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游戏刚刚开始

自然中的蜘蛛终于感受到了蜘蛛丝所传递过来的猎物的信息,虽然只是轻轻的一阵触动,但是对蜘蛛来讲,那就是下一顿美味的大餐。

市展览中心门外的小广场上警车越聚越多,随着警戒带的拉起,很多在场的工作人员都被单独隔离到一边,与随后赶来的围观者分开,由当地派出所的警员登记身份和记录口供。

赵晓楠比李振峰先赶到现场,所以,当后者走进发现尸骨的工作场地的时候,赵晓楠已经在木质地板上单膝跪了有一段时间了。

李振峰见到赵晓楠,赶紧原地好好地调节了一次呼吸的节奏,这才平静地来到她身边蹲下。

“情况怎么样?”李振峰问道,“是不是真的人骨?”

赵晓楠点点头。“是的,女性,没有生育过,年龄在20到25岁之间。”她把颅骨贴近身子闻了闻,“经过了专门的防腐处理。”

这时候小九走了过来,低声凑到李振峰耳边。“李哥,目前来看这附近已经没什么价值了,能破坏的都被破坏了,最起码一两百号人。我刚才问过这里的值班保安,说在这之前不到半个小时的样子,专门负责这块区域的工作人员因为疲劳过度晕倒被120送去了医院,而这丫头,”他用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一脸委屈的阿珠,“是被临时抽调过来顶替的,结果,出了这档子怪事。”

李振峰瞥了她一眼,还是一身学生的打扮,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个啥哟!还是小女孩子一个,问了也没啥收获的。”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小九的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情,“他们公司所有的高仿人体骨架都是用专门的大集装箱车运输的,我刚才去看过了,停在室外谁都可以进去不说,里面更是跟被龙卷风刮过一样乱七八糟,唉——”

“大型展览都是这样,兄弟,你也怨不得谁。”安东凑了过来,“你们家欧阳老大呢,去哪儿了?”

小九把自己身上印有“安平痕检”字样的工作背心拉上拉链,弯腰拎起工具箱,长叹一声。“老爷子都快退休的人了,身体也不行了,血压和腰椎,三天两头都得上医院打封闭针,我们将来也都会得上这个职业病,谁都跑不了。”说着,他摆摆手,“我要去押车回单位了,咱们回头局里见。”随后快步走出了展览大厅3号馆。

没多久,展览馆一墙之隔的地方便传来了集装箱货车启动的声音。

这时候,赵晓楠神情严肃地说道:“李队,我建议你和这个发现尸骨的人好好谈谈。”

李振峰转头看向她:“哦?为什么?”

“因为她发现了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而且,”赵晓楠把手中的头骨递到李振峰和安东的面前,“她还说对一点,那就是这个人,是被害的。”

刹那间,来之前郑文龙的那个电话顿时在李振峰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了出来,他并没有马上按照赵晓楠的提议去做,而是对安东小声耳语道:“你马上找人把周围所有人,包括围观的人在内,能拍下多少人脸相片就拍下多少,越快越好。还有就是一定要私下进行,不能被人注意到你的行动。”

安东用力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在这之前,李振峰的心中还是有些犹豫的,尽管在从下车到走进事发的3号展馆这短短不到100米的距离中,他非常小心地留意沿途所经过的每个人的脸,但他还是觉得这与前两天所发生的凯斯考坠车杀人案中那位凶手高调的做事风格有些不同——他不应该处于观众席,而是应该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而且现场的人实在太多,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最重要的是,现场所发生的每一幕估计都已经被传到了网上,如果自己再大张旗鼓的话,那另一个凶手可能就会受到刺激,这样对于案件的最终顺利破获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想什么?”赵晓楠不解地问他。

“没事,”李振峰摇摇头,“为什么你认为她是被害的?”

赵晓楠的目光直视着他:“死因很有可能是机械性窒息。因为这尸骨已经做过了防腐处理,所以线索不会很多,我到时候或许只能给你她的大致长相以确定尸体来源。”

李振峰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这副骨架有没有可能来自医学院或者某处研究所?这在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

赵晓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微微摇了摇头,皱眉说道:“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是明令禁止的,所有的人体骨架和器官组织都只能被用于非营利性的科学研究或者医疗捐献,而且一旦进入捐献系统,所有的骨架标本上都会有一个固定的号码。这副骨架上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对它的防腐处理方式也不专业,并非医学专业背景的人做的。”

“但是这人很懂化学知识,对吗?”李振峰随口问。

“可以这么说。”

赵晓楠的回答让李振峰的心顿时被揪住了。

“你是如何判断出她是死于机械性窒息的?”

