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房子”的秘密

你会为了守住你心中的秘密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会杀人吗?

雨刷单调地来回摇摆,在车前玻璃窗上画出了两道完美的弧线。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

她居然还活着。

悲哀的哭泣声一阵阵地刺激着你早就已经麻木的灵魂。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求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我怕……我还年轻……”

你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血红的天空中,一只鸽子折断了翅膀,满身是血的它依旧在风里挣扎,可惜的是没坚持多久,那摇摇欲坠的瘦小身躯便伴随着阵阵哀鸣开始向死亡坠落。

而在离它不远处的空中,一只老鹰露出贪婪的眼神,俯冲……

漆黑的夜幕,雨越下越大。车厢里的哀求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2020年6月初。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安平的气温天天都在35℃上下徘徊,这让安平路308号这栋百年老房子瞬间变成了一间免费的桑拿房。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刑侦支队长马国柱偶然得知了老上司李大强突然住院的消息,而这消息还不是从李大强的儿子李振峰的嘴里得到的。他在试了几次都没打通李振峰那家伙的手机后,便干脆快步来到办公室门口,叉着腰直着嗓子朝大办公区吼了一声:“李振峰,李振峰,听到没?来我办公室,速度!”

安东应声从大办公区探出头,笑嘻嘻地对马国柱说:“头儿,别那么大声嘛,天热,小心中暑。李哥去赵法医那儿了,临走时交代说地下室手机信号不是很好,有啥事儿您跟我说就行,我一样都能给您办到。”

“那你能替他伺候他家老爷子吃喝拉撒不?”马国柱伸手一指楼道口,嗓门又高了一度,“去,去,叫他马上去人民医院急诊科,他爸刚被120送过去,具体情况现在还不知道呢!”

安东听了暗暗一咧嘴,心知事儿闹大了,便“哦”了一声,不再打哈哈,一溜小跑回到自己办公桌前,用座机打通了法医处电话,紧接着便把这坏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李振峰,末了还压低嗓门提醒一句:“我还真没见过咱头儿发那么大火,李哥,我看你动作得麻利一点,别耽误了,要知道头儿和你老子的关系可比你这亲儿子还亲上好几分呢!”

李振峰皱了皱眉:“他是我爸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能不亲吗?谁都知道我家老爷子的胳膊肘儿朝外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有事儿随时手机联系。”

挂断电话后,李振峰转身对赵晓楠尴尬地笑了笑:“真抱歉,我现在要去趟人民医院,那下次再跟赵法医讨教,打扰啦!”说着,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赵晓楠的法医助理马月凑了过来:“姐,李队是不是要换岗来这儿当法医啊?”

赵晓楠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开始收拾灯箱上的那几张X光片:“他是为了那桩快100年的案子来的。”

“他怎么还不死心?”马月笑了,“都快把咱这一亩三分地当成考古研究所了。”

“那没办法,这具尸骸够不上文物的标准,文物管理局回复过了不归他们管,让我们自行处理。这要是没确定身份也就算了,一件世纪悬案,咱留着慢慢查。但是,如今明确了死者家属,就不能那么随便对付过去了。既然发现了,这事情就得想办法尽快解决。”赵晓楠看了她一眼,“李队好歹是受害者家属,死者是他太爷爷那辈儿的。”

“有点儿邪门。”马月嘟囔了句,“把个大活人往墙洞里塞,这得多大仇、多大恨才做得出来啊。”

“那年月不好说……对了,马月,粮仓KTV杀人案的尸检报告你帮我找一下,九原市局早上来过电话,那边催着要呢。”赵晓楠指了指墙角的铁皮柜,“他们要求送个纸质副本过去,说是结案要用。”

粮仓KTV杀人案是丁燕妮在安平做的最后一起案子,但受害者尸体被人发现却是在她因九原、安平、长桥三地系列杀人案被捕并被送进九原精神卫生中心以后发生的事了。死者是个18岁的陪唱女,被发现时面部严重损毁,死亡原因经鉴定是硬脑膜下血肿伴随失血性休克。案发时,丁燕妮用棒球棍数次猛力击打女孩的头颅,造成受害者当场死亡。因为作案时间临近春节,KTV中的客人并不多,所以隔了一个多月后,服务员闻到了尸体的臭味,这才被发现的。尸体被塞在沙发夹层里,沾满血迹的作案凶器就在尸体旁边,如果不是那个在尸体上一并被发现的米老鼠头像钥匙扣的话,案件不可能那么快就被并案侦破。

案发后,赵晓楠曾问过李振峰:丁燕妮到底是因为什么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变成了暴力杀人犯的?他当时只是反问了赵晓楠一个问题:小时候,你把秘密藏在哪儿?

赵晓楠听了,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6岁之前,基本没有秘密,因为有事我们都会直接告诉自己的父母,而6岁之后,再有秘密的时候我们就会藏在自己的心里。”李振峰伸出两根食指在空中对称地画了个房子的模样,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从6岁开始,就有一所这样的小房子住在我们的心里,无论什么样的秘密,我们都会往里面塞。日子久了,如果你不及时整理和修缮这所房子,房梁就会倒塌,那时候的我们,无论谁都不会幸免,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局面。”

赵晓楠终于听明白了,丁燕妮之所以会走到现在这一步,那就是她心里的“房子”已经坍塌,所以她变成了一个四处游**的失控的灵魂。

“那她为什么不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呢?”

李振峰一脸的苦笑:“关键点是——信任。我想,童年时她被自己的父母抛弃,又被熟悉的人性侵之后,她就已经不打算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了。她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任何心理医生都是无能为力的。”

“她得的是什么病?确诊了吗?”赵晓楠心中感到些许不安。

“九原精神卫生中心那边回复局里说是分裂情感性精神病中晚期,发作频率非常高,有时候一天会爆发好几次。”李振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如果她能再次信任医生的话,或许还有治愈的希望,否则,她将永远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沉默片刻后,赵晓楠平静地反问道:“如果这个社会让她感到痛苦、绝望,那她为什么还要想着回来?”

李振峰瞬间呆住了,他盯着赵晓楠看了会儿,便找借口结束了这次谈话。

“姐,这是你要的报告副本。”马月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赵晓楠,同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马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非专业性的,纯属兴趣。”

“说,尽管问,我知无不答。”马月顿时来了兴趣,顺势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难得有机会让她在直属领导面前显摆下自己的能耐,她两眼放光,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迄今为止,你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吗?”赵晓楠问。

“这个……”马月愣了一下,“怎么说呢,多多少少应该会有点儿吧。”

“那你会为了守住你心中的秘密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会杀人吗?”

