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迷宫
每每听到女人高嗓门说话,他就会瞬间感到烦躁不安,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一样。
李振峰非常喜欢看一个人的眼睛,在微表情中,凡是眼睛可以做出的行为,都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含义。
眼神的变化需要眉毛和眼球的配合,当然也少不了眨眼的动作,虽然说眨眼是最寻常的眼部动作,但恰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是人体主观意识所不能够完全控制的。而如果是有意识地眨眼,那么任何一个成年人都能够轻易分辨出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就可以。
在正常放松的情况下,眼睛每分钟眨动的次数是6到8次,而眨眼动作的闭合时间非常短暂,通常只有0.1秒。
如果在紧张的情况下,那么眨眼的次数就会多很多,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会引起自身情绪的连锁反应,这么一来,心理素质无论多么强的人都无法刻意控制住自己眨眼的频率。
就比如说眼前这位坐在李振峰对面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虽然表现如常,面对一些常规问话都能做到对答自如,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每当听到方淑婷的名字时,徐彦武的眼睛都会特别明显地眨一下。而面对其他问题,他则表现得非常平静。
李振峰决定主动出击:“徐老师,据我们了解,调到校管部门的申请是你自己主动提出的,对吗?”
这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徐彦武点头承认:“是的,就在那次的实习学生失踪事件过后,我受到了校方严厉的批评。后来,副校长找我了,说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申请去别的部门上班,我就走了。”
“工资少很多啊。”
“是的,每个月少了850块钱,那是基层老师的在岗补贴,校管中心是没有的。”
李振峰注意到徐彦武做出了放松的姿势,他的两个肩膀开始向后倾斜,很快,便主动靠在了椅背上。这不是主观意识做出的动作。
“徐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方淑婷失踪的?你还记得吗?”李振峰知道,正常情况下一年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细化到哪一个时间节点上的,除非情绪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才会产生特别的连带记忆。
略微停顿过后,徐彦武摇摇头,苦笑着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当时是她所在的安平模型一厂车间主任给我打的电话,说方淑婷同学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你是什么时候赶过去的?”
“记不清了。都一年多了,警官。”徐彦武突然抬起头,“警官,你们还没跟我说呢,是不是找到方淑婷同学了?她现在在哪儿?学校知道吗?”
李振峰认真地看着他,许久,点点头:“她死了。”
他看到了徐彦武双眼瞳孔收缩,一丝疑惑不解的表情在脸上转瞬即逝:“这,这不可能,她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得了急病?她家里人知道吗?”
李振峰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他从笔记本里抽出四张相片,然后垒成一摞递给徐彦武:“徐老师,麻烦你仔细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方淑婷?”
那是“小丑”上传的四段视频中四位女受害者的脸部截图,在这之前,李振峰已经拿着方淑婷学生证上的相片和这四张相片请小九用仪器做了鉴定,得出的结论却是模棱两可的——因为像素和角度的问题,根本无法确定这四张照片中是否有一张属于方淑婷。
果然,徐彦武做出的回答也是摇摇头。
可李振峰注意到他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动作,那就是徐彦武根本就没有仔细辨认那四张相片,而是用最短的时间就否定了所有的结果。
这就意味着徐彦武知道方淑婷已经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人类转动眼球的方向和停留的位置是一种无声的表达,本人一般是注意不到的。当一个人在回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幅画面时,目光会投向正上方;回忆听过的音乐或者熟悉的声音时,眼球会往侧面转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仔细聆听的姿态;如果回忆对象不是一个具体的事物,只是一种情感,那眼球的轨迹便是投向右下方;而在思考问题时,眼球便到了相对的左下方。
这就是李振峰那么喜欢看人眼睛的原因所在,因为在人的眼睛里,没有能够藏得住的秘密。可是当徐彦武再次看向李振峰并用摇头来做出回答时,他的目光是看着右上方的,那就是在告诉李振峰——对不起,我要开始撒谎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很会伪装,可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埋藏在心里不被人发现,其实这并不是他们伪装得多好,只不过是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在方淑婷被害案件上,徐彦武就撒谎了。
结束询问后,组员小陈打印完笔录,李振峰让徐彦武在笔录上签字按了手印,随后就让警员把他带出门。
站在走廊上,看着徐彦武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小陈问:“李队,你怎么就让他走了?他肯定有问题,我都看出来了。”
李振峰笑而不语,转而点点头:“他是有问题,你没看错,而且问题大着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拘留他,让他吐更多东西出来?”
“目前时候未到,但是他所隐瞒的东西,其实都已经告诉我了,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实际证据。口说无凭,你说对不对?还有啊,你马上安排人,深挖徐彦武的情况,有线索随时向我汇报。”李振峰说。
“没问题,这就去办。”小陈兴冲冲地走了。
李振峰掏出手机,拨通了安东的电话:“你们在樱花小筑别墅区的现场怎么样了?情况严重吗?”
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市局情报中心便传来了警情,说樱花小筑别墅区发现了两位死者,从现场初步判断为他杀,而且死了已经有几天了,现场的状况比较惨。
得知这个消息后,安东便沉着脸带人走了。
此刻,电话那头的安东重重地叹了口气:“糟透了!这是疯子才会干出来的事!”
“怎么了?”李振峰一惊。
“就像个屠宰场,臭死了!”话还没说完,耳机里便传来了安东剧烈呕吐的声音。
李振峰不由得皱眉,看来情况确实很糟。
一个多小时前。
樱花小筑别墅区物业中心的保安夏文伟这个月上的都是中班,虽然没有多少加班费,但是至少图个清静,活儿也不多。
可是很快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变成了白日梦。
一切都怪那只该死的小约克夏,个子长得最小,但是吼叫出来的声音又大又刺耳,更要命的是在主人的宠溺下,这只狗不仅散养还特别爱叫唤,所以三天两头有别墅的住户打电话来投诉。
而此刻,室外阳光直射地面,温度已经达到35℃以上,中午的时候更是让人昏昏欲睡,它却又开始叫了,一阵接着一阵,还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夏文伟在值班室**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终于受不了了,他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拉开门,顺手操起门边的抓狗网,快步向狗叫唤的地方走去。
抓狗网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捕捉工具,专门用来对付流浪狗的,长约两米,顶上有个结实的网兜,这种网兜别说锋利的狗牙了,哪怕刀子都割不断。今天是特殊情况,虽然夏文伟知道这是别墅区业主的狗,却也只能破一回例了。
循着声音而去,他也怀疑过自己所走的方向是否正确,因为这只小约克夏的主人家明明是在左手边第一排的别墅区,而现在狗叫的地方却是第三排,也就是最靠近海滩的那一排,那里是独立别墅区,不像前面的联排,环境更好,价格当然也就更贵了。
一想到这儿,小保安夏文伟就忍不住心头一紧,记得保安经理曾经提到过一句:凡是住在靠海独栋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别问,问就叫你立马丢饭碗,那可是分分钟就能做到的事。
夏文伟对那只狗的叫声简直是深恶痛绝,紧赶慢赶,他终于在绕过那排冬青树后,在大太阳底下离自己不到10米远的地方看见了这个小狗崽子可恶的身影。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惊恐,因为它一边烦躁不安地原地打转,一边愤怒地冲着一户别墅大门拼命叫唤着,那情形就好像随时准备上去撕咬一般。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再叫唤的话老子就得丢饭碗了。”夏文伟暗自抱怨,身体小心翼翼地向小狗靠过去。只要再坚持缩短8米的距离,就能出其不意地把这爱叫唤的小约克夏给抓住了,那自己还能有时间偷一个钟头的懒。
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着一段可怕的距离,夏文伟没有意识到,他失手了。小约克夏受惊后,干脆一头冲进了眼前那栋米黄色的小别墅,一路上叫得更欢了。于是,刺耳的狗叫声在三层小楼里不断地回响着,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夏文伟在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尤其是看到院落中停放着的那辆高大的棕色牧马人,光是那串都是8的车牌号就已经让他感到眼晕了,更别提在别墅里四处撒欢的小狗。
他现在得罪的可不是一家住户,饭碗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了。
夏文伟扛着抓狗网转身刚想溜,突然停下了脚步,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狗叫声还是其次,这么贵的车子都在,从自己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确认别墅车库里还停着一辆奶白色的丰田,显然别墅主人是在家的,那为何这狗跑进去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独栋别墅并不大,高三层,顶楼是阁楼设计,一般被用作书房,二楼是卧室,一楼是客厅、起居室以及厨房,这些房间布局设计对于保安夏文伟来说都是十分清楚的。
他绕着别墅转了一圈,终于发觉了异样——别墅里太安静了!