赵晓楠伸手一指:“玫瑰齿,目前只能看出这些。”

她又看了看那个年轻女孩,目光变得有些柔和:“尽管脸部骨骼有些不完美,但她不是普通人,干这个太屈才了。”

“不完美?”

“先天性下颌骨畸形,一个小手术就能做好。”赵晓楠回答。

展览馆外,人群中的“小丑”喃喃自语:“小丑逗你笑了,那谁会逗小丑笑呢?”

看着在展览馆进进出出的警察,他转身离开的刹那,不动声色的脸上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张熟悉的脸上。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笑着迎了上去,分不清自己眼前的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早上7点还差5分钟的时候,李振峰的母亲陈芳茹从菜市场回到了家,她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家里,转身之际顺手关上了外面的防盗门,接着再关上家门。毕竟上了点年纪,陈芳茹越来越感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记忆力也在逐渐衰退,所以每次做一件事她都必须小心谨慎以确保自己真的做完了。

家里静悄悄的。

她在厨房放下菜篮后来到客厅,陈芳茹突然一愣,因为此刻本应该在小区里进行义务巡逻的老伴李大强却什么地方都没去,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出神,从他面前茶几上那杯仍然冒着热气的水来判断,他根本就没出过门。

“老头子,你在干什么呢?”陈芳茹有些不安地在他对面藤椅上坐了下来,“这一大早的就发呆,吃早饭了吗?”

李大强没有说话。

“老头子,你到底出什么问题了?”陈芳茹凑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找秦医生?”

秦医生是市人民医院心脑血管疾病方面的专家,李大强的主治医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强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妻子的身上,平静地说道:“我很好,阿茹,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陈芳茹想起医生临出院时跟她的谈话,再三提醒过尽量不要激怒他,要让他保持心境平和,她随即点点头,耐心地说道:“老头子,那跟我说说好吗?或许你一个人想不明白的事情,我们俩加起来就没问题了呢。”

李大强不解地看了妻子一眼。

陈芳茹耸耸肩,像儿子阿峰那样做出轻松的样子,双手一摊:“反正我们俩都退休了,有的是时间。”

“好吧。”李大强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书房,没多久房间里便时不时地传来书本掉落的声音。陈芳茹克制住想要进去收拾残局的冲动,依旧满脸带笑地坐在藤椅上,等着李大强出来。

很快,李大强便拿着一个笔记本走了出来,那是他视若生命的工作笔记,棕色的封面,最顶上是一枚公安的徽章,下面是“工作笔记”四个字,右下角的位置上有蓝色钢笔书写的年份:2002年。自打上次存放工作笔记的书柜被儿子阿峰给“成功洗劫”后,李大强是虎着脸去安平路308号给要回来的,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书柜上的玻璃门加了一道结结实实的大铁锁。

李振峰跳着脚说他自私,说人家都给家里的银行存折加把锁,就他,偏偏给自己的书柜上锁,生怕再次被偷的还是那些他一笔一画写下来的工作笔记。

老头子依旧没有辩驳,临走时,只是对着儿子嘟囔了一句:“你自己也写呗,手反正长在你自己的胳膊上,没人拦着你。”

李振峰鼻子都快气歪了,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更何况是他有错在先,便不再提这件事,一连好几天借口工作忙,没有回家。

如今,李大强主动拿着笔记本来到陈芳茹身边坐下:“阿茹,你还记得2002年的时候,也和现在差不多的季节,安平市局出了一件大事吗?”

“我当然记得了,”陈芳茹笑了,“你那年破天荒朝家里拿回了2000块钱的奖金,还有一张大红喜报呢,说是你带的那个组破了一件大案子。”

“大案子?”李大强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你知道吗?那件案子现在又有新的证据出现了。”

这就意味着当年那个凶手并不一定就是案子的真凶,陈芳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证据可靠吗?”