刹那间,马月屏住了呼吸,她简直无法相信问出这样的问题时,赵晓楠的眼睛所流露出的目光居然天真得像个孩子。马月真的被赵晓楠的样子吓着了,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晓楠,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见了鬼:“姐,你,你没事吧?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这问题太可怕了吧!”

赵晓楠满脸的疑惑,她似乎从马月反常的回应中明白了什么,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摆摆手:“没事,只是随口问问,你别怕,我没疯,我的‘房子’好着呢!”

“房子?”马月一脸迷茫。

下午4点半,李振峰匆匆地走进人民医院急诊中心大楼,他去护士站打听了下,知道父亲李大强住在38号床,便顺着指引牌一路来到了急诊中心病房区。

1到50号病床所在的房间属于急诊中心的观察病房,还没进门,李振峰便看见了拿着水壶远远朝自己走过来的母亲陈芳茹,他随即紧走几步迎了上去,从母亲手中接过水壶,简单交谈几句后,两人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陈芳茹知道儿子有些话不方便当着李大强的面问,便轻轻叹了口气:“你爸上了年纪,脾气却还是那个样,身体不舒服也不说,就自己扛着,这不,扛不住了也就倒下了。不过没什么大事,医生刚才来看过了,说观察48小时,然后看各项指标,再决定是转普通门诊做手术还是直接回家休养。你不用担心的,去忙工作吧,妈身体还行,能照顾你爸。”

“还是血压的问题吗?”李振峰无奈地摇摇头,皱眉问道,“他是不是还拒绝吃药?”

“没办法,你爸的犟脾气说不听啊,或许吃点苦头就能明白点事理了吧!”

母亲抱怨归抱怨,李振峰其实心知肚明。表面上父亲是家里最强势的一方,但实际上是母亲陈芳茹不愿意和他计较罢了,家里有什么事,还是得由母亲拿主意。尤其是父亲每次生病,最依赖的就是母亲,一刻见不着就会在家里发脾气。

“对了,妈,我这次来还有件事儿想问问你。”自从几个月前忙完了“钥匙扣杀人案”后,李振峰为了清净,直接把家搬到了办公室,也就隔三岔五回家吃个饭,进门就端碗,吃完撂下筷子就走,自然很少有机会和母亲像现在这样推心置腹地聊天儿,尤其是不得不同时面对傲慢的父亲李大强时。

“说吧。”陈芳茹看着儿子,目光中充满了关爱。

“就是这张相片。”李振峰小心翼翼地从随身带着的小挎包里取出了特地塑封过的相片,递给母亲,“你给我的,我去找人塑封了下,这样能保存得久一点。”

陈芳茹点点头,右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相片表面,神情有些感慨:“那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这张相片?”李振峰问。

“从你奶奶何美华的遗物里。”陈芳茹回答,“当初我嫁给你爸之前,只知道他爷爷李林已经过世了,他父亲身体又常年不好,总是闭门不出,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却一年见不到几回,家里一切事都由你奶奶说了算,别的我一概不知,过门后我便感到有些奇怪。”

“奇怪?”

陈芳茹再次点头:“清明、过年之类的,咱民间传统不都是要给自己祖先上香祭拜吗?但无论是家谱,还是宗祠里的牌位上,我都找不到你太爷爷名讳,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为此我曾经偷偷问过你奶奶,说怎么没看见爷爷的牌位,你奶奶当时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尴尬,支支吾吾老半天,最终却只是摇摇头,推脱说不清楚。后来过了几天的样子吧,回答我说是你的太爷爷李林亲自留下的话,也就是六字遗言——不祭祀,不记录。”

“扫地出门?妈,那你信奶奶说的话吗?”李振峰哭笑不得,“怎么跟演戏一样?”

“我当然不信啦。”陈芳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从安平女子大学毕业后就在县城里最大的公立图书馆上班,多少也是了解些事情的,所以寻思着趁上班的时间从藏书里找找原因。图书馆里保留了很多民间札记,用铁皮柜统一装着放在地下室里,读起来都挺有意思的。结果我找了一圈,收获寥寥,即使找到片言只语,上面也布满了被人工涂改过的痕迹。我最初还想过他是不是被当年的‘锄奸队’给干掉了,事实证明不是。我了解下来得知李林虽然是个巡捕,明里替洋人干活,但口碑方面并没有污点,甚至从当地老百姓那里打听到一星半点的都还尽是好话,不然他怎么得了个‘安平第一华人巡捕’的名头,你说是不是?虽然那块功德匾额现在找不到了,但是咱安平城里老百姓的记忆可是不会丢的。

“后来我还特地找到了曾经的‘锄奸队’队员来确认这件事的真伪,人家说了,他们只杀那些卖国的人。”

李振峰有些糊涂:“那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病死的。”陈芳茹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挺奇怪的,我找遍所有的历史资料档案,却找不到任何一张他的单人相片。”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芳茹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深不见底:“阿峰,你仔细想想,什么样的人在他死之前会费尽心机毁掉自己所有的相片,甚至抹去自己所有的档案事迹?”

“真的是他自己干的?”李振峰呆住了,他晃了晃母亲递还给他的那张相片,“那这个……”

陈芳茹微微一笑:“你奶奶是传统的旧社会里的大家闺秀,在金陵女中读过书的,虽然明里是一家之主,但谁都知道有事还得听你爷爷的。再加上她老人家平日里谨言慎行惯了的,所以这个秘密她一直藏在心里,愣是没跟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说。我嫁过来后的第二年,你爷爷就去世了,后来你奶奶为了避嫌,就独自搬去乡下老房子里住,我怀着你3个月的时候,得知她快不行了,就请假赶去乡下照顾。记得在你奶奶弥留的时候,她就一直看着那个自己陪嫁带过来的樟木箱子,久久不肯闭眼,直到我翻出了这张相片递到她面前,她才点点头,彻底断了气,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这张相片是我太爷爷李林?”李振峰问。

“傻孩子。”陈芳茹苦笑着摇摇头,伸手一指相片,“你仔细看看这眉毛,还有这眼神,你们老李家的基因可不是一般的强大。我就是觉得既然你在打听那时候的事,这张相片或许能帮你找到一些答案,所以我就把它给你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陈芳茹站起身,接过儿子手中的水壶,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怎么说呢,阿峰,我就有种感觉,当初的这个谜团或许还真得由你们李家的后人来解开才行,不然的话,你说那具尸体,为什么偏偏让你给发现了,对不对?”

