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所不能

看着窗外飘动的长柳和静静流淌的河水,“蜘蛛”的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

7月2日13点12分,安平城南。

“蜘蛛”回到了安平,就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蜘蛛”坚定地看着前方,心里暗暗地想:总算了结了。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他在车里挂断电话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下车,锁好车门,接着便穿过看不见尽头的青石板巷,走进了南下塘一间不起眼的茶室,又跨过冷清的堂屋,最终在里间的靠窗雅座坐了下来。看着窗外飘动的长柳和静静流淌的河水,“蜘蛛”的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

茶室并不大,里外两间,外间是对外开放的普通区,鲜有客人光顾,里间靠窗则是雅座,如果不是茶室的老客人,是绝对进不来这里——能走进雅间的人,不只要消费得起,更要懂茶。

“蜘蛛”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好奇于茶室老板的淡定,明显是一间亏本的茶室,却为何有如此挑剔的规矩?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这里就是老板自己的家,他无儿无女,开这间茶室,与其说是做生意,还不如说是为了打发寂寞。

当一个人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图的时候,就可以有充沛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了。“蜘蛛”又何尝不是如此?

消失了一个月的“蜘蛛”又杀人了。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但是这次却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为被他杀了的,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蜘蛛”不是杀手,他向来只为自己的喜好而杀人,但是这一次他却破例了。只是他违背诺言依旧录下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这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可怕的执念。这种执念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老板亲自上了一壶新的翠竹,笑眯眯地对“蜘蛛”说道:“蒋老板,好久没来了。”

“蜘蛛”点点头:“最近有点忙,出了趟远门。”

谈话到此为止,茶室老板知趣地退出了雅座,只留下“蜘蛛”一个人静静地品茶。

他从钱包里摸出了那张偷来的相片,右手食指轻轻地抚摸着,眼角也随之露出了一丝温柔。离开安平的32个晚上,他几乎每天都会拿出相片来看,而每看一次,“蜘蛛”就越发确信自己爱上了这个年轻的法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自己刚走进赵晓楠家里的时候,起初的不安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房间冰凉的地板上,他的心中却充满震撼,眼角甚至流出了激动的泪水,因为周遭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如此的熟悉,就好像是走进了记忆中自己的家。

他用欣赏的眼光,仔细看遍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最后盘腿坐在睡垫上。他缓缓躺了下去,想象那就是自己的床。他闭上双眼,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一寸寸地寻找着她的味道,扑鼻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幽香,就像这个季节里才会有的白玉兰花。

这,难道就是缘分?

刹那间,在赵晓楠身上,“蜘蛛”仿佛看见了自己。

而如今,他又回来了,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这熟悉的城市,相信她再次见到自己也会很高兴吧。

想到这儿,“蜘蛛”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意,就仿佛赵晓楠此刻正坐在自己对面。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这么微妙,分明能感受得到,却又往往看不到。

窗外,雷声阵阵,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河中央那些簇拥在一起的绿色荷叶上,发出了细密的沙沙声。

“蜘蛛”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壶中的最后一杯茶,把相片放回钱包,随后取出3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用茶壶压住一个角,站起身走出了茶室。

7月2日14点21分,安平城市花园小区。

走进电梯,他艰难地伸手按下了15楼的按键。

肩上的书包很沉很沉,里面塞满了补习班的各种复习资料,上课时间是下午3点,如果这个时候他按下的是1楼按键的话,那他的时间绰绰有余,但是他却选择了15层。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的电梯里还有人,是住在自己家楼上的程奶奶。老人都有碎嘴的毛病,见到了自然会问长问短,程奶奶更好奇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去15层,要知道那里是楼顶天台,根本就没有住户不说,这个时候的室外温度也已经到了40℃。

他没有吱声,只是把耳机里的音乐声音开到最大,很快,程奶奶家的楼层到了,她嘟嘟囔囔地拎着帆布袋子走出了电梯,电梯门在她身后迅速关上。

这时候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掏出兜里的手机,重新调回那个特殊的频道,音量也调低了些。做完这些事情后,电梯电子屏上显示已经到了15楼,“叮咚”一声,电梯门应声打开。他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头儿后推开了天台的门,出现在眼前的是被晒得发白的楼顶地面。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天台,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选择。他望了一眼远处那碧蓝的天空,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5分钟后,住在8楼的程奶奶正在厨房里仔细清洗着孙子涛涛最爱吃的水蜜桃,她对着窗,时不时地看一眼窗外小区的游乐场,琢磨着今天晚上的广场舞会有几个人参加,毕竟程奶奶是广场舞团的副团长,要操心很多事情。正在这时,她眼前一黑,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还是自己年纪大了,眼神出了问题?