李大强点点头。

“那需要我跟阿峰说吗?”陈芳茹惴惴不安地问道。

“不用,我知道怎么做。”李大强果断地回绝了。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晚上要去见个人,就在安平城北的小木桥,是犯罪嫌疑人的妹妹,她还活在世上。”李大强说,“我已经跟她电话约好了,现在她在外地女儿家,明天下午才到安平。”

陈芳茹急了:“老头子,难道你忘了儿子对你的叮嘱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李大强的声音软了下来,“阿茹,我不去一次我不死心。”

“为什么?”陈芳茹皱眉看着他,“你的执念太深了。”

李大强轻轻叹了口气,打开那本工作笔记,从里面拿出了张老照片,指着左边第二个人说:“这是我,我身边的这个人是6·17专案组的法医,叫赵军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就是赵军和的孩子,叫赵晓楠,所以她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因为她也是法医,现在和我们阿峰在同一个单位工作。”

陈芳茹一怔:“老头子,她怎么会突然找到你?”

“我不知道,”李大强摇摇头,“或许我是唯一还在安平的人吧,那个专案组一共5个人,赵军和出了意外,听说是车祸;陈局退休后去了外地女儿家,不会再回来了;黄明海得了肺癌,人前年刚走,我们还专门去送过他一程,你还记得吗?而这个个子最矮的叫朱广河,案子结束后没多久就被调去了北方刑侦局工作,但是不幸的是,两年后因为操劳过度诱发心源性心脏病猝死,值班的时候倒在办公桌上就再也没有回安平了。”

“赵军和法医的孩子就是那个找你的女医生?”

“就是她。”李大强感慨地点点头,“真没想到,老赵的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安平路308号二楼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里,李振峰看着他面前写满各种摘记的两块白板陷入了沉思:

表演型人格障碍与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两种变态人格障碍分类是犯罪人格中最容易被混淆的,准确定位才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李振峰现在最大的困惑就是,他所面对的凶手到底属于其中的哪一种,因为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感到担忧,伤害面也更广。

通常来讲,和表演型人格障碍相比,自恋型人格障碍有几类判断特征,它们分别是:

第一,过度夸大自我的重要性、成就和才能,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厉害,对权力、美貌以及不切实际的理想抱有非分之想,确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并且只能与同等类型的人交往。

第二,过分渴求别人的赞赏,有特权者的欲望;无缘无故地期待别人的特殊照顾,觉得别人就该这么对待自己,这是自己应得的;人际交往中只注重利用别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第三,缺乏同理心,不愿与他人共情,不愿考虑他人的需求,完全基于可以获得什么而与人交往,而不是自己能给予对方多少。

而这几点,在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身上同样能看到。真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是在舞台上,而自恋型人格患者却是坐在观众席上,他们获得欢乐的方式不同。

也就是说,如果在网上被称为“蜘蛛”的第二个凶手真的被最终确认为是自恋型人格障碍的话,那么他在平常生活中就会表现出极为擅长维护面子,很会在受害者面前创造好的第一印象,知道如何让受害者上钩。这类患者的行为极度隐秘,虽然同样有渴望得到的东西,同样有脆弱的自我,但是他们更善于隐藏自己。

而让李振峰更感到担心的是,虽然有证据表明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一部分是由基因决定的,但更可能是外部环境因素所导致。

自恋的核心点是自我脆弱,这些人大多在小时候受到过家人的虐待。虐待的形式有很多,当孩子被过分专制的父母忽略,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行动上的,时间久了,心理都会陷入扭曲中。

这些孩子长大后就会发现,自我价值的肯定完全来自外界,也就是说他必须做得比周围人更好才能得到别人的赞赏。因此,他们必须显得比普通人更为重要,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关注,而这样的关注会让他们产生虚假的认同感,觉得自己明摆着就是无所不能,或者暗自坚信自己优于他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倾向。

安东站在白板旁看了一会儿后,头也不回地问道:“李哥,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有哪些行为表现?”

