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在说谎
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规则。
豆大的雨点打在安平路308号大院里,银杏树旁的泥地上顿时被砸出了好几个雨点印子,新鲜的泥土味伴随着雨水飞溅而飘散开来,让本来就潮湿闷热的空气愈发让人觉得郁闷了。
正值梅雨天气,虽然有海风,但还是免不了墙壁渗水。木质地板从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安东的心情就像此刻墙上的水汽,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安哥,你发什么愁呢?”小邓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道。
“闲着了?”安东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道,“那你去法医那里,拿一下23号公路的尸检报告。对了,还有樱花小筑别墅的尸检报告,别忘了要赵法医签名的,不然还得跑一趟。”
话音未落,随着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响起,李振峰出现在了门口,下车时淋了点雨,身上的T恤衫被打湿了,他一边走,一边腾出手往外扒拉身上的衣服,怀里的帆布袋子却始终不离手。
李振峰从办公桌下的抽屉里拽了一件还算干净的短袖换上后,对安东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我妈怎么说?”
安东咧嘴一笑:“李哥,伯母简直就是一本活字典啊。我这刚给她描述了会儿相片里的景致和周围房屋的朝向,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细节,伯母立刻就告诉我地址了。我后来查了官林镇的实景地图,还真是分毫不差。我已经派人去走访了,探一下那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再下去的话你都可以出徒了。”李振峰嘿嘿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不是我吹,我老妈的智商都够得上一个大学教授的级别,前年刚给她测了一下,168,比我还高,她却心甘情愿地在图书馆里打发时光,大隐隐于市,我妈她这大半辈子比我过得有意思多了!”
突然,他停下手中翻找抽屉的动作,抬头看着安东:“你是不是有心事?”
安东点点头,有点沮丧:“哥,马月的青梅竹马来了。”
“谁?”李振峰感到有些意外,“干什么的?”
“叫陈泽涛,是个交警,现场勘验方面的一把好手。”安东低下了头。
李振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大龙的电话里提到23号公路有命案,而我却并没接到情报中心的外派出警电话。是那交警直接找的马月,对吧?”
安东点点头:“后来她说服了赵法医,联合咱头儿去找的林局签了单子,就去现场了。”
李振峰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交警还挺有意思的,直觉不错,还真是命案。”
安东皱眉看着他:“哥,我就没意思了,唉。”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马月表白了没?”李振峰笑眯眯地问道。
安东摇摇头:“这不还没到合适的时机嘛。”
“听过那句话吗?黄花菜都凉了。”李振峰眼神中满是同情,他冲着小邓一招手,“小邓,你不用去了,安东说了,一会儿自己去拿。”
安东尴尬地涨红了脸:“哥,你说话好狠。”
“忠言总是逆耳的,兄弟,哥是为你好,不狠一点的话,你就看不清现实。”李振峰又一次从帆布口袋里拿出了那块破损的油画布,小心翼翼地平摊在桌上,“你来瞅瞅,能看出点啥名堂不?”
安东凑近看了一会儿,嘀咕道:“压抑,痛苦。”
“我看到的是‘秘密’与‘绝望’。”李振峰微微皱眉,“韩婷婷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她母亲说今天上午就赶到局里来配合我们进行DNA数据采集工作。”安冬回答。
“到了后提醒我,我要跟她谈谈。”
“没问题,她大概下午1点30分会到。”安东想了想,说道,“李哥,我联系上韩婷婷的母亲后,她说的一句话把我惊呆了,那种口气,让我困惑了很久。”
李振峰转头看向他:“等等,让我猜一下,她是不是跟你说她女儿已经死了。”
“是的。”安东有些忧心忡忡,“她刚要挂电话,我被逼急了,就说你必须来,不然就妨碍公务,可以直接强制传唤的。”
“她就转变态度了?”
安东点点头:“不过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跟我说今天下午会过来。对了,她不住在安平市区,在常平镇,过来要搭一个钟头的公交车。”
“这些我都知道。”李振峰双眉紧锁,把画布收起来,塞回了袋子中,“你先去吧,拿尸检报告,顺路再去一趟痕迹鉴定那里,找下小九,然后把这个帆布袋给他,提醒下他想办法提取出这画布上各种颜料的成分,越快越好。”说着,他抬头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上午9点32分,最迟中午12点之前给我吧。”
安东点头接过了帆布袋:“为什么要查颜料成分?”
“我总觉得这玫瑰色有点怪异。”李振峰回答。
“还有啊,陈静的父亲那里,你派人去走访过了吗?结果怎么样?”李振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情况不是很好,在哌替啶的作用下,老人清醒的时间比较少。疼痛科的医生说了,没什么治疗的必要了,但是……”
安东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李振峰打断了:“但是医生跟你说老人的亲属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上了,对不对?”