“啪!”一个重物的撞击声,随即一阵刺耳的车辆报警声骤然响了起来,程奶奶心里一颤,她感觉好像出什么事了,便扒着窗户朝下看去。5楼的窗口也有人探出了头,他们几乎同时看见了死去的童小强和那辆面目全非的帕萨特。

7月2日15点12分,两辆警车飞速地开出了安平路308号的大门。

“又是跳楼自杀?”李振峰皱眉问道,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分局就是这么说的,他们已经到现场了,核实下来说情况确实非常可疑,与我们曾经接触的那四起自杀案高度吻合。”安东神情凝重,驾驶着警车迅速穿过市中心三阳广场十字路口,马路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面露惊讶的神情。

“死者叫童小强,17岁,家住城市花园小区15栋703,案发时母亲在家睡觉,父亲在单位上班。童小强是仁爱中学高二学生,刚放暑假,开学读高三,与我们的第一位死者莫小白情况类似。童小强的母亲承包了安平海鲜市场的一个柜台,每天零点准时去市场接货分发,上午7点回家,所以晚上都是不在家的。而童小强的父亲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做建材批发,生意忙起来也是顾不了家。但是他们对孩子的学习还是挺上心的,半年前就给他报了暑假补习班。今天下午3点的时候童小强补习班有课,根据监控,孩子在2点21分离开的家,然后进了电梯,看他背着书包的样子应该是准备去上补习班。当时电梯里还有一个人,是住他们家楼上803的程奶奶,她反映说孩子戴着耳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不过现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几乎都这样。她提到一个情况说很奇怪,因为程奶奶是知道童小强要上补习班的,在这之前听他妈妈说起过,但是今天他一进电梯就按下了‘15’这个按键,也就是说电梯最终会上15楼,并且童小强似乎不愿意和老人说话,只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当时老人没当回事,可是几分钟后,那孩子就跳楼了,直接掉在了5楼一对新婚夫妻的车上。”

“会不会是由家庭矛盾而引发的自杀?17岁的男孩比较容易冲动,很难有较为理智平和的思维方式,如果我们不太注意说话方式的话,一件小事都能让孩子失去对情绪的控制。或者是学习压力太重?”李振峰说。

安东不由得一声苦笑:“李哥,这孩子可是得过全国奥数冠军的,学霸级别的人物,你要说他因为学习压力重而自杀,我真的不信。”说话间,安东已经把警车开进了城市花园小区,不远处便能看到两辆停着的警车和好几个围观的人。见此情景,他不由得皱 眉:“死人了有啥好看的,就不怕晦气?”

李振峰笑了:“咱都不怕晦气,他们会怕吗?”

等安东把车停下后,李振峰下车,两人并肩朝警戒带走去。李振峰边走边把工作证挂在胸前:“喜欢围观?我们人类是群居动物,一言一行都会受到周围人或环境的影响,带有明显的心理强迫倾向,明白不?”

安东点点头,顺势扫了一眼周围:“反正我将来退休了可不会像他们这样,有啥好看的。”

正说着,分局的一位四级警长向他们走了过来:“我是张海洋,我带你们去见死者家属。”

“好,辛苦了。”李振峰点点头,三人走进楼栋。

在等电梯的时候,张海洋说道:“死者把自己的遗物都留在了楼顶,我们仔细检查过书包、鞋子和手机、耳机,都是完好无损的,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那就确定是自己跳下去的了?”李振峰问。

张海洋点头:“我看过对面楼顶配电房里的监控,从上楼直到坠楼发生,自始至终都只有死者一个人。”

“那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可疑呢?”安东问。

张海洋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已经被安平大学物理专业破格提前录取了,你说,一个根本就不存在升学压力的孩子,为什么还要选择跳楼自杀?”

李振峰顿时感觉这话非常耳熟,不由得和安东面面相觑。

李振峰转而说道:“先带我们去看看死者跳楼的现场吧,还有监控视频、遗物,最后我们再和家长谈谈。”

“没问题。”三人走进电梯,李振峰按照惯例仍然是最后一个走进电梯的,张海洋伸手按下了15层的按键。

电梯开始缓慢上升,李振峰深吸一口气,背靠着墙,双手紧紧地抓着电梯内扶手。张海洋瞄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微微一笑把头转了过去,礼貌地给李振峰留了点私人空间:“其实孩子母亲现在的精神状况还不太适合与我们沟通交流,孩子父亲还能说几句话,不过打击确实不小,他始终都无法接受孩子自杀的事实。”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核心症状有四个步骤:否认、愤怒、回避,最后是认可,也就是接受。死者父母这时候应该是处于第一和第二阶段之间。没有办法,这是必经的阶段,有些人很长时间都被困在这里面,严重的就会患上抑郁症。”李振峰黯然说道。

话音未落,电梯已经到了15层,电梯门缓缓打开,李振峰第一个跨了出去,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楼顶平台很大,约200平方米,上面摆了好几台太阳能热水器,四周的围栏有大约150厘米高,是用水泥固定的,上面刷着白色防水漆,中间没有任何缝隙。

李振峰和安东在烈日下站了不到5分钟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张海洋说:“看这情形,地面温度至少有42℃了。”

“没错,多待1分钟都是煎熬。他是在哪里跳楼的?”李振峰伸手擦去额头的汗水。

张海洋指了指角落,白色防水漆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鞋底擦痕:“他的身高在170厘米左右,虽然超过了围栏高度,但是这个围栏是经过专门设计的,目的就是防止攀爬,所以,他爬上去明显费了一番功夫。最终跳楼的时候,他手腕上的手表表带刮到了这里的防水漆,所以才会留下痕迹,我们已经核实过了,在死者的手表上确实发现了防水漆的擦痕残留物。”

李振峰伸手扒着围栏朝下看了看,在白晃晃的阳光照射下感到有些头晕,他赶紧缩了回来,对张海洋说:“监控视频给我看看。”

