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独的表演者

人的内心世界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如果随意放出魔鬼,那么最终被反噬的就必定是自己。

上午9点,警车顺着滨海大道朝东匀速行驶着,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前方的柏油路面上,李振峰放下了遮光板,心情有些沉重。

“安东,那段视频,就是跳舞的那段,你再放出来给我听听。”虽然昨天晚上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音量给我调到最大。”

“没问题。”他点开手机页面,刚翻了几下,突然惊讶地说道,“哎哟,李哥,又有新视频了。”

话音未落,李振峰猛地踩下刹车,身后尾随的车辆猝不及防,差点撞了上来。调整车头方向开过去的时候,对方司机忍不住打开车窗朝这边骂了几句,李振峰也没搭理。

“什么时候的事?”他压低嗓门追问道。

“就是8分钟前。”安东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在微信工作群中通知网络安全大队的郑文龙工程师以及留守分队的人,“这时候他们应该也接收到了信号,如果能追踪到上传的IP就好了。”

“可能性不大。”李振峰从后视镜中看到有个年轻的路面交警从警用摩托车上下来,知道不妙,赶紧挂挡把警车重新开走了,顺便伸出左手在车窗外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好。

“李哥,你跟谁打招呼呢?”

很快,后视镜中那个小交警骑上摩托车拐弯走了,李振峰这才咧嘴嘿嘿一笑:“差点被兄弟单位的开罚单。你接着说。”

“拍摄地点还是一样,包括背景音乐,但是,”安东皱眉盯着手机屏幕,“人换了,这不是先前那个受害者,绝对不是,头发有点短,而且瘦了许多。”

“你确定?”

安东瞥了他一眼,不乐意了:“李哥,我的眼力虽然没有小九那么毒,但是也差不到哪儿去,你别小瞧我了。”

“背景音!外放大点声。”李振峰瞅了个空子,加速把车开过了十字路口,前面不到50米的地方就是安平大学的校门口。

警车车厢里顿时响起明显跑了调的音乐。

“快关了,快关了,你这家伙太抠门了,喇叭坏成这样也不换个新手机。”他腾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嘟囔了句,“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没钱吗,凑合着用吧。”安东有些委屈,“对了,李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首背景音乐?”

李振峰向门卫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领了块牌子,这才把警车开进了校园。

“不只是我在意,很多心理医生都在意。我读研二的时候,我的导师跟我说起过一个大提琴家和作曲家,叫亚当·赫斯特,很有天赋,是个美国人,他的曲调风格深受中东、印度和欧洲的传统音乐的影响,在世界上很有知名度,可是,他所谱写的众多曲目中唯独只有这一首《死亡的华尔兹》,非常特别。”李振峰说。

“特别?”

“你听说过‘音乐共情’这个名词吗?”突然,话音戛然而止,李振峰放慢车速的同时,伸手按下了车窗,压低嗓门对安东说道,“注意看,9点钟方向,就是我这边的停车场,你注意看那两辆车,那矿泉水瓶,这都是些什么人?”

安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凯迪拉克,一辆奔驰,车头引擎盖上不约而同地都放着一瓶水,车门开着,两个司机正在互相交谈着什么,时不时地仰天大笑。

“拍下他们的车牌号,发给治安大队的人,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顺着路牌的指引,李振峰把车开进了前面的岔路口,接着左拐,顺着指引牌来到好几排学生公寓楼中间宽敞的水泥路上,靠边把车停了下来。

下车时,李振峰注意到前面还有两排宿舍楼,便问安东:“难道这也是美术学院的宿舍楼吗?”

安东摇摇头:“进来的时候牌子上都写着呢,这里是好几所大学的集中宿舍区,分男女两片,左边这里是女生片区,十字路口对面是男生片区,这么设置方便管理又节约成本。大学城嘛,肯定就不止安平大学一所大学啦!”

两人按照地址直接来到右手边第二栋楼门口,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棕红色工作服的中年妇女。

“你们是安平公安局的?”在看过证件后,宿管阿姨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陈静,住二楼204,同一屋的女孩叫韩婷婷,两人都是美术专业的三年级学生。”顿了顿,她压低嗓门小声问道,“警察同志,陈静真的出事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还不清楚,我们这次来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李振峰看了眼身边的安东,“你先和这位阿姨谈谈,我去下204,现在陈静的室友韩婷婷应该还在里面吧?”

宿管阿姨点点头:“没错,差不多半个小时前刚回来。”

“她有什么异常反应吗?”李振峰随口问道。

“怎么说呢,有点魂不守舍,脸色不太好,就像弄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我跟她打招呼,她整个人都是一惊一乍的。”

“是吗?”李振峰点头,“那我先上去找她,你们聊聊。”

安东心领神会:“放心吧,李哥,交给我了。”

安平大学艺术学院美术专业的这栋学生宿舍楼建成至今还没多长时间,所以整体环境还是不错的,楼道里干净整洁。李振峰来到二楼204门口,门虚掩着,屋内传来一阵画布的摩擦声。

“有人在吗?”李振峰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韩婷婷闻声赶紧走了出来,这一次,她的头发用夹子盘在脑后,露出了天鹅般修长的脖颈,身上穿着帆布围裙,满手的颜料污渍,见李振峰站在门口,她本来严肃的脸上便不自然地露出了一丝礼貌的笑容:“请问你找谁?”