“没错,说女儿很久没去了,但是医药费是够的,用的是网络转账的方式,账户名就是陈静。”
李振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那有提取到他的DNA样本回 来吗?”
“一个小时前已经送到法医那边去了。”安东回答,“现在应该出结果了吧。”
李振峰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凯斯考那边已经确认是丁媛媛,视频中却还有三具尸体没有下落,唉,真是头疼。先保存陈静父亲的DNA样本再说,以后就有个参照样本了。”
“按照上传时间线来看,第三位视频死者是丁媛媛,那下一位短发的,不知道是谁。”安东一声长叹。
李振峰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挥了挥手:“你快去吧,总会知道的。”
案情分析会议是在上午11点的时候准时举行的。
一开始,就有刑侦一分队的人汇报了从苏川走访回来的结果。在苏川工业大学读书的丁媛媛的男友秦海成说丁媛媛与他分手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当面说的,而是通过一个闺密传递的信息,对方用的丁媛媛的社交账号,还说这个账号之后就会注销,丁媛媛已经不再愿意和他有任何联系了,理由是两个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要再彼此勉强和拖累下去了,而且说丁媛媛以后也不再打算回苏川了。
“那他们的聊天记录有保存吗?”马国柱问。
“我们问过秦海成了,他说他当时很生气,就把丁媛媛的社交账号拉黑了,而且对方是用语音的方式发送的信息,并且说出了一些较为隐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只有他和丁媛媛才知道,所以秦海成也没有想太多。”
“那口音方面呢?”马国柱又问,“能确定是哪里人吗?”
“不能,因为对方的普通话没有任何口音。她表示只是替丁媛媛处理一些社交账号遗留问题,因为丁媛媛不愿意亲自去面对。”
李振峰想了想,问道:“那她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吗?还是只说是同学?”
“同学。”
“你派人再去一趟安平大学摄影系,找一下丁媛媛的同学,问下她在学校中的情况表现,尤其是出事前的几天,还有就是她已经死亡的事不能透露一个字,就说家人上报失踪。”
“没问题。”安东记录下来后,接着汇报展览馆尸骨案:“目前法医那边已确定展览会上的骸骨是属于方淑婷的,她是我们所有失踪者名单中最早失踪的一个。”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汇总的法医尸检报告,接着说道,“可惜的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而骨头又经过了特殊防腐处理,所以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证据,就连死因方面也不是很确切。我们派人专门走访了方淑婷一起实习的单位宿舍同事,其中有个和她同屋的女孩子反映方淑婷失踪当晚说要临时回趟家,家里有点急事,就这么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两天后发现还是联系不上,就找到了带队老师徐彦武,后来是校方给了压力,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据我所知,目前方淑婷的父母在得到我们警方的通知,确认死者就是自己女儿后,便准备起诉安平大学,主张自己孩子的生命权赔偿。”
马国柱皱眉:“这确实应该支持家属,把孩子养这么大真不容易,早点通知我们警方或许还有可能挽回这场悲剧。”
“至于说樱花小筑海边别墅所发生的杀人命案,我们这回终于在别墅物业公司找到了业主资料,姓王,也就是那具男尸,他是一家太阳能板材建筑公司的老板,但是已经有了家室。他住在安平市区,他的妻子并不知道他在海滨别墅有这么一套房子,在他失踪后妻子还特地去派出所报了警。根据车辆出入记录来看,这男死者一周固定去4次海滨别墅那边,而那里住着的女的叫林丽,是安平大学的研究生。金辅导员后来给我们发来了学生资料。简而言之,她就是被王老板包养的,从物业公司的登记本上来看,女死者已经在海滨别墅住了有两年多了。
“我还拿到了法医那边补上的最新一份尸检报告,其中提到男性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并且是锐器贯穿颈部,血液涌入胸腔,最终死于失血性休克,因为是动脉受损,所以出血量非常大,所以男性死者即使反抗也是没有机会的。但是女性死者就不一样了,身中32刀不说还被分尸。在分尸手法上,赵法医一再强调行凶者并没有医学背景,所以出血量非常大,只是下刀手法上却没有任何犹豫,每一刀都非常果断而又精准,所以她怀疑这个行凶者有过肉联厂分割加工肉类的工作经验。”
安东继续说道:“赵法医在这份补充报告中提到说女死者在死后被分尸,尸块又被按照原来位置摆了回去,头发也整理过,虽然脸上表情比较糟糕,但是别的地方都表现得很平和,包括双手所摆放的位置,也是交叉叠放在胸前。这是女死者的情况。