三人回到电梯里,顿时感觉凉快许多。张海洋把手机递给李振峰,视频中,死者童小强淡定从容地走进电梯,确实没有和邻居程奶奶说话,却对耳机做了一些调整。很快,程奶奶离开电梯,电梯门关上后,童小强便径直上了楼顶,正如张海洋刚才所说,自始至终童小强都表现得从容平静,一点都没有害怕或者犹豫,只是在最后攀爬围栏的时候有一些停顿,持续了2秒钟的时间,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李振峰抬头看向张海洋:“我需要他的手机。”

“手机?我们已经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不,”李振峰把手机还给了他,然后指了指手机屏幕,“视频从4分02秒处开始,你看他在手机页面上操作了什么?而且,从这次操作过后,我注意到他的整体情绪有了很大程度的放松,尤其是他的肩膀和胸口,都有明显的动作表现出来,这种放松不像是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离开后所流露出来的,相反却是准备好了的意思,我们经常会在拳击比赛时在参赛选手身上看到这种特殊的‘放松’。所以,我要看看他到底在听什么。”

“没问题,现在他的遗物都在楼下我们的车里,我这就叫人拿给你。”张海洋说。

“这是自杀案件,你们没交给死者家属吗?”安东问。

张海洋摇摇头:“发觉不对的时候,我就没打算给了。现在尸体刚被拉去殡仪馆,你们需要让法医看看吗?”

“需要。”李振峰果断地说道,“我们先去看看手机。”说着,他伸手按下了1层的按键。

安平公安局3楼网络安全办公室里,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郑文龙顺手按下了免提:“哪里?”

“大龙,是我,李振峰,有事要你帮忙。”

“没问题,尽管吩咐。”郑文龙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

“我需要你帮我取得一个手机的远程控制权,然后帮我彻查一下整部手机里的情况,尤其是机主最后的操作。”李振峰说。

郑文龙不由得一怔:“这是小事,只是李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机主是干啥了?”

“机主死了,是个高中生,告诉我该怎么操作?”

郑文龙眉头一皱。

几分钟后,看着屏幕上出现的诡异一幕,郑文龙满脸狐疑地说道:“李哥,他接了个电话,是个网络号码打过去的,很奇怪,结束通话后那个号码就被注销了。”

“能查到来源吗?”

“不行,网络电话,号码随机生成,可以选择保留,也可以选择随时注销。不过,我可以通过我新写的一个小程序试试看能不能抓住它的马脚。但是需要时间。”郑文龙说。

“随时告诉我结果。”李振峰挂断了电话。

703室,死者童小强的家,一位民警守在门口。

门口的左手方向是并排着的两个卧室,小卧室的门关着,大卧室里,童小强母亲丁秀娥坐在**,头发蓬乱,脸色惨白,双眼呆滞无神,早就已经哭不出声了。右手方向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安东和李振峰看着整整一面墙的奖状,心里沉甸甸的。

“我跟你说啊,警官同志,我儿子绝对不可能自杀,绝对不可能的,你看看,你仔细看看,”童小强的父亲童家辉双眼通红,疯了一样不断伸手指着墙上的每一张奖状,“这些都是我儿子的,他明年只要能顺利毕业就可以去上大学,提前录取,整个安平市就他一个人,国家著名的大学,他怎么可能因为压力大而跳楼?这简直就是笑话!”

李振峰看着墙上的奖状,沉思片刻后问道:“童先生,你冷静一点,你能否回忆下近一周时间,你的儿子童小强是否有什么异常表现,包括言谈举止和作息时间,只要是你认为有一点点反常的,都可以告诉我。”

童家辉一怔,随即果断地摇头:“我儿子很懂事的,也很乖,没有什么反常,我们给他安排了暑假补习班,他也从未缺席过,每天都是按时去上课的……”

李振峰感到有些失望,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他有没有突然喜欢上某样东西,或者说有没有按时睡觉、起床?会不会突然有了赖床的习惯?”

童家辉依旧摇头,同时又面露尴尬的神情:“警官同志,我平时工作挺忙的,有时候生意场上免不了应酬,这每天到家了,孩子房间的灯都熄了,我起床的时候,他都已经去上学了,所以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真正见面交流的时间。”

正在这时,大卧室里传来了丁秀娥焦急的喊声:“警官同志,警官同志……”

安东闻声赶紧走了进去,李振峰和童家辉紧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卧室。

“警官同志,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小强肯定哪里出了问题。”丁秀娥一把抓住安东的手臂,神情激动地说道,“我每天晚上都会等小强上床了以后才离开家,这样我也好放心。以前呢,小强都是很听话的,直到4天前我去上班的时候,走到楼下推出电动车,刚上车骑了一段,还没到小区门口,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我想起我没带雨衣,便骑车回来了。因为我本来做事情动静就不大,也不想影响小强休息,所以我上楼后开门进屋的时候小强并不知道,我听到他关着房门在和人说话,好像是在打电话,我那时候就 觉得很奇怪,因为这半夜三更的,都快12点了,小强虽然放暑假了,但是第二天上午补习班还是有课的,我本来想提醒他,可是又怕……又怕孩子有想法,毕竟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我就走了。”

“那第二天呢?是不是同样的状况?”李振峰问。

童小强母亲默默地点头。

“他平时的社交圈子怎么样?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

“因为小强的成绩在年级里一向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受老师喜欢的同时,无形中就受到了同学的排挤。”一旁站着的童家辉沉声说道,“从小到大,因为这个事情他没少挨揍,好几次都是哭着回来的。我真是不懂,学习成绩差都不会受人排挤,学习成绩好怎么会受人排挤呢,你们说是不是?这真的说不通嘛!”