李振峰知道对方肯定是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来找她,便尴尬地笑了笑,亮明了身份:“很抱歉这么突然上门打扰,刚才在局里的时候还有一些问题没来得及问你,方便进来吗?”

“进来坐吧。”韩婷婷转身让开了一条路。

李振峰也不推辞,说了句“谢谢”后便径直走进了玄关,能感觉到房门在他身后迅速被虚掩上了。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宿舍,打扫得很干净,穿过玄关后,左手方向便是卧室,门梁上挂着一串粉红色的玻璃风铃,右手方向则是客厅,沙发茶几一应齐全。此刻,客厅中支起了一个画架,颜料盘被随意地摆在地上,白色的油画画布上,虽然还看不明白画的具体是什么,但是从那大片的玫瑰红色背景来看,李振峰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他知道画画这个行为对于普通人来说看似非常简单和随意,但有时候在没有固定命题之下的画作往往能流露出绘画者自身所希望展现出的自我想法。作为情感表达的一种特殊工具,绘画者会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内心深层次的动机、情绪、焦虑等一并投射在自己的绘画作品中。

这种绘画心理研究法虽然更多地被用于儿童的心理治疗过程,但韩婷婷是美术专业的学生,生活中的多半时间都在画画,已经习惯了与这种生活模式和平共处,久而久之两者之间的界限便会消失。画笔是她日常起居中最亲近的东西,构思画面变成一种条件反射一样的本能,这样一来,绘画于她而言也就是一种情感方面最直接的宣泄渠道。

李振峰当然明白其中的微妙所在,正因为如此,他不禁对韩婷婷多了层认识,随口问了句:“你在画画?”

韩婷婷点点头:“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还不知道画什么,心里乱乱的。”说着,她顺手放下了画架上的防尘布,盖住了自己的画。

这个不寻常的举动,李振峰看在眼里,随后便说:“我是来看看陈静的房间的,你不介意吧?”

“不会。”韩婷婷解下围裙,露出了里面的牛仔裤和T恤衫,“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对面的卧室。

这是一间15平方米左右的房间,两张床并排而放,上面是床铺,下面是属于私人空间的写字台,摆着电脑和各类绘画的书籍。

“这张床铺是我的。”韩婷婷朝右手边指了下。

李振峰点头,随即朝陈静的床铺走去,边走边从兜里摸出了一副手套戴上。

要想了解一个人的真实个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看她的私人床铺和私人空间,这两个地方基本上是不设防的。

因为是夏天,**早就换了凉席,藤制的,一条淡绿色碎花毛巾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尾。枕头边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中国绘画史》,书上面还夹着一枚樱花小发卡书签。

李振峰伸手拿过书翻了两下,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又原样放了回去。

这是典型的年轻女孩的床,可以看出陈静是个非常自律的人。

床头的帆布简易衣柜没有被塞满,里面是几件最普通的衣服。衣柜旁的红色行李箱也是空的。这就奇怪了,陈静从事特殊职业,应该会有一两套比较名贵的衣服,为什么却看不到?

“陈静平时没有课的时候经常回家吗?”李振峰问。

“不回去,除了周末去医院照顾父亲,她家的房子,听说为筹集他父亲的医药费,早就被租出去了。”

李振峰伸手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写字桌,电脑、书籍、用了一半的润肤霜、护手霜、牛角梳……

他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样的桌面虽然看似很正常,都是一些私人用品,却好像是刻意摆在上面的,也就是说缺了点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依次打开右手边的三个抽屉,除了最底下那个是空的外,上面两个装满了绘画用具和纸张,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用品。

李振峰微微皱眉,一个年轻女孩的生活空间里竟然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私人相片,而陈静的长相是绝不会让她产生任何自卑心理的。他回头看向韩婷婷的写字桌,上面放着两个相框,一张相片是韩婷婷自己,而另一张则是她和父母的合影。

难道说放在电脑里了?或者说手机里?而现在的年轻女孩能够完全接受电子相片的概率并不高,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必定会出现一两张属于自己的纸质相片,除非这里并不是陈静真正的“家”,毕竟没有人会在旅馆里放自己的私人相片。可是,从刚才韩婷婷的话语中却又可以听出陈静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住所。

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矛盾了。

“陈静长得很漂亮。”李振峰不动声色地伸手打开了陈静的电脑。

韩婷婷听了,有些意外,随即便很快点点头:“没错,她是我们班里长得最漂亮的,起先追求她的人挺多的,但是见没回应,也就死心了。”

这是一台联想的旧款式笔记本,虽然页面上提示要输入密码,但是对于李振峰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不过他还是开口问韩婷婷:“那你知道陈静电脑的密码吗?”