“而身旁躺着的男死者,本来以为没有经过‘摆放’这个环节,但是后来对尸体进行再次检验时发现,男死者在女死者死后应该也是经过摆放的,但是那时候男死者还没有完全断气,等凶手走后,他进行了最后的挣扎,所以才会是我们发现时的模样,理由是他头部附近的血液流动方向显示出他所躺着的位置曾经在血液还流淌时有过一次小小的改变,这也与床单、被褥上所留下的血迹擦痕前后呼应上了。”
一旁的李振峰听了,点点头:“这么看来,凶手不是只针对女死者,当然了,重点还是针对女死者的,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别的方面的推测就可以推翻了。
“我先前之所以无法确定,是因为女死者林丽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栋别墅里,并且根本就没出过事,但是这次她情人来了,就出事了,而且是两个人一起死的。”李振峰皱眉说道,“我就不得不怀疑凶手所要达到的目的,他先解决了男死者,因为男死者足够强壮,女死者一旦呼救,男死者就会上来帮忙,那对凶手来讲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第一个杀掉的就是男死者,去除障碍。
“而他所要呈现出的场面就是两个人一起躺在**,女死者是主体,所以他‘重新组装了’女死者。这些都可以证明凶手对女死者有一定的执念和占有欲,这种占有欲并不是性欲,而是永久性的占有,就好像你小时候玩的玩具一样,任你摆布的那种。直到你不喜欢,或者丢弃或者送人。
“而男死者,就像是你所喜欢的玩具旁边必须有的一个陪衬,比方说你电脑桌旁的那个小音响,你可以拿起来听,也可以干脆拔掉收起来,但是有它在,你会觉得更加完整一些。”
这时候,双手抱着肩膀,一直坐在门边默不作声的林局突然开口问道:“那他要摆出这么一副场景的参照物到底是什么?不会就这么凭空想象吧?”李振峰神情凝重地摇摇头:“没这么简单,也许是在重复他小时候见过的某个场景。”
“你说他有可能杀死了自己的父母?”林局感到有些意外。
“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还会作案。我们和网络安全大队的人有24小时联动,只要确定了有什么新的动向,他们就会随时通知我的。”
经过上次的会议,现在整个局里人人都知道有两个连环杀手喜欢上传自己制作的视频,网安大队因此被弄得鸡犬不宁。
马国柱对安东点点头:“说一下今天上午你们去过的23号公路,什么案子?死者确定了吗?”
“死者沈佩君,24岁,长桥人,户口在去年因为买房而迁入本市,在她名下有一套位于蓝湾别墅区的房子和一辆凯美瑞。经过核实,被烧毁的那辆就是凯美瑞。”安东汇报说。
“凯美瑞?20万的那种?”李振峰最近准备换新车,所以对市场的车辆售价多少有点了解。
安东摇摇头:“后面加个0吧。”
“200万?不可能,有这么贵的吗?”
安东笑了:“她的那辆是定制版,就连里面的座椅都是实打实红木和真皮的,而且整个中国就两辆车。哥,那种车与你在大街上看到的可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她也还是挺厉害的了,蓝湾别墅一套房子至少400万起步,车子200万,她是干什么的?”马国柱问安东。
“她开了一家经纪公司,专门做商务代表推荐,比方说有些老板需要有个漂亮又懂些商场行情的年轻女性同行,就找她了呗,赚了不少钱的。”
李振峰点点头:“这个我熟悉,变相的皮条公司,要是她没死的话,那这案子就该归治安大队管了。”
“没错,交警那边证实了她确实是醉酒驾驶,而最后的车辆起火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因为油箱严重渗漏,这谁都跑不了。”说到这儿,安东停滞了一下,“这案子蹊跷的就是起火原因了,别的证据不说,就光那段视频我看了不下十遍,可以确定就是拍视频那家伙扔的烟头,人为缩短了汽车爆炸的时间。我怀疑他使用了类似于无人机之类的东西来丢烟头进行引燃,这火从被点燃到爆炸,时间非常短,行凶者根本没有时间全身而退。”
“难道说死者在油箱里加满了油?”李振峰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愕。
“是的,我的人已经找到了她加油的那个加油站,她可是加满了的,所以啊,确实够倒霉的。”安东同情地叹了口气。
“她这么做有什么意图吗?她这是给她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马国柱问。
“头儿,我们后来过去看了这辆凯美瑞的行驶轨迹,从下午2点到出事时的所有路面监控视频资料均显示她根本就没有与谁发生过任何争执。”安东说,“我们也曾经考虑过是不是寻仇,毕竟这女死者所开的公司的业务不是什么好买卖,想着说是不是因此而得罪人了,所以才会有雇佣杀手。至于说事后视频被放上网,那是否可以理解为是在向下单的买家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因为当时在那辆出事的凯美瑞后面确实跟着一辆黑色的车,但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再加上车牌是套牌的,所以除了知道是一辆双排座家庭用SUV外,无法确定这车的具体情况。只在这辆车返回安平市区时确认驾驶座上是一位男性,身穿灰色短袖T恤,头戴深色棒球帽,别的一无所获。”