李振峰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对于母亲陈芳茹此刻的话,他还真的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反驳的理由。

临走的时候,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窗,李振峰看到父亲李大强正在酣睡,睡梦中一只手还牢牢地抓着母亲的衣角,生怕她丢了似的,而病床旁的母亲则拿着本书正在仔细阅读,时不时看向病**的老伴,目光中满是浓浓的宠溺,他不由得笑了。

走出急诊病房区,李振峰顺便去医生办公室了解了下父亲的病情,被告知没什么大碍,以后别总动气就行,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父亲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真正学会心平气和地去面对生活中的琐碎,但是只要母亲在,相信一切就都不是问题。尤其是经历了这次住院,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父亲或许还真能明白点事理吧。

开车回公安局的路上,李振峰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丝落寞,脑海中海堤上的那个孤单身影,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每时每刻都牢牢地抓着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块。

看着车窗前方的夕阳,他轻轻叹了口气,顺手拧开了车载音响。

现实与地狱之间往往只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明明看不见,但那冰冷的死亡的味道却时刻让你感到窒息。

面包车一路颠簸,高速行驶,车里的木质板材不断撞击着她的脸颊,而那颗已经有点松动的钉子露出尖尖的一角,随着车辆的晃动正好划破了她**在外的胳膊,鲜血顿时渗了出来。

她是被痛醒的,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远比噩梦还要可怕。

车停了下来,四周如墓地一般安静,只有哗哗的雨声演奏着悲伤的乐曲。车门被用力拉开,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捂住了她竭力想尖叫的嘴巴。

抓住她下巴的手指犹如铁爪一般有力而纹丝不动,疼得她瞬间流下了眼泪。而她刚想张开嘴,立刻就被那人用宽大的手掌再次捂得严严实实。她本能地把自己的头用力往后甩,想摆脱这犹如骷髅一般可怕的铁爪,但迎接她的却是胸口上挨的重重的一拳,剧痛让她眼冒金星,几乎折叠起了自己的身体,窒息了一两秒钟。

当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省点力气吧,愚蠢的小妞儿,都到这一步了,乖乖听话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他凑在她耳边说话,那阵阵口臭让她的胃里一阵翻腾,她快吐了。

而自己耳朵中的怦怦声几乎盖过了他的说话声,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抵着胸口剧烈地跳动着。

因为恐惧,她拼命睁大了双眼,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睛上被蒙了一块布,布条在脑后打结,勒得她感觉两颗眼珠都快爆裂了。

她知道自己被用力拖下了车厢,就像拖一袋沉重的土豆,双脚着地的刹那便是一个踉跄,如果不是被他像拎小鸡崽子那样一路提溜着,她早就瘫倒在地上不会动了。

她的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除此之外,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此刻在一间房子里,因为她闻不到屋外草地的味道,刚下过一场很大的雨,空气中湿漉漉的,应该满是青草所特有的涩涩的清香才对,但是这周围却什么都没有,反而是一股扑鼻而来的霉味,其中充满了恐惧。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她再次奋起反抗,双臂用力想把他推开,却反而被拉得更紧,她拼命扭动着身子,不想被他带走。她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充满了邪恶的意味。

她听到那扇移动车门被用力关上了,她知道自己就要被永远地丢在这儿了。她绝望地哭出了声,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再次试图挣脱身后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双臂。

结果换来的却是她的膝弯被男人结结实实地顶了一下。

只是一下,她便双腿一软向前倒去,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她的头皮一阵剧痛,整个身体被硬生生地从下坠的姿势中拽了起来,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该死的,她的头发被男人扯住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跑不出去了,索性拼命扭动身体,与对方厮打了起来。

两人撞到了一个桌子旁,黑暗中她听到了玻璃罐互相撞击的声音,空气中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整个身体被用力按在了桌子上,绝望之际,她的右手无意中抓住了一个玻璃罐子,玻璃罐子是打开的,随着罐体的晃动,味道愈发浓烈。面对侮辱,性格刚直的她愤然用脚踢开对方,然后趁他再次扑上来之际仰头喝下了玻璃罐子里所有的**。

“不——”那是一声沉闷的野兽般的怒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干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啪——”

两盏应急照明灯亮起,这个被废弃的小厂房里顿时一片雪亮。

灯光汇聚的焦点处,她斜靠在椅背上,双手耷拉在身体的两旁,这时候,她明显变得安静多了,散乱的长发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她的脸被扑上了一层厚厚的遮瑕粉,那股廉价的异香久久无法散去。

最后,遮住眼睛的黑布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只是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早就已经凝固了,脸色灰白,眼球突出,眼神绝望而又空洞,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困惑——她死了。

一条二指宽的淡紫色发带随后被轻柔地绑在了她修长的脖颈上,在遮住了那一圈深色手指印的同时,也捎带着固定住了那再也无法自己支撑住的头颅。

“我这样做可以吗?”一个头戴动物头套的黑衣男人冲着镜头的方向轻轻一笑。

镜头中他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趁着身体彻底僵硬之前,她被黑衣男人精心地摆出不同的姿势,“咔嗒,咔嗒……”伴随着相机一次又一次被按下快门的声音混合着“魔鬼”单调的脚步声,黑衣男人在这空****的小厂房里来回不停地走动着。

接着便到了录像时段,略做准备后,悲伤的大提琴曲骤然响起,黑衣男人冲着镜头的方向做了个标准的舞台剧起场行礼姿势。他左腿站直,右腿弯曲,左手高扬,上身前倾,右手划过胸前最终停留在左胸,姿势标准极了。接着,他便走向椅子上的她,双手支撑起她的双臂,在缓慢流淌的音乐节奏中,两人犹如情侣一般相拥而舞。她的头无力地向后仰着,面容平静,长发扬起,**的双足却再也无法接触冰凉的地面,只能悬空缓缓飞舞与旋转。

正如曲名TheDeath Waltz,这是一首《死亡的华尔兹》。

一曲终了,他又把她放了回去,然后以同样的姿势鞠躬谢幕,仰起头时,那被头套遮住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镜头如实地记录下了这诡异的一幕。

厂房外,满天星斗,月光清凉如水。

在食堂简单吃过早饭后,李振峰便心事重重地回到办公室,他又一次点开了自己电脑屏幕上那个特殊的文件夹,里面的资料都是从“悬案迷踪”公众号拥有者曹小军那里要来的。这些资料大多拍自历史档案博物馆,且照片中大部分是手写的稿件,所以清晰度实在不尽如人意,花上半个小时都不一定能读懂一百个字。