是的,那几台室外空调挂机此刻并没有运作,安静得就像一个摆设,而整栋别墅的窗户却关得死死的,几乎密不透风。
不仅如此,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臭味在不断地飘来。
夏文伟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那虚掩着的门把手上,是的,别墅的正门自始至终都虚掩着,这也是那只小约克夏能够冲进去捣乱的原因。
可是,那该死的狗为什么就不叫了呢?
夏文伟就这么站在别墅前的台阶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终于,他听到了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很轻微,声音逐渐接近了门边。
小保安夏文伟就这么站在室外35℃的高温下,满头大汗却浑身毛骨悚然,脸色刷白,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细碎的脚步声在门边停止了,一阵摩挲声后,先是露出了一只小狗头,接着就是狗的全身,出现在夏文伟面前的正是那只闯了祸的小约克夏。
这时候,夏文伟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终于看清楚了,这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约克夏满是血的嘴里咬着的是一只发黑的人耳朵!
“别过来,别过来……”回过神来的夏文伟号叫着把手里的抓狗网朝小约克夏用力丢了过去,然后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10多分钟后,保安经理赶到事发别墅的楼下,他硬着头皮上楼查看究竟,很快便脸色铁青地冲下了楼,向路边的垃圾桶跑去,边结结巴巴地对夏文伟嚷嚷:“赶紧报警!赶……赶紧报警!死人了……”话还没说完,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他赶紧抱着垃圾桶,就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低头吐了个昏天黑地。
“小丑”喜欢吃面,他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径直走向了小区外面的那家鸭肉面馆,要了二两鸭肉面,外加一碟姜丝、一个卤蛋,趁着等待的工夫打开手机刷起了视频。
自从知道了“蜘蛛”的存在,“小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便是随时查看所有平台上自己上传的视频点击播放量和排名,包括本地热搜榜。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和“蜘蛛”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那么成为对手也还是要配得上才行,就像一个华丽的舞台,聚光灯下的主角永远都只能有一个。总之一句话,“蜘蛛”和“小丑”不能并存。
在推送一栏中,他立刻注意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标题——海滨别墅命案现场直击!他是认得这栋视频中的海边别墅的,整整3个月的时间,“蜘蛛”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无声地编织了一张可怕的大网,而这张网的形状,便是这栋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去居住的“凶宅”。
而他最后上传的那个视频则早就被彻底挤出了排行榜。
看着那视频下如雪片般不断叠加的评论,“小丑”的内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拧成了一团,然后用力踩在了脚下,他感到沮丧极了,强烈的自尊心瞬间碎了一地。
虽然说拍视频的人并不是“蜘蛛”本人,但那无疑是他的杰作,至于说是由谁来呈现那都无所谓,花了整整3个月的时间,“蜘蛛”用超常的忍耐力导演了一出足够让整个安平城都感到颤抖的大戏。今天,只是成功谢幕而已。
明摆着属于“小丑”的主角光环被“蜘蛛”悄无声息地夺走了。
而这,对于“小丑”来说却是无法容忍的挑衅,他阴沉着脸伸手接过了服务员递给自己的面条,然后闷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这时,店里的老板娘伸手打开了墙上的电视机,“现场直击”四个醒目的大字立刻出现在了屏幕的左上方,镜头前的女主持人一改往日的淡定从容,变得神情严肃,语速飞快,尤其是说到激动之处,更是音量瞬间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小丑”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尖叫声,所以每次他下手都是直接掐住对方的喉咙,一劳永逸。他说不清楚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每每听到女人高嗓门说话,他就会瞬间感到烦躁不安,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一样。
尽管店里开着空调,但是豆大的汗珠还是在不断地滚落。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看着它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小丑”心里知道不妙,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去砸电视机的冲动,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胡乱把碗里最后的一点面条倒进了嘴里,在桌上丢了20块钱,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走去。他此刻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走!
在回去的路上,“小丑”在烟酒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一包烟,这时候的他已经有了新的构思。
他没有上楼,在周围绕了好几圈后,确保身后没有人跟着了,这才来到自己住处对面楼底下的车库里,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锁,然后把卷帘门往上推去,哗啦啦一声响动过后,眼前便出现了一辆灰色的微型面包车。
这里是单独设立的私人车库,经过改装,有专门的锁控制着两道门,没有人会来,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听到面包车后部传来的沉闷的敲打声。
“敲什么敲!”“小丑”嘟囔了句,他弯腰从地上的工具箱里摸出一把大号扳手,然后勾住卷帘门上的挂钩,这么一扯,卷帘门便再次关上了。
他并没放下扳手,而是晃晃悠悠地绕到面包车的后方,那里是经过改装的一个隔层,他用扳手拧开隔层上的5个固定螺帽,然后放下隔层,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窒息而脸色发白的韩婷婷。“小丑”咧嘴一笑,晃了晃扳手,冷冷地说道:“你再吵,我就砸死你。”
韩婷婷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她哆嗦着摇头,又拼命点头。
“小丑”从裤兜里分别摸出两瓶水,丢给她,然后便又一次把挡板盖上了。里面隐约传来了韩婷婷绝望的啜泣声。
他才不管这么多,现在就等天黑了。
“小丑”的世界就是“小丑”的舞台,主角只能是自己,不能是别人。
大自然中的蜘蛛面对自己的猎物时,会先向猎物喷射足够多的毒液当作麻醉剂,使猎物丧失活动能力,猎物可以活四五天,但是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让蜘蛛在想吃的时候随时咬上一口,也就是说,或许直到自己被彻底吞下的那一刻,猎物都是清醒着的,而反抗对它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
那辆白色的凯美瑞就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停着,苏T12345。这是一家休闲会所,“蜘蛛”不知道自己还要等上多久,不过他一点都不着急,只是仔细调整了手中的摄录机镜头,这一次他没有使用运动相机,因为还没有到近身观察的时候。
这种跟踪捕捉猎物的技能,“蜘蛛”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这时候的时间是午后3点,车窗外的地面已经被猛烈的阳光晒得发白。他点开手机屏幕,一眼就看到了有人正在现场直播樱花小筑别墅发现尸体的事,围观的人聚满了整条街道,完全不顾这时候日头正猛,而在人群中央的事发地点,脸色铁青的警察不断进进出出。
“蜘蛛”笑了,他是在案发的第二天晚上再次回到案发现场时,突然兴起随手关掉了空调,房间里当时还感觉不到什么,结果第三天再去时,那间二楼东头卧室里的场面就惨不忍睹了。
还好他没有嗅觉!