“那他回来找你们说这个事后,你们当时是怎么处理的?”李振峰冷静地问道。

童家辉毫不在意地把手在空中一挥:“当然是找他老师了,我孩子成绩这么好,还一天到晚受人欺负,这像话吗?”

李振峰心中一沉,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用眼神示意安东离开,却被童家辉粗暴地拦住了:“哎,警官同志,你们怎么走了?我家小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没给我一个答复呢!还有,他的遗物呢,为什么不还给我们?”

张海洋见状赶紧上前拦住了他,李振峰和安东这才得以脱身。

在开车回局里的路上,见李振峰总是紧锁双眉,安东忍不住问道:“李哥,愁啥呢?”

“我在等电话。”

“谁的?”

“大龙。”李振峰回答,“刚才离开小区的时候我给他又发了一条消息,如果他最终证实了,那这件事可就不小了。”

“是不是这个跳楼的高中生和我们前面的四起案子都有关系?”安东不安地瞥了他一眼。

李振峰点头,神情凝重:“我担心有人在借此肆无忌惮地杀人,如果最终被证实的话,那就太可恶了!”

“可是现场证据都显示死者明明是自杀,又为何会是他杀?”安东不解地问道。

李振峰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心理暗示,诱导自杀。”

窗外的天空中突然响了一个炸雷,眼看着又要下暴雨了,正在厨房忙碌的陈芳茹探头出去冲着书房的方向叫了声:“老李,老李,要下雨了,去阳台收下衣服。”

没有回应,陈芳茹便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难道说李大强睡着了?风卷起树叶漫天飞舞,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没时间多想了,陈芳茹只能赶紧去阳台上收衣服。

回到房间后,想想心里有点堵,陈芳茹便快步朝书房走去,可是眼前这一幕让她愣住了——书房里竟然空无一人。她随即在家里兜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李大强。最终,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眼前显得格外安静的家,心中不由得感到阵阵的不安。

陈芳茹心想,以往李大强外出都会跟自己说一声,实在不行就留张字条在饭桌上,但是这次,他却悄无声息地出门了,并且什么都没有留下。

陈芳茹抓过家里的座机开始给李大强打电话,电话刚拨出去,那熟悉的《常回家看看》的铃声便在沙发的角落里响了起来,她赶紧伸手一摸,手机果然还在,那就是说他走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

种种反常现象让陈芳茹开始坐立不安,她想给儿子李振峰打电话,可是转念一琢磨,却又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或许李大强就是到楼下溜达一圈,这几天来他总是唉声叹气的,又经常在翻找旧卷宗,难道说还是为了那个放不下的案件?

打定主意后,陈芳茹索性站起身走进书房,在书架旁按照索引找到郑福伟案件的相关笔记,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戴上自己的老花镜,打开李大强的笔记仔细看了起来。

时间退回到18年前。

案犯郑福伟,案发时39周岁,未婚,职业是安平市机床厂三车间工人,家住本市小木桥巷27号,同住的有妹妹郑红梅,时年32岁,离异并带有一个6岁的男孩。郑福伟每次都是骑着他那辆永久牌28英寸自行车上下班,路上所需时间是42分钟到50分钟,具体视天气情况而定。

2002年6月17日晚上,天气晴朗闷热,郑福伟在工厂上中班,晚上11点30分下班,传达室记录本签到处显示他离开工厂的时间是11点41分,正常情况下他本应在零点30分至凌晨1点之间到达位于城市东区的小木桥巷自己家中,但是他实际回到家的时间却是凌晨5点10分,这个线索在小木桥巷里专门负责清扫路面的环卫工人赵德贵处得到证实,因为他目睹郑福伟骑着自行车回家。与郑福伟同住的妹妹郑红梅也证实了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

由此,从下班到回家,郑福伟有将近4个小时的时间没有办法得到印证。

而在这4个小时期间发生了一起血案,死者叫黄木清,安平本地人,19岁,单身女性,家住小木桥巷对面的德云新村18号101室,与郑福伟家直线距离不到500米。死者姐姐早亡,与年迈的父母同住。黄木清生前在安平市第三纺织厂做挡车女工,从德云新村到第三纺织厂骑自行车的话,只需要20分钟上下的时间。

而第三纺织厂与第三机床厂处在同一个方向,也就是说郑福伟每次下班回家都会经过黄木清所在的第三纺织厂。

6月17号晚上,黄木清也是中班,下班时间是11点50分。出厂门的签出记录显示,黄木清离厂的时间是晚上11点55分。但是当晚,黄木清并没有回家。上午7点的时候,有人在运河边弯道的芦苇丛中发现了黄木清的尸体,此处距离黄木清下班回家必经的道路路面约70米。警方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她是失足落水,后被涨潮时的河水冲到岸边,被芦苇丛挂住头发才没被冲走,直到法医解剖后证实死者是被人用石头多次击打颅骨,导致严重的颅脑损伤合并失血性休克死亡,并且是死后入水。由于河水冲刷无法在尸体上直接提取到有效的犯罪嫌疑人所留证据,结合死者身上没有穿衣服的特征,警方依然可以推断死者是被人奸杀后抛尸河中,抛尸地点就在距离发现尸体处不到50米远的石拱桥上,弯道是河水流淌必经之处,那片靠岸边的芦苇丛经常挂住河里漂浮的生活垃圾。