走进这个案子后,李振峰突然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或许还真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光是李林探长的历史就扑朔迷离。

安平路308号的这栋老宅落成于1927年秋天,作为安平县巡捕房聘用的第一个华人巡捕,李林那时候只有28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妻子是安平县女中的国文老师,时年23岁,叫华菊芳,典型的江南美女,儿子李国华,11个月大。

那年月兵荒马乱的,李氏一族在安平城来说算不得人丁兴旺,所以族谱只是薄薄的一本。而与太爷爷同一辈的,记录上并没有出现过女性,旁支中也没有。

那墙里的人总不见得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既然在历史的尘埃中找不到受害者的踪迹,那么就只能从尸骸被发现的位置开始调查了,毕竟死者是被人活生生地塞进了那个坑洞。作为最后的案发现场,此刻自己再回去看看,或许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在这之前,李振峰仔细研究过安平路308号这栋大房子仅存的三份老图纸,知道当年的建筑设计师是个德国人,所以房子的内部构造与周围的民居建筑有着很大的不同。这所房子是典型的欧式房屋建筑风格,以橡木为主结构框架,房间与房间之间用厚厚的橡木板分割,墙壁中用砖块隔出空间以起到防火和降温的作用,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看似实心墙壁,其实却是一个个用青砖垒成并辅以石灰涂料的空洞而已。尸骸就是在这样的狭小空洞中被发现的,并没有完全用墙泥固定,所以如今想来,那些石灰也间接起到了让尸骸“风化”的作用。

这节骨眼儿上李振峰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匆匆走出了办公室,顺手在门口的去向牌上他的名字下方写下“地下室”三个字。

遇事多个心眼儿总没错。

半小时前。

赵晓楠锁上家门,走下楼梯,出了小区,初夏的耀眼阳光扑面而来,她赶紧换了副偏光眼镜戴上,顺便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公交车到站时间。

今天并不是很热,虽然最高温度还继续维持在35℃左右,但或许是凌晨下了一场雨的缘故,天气凉爽了许多。

公交站台上已经站了好几个等着上学的孩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看那校服就知道是安平二中的学生,他们要在安平市公安局前倒数第二站下车。趁着等车的间隙,这几个孩子都各自低头刷着手机,根本就没有人朝车辆来的方向张望。

赵晓楠要搭乘的85路公交车来了,她上车后便径直向车辆的后部走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身旁很快坐满了随后走进车厢的那几个中学生。

他们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就表现得非常兴奋,彼此间时不时地压低嗓门交头接耳,又各自低着头用手指快速翻动手机页面,或许是顾及车厢里的其他人,他们没有大声交谈,只是眼神中充满了异样的光彩。

坐在一边的赵晓楠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身边那中学生的手机屏幕足足有7英寸大,眼角余光随便一拐都能把页面尽收眼底。

他们在看的是一段视频,从画面上方的播放量来看,已经达到了惊人的6位数,而画面上滚动的弹幕犹如流水般没有终止过。

赵晓楠起先对此并不感兴趣,因为现在这些真伪难辨的短视频在网上随处可见,可是无意中的一眼,却让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默默地伸手从自己的随身挎包里摸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后,便果断地探身拿过身边坐着的那男孩的手机,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画面上那个被来回随意摆布的“洋娃娃”。

“你,你想干吗?”回过神来的男孩急了,伸手就要夺回自己的手机。

“别动,”赵晓楠冷冷地说道,“我是警察。”她头也不抬地腾出左手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男孩见状有点发蒙,“安平市公安局”那几个字他还是认识的。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对面座位上那两个本想管闲事的老太太见此情景也心领神会地闭上了嘴,目光看向了窗外。

赵晓楠自顾自地翻看了下去,而她的举动顿时让前后两排的那几个男孩也收敛了许多,纷纷关了自己的手机。

“警察阿姨,我,我只是看看视频,没,没犯什么法吧?”因为担心手机被赵晓楠没收,自己回家后无法和父母交代,男孩便凑上前结结巴巴地开始求情,“阿姨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看这种视频了,你能把手机还我吗?”

赵晓楠很快便证实了这段视频是被传到了一个开放性的论坛上,也经过了论坛维护人员的审核,而且视频本身的性质并没有涉黄,作为警察,赵晓楠对这点尺度标准还是心里有数的:“你确实没违法,我只是对这段视频感兴趣。”

“是吗?”男孩转忧为喜,好像找到了知音,瞬间便开始眉飞色舞了起来,“阿姨,你也喜欢看这个?”

“不喜欢!”赵晓楠兜头给了盆冷水,“这是什么视频?”

“人偶小剧场啊,现在网上很流行的,代入性角色表演。阿姨,你……你听说过这个‘人偶’……吗?”男孩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我没听说过。”赵晓楠果断地回答,她摸出自己的手机,分别拍下了视频号和论坛名字,然后把7英寸屏幕的大手机交还给了男孩,摘下手套又塞回了挎包,这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听阿姨的话,以后不要再看这种视频了,对你不好!记住了没?”

男孩茫然地点点头,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再敢抬头看身旁的赵晓楠一眼,整个人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坐着,上身前倾,就好像只等车门一开便逃跑一样。

“姑娘,你真的是警察吗?”对面座位上的老太太突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我看见你刚才拿手机的时候戴手套了,姑娘,你做得不错,现在手机上很多细菌的,有好的个人卫生习惯真的很重要。对了,你多大了?是安平本市的吗?我经常看见你坐这趟车上班呢。”

赵晓楠微微皱眉,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俩老太太谈了足足一路关于自家孩子相亲的事,正好自己也快到站了,她便站起身礼貌地点头:“阿姨,麻烦您让下,我要下车了。”

“你……”另一个身材略微矮小瘦弱一点的老太太似乎明白过味儿来了,看看窗外,又看看赵晓楠,神情有点惊讶,“我看过破案剧,小姑娘,你难道是搞技术的?”

“没错,我是负责命案尸检的法医,戴手套是我的习惯。”赵晓楠平静地笑了笑。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颇为有趣了——老太太先是惊愕,随即便是畏惧,最后迅速站起身,拽着她的姐妹快步躲到车厢前部座位上,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不再搭理赵晓楠了。

见惯不怪,赵晓楠轻松地走下公交车。

等车开走后,她已经走进了安平路308号大院,知道电话里说不清,赵晓楠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上了二楼去了刑侦支队,转了一圈下来没有看见李振峰,便顺手拦住了安东:“你们李队呢?”