“她不设密码。”韩婷婷伸手一指,“里面没什么秘密,都是我们上课需要用的。上次系统崩溃后,她就再也不用密码了。你直接按回车键就行,我的也是这样的。”

这么看来,陈静与韩婷婷之间的关系确实不一般,除了援交,自己的电脑密码这么私密的东西对方都知道,也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电脑锁屏被打开后,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李振峰感到很是诧异——除了必需的绘画软件外,查遍整个电脑空间,他都没有找到任何属于陈静的私人相册或者社交软件,相反却发现了一款曾经听说过的黑暗游戏《人格的塑造》。

见李振峰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韩婷婷尴尬地笑了笑:“李警官,我见陈静玩过这个游戏,但是我不喜欢,太恐怖了,她却似乎对此很着迷,有时候还会玩个通宵。”

李振峰非常了解人格的塑造,单纯基于心理学的层面,九型人格是婴儿时期人身上的九种气质,包括活跃程度、规律性、主动性、适应性、感兴趣的范围、反应强度、心境素质、分心程度和持久性。属于性格形态学的一种。

但是事物有美好的一面,必定就会存在复杂的另一面。九型人格对应的是九种成人的人格分类,而每一种人格的后面都有其人格优点和致命的弱点。

《人格的塑造》这个游戏就是帮助玩家确定自己的所属人格,并刻意放大该项人格的阴暗面,引诱玩家去不断地挖掘,然后利用对方的弱点在游戏中将其一击致命,谁最后幸存,谁就能拿到王冠。

都说人的内心世界同时住着一个天使与一个魔鬼,如果随意放出魔鬼,那么最终被反噬的就必定是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需要暂时把这电脑拿走。”李振峰合上笔记本,拔下电源插头,“等处理完了再送回来。”

“没问题。”韩婷婷点点头。

韩婷婷送李振峰到门口,忍不住问道:“警官,陈静……她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我们会调查的,你知道他父亲在哪个医院吗?”李振峰问。

“市第三医院疼痛科。”

“谢谢。”李振峰转身离开了。

在他身后,韩婷婷脸上表情复杂,她迟疑了一会儿后便轻轻掩上了门。

开车回公安局的路上,刚出校门,李振峰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安东的手机,来电号码都是一样的,而这样的原因只能是出了命案。

接完电话后,安东沮丧地叹了口气:“李哥,发现尸体了。”

“还不一定是陈静,你别急着下结论。”

李振峰腾出左手把警灯安在了车顶上,打开开关后,刺耳的警笛声瞬间撕破了滨海大道上周末的宁静。

“你说陈静的被害会不会只是一次偶然?”李振峰神情凝重地看着车前方,此时警车的车速已经接近了120迈,而他的内心也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总觉得陈静好像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她的宿舍里虽然看似摆满了很多年轻女孩都会有的私人物品,但是多而不乱,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橱窗里的东西,没有她个人的特色。”李振峰回答。

“但是她把自己每周三次的‘特殊活动’都告诉了同宿舍的室友,这么大的事都不隐瞒,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必去太多在意?”安东摇了摇头。

“不,我看没这么简单。”通过车内后视镜,李振峰把目光投向了车后座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等网安那边彻底查过这台笔记本电脑后再说吧。”

关于陈静的出事,李振峰其实宁可相信她只不过是在不幸的时间和不幸的地点恰好撞在了凶手的陷阱里,一切都是意外。如果真的是如自己所担心的那样的话,那么更加可怕的事情或许还没有真正发生。

说话间,警车已经开进了案发地所在的商场停车场。把车停在远离警戒带的地方后,李振峰和安东走下了车。

“回去后再查查韩婷婷的情况。”

安东一怔:“报案人?”

“是的。”李振峰的脑海里始终都无法抹去那张画布上刺眼的鲜红。

一小时前。

谁说罪恶感的表演只能属于黑夜?

他就刻意挑选了大白天,虽然是周末的早晨,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但是敢在阳光底下这么做的,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吧。

安平市区的凯斯考购物中心开业时间是早上7点30分,因为物美价廉又经常有大促销,每到周末,这里就会聚集很多前来购物的人,尤其是夏天,气温一高,开车来的人就更多,这栋6层高的自助停车场没多久就会停满车辆。

他把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商场刚刚开门没多久,所以周围的车辆并不多。他在四楼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是监控探头的死角,直到他离开都不会有人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

他给车拉上手刹,顺手打开胸前的运动相机,先是探身把那具沉重的尸体从后排座位上用力拖到了前排,这个举动让他感到吃力不已,真没想到昨天还那么柔软的身躯,轻得犹如一片羽毛,此刻却重得像块石头一样,让他颇费了一番工夫。

终于搞定了,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接着便把尸体用保险带固定好,然后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右脚把刹车踩死。这一切都是在车辆静止的前提下完成的,所以尽管踩着油门,但是车辆整体还是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状态。

车里的每个位置在他今天出发前都已经被认真检查过了,确保没有任何遗漏的东西。最后,他回到驾驶座旁,伸出右手轻轻抚摸过尸体冰冷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妈妈告诉我,要时刻对人保持微笑,你明白吗?”