“不,我认为这可绝对不是简单的寻仇。”李振峰说道,“应该说是一种处心积虑的报复,凶手非常冷漠,他非常善于观察,每次捕猎前,都会全方位地跟踪和观察他的潜在目标,就像他的网名‘蜘蛛’一样,蜘蛛对于自己的猎物都是观察许久以后才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樱花小筑海滨别墅那件案子就可以看出来,凶手对受害者足足尾随跟踪了3个月才下手。但是这一次,我想很有可能是突发车祸的缘故吧。”
安东点点头:“我们走访下来了解到女死者在休闲娱乐城里喝了很多酒,临走的时候还非得自己开车,她的小姐妹们表示也想帮她开车的,但是女死者平日里就固执得要命,大家想着晚上出城后也没什么交警,路况又是一马平川那种,以为不会出事,也就懒得再劝了。”
“死者生前情绪方面有没有什么异样?”林局问。
“没有,一切正常。因为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所以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安东汇报。
李振峰想了想,说道:“安东,扩大监控搜索范围,只要是视线内能看见这辆车的,车型是家用版本的SUV,都记下车牌号。”
“没问题。”安东迅速在自己面前的工作笔记本上记下重点。
“我认为凶手必定是在某个点上和女死者有了交集,然后触发了他内心罪恶的念头,所以他一直尾随跟踪,这应该是他习惯性的作案手法。”李振峰说。他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马国柱,“而最后的车祸直接加速了杀人的进程。在这之前,从樱花小筑那件案子上,结合视频,我分析这人是强迫症型自恋人格,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他还带有一定的反社会倾向。头儿,他还会再干的。”
马国柱脸色铁青。
“我在等下午韩婷婷的家属。”李振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一起,皱眉说道,“如果我的想法最终被确认的话,那案子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我们要面对的会是一个随时准备寻找下一个情感宿主的凶手。”
“怎么说?”
看着马国柱关切的目光,李振峰略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随后回答:“我对韩婷婷的身份起了怀疑,我发觉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大学生,她自己父母还活着,但她伪造自己的身份不说,还伪造了父母,甚至还伪造了自己的经历。不排除在那几起失踪的女大学生案件中,她或多或少都曾经以不同的身份出现过。而且,我看了她画的一幅画,有一位老人曾经跟我说过她看了这幅画后的感觉,是压抑和极度扭曲的痛苦……”
话音未落,李振峰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九发来的语音信息,李振峰按下了免提键,然后把手机放在了会议桌的正中央:
“小九,说吧,刑事案件侦察大队的人都在。”李振峰说。
“哥,好的,那幅画,你叫我检测的,我从里面分析出了钾离子、氯离子、白蛋白、球蛋白以及各种凝血因子……”小九说。
“那是人血。”李振峰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能提取DNA吗?”
“应该可以,但是要做好几项分离,可能要耽误点时间,因为混杂在颜料中,有很大的困难。”小九回答。
“我等你好消息!”李振峰挂断了电话。
会议结束后,李振峰刚要跟在人群后面离开,却被马国柱叫住了:“等等我,我有事找你。”
“头儿。”李振峰看着他。
两人站在走廊里开始聊了起来。
“你爸还好吧?”马国柱关切地问道,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用这种目光看着李振峰了。
“我爸他没事儿,好着呢。人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李振峰想了想,问道,“头儿,这儿就咱俩,没外人,你尽管开门见山吧,我看你憋着给人绕弯弯兜圈子怪难受的。”
马国柱一听这话,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是这么回事,今天我碰到局里督察大队的老衡,他刚给我打了声招呼,说有人向他们投诉了你爸,这事你知道不?”
李振峰双眉拧成了疙瘩,一脸为难地嘀咕:“头儿,我爸出院后我就没再回去过,成天忙这些案子。我爸被谁投诉了?”
“看来你爸的脾气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一意孤行。”马国柱偷眼看了看李振峰,见他脸上没动静,便接着说下去,“老衡说你爸这几天突然跑去找以前案子已经伏法人员的家属,问东问西。人家因为这个案子对咱公安就有看法,这样一来,又落着话柄了,要是再闹腾起来,咱局里领导可也是挺头疼的。”
“什么案子?”李振峰抬头问道。
“郑福伟杀人案,18年前的,档案上应该叫‘6·17大案’,专案组连法医在内总共有5个人。”
李振峰心中一动:“法医?哪5个人?”