“啊,赵法医?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安东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见赵晓楠脸色不好,又是这么一大早跑来,知道肯定出事了,便清了清嗓子,“他去地下室了。”

“赶紧去把他找回来,我看到死人了。”赵晓楠从随身挎包里摸出手机。

“大清早的?‘死人’?在哪儿?非正常死亡吗?”安东心中一紧,他本能地伸手抓过椅背上的警服,语速飞快地说道,“通知调度室了吗?”

“和那个不是一回事。”赵晓楠摆了摆手,她说出了自己刚才在公交车上的经历,然后把手机上面记录下来的视频号以及论坛地址都告诉了安东,“你自己打开看看。”

安东一脸狐疑地从自己手机上点开了这段视频,视频背景似乎是在一个厂房里,拍摄时间是在晚上,视频中的人物很简单,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位年轻女孩,具体年龄不详,应该不会超过20岁,身穿一套夸张的淡紫色洋装,脖子上绑了一根同样颜色的二指宽的发带。她姿势怪异地坐在一张靠背椅上,随着镜头的切换,身体不断做出各种各样滑稽的动作。

那女孩像极了一个“人偶”。

而另一个人头上戴着个高大的马头装饰,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从声音辨别出他是成年男性。在这段长达8分32秒的视频中,他一边讲解着,一边帮身后靠背椅上的年轻女孩按照约定指令做出相应的动作。最后便是一段诡异,却又近似癫狂的双人华尔兹。

从整个视频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个承担着主导角色的男人,非常喜欢视频中自己和年轻搭档的表演,简直是乐在其中。为此,这段极富创意的视频在论坛排名中名列前茅,点击率非常高。

安东看完了整个视频,抬头想了一会儿后,问:“赵法医,你的意思是视频中这个女的有问题?”

赵晓楠果断地点点头:“没错,她是死人。”

“死人?”这结果是出乎意料的,所以安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死的?我怎么看不出来?现在网上演技好的是完全可以达到这种标准的啊。”

“暂时判断不出死因,但是我百分百确定她已经死了,而且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是在她刚死亡后没多久,尸僵的状态还没来得及完全产生。”赵晓楠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而且她的眼球有些肉眼可见的外凸,排除本身的器质性病变原因的话,可以考虑是外伤引起的挤压,损伤了眼轮匝肌,眼底损伤无法及时愈合而引发的,不排除有窒息的因素。”

“窒息?”安东问。

“创伤性窒息,钝性暴力作用于胸部上方所致的上半身广泛皮肤、黏膜、末梢毛细血管淤血及出血性损害,是闭合性胸部伤中一种较为少见的综合征,多数不伴随胸壁骨折,但当外力过强的时候,便会出现胸骨和肋骨骨折,胸内和腹部内脏器损伤,脊柱损伤和四肢损伤,也会发生呼吸困难和休克的现象。”赵晓楠说着,伸手朝安东脸上指了指,“而面部和颈部皮肤则会出现针尖大小的紫蓝色瘀斑,以面部的眼眶部位最为明显,小部分人会同时出现眼球不正常外凸的症状。这些,你仔细看,在视频中扮演‘人偶’的那个女孩的脸上都可以逐一看到,而我刚才讲的一些状况都与脑内轻微点状出血和脑水肿有关,如果颅内静脉血管再因此而发生破裂的话,那么她活着的可能性就真的不大了。”

“人偶”本身就是没有生命的物体,而一个真正的“死人”的演技是任何一个活人都没有办法达到的。

明白过来的安东一脸吃惊地看了看赵晓楠,又迅速放大了视频中那年轻女孩的脸部,这么来回看了几遍后,他脸色沉了下来:“目前还无法通知论坛处理这段视频,只能及时锁定再说,我得先去找李哥商量下。”

两人一起朝外走去,下楼的时候,安东有些好奇地问道:“赵法医,你的眼神怎么这么好,在公交车上随便看一眼,就能立刻分辨出对方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听这话,安东就像被蝎子突然蜇了一下,赶紧转头收回了视线,虽然让他感觉有些脸红,但是心中还是迅速闪过一丝莫名的畏惧。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一楼大厅,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前。

李振峰终于准备齐了清单上的全部辅助工具,他看着眼前那几乎被堆成了小山一样的装备,不禁微微皱眉,小声嘀咕了句:“这确实太多了点吧!”

强光头灯、高音喇叭、护腕、防滑护膝、补盐、水……

“李哥,这出去野外探险都足够了,你只不过是爬个坑洞而已。”后勤的小韩看了直摇头,“要不干脆我帮你去爬?”

“不成,你替代不了我,有些事儿还真得自己去亲身体会一下才行。”李振峰尴尬地笑了笑。

小韩顺手拿起地上的高音喇叭,一脸的狐疑:“哥,你不会是拿它用来呼救的吧?”

“瞎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你懂不懂?”李振峰感到有些心虚。幽闭恐惧症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是要想完全而又迅速地在短时间内康复,那可真是和中彩票差不多的概率。

“好……好吧,李哥,要不要我给你看着门,以防万一?”小韩伸手指了指控制室的铁门,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李振峰可没这么容易认,他坚决地摇摇头,迅速穿戴好需要的装备后,就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管道坑洞。

心理学上的终极要领之一——务必要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李振峰边往前爬,边暗自嘀咕:什么幽闭恐惧症,不就是焦虑症吗?怕什么!