石拱桥周围的环境比较隐秘,离外围行人车辆来往的大路约20米。

在后来的走访过程中,警方之所以第一时间怀疑上郑福伟,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郑福伟与黄木清是相识的,而且据说郑福伟一直在追求黄木清,走访调查下来的结果显示很多人都用了“痴迷”这个词语来形容当时郑福伟对黄木清的感觉,但是因为两人年龄差距实在太大,受害者的父母根本不同意两人交往,黄木清则非常听父母的话。第二,案发当晚,黄木清的同事看到郑福伟和黄木清在一起骑车,时间就在零点至零点30分之间。第三,黄木清的车子在德云新村外的绿化带里被人发现,车上遍布郑福伟的指纹,而此地距离抛尸地点直线距离不到600米。第四,警方在黄木清那辆宝蓝色自行车被发现的地方同时发现了一张电话磁卡,就是那种一次性的预付费卡,只能用街头的磁卡电话机才能拨打,经过电信部门的进一步调查证实,案发凌晨2点32分左右,距离抛尸点最近的公用电话亭里,有人曾经用这张磁卡拨打过一个电话号码,通话时间在12秒钟左右,而被呼叫号码是郑福伟家的座机,附近不远处的一个路面监控也显示打电话的正是郑福伟本人,他骑着的是辆女式自行车。

经过走访调查,警方第一时间排除了作案动机为劫财,因为黄木清本身并不富有,从不戴首饰,再加上当晚是中班,她的随身钱包里也就只放了10块钱,这些线索都是黄木清的同事提供的。接着便排除了报复杀人,因为无论是黄木清本人,还是她的父母,在当地都属于普通老百姓,住着公租房不说,姐姐因病早亡欠下了一屁股债还需要黄木清一点点用工资去偿还,所以钱财纠纷导致的报复杀人更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情杀了,而黄木清死亡时的赤身**且衣服一直没有被找到更是证实了这点。至于说流窜犯作案,也很快被排除了,因为临近地区和城市根本就没有类似案件发生。

鉴于上述原因以及目击证人的讲述,警方第一时间就传唤了嫌疑最大的郑福伟。安平是个沿海小城市,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如此恶性的凶杀案了,三毛纺挡车女工被奸杀案在安平县城里就此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谣言四起。省领导知道后为了安抚民心,督促安平县公安局加快办案进度和加大审讯力度,限期破案。

看到这儿,陈芳茹不由得皱眉,本能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眼镜的角度后,接着看下去。

起先的时候,郑福伟在公安局预审科时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杀过人,只是一再强调黄木清车子坏了,他帮她在路边修了老半天才修好。因为都是一个方向,两人便一块儿并排骑车回家,谈了谈家长里短的琐事,那时候也就是凌晨1点多的样子,具体几点他也说不清,结果半路上他自己的车子又坏了,他怕车子被偷,看看离德云新村也不远了,过个路口就到,便让黄木清自己回家,并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他则一个人在巷子口路灯下修车,就这么折腾到天亮才算弄好回家。而那时候的路面监控数量并不多,无法覆盖所有案发路段,自然也就证实不了郑福伟的辩解说辞。

直到专案组拿出那张发现的磁卡和公用电话亭的通话记录以及监控截图,询问他为什么要撒谎,不然的话又怎么解释在抛尸现场附近打电话和磁卡随后出现在黄木清车辆抛弃点这两个疑点?而当时郑福伟家只有妹妹郑红梅与她6岁的儿子两个人。

此时,本来言辞凿凿一口咬定自己没杀人的郑福伟不由得呆住了,他终于改口承认了一切,说自己之所以会杀害黄木清,都是因为当晚在工厂吃夜宵时多喝了几杯酒,结果酒劲儿上来就克制不住对黄木清下了手,等清醒过来时已经晚了,无奈只能胡乱抛尸了事,随后处理了黄木清的车,无意中却把自己的电话卡弄丢了。至于说那个电话,确实是想打回家的,因为当时实在是太慌张,鬼使神差线路错了,打到了别人那里,费了一番功夫才解释清,还挨了别人的臭骂。

陈芳茹注意到下面一句话被李大强用红圆珠笔重重地勾画了起来——与通信部门再三沟通后,仍然无法证实被呼叫方的确切身份,回复:有一定技术难度。

显然18年前的办案人员虽然意识到这点存疑,但当时犯罪嫌疑人已经交代所犯罪行,并且与现场证据能做到交叉印证,所以这个疑问便因为通信技术原因而就此被终止了核实工作。

最后的结果是黄木清父母自愿放弃一切民事赔偿,只求判郑福伟一个死刑,为女儿讨回公道。判决下来后郑福伟并没有上诉。

郑福伟被公开处决后的第二年开春,黄木清父母就去世了,黄家自此绝了户。

陈芳茹合上笔记本陷入了不安之中。

18年前,19岁年轻女孩黄木清被人残忍杀害后弃尸河中,看似非常简单的一桩情杀命案,但案情报告从头至尾读下来,却总让人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回想起前不久在小木桥巷27号里的那场特殊经历,陈芳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郑福伟的妹妹郑红梅对警察的浓浓敌意。她的态度从情感的角度可以理解,毕竟郑福伟当年就是被法院处决的,他死后,郑红梅作为他唯一的家属,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也是情理之中的,失去亲人的伤痛需要时间来修复。

陈芳茹想起老伴李大强最后离开郑红梅家时突然问起郑红梅的那个问题——左手还是右手?再加上笔记中所提到的当年郑福伟突然改**代的情节,看上去似乎是因为磁卡以及监控视频截图这两个证据的出现,导致郑福伟的心理防线被攻破才认罪,但是如今看来,他的认罪却给人一种“顺水推舟”的感觉。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想到这儿,陈芳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候,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李大强回来了,陈芳茹赶紧把笔记本按照原位放好,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整了整衣服,这才神态自若地走出了书房。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色却依旧明亮。安平路308号院内蝉鸣阵阵。

“妈,大热的天,你怎么来了?”李振峰远远地就看见坐在传达室门口长凳上的母亲陈芳茹,有点意外。

“我来看我儿子不行吗?”陈芳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吃过饭了吧?走,跟妈到院子里的花坛边坐坐去。”

李振峰乖乖地跟在母亲身后:“爸呢?”