“法医叫赵军和,就是现在赵法医的父亲。你爸是副组长,别的我想想啊,”马国柱顿了顿,一拍脑门又说道,“看我这记性,陈局,分管刑侦的,是组长,早就退休了,现在在外地女儿家养病。有个叫黄明海的,病死了,肺癌,抽烟抽出来的,也算是职业病吧。还有一个叫朱广河,后来去了基层当派出所所长,结果在岗位上殉职了,据说是连续加班三天三夜攻坚,案子结束了,人趴桌上也没了,唉。”
“所以,就剩下我爸了,对不?”李振峰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错,目前从安平来看,还真的就只剩下你爸了。”
李振峰突然抬头问道:“头儿,赵军和法医,是怎么死的?”
马国柱皱眉想了想,摇摇头,又点头:“我当时还没来这个单位,后来听说是车祸死的,她女儿亲自来报的丧。赵晓楠在社区的帮助下找当地医生开了死亡证明后,就亲自把她父亲的遗体送去火葬场了,告别仪式都没有,人家民政局的老阿姨现在一说起当年的事儿还都直抹眼泪。其实呢,”说着,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我想说的是,其实我们现在这个赵法医也是怪可怜的,她妈死得早,就靠她爸养活,结果12岁不到,她爸又死了,家里亲戚都不愿意管她,说她克死自己爸妈,不吉利。后来还是社区的老阿姨帮着把她照顾大的,因为这孩子年龄大了,福利院也不方便收。”
李振峰听了,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马国柱的脸,摇摇头:“不是福利院不方便收,我看应该是不敢收吧,对不对?赵法医那性子,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样的。”
马国柱苦笑着点点头:“现在看来,当年的老赵法医也该感到欣慰了,女承父业,现在这么优秀的孩子不多啦。”
“对了,你爸那边,你抽空回去了解下情况,然后给我个回应,尽快,记住啦?”马国柱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李振峰却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原来赵晓楠找父亲李大强是为了这个事,但是为什么要到现在才问?她又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呢?
难道说,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夜幕降临。
“小丑”把车开到了野外,四周一片荒凉,只有一条山道,也是空****的。
他把运动相机挂在胸前,设置好拍摄模式后便打开车门跳下车,绕到车尾部,拧下螺丝。放下盖板的瞬间,手电光下,蜷缩在隔层里的韩婷婷呼吸顿时变得通畅了起来,她左右看了看陌生的地方,心悬到了嗓子眼儿,目光中充满了畏惧:“你,你想干什么?”
“小丑”顺势把扳手和手电插在隔板旁边,双手扶着膝盖,就着一旁的手电光盯着韩婷婷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摇摇头,邪魅一笑:“出来吧,透透气。”
“我不。”韩婷婷把头转向了隔层的另一个方向。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的。”“小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突然韩婷婷猛地转头看向“小丑”,凌乱的发丝掩盖不住她愤怒的目光:“你离我远点!”
“小丑”的笑容变得愈发古怪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韩婷婷此刻的愤怒,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顺势转身,伸了个懒腰:“哦,那就算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话音未落,刚才还精神不振、讲话虚弱无力的韩婷婷突然来了精神头,就像疯了的母猫一般,伸手抓起“小丑”顺手插在门边的大号扳手,朝着他扑了过去,扳手不偏不正地砸在了他的头顶。
那一砸简直是倾尽了韩婷婷的全力。
人的头骨是非常坚硬的,尤其是后脑接近顶部的那块顶骨,因为要保护大脑,但如果是面对一把铁制的大号扳手的话,任何骨头都会变得不堪一击了。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极了,“小丑”没有发出哀号,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又像是一声冷笑,但是此刻这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巨大的冲力让两人同时倒地,韩婷婷跪骑在“小丑”的后背上,头发蓬乱,脸色惨白,神经质一般挥舞着手里的扳手,不断重复着单一的击打动作,全然不顾那飞溅到自己脸上的温热的血腥味。她疯狂地砸着,刚才被自己撞落在地的手电此刻已经滚落到一旁的草丛边上,所发出的手电光正好把韩婷婷挥舞着扳手的场景给投射在了身后的面包车车厢上,那被放大的罪恶就此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击打持续了10多分钟,当这一切都结束后,面包车被开走了,只丢下“小丑”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头上不断渗透出鲜血,
带着体温的鲜血。意识很快就要消失了,“小丑”感觉不到痛苦,只是困意逐渐袭来。他艰难地翻了个身,让自己面朝天躺在草地上,身体下的草地是松软的,就像棉花糖一样,他能闻到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烈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丝泥土的气味,这是即将到来的死亡的味道。刚才,他本可以反抗,但他却偷偷闭上了眼睛。