“蜘蛛”的笑声从最初的无声无息到后来止不住的癫狂颤抖,他笑得太开心了,那些警察一定会接受不了的,因为他们和“蜘蛛”不一样,他们能够闻到任何味道,而那种死人腐烂的味道,这辈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忘记的。
就像“蜘蛛”,即便已经失去了嗅觉,他还是不会忘记那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这种恶心的丑陋的味道。
因为这种死亡的味道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之内,这辈子无论他怎么冲洗,都洗不干净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酷暑的感觉被骤然而起的海风吹散了许多。
安平路308号大院内二楼案情分析会议室门口,李振峰趴在走廊栏杆上,一阵风吹过,他看着窗外那棵枝叶茂盛的银杏树陷入了沉思。
刚才在楼上网络安全大队办公室里,李振峰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看完了那个网名叫“蜘蛛”的家伙上传的所有相关视频,这些视频所拍摄的地点被证实就是发生命案的樱花小筑28号海滨别墅,只不过现在在网上已经基本找不到上传的这几段视频了,因为网安大队的工程师们想尽办法通过技术手段以最快的速度对它们进行了屏蔽处理。但是要想让这些视频就此彻底消失,那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视频已经被转发了上万次,其中的大部分流到了境外的社交网站上。
所以,如果“蜘蛛”真的想出名的话,那么他已经如愿以偿了。
李振峰仔细观察过,这几段看似平常的视频里记录的只是一些很琐碎的东西,甚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主题,所以在某些平台上最初的点击率其实并不高,但这种状况在今天中午出现了变化。从中午案发后,随着樱花小筑别墅区保安上传的那段视频意外走红,通过网络模糊搜索,前面这几段视频的点击率也随之呈现出逐步上升的趋势。
李振峰觉得,这几段视频其实该被改名叫《一个杀手的日记》才对,而不是简单的《无题》。
视频的上传频率并不是每天定时,而是3天1次,从第一段视频到最后一段为止,李振峰粗略估算了一下,其间总共持续了3个月。也就是说,凶手的所作所为具有一定的强迫性,因为他不只是如实地记录下了他锁定目标、尾随跟踪、杀戮的整个过程,更不可思议的是案发后他竟然不止一次地重回现场,直到最后在警察来之前的那晚离开。他的行为完全违背了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常规行动轨迹。
似乎,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杀人,他只是在“记录”杀人过程罢了,具有典型的强迫性特征。
强迫性人格障碍属于焦虑型变态人格分类,与情绪型的自恋人格相比完全是两码事,这是一种以严格要求完美为主要特征的人格障碍,特点是持续而广泛的恐惧和焦虑。患者往往过分专注于事情的条理与细节,因此难以顾全大局,而在某些地方却又表现得苛求完美,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有很强的控制与苛责行为,由此可以推断出患者的工作生活与人际关系会因此受到很大影响。正因为患者将他的理智无限扩大化了,从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灵活性和开放性,所以这样的人在工作中必定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也没有朋友。大多数患者的幼年时期成长环境过于压抑,父母的教育异常严格。
想到这儿,李振峰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照这样测绘下去的话,如果这个犯罪嫌疑人真的是自恋型人格障碍叠加强迫型人格障碍,那么患者就会有精神分裂的可能。因为这两种变态人格分类都是有完美主义倾向,同样会苛求他人,并认为其他人无法像他们自己一样把事情做得很完美,但是强迫性人格障碍患者自始至终都持有自我批评的态度,而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却持有过分肯定与自我欣赏的态度,缺乏亲密能力,平时总是带有一种情绪不适应感和工作狂倾向。
也就是说,他还会继续下手,并且他的精神状况会变得愈发糟糕。人格障碍是一种稳定行为。情感模式障碍一旦形成后非常不容易矫正到最初的正常人格,可如果听之任之,患者只会随着时间和周围环境的改变,使自己的变态人格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李振峰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很快,公安大学的黄锦城便接起了电话,他是李振峰的研究生导师。
“打扰您了,教授,我是阿峰,有个问题想向您简单咨询下,可以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黄教授惯有的爽朗笑声:“阿峰啊,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谢您,教授。我手头现在有个犯罪嫌疑人,他的作案模式带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特征,可是,他的强迫症又非常严重,我想知道这种人是否会有就医史?”李振峰问道。
“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同时拥有这两种人格障碍特征的人,内心会常常纠结于一个点上,而这个点是他转变情绪的触发点,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就只是一个旁人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场景而已。这种人自身也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强迫性人格障碍患者,完全是处在自虐的状态下,而这种特殊人格障碍的形成,可以追溯到患者的幼年,所以持续时间一般都比较长。我做过一次调查,在拥有了独立生活能力后,72%的强迫性人格障碍人群明确表示自己曾经进行过或正在进行心理求医,虽然最多只能在心理疗法的同时进行药物控制,这么做并不能够彻底治愈,但是他们至少在努力。20%的人群自我感觉良好,甚至觉得自己没病,只不过是脾气有些不好罢了,所以不需要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而剩下的8%的人群则选择拒绝回答。”
“拒绝回答?”李振峰感到有些不解。
“是的。”黄教授忍不住苦笑,转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他们之所以选择‘回避’这个问题,我想,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内心已经妥协了,相信自己会和这种强迫性人格障碍和平共处下去,但是我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人格障碍单独存在的可能性非常低,要不了多久,另一种变格特征就会无形中对它进行根本上的结合,这么结合的后果所造成的不确定因素会更复杂,那治愈率就更低了。”
李振峰知道任何一种变态人格要想完全被控制住,并逐渐恢复成正常人格是一项难度非常大的工作,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患者不配合甚至拒绝心理医生介入的话,那么恢复正常人格的可能性就更微乎其微了,除非奇迹发生。
“教授,那什么样的药物对这种人格障碍的治疗有效?”李振峰问,“至少能让他在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里保持正常的状态?”