安平路308号这栋老宅子落成至今已经有102年了,而在这期间总共才修缮过两次,市里文物局出的钱,程度就停留在地面一层以上,具体工作项目无非是补补木质天花板的防水层渗漏和刷刷墙、装两个防盗门之类的,无关痛痒。

也就是说这地下室的管道还是保留着大楼建成初期的模样,在进来之前,李振峰仔细研究过图纸,从坑洞口到发现尸体的位置有将近18米的长度,带着一个大活人爬这么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随便找个借口丢大街上都比费尽心机扔墙里省事儿多了,而且当年这里毕竟是巡捕房,一天24小时都不会断人。那么,剩下的就只可能是从发现尸体的位置把她放进去了,可是,房屋图纸上并没有标明如今的法医办公室最初的用途是什么。

既然从外部发现不了线索,那就只能从墙的另一面着手,因为那里是留给死人看的,活着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

整个世界变得安静极了,李振峰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边往前爬,头顶的照明灯虽然把坑道照得雪亮,但是依然改变不了他因为环境而诱发的幽闭恐惧症,他的呼吸频率逐渐加快。

拐过一个弯,约莫着已经向前爬了10米的距离,李振峰开始后悔了。腰间的高音喇叭是自己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不到那一刻,他绝对不会用,因为这么做的代价可就只剩下丢人现眼了。

灰尘,到处都是灰尘,在雪亮的头顶灯柱照射下,灰尘就像是没有脚的精灵,在空中飞舞着,久久无法落下。

还有不到5米的距离,他终于看见了那块几个月前修补过的墙面,而自己的右手方向用防火涂层填补的空洞就是发现尸骸的地方。当时为了不影响整座楼房的结构,发现尸骸后的修补并没有顾及美观,只是在原来的地方打了补丁而已。

李振峰咬牙向前又爬了几米,来到近前,他干脆平躺了下来,尽量做出尸骸被人发现时的姿势,把头向左偏转,尽管脖子因此疼得厉害,但是为了让自己的视线与死者的视线保持一致,李振峰豁出去了。

或者说,他这么做是想让自己能够看到死者最后所看到的画面。

可是,那个位置正好是修补过的墙面,而且自己是男人,墙里面的是个女人,被发现的时候尸骸还存有一定程度的萎缩。李振峰心中一动,他艰难地从左面肩膀的固定带上拔下手机,拨打了赵晓楠的电话。

信号时有时无,这让他愈发感到焦躁不安。

终于,电话接通了,赵晓楠的声音竟然隔着墙壁传了过来:“你在哪儿?我和安东正四处找你呢!”

“我就想问你一下死者身高是多少?我是说墙壁里的。”李振峰一边说,一边顺着修补过的墙面继续向上看去。

这时候,安东和赵晓楠也听到了李振峰从墙壁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她干脆挂了电话,来到墙外的位置,大声问道:“现在你能听清楚我说话吗?”

“可以。”李振峰感到有些窒息,四周的空气实在是太稀薄了,而他的心里又是一阵阵莫名的慌乱。

“你在哪儿?”赵晓楠问。

“尸骸发现的位置。”李振峰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往外渗着汗水,他用手背不断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呼吸也有些困难了,“我在看墙里面。我想知道死者的身高和手臂的长度,你给我一个大概的数据。”

安东在一旁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吃惊地看着赵晓楠:“赵法医,李哥他不会真的……”

“天哪!”安东急了,“咱得想办法赶紧把他拽出来啊,这么热的天,会憋死的。”

赵晓楠一边在自己的办公桌文件栏里不断翻找着记录的尸检资料,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憋死的可能性不大,你别担心,顶多是脱水。里面的环境构不成窒息而死的外因条件,除非他自身的幽闭恐惧症因为时间过长,过度焦虑,让他加速呼吸的同时过多消耗氧气,那就不太妙了……等等,我找到了,”她回到墙边,大声地说道,“身高在163厘米左右,臂长至指尖不超过75厘米。”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墙壁里面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安东感到越来越不安,他神情紧张地看了看赵晓楠,下意识地用力拍打了两下薄薄的墙壁,最后干脆把脸贴在上面大声吼了起来:“喂,喂,李哥,我是安东,快回答我,你没事吧?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墙壁那头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安东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就连赵晓楠都有些犹豫了,她知道此刻墙内的温度虽然不高,但是因为空气流动性差,导致窒息的可能性还是极高的:“安东,你赶紧去找把榔头过来。”

“榔头?多大?”

“够把墙砸个洞救人就行。”

安东诺诺连声刚要朝办公室外跑去,就听墙壁里面终于传出了李振峰兴奋的声音:“我找到啦!我终于找到啦!”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找到什么了?”赵晓楠问,“大点声!”

“线索。”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阵零乱的碰撞声,就好像有坚硬的金属物体正在不断地敲打着管道。

“好了,好了,终于拿到了,该死的家伙……”话音未落,从墙壁里突然传出了高音喇叭声,声音开关被调到了最高档,一阵刺耳的前奏音乐过后便是李振峰因为过于激动而走了音的嚷嚷声,“喂,喂,听得清吗?我找到当年的线索了,你们俩别急,我死不了,马上就出来!我再说一遍,不准砸墙,听到没有,不准砸墙,否则会破坏现场!”

这尖锐的嗓音伴随着手执高音喇叭所特有的噼啪作响的电流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安平市公安局,昏昏欲睡的下午,每个人都立刻清醒了。

刑侦支队长办公室里,那台**牌风扇一边艰难地摇着头,一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马国柱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满脸愁容地看着李振峰:“小子,说句不好听的,这个案子早就过了追诉期,即使你找到了凶手,估计对方连骨灰都凉了。你这么玩儿命,就不怕真的出什么意外吗?”

李振峰咧嘴一笑:“头儿,时间再长咱也得找出凶手是不是?咱不提那些玄乎的,这至少是个货真价实的命案,那姑娘死在墙里头,想想也怪冤的,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作为警察,我有义务还她公道。”

李振峰点头如捣蒜:“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那你发现了什么?”马国柱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

“现在这栋楼里包括保洁在内只要有耳朵的都知道你发现了线索,你还装傻干吗?”马国柱伸手一指桌上的高音喇叭。

李振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顺势赶紧抓过手机点了几下页面,这才重新关上,与此同时,马国柱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他点开一看,不禁愣了:“这是什么?”

“来这儿之前,我已经请欧阳工程师去找专业的人看了,目前只能确定是一种速记法,也就是清末由西方传入我国的一种专门的速记手法,这是最早版本,只知道是五六个字左右的一句话,具体什么内容,我还要等他回复才能知道。”李振峰说,“但是由此可以肯定两点:第一,受害者接受过专门的速记训练,而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她的文化程度应该不低,位于上流社会,所以,她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必定会留下一些踪迹可寻;第二,这几个符号是我在死者手臂所能够到的位置上发现的,可以推定为是她在临死前所写,类似于遗言一样的东西。她所写的字正好位于没有被我们破坏的那块墙泥上,可见当时的墙泥是软的,推断出那时候那个房间应该正好在进行修缮之类的工作,受害者因为身体不好转动,所以才会想到在最后时刻用还能够动的手在墙上写下这句话。”说到这儿,李振峰尴尬地笑了笑,“上次砸墙没破坏这块证据还真是万幸。”

“哦?为什么这么说?”马国柱乐了。

“如果再低20厘米左右的高度,那就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个证据了。还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受害者生前身高才163厘米左右,但是那个墙洞离开地面有足足30厘米,这样就人为地把受害者的尸体向上抬高了,如果与地面齐平的话,那这证据早就没了。”

马国柱点点头。“那行,由你去主办这个案子,我也放心。”他伸手拿上网安送过来的视频放大相片,“这起论坛‘人偶视频’案件,你打算跟吗?还是我交给二队处理?”