作为对他的回报,死者脸上凝固了一层诡异的笑容。

他向后退了两步,拉下了小丑头套,只留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在刚才最后抚摸过死者的脸颊这个动作过后,他紧接着顺势松开了手刹,车速在逐渐加快,而前方不到20米处就是停车场护栏,但是车辆根本不会停下来,因为此刻死者僵硬的右脚正死死地踩着油门。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他兴奋地念叨着,眼眶中布满了渴望的血丝,终于,车头重重地撞在了护栏上,栏杆断裂的刹那,车身腾空而起,因为惯性飞出去不到两米的距离后就再也无法逃脱可怕的地心引力。瞬间,整个停车场里警铃大作。这辆车的油箱是加满的,就在车尾部,这也是最初接触和碰撞地面的位置。被点燃的油箱把整个车都吞噬了,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辆正准备开进停车场的凯美瑞遇难,司机号叫着踢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他的喉咙中发出了神经质一般的笑声,自己虽然在四楼,但是腾空而起的阵阵黑烟在四楼就能看到,完全不用刻意探出头去。

“我这辈子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但我现在却非常确定,因为大家都开始注意到我了!”犹如谢幕的演员,他冲着残破的护栏缺口处张开双臂,完美地为这场残忍的表演画上了句号。

胸前的运动相机同时停止摄制。

“我做得怎么样?”“小丑”笑了。

这本来就只是一场戏而已。

顺着防火梯朝下走了两层,他拐进一间男厕所,在隔间里换上了一套前几天顺手偷来的商场保洁员工作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把小丑头套放进一个可以提走的商品外包装袋,再次走出厕所的时候,他顺手拿过了旁边的拖把和水桶,混入了惊慌失措的人流中。

好的演员就应该懂得随时利用自己手头所能拿到的全部工具,而他,就是好的演员。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离开商场后,他快步拐进了一条小巷,这里属于城中村,周围住的居民很多,监控探头却只有路口一个。

他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再次来到路口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普通的灰色T恤,不只是走路姿势,就连发型也变了,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他才算是正式结束了犹如变色龙一般诡异的表演过程。坐在后排座位上,打开手机,他开始在各个平台上传车坠楼的视频。

好的作品就该让更多的人知道。

车窗外,几辆消防车拉着刺耳的警报声由远至近,与他所乘坐的车辆擦肩而过。

“哪里着火了?”出租车司机好奇地嘀咕了句。

他耸耸肩,连头也不抬:“不知道。”嘴角不自觉露出的笑意却泄露了他内心此刻的秘密。

她会满意的。

周六早晨10点前后。

眼前的场景俨然就是一场灾难过后的凄惨现场,火已经被扑灭,地上满是消防灭火剂留下的泡沫与污水。

凯斯考购物中心的占地面积非常大,有2000多平方米,而右手方向通过空中过道相连接的6层楼停车场前便是一个小广场,有篮球场那么大,刚开业的时候这里排了数百名准备进购物中心消费的顾客,当时的热闹场面就连电视台都来报道了。而此刻,短短一个半月后,警戒线外的马路两边又来了好几辆新闻媒体的采访车,只不过空地上出现的却是三辆被烧得面目全非且交叠在一起的车辆残骸。

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员死里逃生,而另一辆SUV上的一家三口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这从天而降的灾祸直接砸中了他们的车前引擎盖,先是起火燃烧,随后便发生两次油箱爆炸,男主人是跑出来了,但全身95%大面积烧伤,惨叫着在地上打滚,路过的司机和商场保安见状赶紧拿了灭火器冲上去才算暂时救了他的命,但是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却被活活烧死在车里,不断发出的惨叫声和号哭声让一旁经过的路人听了不禁浑身发抖,脸色刷白。

最早赶来的是消防队和120急救中心的车,120拉走了重伤的男人。火势被彻底扑灭后,消防队员随即爬上车辆残骸,用手动切割机割开了车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三具漆黑的尸骸逐一抬了下来,放在铺开的塑料布上,等待法医前来开死亡证明,拿到后及时通知家属,才能将尸骸送往殡仪馆安置。

事情就出在这最后一张的死亡证明上,交警部门根据监控视频中那辆SUV车的车牌号马上就锁定了车主,当地派出所也上门落实了,唯独掉下来的那辆车,却是一辆套牌车。不仅如此,监控显示驾车的司机应该是个男性,却因为他放下了驾驶座上方的遮光板,没有办法看清楚相貌。区分局的法医在查看过最后一具焦黑的尸骸后,果断地摇头:“这张死亡证明我不能开,你们马上通知市局刑侦支队,这是一起命案,死者是个女的。”