“没什么特效药,因为它属于焦虑症的一种,所以治疗师一般都是采用放松疗法,时间会非常漫长。如果实在是有一些意外的症状,比方说过于焦虑引起的合并自恋型人格特征,那就要考虑给予一定的抗抑郁药物,来平和焦虑。”黄教授顿了顿,接着说道,“阿峰啊,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案例,你要小心。”
“什么案例,教授?”
“具体我就不说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你有空的话去查一下13年前发生在长桥的一个杀人案,凶手是个女的,已经伏法了,她最终被鉴定为双相情感障碍。”黄教授语气凝重地说道,“她的病史和你刚才所提到的有些类似,而双相情感障碍是发展的最终结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不排除自身遗传的可能。她未婚生下一个孩子,性别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我们听说这可怜的孩子6岁的时候就被送走了,因为一直受到母亲的虐待,差点被打死。后来民政部门出面找派出所户籍单位为这孩子重新做了身份,然后这孩子被领养了,希望他能彻底忘掉这场噩梦吧。总之,阿峰,你多留意一点,或许这个女杀人犯的案子对你的案子会有些帮助。”
“明白了,谢谢您,教授!”
李振峰刚要挂断电话,黄教授叫住了他:“等等,阿峰,有个问题现在问的话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不过,现在有机会能和你说话也是挺不容易的,明天是周末,你有时间来我们家吃顿饭吗?”
李振峰一愣,随即爽快地回答:“有的吃当然就有时间啦,教授,那我明天晚上过来可以不?”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那就明天等你,我跟你师娘说去。”黄教授乐呵呵地挂断了电话。
李振峰转身,突然看见赵晓楠双手抱着肩膀站在自己身后,而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禁有些尴尬,嘿嘿笑了笑:“赵法医,你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没多久,你别担心。”赵晓楠平静地点点头。
“那你找我……”
话音未落,赵晓楠便把右手中的一份尸检报告递给李振峰:“两位死者,死亡时间都在3天以上,均系他杀,凶器为同一把刀具,刀刃长19.5厘米,双刃,类似于匕首,男死者的致命伤在咽喉部位,直接戳破气管与食管,导致血液通过气管进入肺部,不到3分钟受害者就陷入昏迷直至机械性窒息死亡。女死者胸部锐器刺切创伤达32处,导致胸部大动脉被戳破,同样肺部、心脏、肝脏和肾脏几个重要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受害者体内大出血,清醒的时间不会超过3分钟,因为肺动脉破了。唯一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凶手似乎是冲着女死者去的,因为男死者死后并没有被分尸,女死者却被分成了9块,然后又被端端正正地放回了**。”
“放回?”李振峰心一颤,“你的意思是不是又被拼成了一个人形?”
赵晓楠点点头:“没错,一个人形,甚至工工整整,连头发都是纹丝不乱的。但是身边的男受害者就不是这个待遇了,虽然只中了一刀,但是凶手就再也没有管过他,所以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尽管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但脸上还保持着临死时痛苦而又扭曲的表情,身体也保留着最后挣扎的动作。”
“照你所说凶手应该是冲着女死者而去的才对。”李振峰伸了个懒腰,顺便活动了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自言自语了起来,“下午在开会的时候,安东就已经汇报说女死者与男死者之间是情人包养的关系。男死者是一家防水涂料公司的老板,他另有家室,就在城东的阳光家园,孩子都已经8岁了,是个男孩,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他老婆对他出轨的事有所耳闻,但是因为顾着家里的财产和孩子,所以就听之任之,只求个表面安稳就可以。”
“你想说什么?”赵晓楠看着他。
李振峰赶紧把手从后背缩了回来,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这个男的不是每天都去海滨别墅,而我们看视频的时候注意到犯罪嫌疑人明确表示他每天必到,你明白里面的区别了吗?”
“我懂,他如果只是针对女受害者的话,每天都可以下手,没有必要专门等那位男受害者上门。”赵晓楠回答。
“是的,也就是说那位男受害者的尸体,你需要进行一次复检,否则的话,可能会遗漏重要的线索。”
“这没问题。”赵晓楠说,“对了,还有件事,凯斯考停车场的事件中,被误伤的那一家死因没有异常,是意外。而那具坠落的尸体,已经证实是失联的女大学生丁媛媛。小九他们拿了尸体**部位发现的化合物成分样本及含量比例与丁媛媛失踪前所就读的系里所使用的显影药水相对比,光谱仪检查结果高度吻合。我又安排马月去查了丁媛媛入学时的体检报告,结果证实她的牙齿X光片与我们发现的焦尸的牙齿光片能基本重合。不仅如此,丁媛媛的左臂肱骨骨折过,粉碎性骨折,打过钢钉,这是她家人提供的消息,还送来了当初的X光片,受伤位置与我们在焦尸上发现的骨质异常增生部位可以重合,而那种异常的增生只产生于粉碎性骨折的恢复期,DNA也和她家人比对上了。”
“这么说,视频中的‘女主角’已经确定了一个。”李振峰皱眉看着走廊外的天空,“还差三个。”
“那我先回办公室,等男尸复检结果出来后电话通知你。”赵晓楠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艳丽的夕阳与她纤瘦的背影完美地融合成了一体。
李振峰猛地回过神来就快步追了上去:“等等,赵法医,我们一起走。”
赵晓楠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不用跟着我的。”
“不,我请你去街对面吃饭,这个时候也该吃晚饭了。”因为紧张,李振峰感到自己的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热,“街对面新开了一家面馆,专做雪菜黄鱼面,那味道简直一流。相信我,你只要吃过就绝对不会忘记那种独有的味道。”
看着李振峰兴冲冲的样子,赵晓楠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在李振峰身边,听他唠唠叨叨地走了一路。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在小木桥巷子口停了下来。
李大强下车,老伴陈芳茹付了车费,出租车开走后,两人站在巷子口看了看四周。
“老李,朝哪儿走啊?这里四处都是巷子,就跟个迷宫一样。”陈芳茹有些不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斜挎在腰间的小包。
李大强早就辨别清楚了方向,18年过去了,这周围的建筑除了变得陈旧一些以外,别的,根本就没有改变过。
小木桥属于安平市区的一个城中村,外来人口较多,因为连年上升的地价,这里的房子一直都没有顺利拆迁。李大强凭借着记忆,一点点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城中村里的那棵老槐树,而他要找的那户人家就在距离老槐树不到10米远的地方。
这是个略显破败的小院落,门口依旧挂着去年的春节对联,大大的“福”字贴在门的正中央,由于阳光照射,“福”字已经褪色。
“就是这里了,小木桥27号,郑福伟曾经的家。”李大强小声嘀咕了句,整了整衣服,便上前按响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是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如果不是李大强小声提醒,陈芳茹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老人年纪比她小了整整13岁。
郑福伟的妹妹郑红梅把两人引进了屋,房间里虽然简陋,但是个人用品一应俱全。三人在客堂间坐了下来,一只小狸花猫顺势跳到了主人的怀里。
“猫真漂亮。”陈芳茹有些感慨。
郑红梅平静地笑了笑:“捡的,流浪猫。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我哥的事,对吗?”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左面墙上的那三张相片,“最左边的,就是我哥,接着是我爸和我妈,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快20年了。”
“这房子一点都没变。”李大强说。
“这房子是我哥的,去年街道办说要准备拆迁登记,我才去过的户,现在虽然名义上属于我,但我还是不希望有任何改变。”说到这儿,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怀里的猫发出了满意的呼噜声。
“为什么?”陈芳茹不解地问。
“老姐姐,你不明白的,我总觉得人死了以后会有灵魂存在,我哥是被冤枉的,所以,他不会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他一定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的。我之所以让一切都尽量保持原状,就是不想让我哥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的家。”老人的语气非常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你们今天来想知道什么呢?”郑红梅换了个姿势抱起那只小猫,微笑地看着李大强,“李警官,你还记得我吗?”