“跟,必须跟。”李振峰一听就急了,“头儿,你可不能坏了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队那帮大少爷可是专门抓经济案子的,一个个进进出出都收拾得干净体面,你忍心让他们去街上风吹日晒?这案子当然归我们一队管了,还用问吗?”说着,他赶紧一把抓过马国柱面前的案卷,把所有相片利索地摞成一堆装进卷宗袋,拿了就走。

马国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前来报到的李振峰的时候,当时自己心中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那是警察的孩子,不好管教是尽人皆知的,长得又那么单薄消瘦,眼瞅着挨一拳就会倒下,总觉得应该干不了刑警这一行。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这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他父亲最缺乏的东西,那就是冷静与智慧。

李振峰似乎天生适合干这一行,因为刑警这个职业对于他来讲,说是“使命”会更为恰当一些。

周五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虽然白天酷热难耐,但是到了晚上,却能明显感受到阵阵扑面而来的海风。

安平市的夏季白天气温很高,午后接近傍晚时分就经常会有一场短暂的强降雨过程。此刻,暴雨初歇,彩虹在夕阳中出现,安平市区大街小巷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安平大学城位于安平市的东郊新区,滨海大道直通园区正门口,这里高校云集,也是个小型商业中心。每天这个时候,学生们就会三三两两地走出校园,在略带咸味的海风中逛街散步。

安平大学城总共有东西南北4个停车场,其中3个属于校内职工停车场,规模比较小。而最靠校门的东部停车场则相对比较大,可以停放社会车辆,其中有块非常特殊的区域,傍晚时候经常会有一些名牌车辆停在这里,车主并不离开驾驶座,有的车甚至不熄火,车前引擎盖上都会有一个特别而又醒目的标识——或是一瓶普通的纯净水,或是一瓶高档的某品牌矿泉水。

于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后,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拿走水,然后径直拉开副驾驶座位,关上车门。两人经过一两句话的简短交谈之后,要么女孩离开,要么这辆高档名牌车启动,离开停车场,消失在无边的街头夜幕中。

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上演,经过的人不会去在意,而知情的人则会心照不宣,最多只是嘴角露出一丝鄙夷。

人为的平静被中止于前天晚上。虽然今天是周末,学校里没有课,但是安平大学艺术学院美术专业三年级的韩婷婷却开始感到惴惴不安了,因为直到此刻,足足两天时间,她的室友陈静一直都没有回来。

陈静去干什么了,她心知肚明。一年前陈静父亲被确诊胃癌后,陈静就开始每周固定出去三次,挣来的钱都给父亲交了住院费。而对于这些事情,韩婷婷不能做出任何评价。只是作为室友,她总是提醒陈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过还好,陈静总是能够在当天午夜12点之前打车回到宿舍。

正因为这么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当陈静毫无预兆地没有按时回宿舍的时候,韩婷婷慌了。她先是数次给陈静留言,结果陈静一条信息都没回复。然后从午夜开始,她就不断地给陈静打电话,而每次她听到的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这让韩婷婷的心里感到冰凉。

周六早上6点,看着对面空****的床铺,韩婷婷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定了主意。她背上双肩包,戴上耳机,锁好门后匆匆跑下楼,宿管阿姨从小窗里探出头来,好奇地问:“婷婷,这么早就出去?”

韩婷婷摆了摆手,没有顾得上回答。

韩婷婷匆匆来到校门口,招了辆出租车,气喘吁吁地钻进车后座:“师傅,麻烦你,安平市公安局。”出租车应声飞快地驶离了校园大门。

远处,晨光迫不及待地穿过了厚厚的云层。

三小时前。

凌晨3点,安平路308号里居然停电了,供电局的抢修师傅一直干到早上6点,才终于放心地抬起了电闸,风扇的嗡嗡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他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向李振峰再三强调:因为楼道里的线路老化,要想彻底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重新更换整栋楼房的电线,重新排线,那样的话工程量就太大了,最要命的是还得去文物管理局打申请报告。

“为什么?”李振峰不乐意了。因为房间闷热,他只能扒光了上衣,穿着打篮球时的那条蓝色大裤衩,极不体面地蹲在控制室的门口呼呼地扇扇子。

“很简单啊,你们这安平路308号是二级文物,严格意义上来说哪怕动一榔头,那都得打报告获得批准才行,不过小打小闹的也就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没啥大不了。说到这排线嘛,那整栋楼就得整体扒掉一层墙壁才行,”说到这儿,抢修师傅笑嘻嘻地看着李振峰,“所以啊,小师傅,你说要不要打报告等上个一年半载的?”

李振峰呼呼地猛扇扇子,不吭声了。

送走抢修师傅后,李振峰回到一楼大厅,寻思着趁现在人不多,还没到上班时间,正好回值班室去冲个凉,换身衣服,然后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毕竟一晚上都没合眼,感觉头昏脑涨的。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口气显得很犹豫,又有些焦急:“请问,请问你是刑侦队的吗?我要报案。”

李振峰本能地迅速转身,同时看到女孩尴尬地把脸转开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上身,便迅速用大蒲扇护住了自己的胸,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是,你要报案?”

“是的。”韩婷婷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忐忑不安,“我室友,失踪两天了,可能出事了。”

“我先去换件衣服再和你谈,你在门口值班台那边等一下。”说着,李振峰转身向楼梯口快步走去。

办公室里,天花板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

听完韩婷婷的讲述,李振峰拿起了那张韩婷婷与陈静的合影,顺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沉吟了一会儿后问道:“她做这一行多久了?”

“一年。”韩婷婷有些忐忑不安。和相片中打扮非常时髦的陈静相比,她长得并不算漂亮,反而像极了一个邻家女孩,身上穿得也很朴素,白色T恤衫,淡蓝色牛仔裤,胸口挂着一串设计简单的白金项链,吊坠是一颗泪珠,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首饰。

“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陈静的父亲是五一节前的最后一个周五拿到的确诊化验报告。”韩婷婷小声回答,“那晚陈静哭了很久。”

李振峰紧锁双眉:“你知道她干这个,为什么不阻止她?”