“在家看新闻联播呢,这是他的老习惯了。”母子俩来到大院里的银杏树下。抬头看着巨大的树冠,陈芳茹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这树长势不错嘛,光听你爸说起来着,我还从没亲眼见过。阿峰啊,你知道这树多少年了吗?”

李振峰摇摇头:“没注意,好久了吧。”

“97年了。”陈芳茹伸手一指树身上的铭牌,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你奶奶说起过,这棵树就是你太爷爷当年亲手种下的。”

李振峰听了,不禁呆住,他抬头看看这棵老银杏树,又看看母亲:“妈,真的是太爷爷种下的?”

陈芳茹回头看向警局,双手抱着肩膀,若有所思地说道:“谁都不会想到这栋老宅子能存在这么久,我想你太爷爷当年肯定也没想到。阿峰,妈不迷信,但是现在看来,你们老李家的谜团,还真得由你们老李家的后人来解开,你说是不是?”

“妈,我太爷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振峰问。

“一个好人!”陈芳茹的目光中闪烁着星星,“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可以了,一个正直的好人!”

“既然是‘好人’,那为什么要抹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他在隐藏什么?”

“我不知道。”陈芳茹摇摇头,“我问过你奶奶,她说你太爷爷这么做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或许你现在无法理解你太爷爷的行为,但你要知道在你太爷爷那个时代,犯错的惩罚可是很重的。”

李振峰点点头:“妈,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就为了看这棵树吧?”

“为了你爸那案子,”陈芳茹长叹一声,“这几天我看你爸总是魂不守舍,还经常不拿手机就出去,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今天下午下雨的时候,我叫你爸帮忙收衣服,可是去书房一看,他不在,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不只是手机没带,伞也没带,回来时淋得像个落汤鸡。”

李振峰急了:“那他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一碗姜汤下去,发了发汗就没事了。”陈芳茹依旧满脸愁容,“你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去他书房看了那本工作笔记,就是郑福伟那个案子,他跟我说起过。阿峰啊,这案子可能真的有点问题,你爸在那笔记本上画了好多红道道,我知道他有个习惯,平常看报纸也是,看到重要的地方,都会拿那根从不离身的红色圆珠笔在上面画道道。”

“就是那个电话,凶手从犯罪现场拨出去的那个电话,一直都没有被查实。”陈芳茹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就是他一直想弄明白那个被处决的凶手郑福伟是不是有使用左手的习惯,结果被郑福伟的妹妹否认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爸脸上的表情显得挺失望的。”

听了这话,李振峰认真地看着母亲:“妈,我爸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吗?”

“不知道,我跟他说我找曹姐遛弯去了。”陈芳茹小声嘀咕。

李振峰微微一笑说:“行,那个案子我有空会看的。”

送走母亲后,李振峰便换了身作训服来到档案库,拿走了当年“6·17专案”的所有卷宗。回到大办公室后,他拧开台灯,把卷宗往案头一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正在这时,郑文龙打来电话,通知他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李振峰问。

“不太妙。”郑文龙说,“除了莫小白的母亲赵慧丽的手机中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外,其余4个死者的手机中都有。”

李振峰的心顿时沉了下来:“那你发现了什么?”

“他们都与一个网络电话联系频繁,尤其是将近午夜的时候,房爱玲的其中一次通话时间甚至持续了3个小时。我不明白什么样的通话会需要这么长时间。”郑文龙想了想,又说道,“莫小白父亲那边我也联系过了,下午拿到了她用过的电脑,和手机一样都进行过格式化处理,但是这难不倒我,只是里面的内容……唉,我都不忍心说了。”

“都是同一个号码吗?”

“这倒不是,网络电话的主呼叫号码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虽然说现在已经无法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因为这家伙在被呼叫者死亡后就迅速注销了电话号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

郑文龙还没有说下去就被李振峰打断了:“巧合!”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略微停顿过后,他接着说道,“4位死者,死前都曾经与人有过电话联系,而且通话时间都不正常。在最后一次通话结束后不久,死亡就发生了。李哥,这家伙明明是在操纵他们的死亡啊。”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李振峰一声叹息,“他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要想抓住他,太难了。而且即使抓住了,定罪方面也存在很大难度。”

“可是,哥,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啊。”

“谁跟你说放任不管了?”李振峰冷冷地回了一句,随即挂断了电话。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便站起身来到窗口,爬上窗台,靠着墙角坐了下来,看着窗外星云密布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面对4位年轻人的去世,李振峰心中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包括家长在内,谁都认为王凯这么做是因为抑郁症,但是他同宿舍的室友却坚称是有人引导了他的自杀。