李大强点点头:“我当然记得你,郑福伟被抓的时候,你才只有30出头。”
“李警官好记性,我那时候刚离婚,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我哥可怜我,就让我们搬到这儿住,还把我们娘儿俩的户口都迁过来了,说这里地段好,就在安平市中心老城区,以后这里拆迁了,也好让我们母女的生活有个保障。”郑红梅看着李大强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李警官,你说我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了照顾我瘫痪的爸妈,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在床前伺候,单位家里两头跑,自己的婚事一拖再拖,将近40岁了都没顾得上结婚,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他是那种会干出丧尽天良的事来的人吗?爸妈过世后,他每年坚持做公益,还照顾这巷子里的孤寡老人,就当自己亲生爹妈一样伺候,你们怎么就瞎了眼呢?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了?旧社会还讲究个‘口说无凭’呢!”
郑红梅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她不得不靠着竹藤椅的椅背,闭上双眼不断地做深呼吸,才最终稳定住了情绪。
李大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时隔18年,郑红梅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曾经听说过的,只是那时候,离规定的破案日期越来越近,各种压力扑面而来,每个人的心里都变得异常浮躁不安。
郑红梅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摇摇头,叹息道:“都过去18年了,其实也不该怪你们,要怪,就只能怪我哥当年实在是太好心、太爱管闲事了,所以到后来即使浑身长了嘴也都说不清了。对了,李警官,你应该退休了吧?”
李大强冷不丁地回过神来,点点头,沙哑着嗓门说道:“是的,前年退休的。”
“都老了。”郑红梅转头看向墙上的相片,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哥要还活着的话,现在也快从机床厂退休了吧。”
李大强看了眼陈芳茹,随后伸手从小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郑红梅:“我们这次来是想知道当年案发当晚,你哥是不是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这是一张翻拍的现场相片,像素不是很好,但是能认出是一张老式的预付费电话卡,所使用的范围是曾经遍布大街小巷的自助插卡式电话亭:“已经确认你哥在案发当晚用这张电话卡给你打过电话,时间是案发凌晨2点23分,地点就在尸体被发现的附近公用电话亭,所拨打的是你家的座机,通话时间只有12秒钟。我记得当时问过你哥,他说打错了,很快就挂断了。后来这个线索并没有最终被固定下来,所以这张相片在结案后我自行保留了一份。”
李大强愣了一下,随即默默地收起了相片,接着问道:“还有就是,你哥平时习惯用哪只手干活?左手还是右手?”
郑红梅猛地抬头,呆呆地看着李大强,半晌,点头说道:“他习惯用的是右手,怎么了?”
李大强的心中隐约感到了一些失望。他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再坐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便站起身告辞,然后和老伴陈芳茹一起走出了小院。直到走出很远,陈芳茹还是忍不住回头又朝着老槐树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这才心有不甘地走出了小木桥巷。
回家的路上,两人搭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因为临时想散散步,所以陈芳茹便拖着李大强提前一站下了车,两人在海风里慢慢地走着。
经过跨塘桥的时候,陈芳茹忍不住安慰:“老李,别想太多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但是死者无法安息,如果我真的错了的话。”李大强在风中轻轻叹了口气,嗓音也变得愈发沙哑了起来。
“你真的会继续追下去?”陈芳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老伴。
李大强点点头,夜色中的身影显得愈发苍老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小丑”也不例外。
狭小阴暗的车库里,耳畔的哭泣声渐渐消失,韩婷婷应该是哭累了吧?“小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总算消停了。而曾经的那几个,就是因为不消停,所以,他才不得不用心去教会她们懂得一点最起码的道理。
代价是有点大,他承认。
“你应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傻妞儿。”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不想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啊,别逼我,好不好?”
如果把死亡当作一件衣服的话,“小丑”知道死亡从来都不适合自己,每次穿着它,就像穿着一件借来的外套,总是会从自己肩膀上滑落,沾上尘埃,而这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也曾憧憬过自己的未来,舞台上无数闪亮的聚光灯下,那个独有的位置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可现如今,“小丑”却感到了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蜘蛛’不应该出现的,真的不应该!”他小声嘀咕着,感到心烦意乱。其实自从确认自己的地位被“蜘蛛”轻而易举地改变后,他就已经感到心神不宁了。为此他不得不使劲用手拍自己的脑袋,直到把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给狠狠地扔出脑海。
他现在不能去想关于“蜘蛛”的任何事,眼前最要紧的,是读懂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剧本,因为天底下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比这个来得更重要。
人的一生中,突然的告别会变得相对容易些,没有那么多的痛苦,但是“小丑”却又困惑于那些在他面前失去生命的女孩,她们明明表现得就是很痛苦。
理论上人生命中最后的几分钟是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反而会是一种释然,因为他就亲眼看到过这种释然,所以他觉得死亡的来临其实并不那么可怕。而他之所以那么做,并不是要真的杀她们,他只想让她们成为自己的“朋友”,或者说一起表演的“搭档”,陪着自己在舞台上享受那一刻表演的快乐,人们也会因此记住他与她们的存在。
有人说一个人这辈子会死两次,一次是肉体的死去,看得见的生命就此终止,一次是被亲人遗忘。当坟头长满青草的时候,都不会有人前去清理,至此,生命在这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丑”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死,哪怕活在别人的记忆里,若干年过后,“小丑”的名字都还是会被所有人记住的。因为他才是最棒的那个,他知道。
但是他的心中又有个遗憾:他真的很想问问那些女孩——人生最后的时刻,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真的有自我解脱的快感?