李振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第一,这种人从不道歉,总是怪罪别人,甚至是自己最亲的人,因为他们的自我脆弱特征是承受不了自己是错的这个事实,在他们看来,道歉就是自己软弱的表现。第二,他们总是不断贬低别人以抬高自己,对他们来说,这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确认自己优于其他人,是最有价值的。在自恋狂看来,周围那些糟糕的人怎么敢批评他们。第三,煤气灯式心理操纵,让周围的人不断怀疑自身。自恋狂会通过说谎,或者曝光受害者曾经的不良行为,否认受害者曾经说过的话,给受害者造成各种各样的错觉等,轮番攻击,让他们最终怀疑自己的想法。他会告诉你,你的朋友在贬低你,说你坏话,当周围人都否定你的时候,只有他才能包容你,容忍你,然后你就会产生感激之情,同时把自己彻底贬低随他操控。”

安东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种人实在太可怕了。”

“是啊,”李振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得小心。”

正在这时,马国柱的大嗓门又一次在走廊里炸雷一般地响起:“安东,安东,快来我办公室,速度!”

安东赶紧离开了大办公室。

午后1点,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底楼法医办公室的门口却凉风阵阵,这让坐在绿色长椅上的李振峰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向后一仰差点就真的去见了周公。

正神情恍惚之间,有个人影在自己眼前一晃,她双手插在工作服外套口袋里,似乎欲言又止。

终于,人影开口了:“喂,喂,你在这儿干吗呢?”

“别吵,我睡会儿。”李振峰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瞌睡的欲望了,心里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放松的刹那,整个人便彻底松弛了下来,瘫倒在了长椅上。

“喂,李队,你不能在这儿睡,会着凉的!”赵晓楠发愁了,左右看了看,见走廊里没人,便伸手推了推李振峰沉重的身体,“快醒醒,你不能在这儿睡觉,明白吗?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话呢。”

马月闻声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道:“姐,他睡得就跟头死猪一样沉,你叫不醒他的。”

“那怎么办?”赵晓楠想了想,“来,帮我把他架进去。”

马月应声赶紧从房间里出来,搭住了李振峰的胳膊:“姐,把他丢哪儿?”

“解剖台上。我只要关了后面的门就行,那房间没风,也凉快,就是离地面高了点,他爱睡多久就睡多久。”赵晓楠说得没错,因为在法医处工作过的人都知道,真要休息的话,也确实只有在解剖台上是最舒服也是温度最适宜的,尤其是大夏天。

马月乐了:“哦嚯,那他的睡相老实点就好。”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隔壁就传来了清脆的手机铃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声:“哎哟——这哪里啊——救命啊——”

这凄惨的呼救声隔着一堵墙都震耳欲聋,赵晓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知不妙,便看了眼马月:“走吧!”马月无奈地站起身,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马月,走的时候是不是给他把灯关了?”

“应该是吧……顺手,我顺手了。”马月嘿嘿偷笑,“抱歉啊。”

“别跟我说抱歉,但愿李队别出什么事。”赵晓楠重重地叹了口气。

伸手推开解剖室的门,雪亮的照明灯光瞬间亮起。只见李振峰狼狈不堪地坐在地板上,背靠解剖床的底座,神情惊恐,手里紧紧地抓着刚摸到的手机。看情形电话应该是接听完了,但是脑子却还没完全清醒,被摔蒙了,所以眼神有些呆滞。

知道出事了,赵晓楠只能弯下腰,拿出口袋里的笔电打开,逐一查看了下他的双眼瞳孔,这才点点头,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你没事,也没摔伤,脑子也没受伤。”

“我怎么在这儿?”李振峰环顾四周结结巴巴地问道,“我怎么睡在解剖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队,你在外面长椅上睡着了,我们怕你着凉,就把你抬这儿来了。”马月说,“你可别嫌弃这床,这是我们这儿的VIP级别才能享受的待遇呢!”

李振峰皱眉想了想,问:“你们外面的长椅上怎么老感觉有风吹过,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赵晓楠说:“其实一直都这样好多年了,而且一年四季都这样,我也找过原因,但是没找到。要不是为了这后面冷冻库里的尸体,我们这里是完全不用开空调降温的。”

“邪门!”李振峰嘀咕,“我记得小时候也来过这儿,觉得冷,那伯伯跟我说大概是地下室的缘故,房子结构的差异,所以风全往这儿跑了。”

“你说的是‘风洞效应’?”赵晓楠不解地问道,“难道说这墙壁后面有什么特殊的结构?”