胸前的运动相机在无声地工作着,它连着“小丑”裤兜里的手机,此时处于直播状态,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都被运动相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同时也传播了出去。
“小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进行最后的独白:“在他们看来,你只是个怪胎,就像我一样,我会让你看到的,我没有骗你,我只是颇有远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理智的方式就是不要规则。今晚,你就彻底打破了你的规则。不要忘记你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候,“小丑”却没有精力去做出那个招牌式的动作了。此刻,他的脑海中又一次响起了《死亡的华尔兹》低沉的大提琴声,悲凉而又平静——“小丑”不自觉地跟随着这特殊的节奏而有了轻声哼唱的欲望,但是短短几个音符过后,便带着他所独有的邪魅的笑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尘世间。
30分钟后,预设的时间结束,运动相机屏幕上一片漆黑。
永远都不要跟一个死人竞争,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赢。
“小丑”知道“蜘蛛”会明白。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僻静的小区内偶尔传来阵阵狗吠声,影影绰绰,摇曳的路灯下,斑斓的树叶在轻轻晃动,像极了一个个在午夜游**的灵魂。
“蜘蛛”愤怒地关上了电脑屏幕,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他摘下耳机甩在桌上,摸出裤兜里的烟盒与打火机,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空洞的目光中顿时闪烁起了微弱的红光。
过了许久,他眼前突然一亮——大自然中,当蜘蛛遇到强敌的时候,它绝对不会退却,相反,蜘蛛会进一步地接近危险的猎物,因为只有彻底咬住对方的时候,蜘蛛才能做到真正地翻盘。而没有什么盘比翻警察的盘来得更为有意思的了。
再次打开屏幕,他重新找到了那一段警方在展览馆时的新闻镜头,在进进出出的人群中搜索着,终于,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嘴角露出了鬼魅的笑容。
按下了视频播放的暂停键,“蜘蛛”细细端详着镜头中赵晓楠蓦然回首时平静的面容与冰冷的眼神。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都深不见底。
凌晨4点,天空中出现了那种艳丽的玫瑰红色。
李振峰站在安平郊外北村山坡上,阵阵晨风中带着浓浓的海水味扑面而来。海鸥在天空中叫着飞过,细细听过去,叫声中竟然渗透着一种莫名的悲凉。
“大龙,你确定是这儿?”李振峰转头冲着警车内神情专注的郑文龙问道,后者正在对捕获到的数据进行最后的修正,“我们已经找了大半夜了。”
“放心吧,就是这儿,你再仔细找找。”郑文龙从车窗里朝外探头说道,“那家伙没有关GPS定位,就是指望我们警方能够找到他,李哥,耐心点,你再仔细找找,不可能消失的。”
“你确定他死了?”李振峰还是没法打消心中的狐疑,“我怎么觉得跟演戏一样。”
警车中,郑文龙埋头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输入指令,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哥,你咋还不明白,他就是在演戏,只不过这次他是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心甘情愿地搭进去了。”
“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李振峰用手电光一寸寸犹如拉网格一般在草丛中寻找着,“人都死了,视频还在有什么用?点击量那么高有用吗?”
就在数小时前,有一段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的视频挂到网站上,起先只是一两个人在看,到后来,人越来越多,很快直播室里便挤进了上万个人。直播时间并不很长,没有超过半个小时,但是点播的次数却是惊人的。到最后,平台终于有人想起来打电话给警方,说刚才有人在网上进行死亡直播,在确定了视频来源和真实性后,李振峰连夜开车载着郑文龙和电脑设备开始寻找视频的拍摄地和死者。
直播视频的发布者就叫“小丑”,这让李振峰第一眼看到时心中一愣,他无法接受“小丑”直播自己被杀的这个行为。“小丑”患有严重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很大程度上,患有这种人格障碍的人是绝对不会釜底抽薪般地去杀死自己的,虽然说在他们的心里,出名比生死更加重要。
莫非说他另有目的?
而且,在这个视频中出现的女孩是谁,难道是韩婷婷?身形太像了!
13小时前。
韩婷婷的母亲下了出租车,走进安平路308号大院。
李振峰早就站在窗口等她了。
他安排人下去把她直接带上来,等韩婷婷母亲走进询问室的时候,李振峰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资料上显示韩婷婷母亲叫魏淑芳,父亲叫韩万军,现在两人已经离婚。母亲魏淑芳一个人居住在乡下老家,父亲还在城郊经营养猪场,生意一般。
“魏淑芳,我是李振峰,刑侦支队的,请坐吧。”李振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
魏淑芳的目光显得有些慌乱,她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却还是向前欠了半个身子,坐姿显得非常僵硬。
“魏淑芳,我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询问有关你女儿韩婷婷的事。”李振峰开门见山地说道,他从文件夹里取出两张相片,先拿出第一张,这是韩婷婷宿舍桌上的单人相片,李振峰最后一次去的时候顺便拍回来的,“请问这是你女儿韩婷婷吗?”