生与死对他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但是关注度的消失,对“小丑”来说,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去面对的可怕黑洞:“不,我不能再回到过去,我不能再像一条狗那样被人唾弃。”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丑”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异样的光芒。
“救命啊……放我出去……”韩婷婷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虽然依旧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但是面包车的改装通风口就在“小丑”脑后不到半米远的地方,所以“小丑”听得清清楚楚。他皱了皱眉,拉开车门滑了下去,双脚着地的刹那,怒气冲冲的他顺手抓过车子地板上的大号扳手。
“小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吃吗?早就跟你说过了,没有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午夜的公路上,前面那辆凯美瑞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左冲右突,“蜘蛛”开着车跟在她身后,虽然隔开了好几米远的距离,却还是不得不提心吊胆,生怕被她撞了,刚才从休闲娱乐城里出来时他就知道,这傲慢的女人明显喝了不少酒。
但是“蜘蛛”是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轻易放过她的。
出城后,两辆车在漆黑的夜里保持一定距离缓缓向前行驶着,凯美瑞时而跑到将近180码,时而却又只有不到60码的速度。“蜘蛛”有些担心她是否还记得自己要怎么回家,看她这情形,就此在路边过夜也是极有可能的。
“蜘蛛”还没有想好怎么去编织一张捕猎的大网,他就这么静静地跟在自己猎物的后面,潜心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终于,在拐过前面一个弯道的时候,因为没有掌控好方向盘,凯美瑞一头撞向了路边的行道树。跟在它后面的“蜘蛛”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样的撞击力度是不小的,也就是说车主能不能保全性命都不好说。
“蜘蛛”把车停在了离出事车辆不到10米远的地方,打开了车大灯,下车的时候戴上了那顶黑色的棒球帽。他朝着冒烟的凯美瑞走去,路上没有监控探头,所以他不必太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蜘蛛”在临下车的时候从仪表盘中拿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运动相机,他把它熟练地别在胸前,插好无线收音话筒,另一个则是一团特殊的绸带绳,这是他上次在面包店购买面包时顺手从柜台上拿的。这种彩色的绸带绳看似不起眼,但是牢固的韧性却是很多塑料绳比不上的;这种绳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遇到明火就会立刻消失,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刚才开车时他就在注意看行驶路线的GPS定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居民区是10公里外的蓝湾别墅区,想必这辆倒霉的凯美瑞就是冲着那里去的,只是它再也到不了终点了。
“蜘蛛”靠近出事车辆不到两米远的时候,歪斜的后座车门突然向一边哗啦应声倒下,紧接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女人在拼命从开口中往外爬,她不断挣扎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哭声,显然,刚才的撞击在弹出气囊的同时把她的胸前肋骨给撞断了几根。很快,年轻女人的上半身终于爬出了被挤得变形的车门,但是双脚却无论如何都爬不出来了,此时的她就只能这么被悬挂在座椅上。
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等待救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凯美瑞的油箱在撞击时就已经开始漏油了,只要有一丁点的火星,要不了多长时间,这辆车就会被炸得粉碎。要么,就是女车主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生命。
惊慌之余,年轻女人抬头看见了站在她不远处的“蜘蛛”,瞬间,她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脸上露出了笑容,同时艰难地向他伸出了右手,哀求“蜘蛛”救命。
“蜘蛛”并没有靠近出事车辆实施救援的意思,相反,他只是在离车尾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蹲了下来,以确保女车主能看见他。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断哀求着他的女车主,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半晌,闷声问了句:“你叫什么?”
她微微皱眉,片刻迟疑过后便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我叫沈佩君,求求你,快把我拉出去,我被座椅卡住了,求你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快点,车快爆炸了,求你快救救我……”
“蜘蛛”听了,摇摇头,然后直起腰,把绸带绳揣回兜里,这已经用不上了,他知道胸前的相机已经完整地拍摄下了刚才的那一幕,场面足够可怜,也足够惊险,死者也说出了自己的姓名,所有的都齐了。“蜘蛛”便转身向他自己的车子走去。
沈佩君以为他是回去拿撬车工具的,她开始激动起来,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她拼尽全力高声叫道:“快点,车快爆炸了,求你了,先生……”
刹那间,沈佩君便明白了这是一架前来送自己上路的无人机,它是为了拍下自己生命最后一刻所流露出的惊恐表情才出现的,刚才那个男人显然不想他自己被炸上天,所以才会放出无人机来进行实地死亡拍摄。而这时候,沈佩君才想起她的车在下午刚加过油,所以现在可以闻到很浓烈的汽油味。
也就是说她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天哪,你为什么……”
一架无人机在沈佩君的头顶盘旋,她眼睁睁地看着无人机的脚扣被松开了……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
香烟落下的地方就是淌满了汽油的草地,短短的几秒钟过后,“轰”的一声,一团蓝色的火焰便猛地腾空而起,凯美瑞连同那棵行道树在内,瞬间就被熊熊的大火包围了。
火焰中,沈佩君所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声没有持续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到死都是蜷缩在车里的,没有能够离开凯美瑞一步,与它一起葬身火海。
这次轮到的是油箱,又一次爆炸过后,浓烟滚滚,再也没有谁能救得了她了。
不远处的车里,“蜘蛛”收回了无人机,然后顺手把它放在了副驾驶座上,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朝着安平市的方向驶去。
逐渐远离现场的时候,他从车的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火场的情况,火依旧在燃烧,并且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
他已经想好了,这么高质量高水准的视频,那就叫它《心迷宫》吧。
这一次,“蜘蛛”知道他没有杀人,她之所以会死,那都是她自己作的,而女人一旦作,那就离倒霉不远了。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帮了她一把而已。
当车辆前方终于出现路灯的时候,“蜘蛛”伸手放下了他面前的遮阳挡板,脸上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隐约听到走廊里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赵晓楠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那一圈圈的圆形照明灯。她默默地从不锈钢解剖台上出溜了下来,双脚着地的刹那,面前解剖室的门被马月撞开了,她昨晚上也没回家,两个人为了两具尸体忙了整整一晚上都没合眼,本打算临上班前偷着眯一会儿养养精神,这才刚躺下不到半小时,就出事了。
“姐,交警队陈泽涛打来电话说有一起案子有点意思,你去不去?”