李振峰摇摇头:“不太可能吧。”

“你这几天有好好睡过觉吗?”赵晓楠问,“你刚才之所以会在外面长椅上呈现出浅度昏迷,就是因为你严重缺乏睡眠。”

李振峰尴尬地承认:“我确实没休息好。”

“那,我的建议就是你赶紧回去睡觉,缺乏睡眠很容易出事的。”

李振峰听了,只能摇头苦笑:“我尽量吧。对了,我正好找你有事,那个尸骨的人脸复原做出来了吗?”

“跟我来吧,已经好了。”赵晓楠回答。

回到办公室后,赵晓楠伸手从办公桌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早就打印好的人像递给李振峰:“就是这个,我已经和小九他们联系过了,你等下去那边,他会给你匹配的户籍资料。”

“好的,谢谢你。”李振峰小心翼翼地把人像对折好,掏出工作笔记夹了进去,抬头见赵晓楠依旧看着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你也注意休息,一个人,身体最要紧。”

赵晓楠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看着李振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马月推门走了进来:“姐,李队走了?他没事吧?”

赵晓楠看了她一眼:“他有幽闭恐惧症,容易焦虑过度,以后别和他开这种玩笑,会闯祸的。”

马月呆了呆:“是吗?真看不出来,怎么会得上的?”

“应该有好多年了,”赵晓楠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因为他本身是学心理学的,情商很高,就能比较好地控制住自己情绪上的应激反应。”

说到这儿,赵晓楠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黯淡。

午后1点。

安平城的另一边,“蜘蛛”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

其实从今天一早开始,他就已经有些魂不守舍,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吃完午饭后,他回到办公室自己的工位上,无意中看到手机页面上一连被推送了好几条有关热门视频的消息。他点开页面,发现这是别墅区保安上传到某自媒体平台的一段发现尸体的现场视频。

视频里,保安一边疯狂地骂娘,一边把自己中午吃的东西给吐得干干净净。因为视频审核尺度的缘故,那些血腥的场面没有被平台放出来,但光是拿着手机在别墅外围转一圈,那场面和氛围就已经足够让刷到这条视频的网民感到震撼了。

“蜘蛛”知道自己一定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立刻停止手头的一切工作,关掉电脑,站起身冲出办公室,和行政打过招呼后,下楼钻进自己的车里,兴冲冲地径直向海边别墅而去。

他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了,“蜘蛛”感到既兴奋又惊恐,自己本来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天的默默等待,突然之间等待终止了,“蜘蛛”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激动得就像个孩子。

突然,车差点撞上前面等红灯的那辆黑色宝马,他本能地踩下了刹车,同时冒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然会开车走神。

两种极端的情绪在“蜘蛛”身上纠缠着,让他几近崩溃。

沉吟片刻后,“蜘蛛”哆嗦着伸手从仪表盘里摸出个塑料药瓶,里面的药片已经不多了。这时候,汗水遍布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这让他感觉难受极了,尽管车里的空调温度正合适,但是“蜘蛛”的身体还是在止不住地发抖。他的十指变得有些僵硬,这使得他根本就打不开那滑溜溜的塑料药瓶。

为了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状态,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舌尖,让暂时的痛苦刺激自己几近崩溃的神经。

终于,药瓶被他拧开了,欣喜之余,他的呼吸频率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他把药瓶倾斜过来,就在这时,身后的车辆突然按响了喇叭,那刺耳的鸣笛声把“蜘蛛”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瓶瞬间滚落在地,仅有的3粒胶囊也无声地掉落到脚踏板的缝隙中去了。

夹杂着愤怒、绝望的情绪迅速把“蜘蛛”吞噬,他脸色铁青,不得不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愤怒。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大白天,蜘蛛不能捕猎,这是规矩。于是,他愤愤然地从后视镜中记住了后面那辆白色凯美瑞的车牌号:苏T13248。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过它的,因为蜘蛛记仇。