魏淑芳拿起相片认真看了看,茫然点点头:“没错,就是我家婷婷。”
“那好,还有一张相片,也请你一并仔细辨别下,放心,我们有时间,你尽管慢慢看。”他把手中的另外一张相片又递给了魏淑芳,“这是从监控视频中截取的,有些模糊,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女儿?”
这段视频取自公安局门口的监控探头。
魏淑芳没有否认:“是婷婷,警官,婷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振峰没有回答她:“魏淑芳,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这张相片里的人是韩婷婷的?”
“她的侧脸,我一看就认出来了。”魏淑芳笑了笑,“和我那混蛋老公长得一模一样。”
李振峰点点头,接着从文件夹中又拿出最后一张相片:“那你再看看这张,同样是视频截取图,角度也差不多,你能辨别出这个人是不是你女儿吗?”
果然,魏淑芳把相片拿在手里老半天没吱声,时不时还抬头看向李振峰,目光中满是疑惑,终于,她开口问道:“这是谁?”
“你不认识吗?”
魏淑芳摇摇头:“看不清楚,黑乎乎的。”
“你再仔细看看。”李振峰有些不甘心。
几分钟后,魏淑芳还是摇头,同时把相片还给了他:“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婷婷,只能说身形背影看上去差不多,因为实在辨别不出来,只能说有点像。还有就是,警官,我女儿到底去哪儿了?在来的路上我给她打电话,为什么老打不通?”
李振峰看着她,皱眉问道:“你多久没和你女儿联系了?为什么我们的干警和你联系,你直接说你女儿死了?”
魏淑芳一时之间如鲠在喉,她张了张嘴,面对李振峰犀利的目光,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沮丧:“都怪我不好,婷婷她爸不是个东西,当初我为了钱嫁给他,谁想到他不只家暴,还对婷婷动手动脚,婷婷才多大呀,真是作孽。”
“那你干吗不报警?”李振峰问,“寻找法律的帮助救你女儿?”
魏淑芳又是一声长叹:“我不能离婚,我签了婚前协议的,离婚一分钱拿不到,而且我根本没经济实力去养活我女儿啊。”
李振峰的脸色沉了下来:“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魏淑芳垂下了头:“直到我女儿来上大学……”
李振峰心一紧:“所以你对外说你女儿已经死了?”
再次抬起头时,魏淑芳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是的,我要断了那杂种对婷婷的念想。”
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他本想把那次报警事件告诉魏淑芳,但是很快便打消了念头:“你现在离婚了?”
“对,婷婷去上学后,他打我打得更狠了,在外面还有了人,所以逼我离婚,我就离了。”魏淑芳一阵苦笑,“和命比起来,钱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警官,我女儿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李振峰摇摇头:“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最后一个问题,魏淑芳,平时你和你女儿都是怎么联系的?是她主动给你的手机号码吗?”
“是的,但是婷婷不希望我和她联系,她要重新开始生活,尽快忘了自己的过去,所以,这个号码随时会被注销,她给我,应该也是放不下我这个当妈的吧。今天是我第一次打,却怎么也没人接。”魏淑芳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李振峰,“李警官,如果我女儿出事了,我也不想活了。”
“你别胡思乱想!事情不会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李振峰轻声说道。
“对了,你女儿的学费,是你给的吗?”李振峰问,他知道艺术学院美术专业的学费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好,那我们今天先到这儿。请你保持电话畅通。”李振峰示意安东送一下魏淑芳。
送走魏淑芳后,安东回到李振峰办公桌前:“李哥,结果咋样?”
李振峰摇摇头:“直播那张没认出来,说没法确定,因为光线不好,角度也有偏差。毕竟快三年没见了,也是可以理解的。DNA那边怎么样?”
“放心吧,已经提取了。”安东回答。
“跟204寝室的比对一下,按照常理来说,里面有一组应该是能配对上的。”李振峰的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晚上8点的时候结果就出来了,从204寝室中所提取到的两枚牙刷上的DNA分别与陈静父亲以及韩婷婷母亲魏淑芳的DNA匹配上了。只不过有个意外情况,就是在韩婷婷镜子前放着的那把牛角梳上的头发中提取的DNA却是另一个人的,同样,这个DNA在数据库中没有能找到匹配对象。李振峰想起了那个替韩婷婷报案的女孩梁美芳,觉得也是可以想得通的,毕竟年纪都差不多,住得又近,互相串门也很正常。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郑文龙的微信头像跳动了起来,他说刚才有平台打来举报电话,说有人在进行死亡直播,经过核实,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两个连环杀手之一——“小丑”,只不过这次的剧本似乎有些古怪。
李振峰随后在网安大队办公室里也看了那段视频,当车中的年轻女孩突然发了疯一样用扳手狠狠砸向“小丑”时,他的心里不由得一沉,这时候的“小丑”是俯卧着的,从他胸前摄像机的角度是看不见那女孩的举动的,但是却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扳手砸破头骨的声音,这让李振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后来,车开走了。“小丑”努力翻了个身,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段话后,最终是死一般的沉寂。
“能确定是先前那个‘小丑’吗?”