“这是他的原话。”马月抓着门把手,这样她就不用整个人都钻进解剖室了,“对了,死者是个女的。”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交警随便说了就能算的,有专门上报的程序,需要我们出动的话那得市局情报中心直接通知才行,他怎么会想到给你打电话出现场?”赵晓楠感到有点诧异。
“我……”马月有点尴尬。
赵晓楠感觉到了马月还是心里有话没有全部说出来,便点点头,“你尽管说吧,只要我觉得理由足够成立,那我就直接和马国柱商量,由我们两部门联合找局领导汇报出警。”
马月笑了:“谢谢姐,我刚才已经把那段视频发给网安大队的郑工了。陈泽涛跟我说他觉得这视频里出现的画面和他负责的那个现场差不多,还有就是半截没有全部被烧毁的烟头。”她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赵晓楠,“就是这种香烟。”
“我知道这种烟,”赵晓楠点头,“男女都有抽,并没有固定是哪个特定的性别阶层。”
“问题就是出在这半截烟头上,”马月指了指赵晓楠拿着的手机,“姐,你看第二段视频,陈泽涛刚才在现场拍了传给我的,那是现场发现烟头的位置,距离爆炸点直线距离还有将近2.2米,你说,如果是车主自己抽烟点燃然后引起连锁爆炸,那是有可能的,毕竟车子是因为撞击而导致油箱严重漏油,但是,这烟头离爆炸车辆也太远了吧?正确的解释应该是被烧毁了才对,不可能有剩下。据说车主的尸体是在车后座部位被发现的,因为车辆和行道树撞击直接导致车辆前部气囊弹出,所以车主爬向后车门处想就此逃生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不知道她最终为什么没能够逃出去,但是从她尸体最后被发现的位置来看,她不可能把烟头扔出去这么远。”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赵晓楠看完后把手机递给马月,边说边走出解剖室,“如果爆炸现场地面的汽油浓度达到一定程度的话会产生挥发状态,但是因为汽油挥发后它的气体比重是空气的1.5~2倍,所以会聚集在靠近地面的位置,现在外面的温度已经到了35℃左右,即使到了晚上也有将近30℃,这会加剧汽油的挥发。而气体一旦接触到明火,哪怕只是烟头上的一个小火星,就会发生小面积的闪爆,从而引燃油箱,发生第二次爆炸。”
“姐,你的意思是发生第一次闪爆的时候,烟头恰好被弹出去了,所以才会产生未被全部燃烧干净的状况?”马月问。
赵晓楠点点头:“非常有可能,因为这种程度的闪爆不会有很大的明火,但是却会有冲击波产生,导致第二波油箱爆炸,引发更大的火灾。”说到这儿,她想了想,“嗯,怎么说呢,总体来看巧合的可能性是被发挥到了极致吧。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是应该去现场看看,有可能的话再看看尸体,因为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看着马月开心的样子,赵晓楠感到有些困惑:“你怎么了,这么高兴?”
马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兴冲冲地向二楼刑警队办公室跑去了。
此刻的李振峰并不在办公室,他一个人开车沿着滨海大道来到了安平大学城美术学院的学生宿舍,在出示工作证件后,上了点年纪的宿管老太太便把他径直带到了204。路上闲聊了几句,李振峰得知这个学生宿舍一般配备两个阿姨,三天倒一次班,所以他才会对眼前这位阿姨有点眼生。临走时,热心的宿管老太太右手把着门,忍不住嘀咕了句:“警官同志,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振峰笑了:“阿姨,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猜你应该是想和我谈谈陈静的事吧?”
宿管老太太摇摇头:“我想说的是她们俩,韩婷婷和陈静。我早就觉得她们两人肯定会出事。”
“哦?是嘛,”李振峰顿时来了兴趣,“阿姨,快进来坐,和我说说看。”
宿管老太太听了这话便也不推辞,穿过玄关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还没开口说话却先长长地叹了口气:“韩婷婷和陈静,两个人无论性格脾气还是家庭教育出身都是不一样的,陈静这孩子老实,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很善良外向,而她同屋的那丫头就不一样了,表面看上去是个乖乖女,实际上呢?心眼儿多得很呢。”
李振峰心中一动:“阿姨,你是不是看见过什么事情?”
宿管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迟迟没继续说下去。
李振峰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话题:“阿姨,我上次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韩婷婷在这房间里画画,那幅画有点怪,背景好多红色,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头皮根都发麻。”
经过这么一次暗示,宿管老太太果然就顺着李振峰的引导开始逐渐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是啊,我昨天也见过那画,早上的时候我来收垃圾,现在不都时兴这‘垃圾分类’吗,学校规定了要我们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挨个房间检查完了再把垃圾收走,不允许孩子们私自去倒垃圾,确保他们能分类清楚。我检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房间里没人,但是垃圾就放在门口,一黑一白两个垃圾袋,黑色垃圾袋里就装着那幅画了一半的画,我好奇,就打开看了……怎么说呢,反正以后我是再也不会因为好奇去干任何蠢事了。”
“那画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楼下的垃圾房里放着呢,我单独放的,放心,丢不了。你要的话可以随时拿走,反正是这孩子不要了的。”说到这儿,老太太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警官同志,我怀疑这孩子可能在小时候经历过什么,不然的话,画出的东西不会这么古怪。”
老太太嘿嘿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直觉,警官同志,这大半辈子以来我就靠直觉看人,还从来都没看错过。韩婷婷这孩子的眼神,怎么说呢,一点都不单纯!”
“而且啊,她还总爱偷偷地穿着陈静的衣服出去,我跟与我搭班的洪嫂提到过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认错人了,她也说是。”宿管老太太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阿姨,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是女孩子之间互相换着穿衣服很正常的。”李振峰想了想,说道,“更何况她们都还年轻,就跟小姐妹一样,好衣服当然是换着穿了。”
谁知老太太听了这话果断地摇摇头,言辞犀利:“不不不,警官同志,你们男孩子不懂这些女孩子的心事,弯弯道儿多着呢。陈静与韩婷婷不是好姐妹,我不止一次听这帮孩子们议论过,说陈静有多么讨厌韩婷婷,但是韩婷婷这丫头却是怪怪的。你说她察觉不出来吧,那根本不可能,但凡有眼睛有点判断力的都会看得出别人是在讨厌自己,尤其是在一个屋住的人,除非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了才会装瞎没看见。”
李振峰明显感觉到了老太太话语中的阵阵敌意,那必定是知道了一些让她极为反感的事情,她的情绪才会表现得这么激烈。
“阿姨,你也不用瞒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东大门停车场的事?”李振峰决定单刀直入。
“没错,有一次还被我堵上了,大晚上的偷偷穿着陈静的衣服就跑出去了,我远远地叫她站住,问她半夜三更去哪儿,她还不理我,就跟没听见一样,我赶忙去查了门卫的出入卡刷卡记录,你猜猜看她刷的是谁的卡?”
还没等李振峰开口,答案就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
“你说这不是心眼儿坏是什么?”老太太正抱怨着,门口传来了学生的声音,要她帮忙开个出入证,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宿管老太太又不忘回头提醒了句,“警官同志,等下你走的时候可别忘了到楼下门口找我,我给你看那幅画。”
李振峰点点头:“一定!多谢阿姨。”
关上门后,李振峰回到玄关的地方,戴上乳胶手套,重新走进这个宿舍套间。
李振峰推开卫生间的门,空间并不大,但是很干净,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抽水马桶盖上方的壁橱里,卫生纸和女性卫生用品摆放整齐,就像宾馆一样,卫生工作做得简直是一丝不苟。
让李振峰感到有点诧异的是虽然陈静已经有几天没出现了,但是卫生间里却有两套用过的牙膏牙杯,他逐一拿起来对着灯光看过了,刷洗得非常干净。毛巾架上的毛巾也叠放得整整齐齐。看着眼前这一切,李振峰的心中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太整齐了,没有一点生活的味道。
因为是宿舍,所以不会有厨房,直接就是一个客厅。客厅墙壁的颜色有些陈旧,显然这个宿舍的主人并没有想过好好装扮一下,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在墙上打了两枚水泥钉,分别挂着两幅放大了的风景照。其中一幅是个普通小茶馆,背景是阴雨天;而另一幅是一条老街,有些年头了,所以街面上的青石条砖都变得斑驳了起来。两幅相片中都有一个年轻女孩的背影,却并不是相片的主要部分,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李振峰上次来的时候因为光顾着看韩婷婷的那幅画了,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客厅墙上的这两张相片。
他伸手摘下了相框,仔细检查过后,发觉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简单的装饰品,便又把它们逐一放了回去。
走到卧室的门口,他回头又看了眼老街上那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突然,李振峰心头一震,这不是相片,这分明是两幅逼真的画!