赵晓楠的住所正好在附近,接到市局情报中心的指派令后,她第一个赶到现场,很快便确认了分局法医的判断。除此之外,死者干净的气管和喉咙表明她是在死后随着车掉下了四楼。

而一个死人是不可能自己开车大老远地来到这里,然后准确无误地从四楼一头扎下来的。

“赵法医,你过来看!”身旁消防中队的副队长指着自己手中的平板,“这段视频是购物中心一楼的监控拍下来的,你看这车起火瞬间的爆炸极限值。

“一般小型汽车油箱容量在35升到45升之间,决定油品易燃性的指标是闪点、燃点和自燃点,普通汽油一类的易燃**燃点约高于其闪点1℃到5℃,其易爆性油蒸汽与空气混合气达到爆炸极限时,遇到引爆源即能发生爆炸,所产生爆炸的最高和最低浓度就是爆炸极限值,下限不超过1.3,上限不超过6.0,但是你看我们的测定数据,都快到7了,这爆炸强度显示当时的汽车油箱是装满的。”说着,他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现在的天气温度这么高,一般的车主都知道不能把油箱装得太满,以降低外漏导致车辆自燃的概率,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汽车油箱装满然后把一个死人摔死?”赵晓楠不解地看着他,皱眉嘀咕,“这么大费周折到底图什么?骗保吗?”

副队长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只对火灾起因负责,具体的人的事情就归你们公安管啦!”

这时候,马月从刚到现场的法医勘察车上跳了下来,急匆匆地来到赵晓楠面前:“姐,网安那边刚才电话通知说有人上传了一段视频,现在正在各大门户的短视频投递平台上疯传呢!”

“什么视频?”赵晓楠问。

“就是我们这个案子,”马月神色凝重,“那混蛋都录下来了。”

“这还是其次,你听听这家伙的声音。”马月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拿出了手机,在页面上找到那段视频后,把它递给了赵晓楠,小声嘀咕,“这家伙真的是疯了,是不是有表演癖啊?你留意他说的那两句话,一句是对死人说的,一句是最后说的,就跟表演结束时的谢幕致辞一样,你仔细听。”

赵晓楠满肚子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后,抬头把手机还给了马月:“你还是直接说吧,这两段是什么话,为什么你会这么激动?”

“我前天刚看了电影《小丑》,挺喜欢的,而这混蛋所说的两句话,就是里面的台词!”马月显得有些激动,“一字不差的台词,说这两句台词时的场景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其实并不是案子的关键,”赵晓楠转身走到那具躺在防水塑料布上的尸骸旁,盯着看了一会儿后,转头对马月说,“他说第一句台词的时候,我看到了死者的脸。”说着,她伸手朝地上一指,“就是她,和第一段视频中的舞者非常相似。”

“赵法医,你说死者会不会是陈静?”刚赶到现场的李振峰也在尸骸边蹲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无法把眼前的景象和那张相片中的年轻女孩联系在一起。

“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失踪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在被扔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了。”赵晓楠目露同情。

这时候,一天中最热的阳光终于出现在了头顶。

安东抬头看了眼天空,又看看高高的停车楼:“既然是个死人,这么干有意思吗?”

中午12点整,案情分析会在安平市局的大会议室里召开。

直到这个时候,李振峰才从网络安全大队郑文龙工程师那里知道同样类型的视频在短短一周的时间内已经上传了4个,但是公安局这边至今为止才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李振峰感到有些沮丧,“我本以为只是巧合,毕竟失踪者之一,安平大学艺术学院美术专业三年级的陈静,平日里还从事失足妇女的工作,而这项特殊工作使得陈静非常容易成为受侵害的目标。她的被害,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因为这种灰色职业的风险本来就非常高。但是现在看来,凶手是有目标地下手,我们虽然还无法落实另外三名受害者的具体身份和职业,但是从大致体貌特征判断,无外乎是年轻、漂亮、有气质,长发……”

马国柱摇摇头,打断了李振峰的发言:“你这么说太笼统,那几点标准和我们一年里所遇到的命案女受害者几乎可以匹配上80%,所以这应该不是凶手所定下的猎物标准。”

“法医那边怎么说?”副局问。

“目前只能确定死者是死后被凶手用安全带捆在驾驶座上,然后放空挡把车加速开下楼的,那段视频里都记录了下来,简直是事无巨细。”李振峰皱眉回答。

“能确定死者就是失踪的女大学生陈静吗?”

“目前还不能,只能说高度疑似,因为经过高温和高坠后,即使借助那段视频,死者的尸骸除了能辨别出是女性以及是死后坠楼,别的,暂时还没办法下定论。”赵晓楠回答。

说到视频,这触动了坐在一旁的网络安全工程师郑文龙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他揉了揉发黑的眼圈,忍不住抱怨道:“我觉得这家伙的精神肯定不正常,昨天中午我们就已经通知了各大门户网站,只要有这样的视频上传直接封号处理,同时把视频上传给我们大数据云盘进行证据固定,但是这犯罪嫌疑人简直是乐此不疲,最夸张的时候一分钟之内用专门的程序一次性注册了各大平台的100个账号,我们得到李队的要求后,整整一晚上都在想尽办法对付这个家伙。但是百密一疏,警报的网络返回速度总是有几十秒的延迟,就是这该死的几十秒钟,他的视频就被雪片般复制出去了。我可没瞎说,现在互联网上视频的传播速度可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我们队里5个工程师一晚上净忙这事了,弄得人仰马翻,四处灭火。这大清早刚想喘口气,偏偏还又来一条。”

安东憋了半天,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龙,你们5个可是咱安平的翘楚,居然还对付不了这一个野生的菜鸟?”