“是的,这家伙太爱表现自己了,就连这个话都是台词,上次听马月说了后,我还特地去看了那部电影,这家伙是个超级影迷啊。”郑文龙开始收拾桌上的电脑和插座。
“真的死了?”李振峰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郑文龙。
“当然是死了,如果你再慢一点的话,等我们赶到那儿,估计人都已经凉透了!”此时的郑文龙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他的电脑包,“快走,他没关定位,我们能找到他。”
“好吧,我开车。”
手电光突然一晃,李振峰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继续朝那个位置走去,快要接近的时候,他看到了地面上明显的车轮印,从宽度来看可以确定是一辆面包车的,从那一小摊漏油来看,车子在这里停了有一段时间,这些都与视频中所表现出来的景象相吻合。
尸体头东脚西呈现出仰卧状,胸口有一台微型运动相机,只不过此刻相机早就已经停止了工作,指示灯处一片漆黑。
手电光往上移动,李振峰看见了戴着半个小丑面具的那张脸,他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嘀咕:“金老师啊金老师,你这么聪明的人,又是国家二级心理师,为什么就偏偏看不透自己的病呢?你这么做,值得吗?”
死者正是安平大学学生处的辅导员金俊强。
李振峰站起身来,用手机拨打了市局情报中心值班室的电话,通报了这里发生的命案,并要求增派技术人员到达现场。
挂断电话后,远处的天空中已然可以看见朝霞的颜色,但李振峰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不仅为金俊强的死感到悲哀,还为那个被逼杀人的身份不明的女孩感到难过。李振峰看了好几遍视频,认为死亡对于金俊强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因为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包括自己的生命,这是唯一与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不同的地方。
李振峰上次之所以会对金俊强没起太大疑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桌上的那块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牌子,显然,这家伙很擅长操纵别人的心理。因为他很好地利用了普通人的惯性思维,就像有些人在家门口自己贴了张“五好家庭”的标签,周围经过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家人团结和睦,从不吵架打架,其实呢?天知道。
那么他这么做,一方面是用自己的死亡视频来向另一个连环杀手“蜘蛛”进行挑战,而另一方面,那似乎就更可怕了,他想用自己的死来干什么?为什么偏偏选中韩婷婷?
玫瑰色的晨光中,金俊强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安平路308号大院的食堂里挤满了人。
安东看着心事重重的李振峰:“哥,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你又钻什么牛角尖了?”
“韩婷婷。”李振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韩婷婷怎么了?”安东有点哭笑不得,“大数据情报中心那边已经把她的相貌特征公布到各个卡口去了,你放心,只要没发现尸体,她就跑不远。”
李振峰抬头盯着安东看了会儿,摇摇头:“‘小丑’已经死了,视频显示是被韩婷婷杀死的,也就是说韩婷婷至今没出现,很有可能是害怕被我们警方抓,但是都过去24小时了,还没消息的话,我真的有点担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蜘蛛’把她‘接盘’控制住了?”
“不可能。‘蜘蛛’绝对不可能和‘小丑’联手,也不会碰‘小丑’碰过的东西,他是个高傲型的凶手,向来独来独往,根本看不起身边的人。”李振峰用手中的筷子蘸了汤在空托盘上画了个圈,“他这辈子永远都走不出属于他自己的圈子。”
“当然有,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说到这儿,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不是我发愁的地方,我总觉得韩婷婷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安东把筷子一撂,双手抱着肩膀靠在椅背上:“说说看。”
“我感觉韩婷婷身体里好像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而这个人,我一定见过,但是这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了。”李振峰若有所思地说道。
安东愣住了,憋了半天后,咧嘴一笑:“哥,你抽空回家看看伯母吧,你好久没回去了。”
“为什么劝我回家?”
安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神经太紧张,跟伯母聊聊天,释放下压力吧,对你有好处的。”
李振峰突然回过神来,他看着安东:“你除了问画的事,还跟我妈说什么了?”
“没什么。”安东嘿嘿一笑,“伯母养了条狗,挺可爱的。”
“胡说,我妈有洁癖,她不可能养狗。”李振峰皱眉。
“人是会变的,”安东意味深长地说道,“包括这个韩婷婷在内。李哥,有时候你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