骨铭心,尽管你内心深处巴不得忘记,但是你的主观意识不允许你忘记,这就是方老板今天所说的那段记忆。这段记忆的重要性对他来说是不言而喻的,其中不只是因为他的表姨妈,更主要的是,这段记忆是和可怕的死亡连接在一起的,我们每个人对死亡都怀着敬畏之心,所以这18年来,我相信他三天两头都会被动地仔细回忆一遍当时发生的每件事和听过的每句话,你说,他这辈子还会忘记吗?”
10多分钟后,牧马人开进了汽车站,“蜘蛛”从仪表盘上拿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李大强,笑眯眯地说道:“大爷,以后有什么想聊聊的,随时找我。”
“你……和你聊天要钱的吧?”
“蜘蛛”笑了:“大爷,我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做公益的时间,20个小时,你只要来之前给我打一个电话就行,地址上面也有,免费,我不收你钱。”
李大强愣住了,片刻后他感慨地笑了笑:“年轻人,我不占你便宜,不过说真的,你和我儿子阿峰还挺像的,有机会让你们见见面,真的很像。”
“蜘蛛”不置可否,只是始终保持着微笑,直至李大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脸上的笑容才瞬间凝固。没错,自己是挺像李振峰的,但是一黑一白,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活着,这就是游戏规则。“蜘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把牧马人开出了车站下客区,然后拐上了江安高速,当车速升至160迈时,“蜘蛛”随手打开了车载音响,任由埃米纳姆沙哑、低沉而又充满愤怒的歌声充斥整个车厢。
车窗前方,海鸥鸣叫,夕阳洒满如血一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