郑文龙想了想,大手在空中一挥,说道:“我给你打个比方吧,安东,如果有人找我单挑打一架,别说五对一,一对一都不是我的对手,尽管放马过来就是。可如果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而且他用的是游击战术外加人海战术在你的地盘上四处放火,那你一旦失去了主动权,再想要抓住他就比较麻烦了,光是四处乱窜的火苗都能让你忙得四脚朝天。你再聪明都没有用,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是处在被动的劣势,你明白吗?飞机大炮打不了蚊子!”

“好啦,你们就别斗嘴了,大家都不容易。”马国柱赶紧出面和稀泥,“李队,说说你的想法。”

李振峰点头:“我想大家应该听说过一个词,叫‘人格障碍’。患有人格障碍的人与普通人在外表上没啥区别,但是与普通人的正常人格相比却有很大的不同,这种人与社会大环境格格不入,具体表现为认知、行为和情感的僵化。

“人格障碍总共分为三大类型,分别是古怪型、情绪型和焦虑型,我们别的不谈,主要看情绪型中的一种,也就是表演型人格障碍,与它相并列的三种分别是反社会、边缘型和自恋型。说实话,真的都不好玩,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好别遇到有这几种人格障碍的人。

“我们的这个凶手,我之所以高度怀疑他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可不是空穴来风。表演型人格障碍,从字面上来看就是一种非常情绪化的人格障碍,符合它的诊断标准是以通过过分的感情用事或者夸张言行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力为特点,极度富于自我表演性、戏剧性和夸张性地表达情感,而这种情感是肤浅的,并且非常容易变化。这一类人做任何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自我放纵和不为他人着想,也就是说在这种人身上是找不到共情的;他们不断追求刺激和以自己为注意中心的活动,并且不断为此而渴望受到赞赏。

“但是他们自身的情感又非常容易受到伤害,要想与这种人和平共处的话,你就必须得经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伤害他,尤其是在他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的时候。而他为了达到自己吸引别人注意力的目的,不惜哗众取宠,甚至危言耸听,或者在外貌和行为方面表现得非常想吸引周围的人的注意力,打扮非常夸张,或者说非常有品位,这一点,从在安平大学城停车场豪车引擎盖上放塑料矿泉水瓶这个举动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爱走极端的家伙。

“最后,我补充一下,这种人其实内心非常脆弱,有时候心理承受力还不如一张纸那么厚,这就导致表演型人格障碍患者暗示性高,很容易受人影响和左右,这个方面从他每一个视频留言必定回复这个习惯上就可以看出来。我相信他是极度渴望自己的回复被阅读的,因为这是他个体存在的价值体现。

“还有让人感到头疼的一点是这种人情感反应强烈,容易改变,有时候一分钟内会来回倒腾好几次,我刚才一直都在看他视频下面的留言回复,字里行间就忒明显了。”

最后,李振峰苦笑道:“还有啊,这种人说话夸大其词,容易掺杂幻想情节,这么做往往会让不明就里的人上套,如果你不了解事情真实的一面,那就很容易被他的话给带跑了。”

“李哥,你怎么这么了解这种人?”小九好奇地问道。

“因为这种人在生活中不少,只不过程度没这么严重罢了。”说着,李振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起先还不敢确定他是这种类型的人,直到看了那段用运动相机拍下来的视频和听了刚才大龙所说的这家伙近乎病态的执着,才知道他是非常迫切想表现自己的,似乎他的存在一定是需要别人来帮他确认,就像大剧场里的演员,观众的掌声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李振峰看向马国柱,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我大胆推测一下,他想到让一个死人从四楼坐着汽车摔下去,那种场面如果放在银幕上的话,可是绝对精彩的。而目前其余3个受害者一点线索都没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发现她们尸体的时候,或许又会是一个很大的场面。”

片刻安静过后,安东点开了手中平板上的文件传输接受键,很快,一份下属传来的走访调查报告便出现在了案情分析室的大屏幕上。

安东说:“这是我派人刚从地区走访回来的有关韩婷婷的资料,李哥。”

李振峰点点头。

安东继续说道:“韩婷婷,23岁,安平城郊户口,家里生活条件还算可以,父亲韩万军经营着一个小型养猪场,曾经因为家暴妻子数次进过看守所,母亲魏淑芳娘家条件较差,所以她并未选择离婚,由此便造成了自己女儿从小性格懦弱怕事的性格。韩婷婷13岁的时候,父母名义上还维持着婚姻关系,实际却已经分居。因为猪瘟的事,养猪场效益一路滑坡,父亲韩万军又喜欢上了赌博,便三天两头追着韩婷婷要钱。最近一次报警记录显示,就在今年3月份,韩万军又闹到了安平大学,盯着女儿要生活费,目击者说当时韩婷婷是拒绝的,谁知她父亲竟然说没钱可以去东停车场卖,反正那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也是个女生,不过不是安平大学的,是大学城里另一所师范高专的学生,叫梁美芳,正好认识韩婷婷,平时两人之间有些走动来往,因为当时正好在场,看不过去就报了警。”