事情没多久就真相大白了。

与警官学院一墙之隔的高等卫校有很多女学生,其中不乏条件优秀的。有一个女孩是本地人,叫陈丽红,长得很漂亮,护理专业。王凯在五四青年节搞联谊活动的时候认识了陈丽红,并对她一见钟情。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但是王凯周围的同学都说他的人生被格式化重启了。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陈丽红花光了王凯所有的津贴后就跟他分手了,孤独型抑郁症的人是不会向别人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并寻求帮助的。王凯室友说在出事前的一个月时间里,王凯天天晚上哭,甚至还追着室友求证自己是不是很失败、是不是该去死。室友当时并不是很在意,男孩子嘛,失恋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没多久,王凯就自杀了。室友感到非常意外,冷静下来后才突然想起王凯的社交账号,登上去一看,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了——陈丽红在社交账号上不只是对王凯进行人格羞辱,甚至说“你这个神经病干吗不去死?”“你死了就解脱了”“等你死后我或许还会想念你呢”……

可最终结果呢,王凯死了,而造成这一切的陈丽红却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只是挨了个校内处分,没多久就毕业了。

虽然王凯的母亲向法院起诉了陈丽红,但是没有证据证实陈丽红的行为对王凯的死起到了直接的作用,王家人连个最起码的公开道歉都要不到,因为王凯出事的时候已经成年了。

沉思良久,李振峰摸出手机又拨通了郑文龙的电话:“大龙,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那下一步怎么办?李哥,我都听你的。”郑文龙口气坚决。

“现在,除了莫小白母亲的死可以界定为自杀,另外4位死者的死肯定是受到了足够的心理暗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进入网上各个论坛、贴吧,收集相关字眼。我想,这家伙一定会沉不住气而四处炫耀的。”李振峰沉声说道,“他所攻击的目标没有任何年龄、性别等特定性,结合受害者有喜欢使用社交软件的习惯,所以我断定这家伙平时一定隐藏在各个知名的社交论坛或者学校的电子布告栏系统论坛中。这些地方你都要去看,去搜集信息,发现异常的就把发布者捕捉下来。至于说这个人的年龄,我想不会很大,如果你说他只有17岁或者18岁,我也是认可的。”

“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人做事本就不需要什么动机。”李振峰沉声说道,“他们自身缺乏内疚的能力,冷酷无情、无所畏惧,甚至自私自利,漠视自己给他人带来的痛苦,相反却把自己犯下的罪恶当作炫耀的资本。如果非要说动机的话,那就是:他在报复社会,报复那些比他有着更好未来的人。”

凌晨2点的时候,“蜘蛛”打开电脑,准时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地下论坛。这个论坛的入口被创建者用普通网页做了层层掩饰,一般人进不去,而进去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外表光鲜亮丽的网络世界,本质却是一个四处布满沟壑暗道的秘密空间,而“蜘蛛”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午夜的这个时候,在每个沟壑间悄无声息地游走,窥探每个人心中的秘密。

离开安平的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打开过这个论坛,甚至都没怎么在网络上出现过,不是他不想,而是怕控制不了自己。但凡是蜘蛛,都改不了织网和暗中窥视的习惯,因为这是它们猎捕食物的天生本领。现在“蜘蛛”回来了,精神上的极度空虚让他又动了“捕猎”的欲望,但这一次,他可不想那么随意地下手,他一定要找一个足够让人惊讶的目标,因为他的对手这次非常明确而又特殊:是一个很聪明的警察,一个聪明到能够看透人心思的警察。

被人看穿内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就跟在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掉落的剑一样难受。

“蜘蛛”冷眼看着论坛上各个聊天室中不断滚动的信息,嘴角时不时露出一丝冷笑。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人的某句即时发言上:

——我才不怕呢,我现在想要谁死,谁就必定会死!警察都拿我没办法。

哟,完全是上帝的口吻啊!“蜘蛛”顿时来了兴趣,他旋即以“游客”的身份登录,开始翻看这个人以前的发言记录。半晌,“蜘蛛”的嘴张成了“O”字形,脸上布满了惊愕的神情。他要求私聊,对方很快就同意了,“蜘蛛”开始在键盘上输入文字:

——你是个天才!我非常崇拜你!

“蜘蛛”夸奖别人的时候从不吝啬自己的言辞。

——是吗?

对方立刻给予了回应。

——但是我并不完全相信。你能再给我表演一次吗?

“蜘蛛”开始钓鱼了,就像猫在捕捉老鼠之前必然会耍弄老鼠一番。

——没问题,你指定下吧。

对方立刻把“蜘蛛”的话当真了。“蜘蛛”不由得摇摇头,似乎有些沮丧,内心想:他还是个孩子吧?

——是不是我可以随意指定死者?

——当然可以。但我需要时间。

“蜘蛛”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许多。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着,那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

——告诉我姓名、职业。

对方的回复冰冷得就像在与他做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交易,钱货两讫各不相欠。“蜘蛛”的胃口瞬间被吊得足足的。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手边的报纸。

——周美河。

对方停顿了大约有半分钟的工夫。

——你说的是那个三天后即将出狱的杀人犯?

“蜘蛛”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是。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蜘蛛”认为对方已经放弃了,他刚要离开这间聊天室,对方的头像突然又跳动了起来。

——两周后看新闻。

“蜘蛛”感到有些意外。

——我怎么找你?