白色凯美瑞的车主是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车辆开过“蜘蛛”车旁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有着一头如丝般顺滑的长发,“蜘蛛”的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不去海滨别墅了,去了也只不过见证一下人家替自己收拾残局的场景,很无趣。打定主意后,他一脚油门远远地跟上了那辆惹祸的凯美瑞,嘴角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大自然中的蜘蛛终于感受到了蜘蛛丝所传递过来的猎物的信息,虽然只是轻轻的一阵触动,但是对蜘蛛来讲,那就是下一顿美味的大餐。

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半小时前,安平路308号大院内。

李振峰站在痕迹鉴定办公室门口,看着小九递给自己的户籍档案资料,虽然只有薄薄的两页A4打印纸,却详细地记录了一位年轻女大学生短短的一生。

“果真是方淑婷啊。”李振峰沮丧地叹了口气,转而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安东!”

安东应声从隔壁办公室探出头来:“哥,找我?”

李振峰把手里的两张打印资料递给他:“这是方淑婷的档案资料。”

安东倒吸一口冷气:“那副骨架?难道真的是她?”

“没错,法医和痕检那边出的结果都是相同的,是她无疑了。你马上派两个人,去通知一下方淑婷的家人,有血缘关系的,最后进行DNA采样,再次确认死者身份。”李振峰语速飞快地吩咐道,“还有,我现在去开一张拘传,咱们俩立刻去趟校管中心,贡湖大道上的那个,去把她那带队老师传来。咱们要好好跟他谈谈了。那老师姓啥来着?”

“姓徐,叫徐彦武,现在负责后勤。昨天回来后我找人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人口碑貌似还可以。”安东一边说一边快速敲击了几下手机界面,没多久,李振峰的手机上便收到了安东传过来的徐彦武的资料,“李哥,你不用去了吧?不就拘传个人吗?我和齐刚海去就行了。”齐刚海是安东手下的组员,一个敦厚的北方汉子。

李振峰摇摇头:“不,我要看他的第一反应。”

安东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李振峰心里想的是什么:“行,那我们在车库汇合。”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郑文龙的声音:“李队,等等,我有事找你。”

李振峰应声停下脚步。

郑文龙说:“李队,你那台电脑,就是你昨天拿来的,这电脑里的东西有点不对劲。”

“你说的是陈静的那台?”

“除了那台还有哪台?”郑文龙把自己手机中的几张相片给李振峰看,“我都不好意思在群里传给你,这姑娘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手机里是几张年轻女性露骨的相片,尺度非常大。

李振峰本能地脸红了,他忙不迭地把手机屏幕关了,刚打算还给郑文龙,转念又想起什么,赶紧重新打开,怔怔地看着相片中那年轻女性的脸部侧面发呆。

郑文龙一把夺过手机:“哥,犯错误了哈。”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李振峰伸手一指,“大龙,这相片中的女人,我好像认识。”

“认识?”

“这个女的,我昨天还跟她说过话呢,她不是陈静,更不是这台电脑的主人,她叫韩婷婷,是陈静的室友!她来局里报案的时候头发是披散下来的,和这几张照片的角度就很相似。”李振峰急切地追问道,“大龙,不开玩笑,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相片的?”

“《人格的塑造》游戏的聊天室记录里,是使用这台电脑的人自己上传上去的。”郑文龙微微皱眉,“我查到的是图片发送备份,玩这个游戏的人用这种图片来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

“那现在这个图片被传了多少,你大概能有个总的数目吗?”李振峰问。

“太多了,至少过去一年时间里,就在不断上传。”郑文龙不解地看着李振峰,“李队,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把别人的隐私相片私底下传给那些网友?”

“网站服务器不管这种相片吗?”

郑文龙摇摇头:“相片是用文件形式发送的,需要自己通过下载工具下载到电脑里才能看到。我大概统计了下,光是上个月就被提取并成功下载了不下1000次。”

李振峰脑海里又一次出现了那张画布上大片的玫瑰红色,那是血的颜色。

郑文龙走后,他拨打了韩婷婷在报案时留下的手机号码,不出所料,号码已经停机。

韩婷婷消失了。

李振峰吩咐下属尽一切可能寻找韩婷婷最后出现的监控视频镜头,找出她的下落。

“李队,哪天为标准?”小范问道。

“前天下午,我还在宿舍见过她的。”李振峰的心里总是忘不了那幅没完工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