“你们找梁美芳核实过这件事吗?”马国柱问。

安东点头:“梁美芳的宿舍就在美专宿舍前面那栋,所以经常串门。梁美芳提到过韩婷婷就是个怕事鬼,相比之下同宿舍的陈静就显得成熟多了,还特别自私。她提到周围人都在传言,说没人愿意和陈静一个宿舍,除了懦弱无能的韩婷婷。”

所以目前来看是没有什么疑点的,除了自己的直觉。李振峰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大家心里都明白,下一个尸体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了。

开完会已经过了饭点,李振峰便带着安东直接去了街对面的小吃巷,两人在熙盛源饮食店里要了半斤小笼包和两碗馄饨,在边角僻静处找了个位置边吃边聊了起来。

此刻店堂里已经过了中午高峰时间,李振峰和安东成了仅有的客人,一旁负责清扫的服务员抽空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李哥,你还没跟我说呢,那首《死亡的华尔兹》,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安东嘴里塞满了刚出炉的小笼包,也不怕烫,只是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这纯理论的东西能讲上三天三夜。”李振峰想了想,顺手放下了汤勺,“我给你用通俗一点的语言来解释下。来,安东,我现在所讲的每一个字你都听得懂吗?”

安东愣住了,嘴里也不动了,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小声嘀咕:“哥,你当我是傻子吗?”

李振峰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证明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安东轻轻叹了口气,筷子朝前一伸,在笼屉里精准无误地又夹起一个包子,神情专注地塞进嘴里,这才满足地点点头:“瞧,我就说嘛,你还是把我当傻子。”

李振峰对安东的性格脾气还是了如指掌的,知道他有时候爱开玩笑,便赶紧招手叫来服务员再加半斤小笼包打包,这才满脸堆笑:“好兄弟,你误会啦!”

安东不吱声,心照不宣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瞄一眼服务员正在打包的食品盒子。安东是个标准的肉食爱好者。

“我的意思是,安东,语言交流可并不只局限于看得见的书面文字或者听得到的话,相反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来传递我们所要表达的意思,比方说人的肢体语言、绘画,还有就是我所要说的——音乐。你想想看,有时候你听一首音乐,是不是能感受到演奏者悲伤或者高兴的情绪?”李振峰笑容可掬。

“确实,高山流水遇知音嘛。”安东点头,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看,哥,我不傻。”

“音乐是一种能够产生心理共鸣效果的声频,一开始就是一种富有情感的人类最初精神活动的产物,也是反映人类现实生活情感的一种艺术。由此而来,在我们心理治疗中就会有一些特殊的音乐疗法,通过人的生理和心理两个方面的途径来治疗自身疾病。一方面,音乐声波的频率和声压会引起生理上的反应,音乐的频率、节奏和有规律的声波震动是一种物理能量,而适度的物理能量会引起人体组织细胞发生和谐共振的现象,从而直接影响人的脑电波、心率和呼吸节奏等。另一方面,某些音乐节奏的特殊性能对某种特殊病症患者的大脑皮层的兴奋性产生暗示和控制的作用,从而改善人的情绪,起到心理治疗的效果。而这一首曲子,因为其特殊的节奏语言,被很多心理治疗师用来对以表演型人格障碍为基础的变态人格患者进行心理辅助治疗。”说到这儿,李振峰脸上露出了感慨的神情,“你要知道,原版《死亡的华尔兹》对表演者的难度要求非常高,是很难被弹出来的,所以最初版本早就已经失传了,而这位大师的版本被一致认为是最接近原版的改编。

“所以在视频中看到这家伙单单选择这首曲子作为自己视频的背景音乐,我就想到了这点,可以推测这家伙有可能已经经过了相应的心理治疗,只是没有被彻底治愈罢了。不信的话,你叫大龙把另外三段视频的背景音乐单独分离出来,我相信还是这一首曲子。”

“这么看来难道是‘执念’?”安东突然开了窍。

李振峰轻轻笑了笑:“我不会认为他是真的喜欢这首曲子,这只有可能是一种潜意识的习惯导致。打个比方说如果一个人天天在你耳边说你很漂亮,第一天第二天,你或许会很难接受,但是一段时间过后,你就会真的觉得自己很漂亮,而且哪一天如果他不说了,那你还会觉得不习惯了呢。”

安东问:“这种人格障碍很难治吗?”