对方却再也没有回复,头像也变黑了。

论坛提醒:处于离线状态。

“蜘蛛”愣了一会儿,却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说实话,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完全当真,网络上有很多喜欢夸大自己的年轻人,如果把他们的话全都当真,或许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完蛋了。

况且这个“周美河”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的一举一动在新闻媒体上可是备受关注的。

“蜘蛛”退出论坛,伸手拿过桌上的报纸,看着上面周美河在狱中的相片,双眼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缝。8年前的夏天,学校刚放暑假没两天,17岁的周美河就猥亵并掐死了一个年轻女生,当时因为他未满18周岁,所以法院没判死刑,只给他判了10年有期徒刑。由于周美河在狱中表现突出,又减了2年的刑期,3天后就是他出狱的日子。

“蜘蛛”根本不相信周美河会洗心革面,所以一时兴起就在对话中提到了他的名字,剩下的那就是等着看戏了。

这时候,窗外的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闷雷,又要下雨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蜘蛛”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个家伙真的做到了,那么,“他”就是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早上7点半,马月进入法医办公室,沉着脸把一张报纸塞给了赵晓楠:“姐,你看看吧。”

“哪儿来的报纸?”赵晓楠不解地问。

“我爸那儿。”马月倚着办公桌,皱眉说道,“这都不重要,姐,你仔细看看那上面第二版。”

这是昨天的《安平晚报》,第二版刊登仅次于国家大事的市级社会报道,上面是一则突发新闻,主题就是对一位即将被释放的服刑犯人周美河的简短采访。

“周美河?这名字有点眼熟。”赵晓楠轻声嘀咕,“我应该看到过。”

“8年前他杀了安平师范高专的一个女生,抛尸现场很惨,”马月皱着眉头说道,“就是因为手段过于残忍,凶手又是未成年人,所以新闻媒体的报道不是很多。我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这女孩的尸块就被丢在我们小区外的景观河里,一共丢了50米的河道,最后全都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我和我妈去看了……太可怕了。”

“听说是还差一个星期就满18周岁。”马月回答。

“那也不成,法律上规定满18周岁才能判死刑。”赵晓楠无奈地摇摇头,“报纸上面都写清楚了,周美河在狱中表现突出,积极改造,并且还有过两次立功表现,所以才会给他减了2年刑期,这在法律上无可非议。但是……”

“但是?”马月听了便是一愣,“姐,你想说什么?”

“在分局的时候我看过这个案子的尸检报告,”赵晓楠若有所思地看着马月,“周美河下手非常利索。他没有学过医,也没有屠宰类的工作背景,但是尸体上的刀痕却清楚整齐。马月,你说,一个第一次杀人的人能够做到这么不慌不忙,而且手法利索干净,你相信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家伙不是第一次杀人?”马月有些吃惊。

赵晓楠肯定地点点头:“而且我想他应该还会再次杀人。”

“为什么?”马月问。

“因为有些人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尤其是一个能把尸块撒满50米河道的人。”李振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目光注视着赵晓楠,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法医办公室后门走廊上,卷帘门开着,工作人员正在清洗工作车,“哗哗”的水声溅在地面上。赵晓楠双手插在工作服口袋里,屋外的阳光给她的头发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找我有什么事吗?”赵晓楠问。

李振峰把那本卷宗看了不止一遍,他很想问问她父亲赵军和的事和她出现在视频中的事情,可是面对赵晓楠清澈的双眼,话到嘴边,他又瞬间没了勇气,只能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有两个专业方向的问题想请教一下。”赵晓楠轻轻一笑:“你打电话给我就行了,还要跑一趟。”

“我正好经过,就顺便来了。”李振峰不太擅长撒谎,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他把目光下意识地向右偏了5寸左右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你问吧,看我能不能回答你。”

“第一个问题,被强奸的尸体在水中浸泡一定时间以后,比方说6个小时,是不是就不能在体内查出可供比对的生物检材样本了?”

赵晓楠摇摇头:“三种可能,第一,要考虑凶手是否有**,现在因为各种环境污染和遗传因素,男性患‘无精症’的比例越来越高;第二,如果凶手作案时戴了**,那同样查不出来,在合适的外部条件下只能在死者体内发现**的杀精剂残留物;第三,如果排除了上面两种可能,那就是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在河道主流位置上,考虑到水流的速度和温度,因此无法在体内找到可用的DNA检材样本。”

“第二个问题,”李振峰看着赵晓楠,“尸体在河道主流位置上被发现,但是身上的衣服却没了,唯一留下的是一只挂在胳膊上的胸罩,胸罩已经被解开,可以就此判定是强奸杀人后抛尸的吗?”

“你说什么?”没提防赵晓楠问这么直接的问题,李振峰的脸红了。

“胸罩,”赵晓楠比画了下,“什么样式的,搭扣型还是纽扣型?有没有钢圈?”

李振峰总算弄明白了:“搭扣,没错,是搭扣,至于说钢圈,应该没有。”

“我懂了,”赵晓楠点点头,“死者的衣服完全有可能被水流冲走,只要当晚是汛期且河流涨潮,水流速度够快,结合案发当天的天气和水文资料,很快就能得出结论,但是也不排除被人故意解开造成被强奸杀害后抛尸的假象。她的衣服后来一直都没被找到是吗?”

李振峰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怔,这就是说不排除有人报复杀人,杀害了当时年仅19岁的受害者黄木清,从而嫁祸于早就成为众矢之的的郑福伟。

“没,没找到。”

“那可能性就大了。”赵晓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