“那是她的自由,而且她父亲需要钱。”韩婷婷抬起头。

“你对她的那些客户都了解吗?”

韩婷婷摇摇头:“她从不跟我说。陈静是个非常自律的人,所以她前天晚上出去后再没回来,我才会感到担心,更不用说她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了。要知道这在以前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李振峰一边敲击着键盘记录下所有的线索,一边接着问道:“那她最近几天在言谈举止方面有没有什么地方显得很反常?你好好想想,越详细越好。”

韩婷婷依旧摇摇头:“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周四出去后就断了联系,我起先以为她是……警官你也知道,总是有个万一,但是她周五了也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周五我们有考试的,期末理论课考试,陈静必须参加。”

李振峰感到有些棘手,便换了个话题:“她每周三次都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有固定时间吗?”

“有,每周一、二和四,周末陈静要去医院照顾她爸。在那三天中她出去的时候是傍晚5点,回来的时间一般在深夜12点前后,宿管阿姨对她很好,从不追根问底,还总是会为她开门。”韩婷婷的目光中隐隐有些失落。

李振峰明白,宿管阿姨这么做一定是以为陈静谈了男朋友。

她接着说道:“但是这一次周四晚上陈静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联系不上她,我真的很担心。警官,你知道的,这事我不能闹大的,不然以后陈静怎么做人啊。”

“那她谈恋爱了吗?”李振峰试探着问道。

一听这话,韩婷婷本来交叠在大腿上的双手自然地改为分开垂在两侧的椅子扶手上,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谈过一个,不过已经分手很久了,不然的话,我想陈静也不会有勇气去干这个事吧。”

李振峰微微皱眉,点点头:“好的,最后一个问题,陈静在你们同学中的口碑怎么样?她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朋友吗?”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吧,陈静的个性并不外向的。我们班总共22个女生,3个男生,陈静下课就走,几乎不和班里别的同学交流,而我是因为和她住一个宿舍,所以有时候她有什么事还是会和我说的。”韩婷婷看向李振峰的目光中带着一些无奈,“警官,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振峰在电脑里输入了最后几句话,接着按下了保存键保存记录:“你放心吧,我这边都记录下来了,会安排人马上去调查,你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再想到什么了,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说着,他便从值班台上的文件栏里找到一张警民联系卡,在上面写下他的手机号码后,递给了韩婷婷。

“你认识她?”李振峰问。

韩婷婷摇摇头,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安东从食堂里拿了两个热包子,兴冲冲地正好上楼,和韩婷婷在楼梯口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朝着她的背影看了看,结果还是摇摇头,嘀咕了句:“不认识。”

走进办公室,见李振峰正双手抱着肩膀,两眼盯着白板出神,便随口说道:“李哥,大清早的怎么有那么漂亮的妹子来我们这儿啊?”

“来报案的,长什么样我都没仔细看。”李振峰眯缝着眼打了个哈欠,顺手拿过了他手里的肉包子,一口啃了下去,“昨晚没睡好。”

“什么案子,说来听听?”安东来了兴致。

“失踪案。”李振峰嘴里含糊不清。

“那你老盯着白板上那相片看干什么?又不是同一个案子。”

李振峰手里拿着半个肉包子,脑海里始终都是韩婷婷那疑惑的神情。半晌,他突然转身看着安东,“谁告诉你说这不是同一个案子?”

“谁?”安东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李哥你看出什么了?确定死者身份了吗?”

李振峰摇摇头,看着白板上的那张视频截图相片,自言自语道:“不对,她应该是没看出来。”

“现在小九应该上班了吧?”他头也不抬地问。

“没错。他跟我一起从食堂过来的,这时候应该在办公室。”

“去,赶紧叫他过来,我需要他帮忙。快去快去!”李振峰不耐烦地把手朝门外一指,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那张被韩婷婷盯着看过的相片。

小九是一位痕迹检验工程师,同时又是局里最擅长人脸画像的人,他在仔细看过白板上那两张放大的视频相片后,和旁边那张陈静的生活照进行了对比,很快便给出了结论:“两者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但我无法肯定。”

放大的视频相片并不很清晰,又是侧面照,而最右边那张生活照也只露出了半张脸,还故意做着古怪的表情,系统中2寸身份证上的相片又是多年前照的,所以在辨别上难免会有些难度。

“等于没说。”李振峰泄了气。

小九憨憨地笑了:“李哥,我只能说可能性非常大,毕竟我的眼睛不是机器,总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偏差。这人是谁?报案失踪的那个?”

李振峰点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份轻松,他伸手指着白板上陈静的相片说道:“这人叫陈静,安平大学艺术学院美术专业三年级的学生,21岁,安平本地人,失踪前每周会固定从事应召服务三次。她失踪的时间是这周四,也就是两天前的傍晚,按照她室友所说,她每次都是傍晚5点离开学校,然后晚上结束服务后会连夜打车回宿舍,从不在外过夜。但是这一次她却失踪了,并且手机以及所有社交通信工具都联系不上。如果不是这段视频的话,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发现她的下落。”

“大学应召女?”安东恍然大悟,“我上次听治安大队的兄弟说起过大学里有女孩子干这一行,而且他们的交易方式还很特别,就是在车的引擎盖上放一瓶水,用水的价钱高低来表示出价高低。我本以为这是段子,没想到还是真的!”

李振峰顺手拍了拍安东的肩膀,长叹一声:“有时候,现实比段子更像段子,习惯了就好。走,咱去大学宿舍看看。今天是周六,文化公司论坛那边没人上班,你嘱咐下去找人往死里盯住,明白不?”

安东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扭脸对李振峰说:“把这个消息给治安大队,也许会挖出一个卖**团伙。”

李振峰看了安东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可行。

一旁的小九突然说道:“李哥,我们现在可以肯定这个受害者已经死了,但是她的尸体还没找到,怎么办?”

“等!”李振峰回答,“一定会出现的。”

小九还是满脸的迷糊:“怎么现在的女孩子都长得差不多?”

李振峰忍不住笑了:“你这家伙,多久没谈恋爱了?看漂亮女孩子都长同一张脸同一个身材,你以为是洋娃娃啊?”

“我不是……”小九涨红了脸,刚想争辩。

李振峰赶紧朝门口挥了挥手:“好啦,忙你的去,别添乱。”

小九长叹一声,这才悻悻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