李振峰点点头。“所有的心理疾病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尤其是刚才开会的时候我所讲到的变态人格分类中那几种情绪型人格障碍。唉,我记得当初读研的时候,导师就不止一次地说过——与违法犯罪联系比较紧密的变态人格分类中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偏执型人格障碍与冲动型人格障碍,他们的思维表现方式非常怪异,情绪和情感完全不正常,动机完全偏离常理,程度上更是复杂无法捉摸。就像凯斯考购物中心刚发生的这起案子,你完全无法用一个常态人格去理解凶手的所作所为。”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阴郁,“从凶手做出的这几起案件的特征来看,我感觉有点不妙。”

“对了,宿管阿姨那边,今天收获怎么样?”李振峰问。

安东突然有些脸红了,扭捏吭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把她女儿介绍给我了,还非得让我们认识一下。”

“呵,‘美男计’啊?”李振峰顿时来了兴趣,他双手抱着肩膀靠在椅背上,饶有趣味地盯着安东,“说说看。”

“说什么?”安东显得更不自然了。

“宿管阿姨是怎么说的,就是韩婷婷和陈静的事?”

安东轻轻松了口气:“她倒没说陈静多少,说的都是一些皮毛,评价当然也是两个字‘自私’,只是说韩婷婷,觉得这个姑娘有点不太对劲。”

李振峰心中一紧:“不对劲?”

安东抬头看着李振峰:“李哥,我知道一个人的穿着习惯一般来说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除非生活中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化。”

“没错,你接着说。”

“韩婷婷的家境比陈静来说要好很多,更不用说陈静是单亲家庭。陈静唯一能胜过韩婷婷的,就是自己的长相了。宿管阿姨其实也知道美术专业里有些女孩子一直都在干这个‘特殊工作’,也曾经多次向上面反映过这事,但是结果都不是很理想,因为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东部停车场所有权并不属于安平大学,那是个私人停车场。直通学校旁边一条岔道进去的一个小型休闲度假村,你懂的,李哥,休闲度假村,吃喝玩乐一条龙,类似于高档会所。后方还有别墅区,校方跟他们都提过好几次了,但最终人微言轻都被踢回来了,毕竟没有实际的嫖娼证据,我们当地派出所去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这件事也就只能凉了。

“所以呢,宿管阿姨就很在意自己楼里的这些女学生平时的举动,她告诉我说怀疑韩婷婷也从事过这个。我当时还不信,她说她起先也不信,因为韩婷婷和陈静相比,就是一个典型的乖巧懂事的邻家女孩。她只是提到说有一次学校举行艺术节,去年夏天的事,她忙着帮学生拿画具去布置展览场地,这来回好几趟没多久就天黑了,阿姨说记得与一个女孩子擦肩而过,那女孩浑身洒满了名牌香水,穿着时髦。阿姨对酒精过敏,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就回头看了一眼,刚开始看背影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陈静,因为那衣服陈静穿过几次,但是后来走了几步,阿姨这才猛地意识到那有可能是韩婷婷,因为两人虽然身高、体型和发型都差不多,但是韩婷婷背小挎包的姿势和陈静是不一样的,陈静永远都是单肩背,很有女人味儿,韩婷婷却习惯斜挎背或者双肩背,而她那天所走的方向就是东部停车场。”安东一脸的不可思议,“就冲这次的目击,宿管阿姨就对这孩子多了个心眼儿,老是唠叨什么‘世风日下’‘好女孩都被带坏了’之类的。最后还反复强调说现在的女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学校明明说进出宿舍要用出入证,可根本就没人真正遵守,不过还好,都是女孩子,出不了事,要是像那种男女混合宿舍的话就不好办了。她们作为宿管员也乐得轻松,免得费口舌。”

安东点点头:“女孩子之间互换衣服穿很正常,又是住在一个宿舍,就跟姐妹一样。再说了,她们这个年龄的女孩背影看上去都差不多,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说得不错,”李振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有些‘姐妹’可并不是真正的‘姐妹’,你可别想得太天真了。”

伸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食品打包盒,两人并肩走出了熙盛源饮食店。

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几乎停滞的空气瞬间让人有了窒息的感觉。

午休时间,赵晓楠的身影出现在了市人民医院内科病房的走廊上,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双手插在兜里,俨然一副住院医师的打扮。

住院部每一层楼面上都有一个护士台,而病人的姓名就挂在护士台旁的黑板上,只要站在走廊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人民医院的病人流动量是全市医院中最高的,基本上每个病床的后面都有两到三个病人在等着住进来,所以一天中难得有清净的时候,哪怕是住院病区,也总是有人不断走来走去。

赵晓楠很快在一堆名牌中找到了李大强的名字,知道他从急诊病房被转到了内科312床,就在右手边第三间病房里。内科病房都是大通铺,总共6张病床,为了顾及病人的隐私,每个病床都用粉红色的帆布围栏隔了起来,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医院病房里的空调是足够的,所以并不用担心隔离帆布会引起空气不流通。

临走进病房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犹豫了会儿,揣在兜里的左手顺势抽了出来,手心里一直拿着的是一张5寸相片。那是张合影,相片里总共5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年轻而又自信的笑容。她又把相片翻了过来,看着背后那一句用黑色钢笔写的话,目光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6·17专案组庆功留念。

这是一张18年前的老照片,而无论什么秘密都是不可能永远被隐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