想了想,他便用手机拍下了这两幅画,然后传给了安东:“帮我想办法确定下这两幅画所画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这……有点难度啊。”安东发愁了。
“你就找我妈去,她以前的工作单位是图书馆,找她准没错,我想咱安平城里没有比她更清楚这些犄角旮旯的人了。”李振峰轻轻叹了口气。
“那没问题。”安东爽快地挂断了电话。
李振峰这才放心地又推门走进了卧室。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并没有把注意力直接放在陈静的铺位上,相反,他拉开了韩婷婷写字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视线逐一扫过桌上的所有东西,包括那台笔记本电脑,李振峰并没有当场打开那台笔记本电脑,他只是履行了程序,拍照后把笔记本电脑从插座上拔了下来,然后收好准备带走。
这时候,他看到了两张相片,一张是韩婷婷的单人照,拘谨腼腆,而另一张,是一对中年夫妇。无论年龄还是长相,都和韩婷婷有着些许相似,那应该就是她的父母。
他随手拿起最后那张相片,连同相框一起,走到宿舍窗口,就着屋外的阳光仔细观察了起来。
李振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他们脸上的笑容是这么熟悉,难道说这就是刚才宿管阿姨所坚持的直觉?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真的觉得相片中的这两个人非常眼熟的话,那就表明自己曾经见过这两个人很多次,虽然不认识,但是却在视觉和听觉的感官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自己的这种记忆不是主观形成的,而是来自被动吸收。可是,自己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两个陌生人的笑容产生被动记忆呢?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广告!
“不会,你传给我,给我5分钟就行。”郑文龙回答。
“这么快?”李振峰乐了。
刚要挂电话,郑文龙又叫住了他:“等等,李哥,忘了问了,你怎么没去23号公路现场?”
“你说什么?”
“23号公路现场,北区交警接到群众报案说在那边发生一起车祸,本来只是简单的车辆失控撞上了路边的行道树,听说还是辆豪车,车主是个女的,后来不知怎的车就爆炸了,车主被烧死在了车里,没来得及跑出来。”
“这不是简单的车祸吗?车主是不是醉酒驾驶了?”李振峰问。
“好像是。”郑文龙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不就得了,我去那儿干吗?”
“我刚才说过了,那是命案,你接着往下听——因为有人把当晚的视频传到网上了,马月给我传了一份过来,我刚逐帧过了遍筛子,证实这段视频是真实可信的。李哥,我把他的声音和前面的视频中所提取出来的声音进行了音频模式比对,一模一样,完全重合。”
“你确定就是他?凯斯考停车场的那个家伙?”李振峰问。
“不,两人声音不一样。”郑文龙果断地回答。
“会不会是一个人刻意伪装?”
“不,机器检验过好几遍了,就是原始人声。”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电脑的嘀嘀声,“李哥,比对上了,确认是5年前的一则冰箱广告中所雇用的两位演员,天河广告公司拍的,该广告的投放时间是当年的五一劳动节前夕,男演员姓陆,不姓韩。这广告拍得不错,听说卖出了好多台冰箱,还都是年纪大的人去买的,真邪门!”
李振峰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大龙,我这边忙完后就会去23号公路现场,反正是回城顺路。”
“你现在在哪儿?”郑文龙问。
“安平大学美术学院宿舍,”李振峰边说边走回写字台旁,把相框放回了原位,“我已经找到我想要找的东西了,我等下就回去。”
挂断电话后,李振峰来到韩婷婷的衣柜旁,他伸出双手打开衣柜,推开了衣柜中表面的那几条牛仔裤和白色T恤,还有上次见到的围裙,看着柜子里剩下的几件衣服,他又突然转身来到另一个衣柜旁,同样打开,随即后退几步,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几件衣服。唯一不同的是,韩婷婷衣柜中那几件衣服根本就没有穿过,是崭新的。
“都怪我,如果能早一点察觉就好了,唉——”一声重重的叹息过后,他关上了衣柜,离开了这个让人感觉压抑的房间。
楼下,李振峰伸手接过了热情的宿管老太太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一个帆布口袋,袋子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非常结实,上面印刷着某家商超开业时的纪念语。袋子里是一个用报纸层层卷起的管状物,里面就是被丢弃在垃圾袋中的那幅画。
李振峰谢过老太太后便拎着帆布袋走向不远处那辆无标志警车。
他本打算回局里再看,可是架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他把车开出校门后就停在滨海大道边上,熄了火,这才缓缓打开纸包。
这幅画还没完工的时候,李振峰就见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从韩婷婷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可是如今看到这幅画完工后的样子,他的心顿时被揪得紧紧的。
画布的背景是漆黑的夜空下着瓢泼大雨,一个七八岁大的白衣小女孩正跪倒在地哭泣,她双手捧着一颗碎成两半的心紧贴在胸前,悲伤的眼泪在她脚边流淌成了一条蜿蜒的血河,在小女孩的身后,两个死神一般的鬼魂在漆黑的天空中飞舞着、狞笑着。
而那些雨水到了地面上却是血红色的,所下的分明就是血雨。
难怪那宿管老太太要被吓出一身冷汗,在她这个年纪的价值观念中,一个年轻女孩怎么可能会画出这犹如阎王殿上才会出现的恐怖画面?
画由心生。
李振峰此刻的心中感到沉甸甸的,他知道只有经历过类似生活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他虽然还不知道在韩婷婷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又是如何被卷到这起系列杀人案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韩婷婷已经完全陷进去了,而她的突然失踪,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看着画中跪地哭泣的白衣小女孩,李振峰沉思良久,突然眼前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泪水无声地蕴满了眼眶。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抚摸过画布上被刀刻意划破的几处痕迹,迟疑片刻后,便匆匆地收好画,然后开车迅速离开了。
海风阵阵,海浪拍打着堤岸,时不时地有海鸥在天空中鸣叫着飞过。
而远处的天边,乌云密布,隐隐能听到雷声在海风中响起。
要下雨了……
经过23号公路事故路段时,李振峰特意把车停了下来,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只有周围两棵行道树上留下了半截警戒带。事故场地静悄悄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那片被火烧焦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