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程

虽说是第一次见王屠钭,但来万蛊窟的路上,柳卿然没少听人谈论承影剑被一个王姓少年觉醒的事,其中王屠钭的名字被提及了好几次。

先前在宽刀门,他教江铃月练武时,江铃月常常会跟他讲一些她在芙蓉城发生的趣事。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跟王屠钭一起干的那些不上台面的混账事。

柳卿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因为江铃月偶尔也会提到几次江桑榆,所以他才会耐着性子将她的话听完。

在未见到王屠钭之前,他从未将他跟让承影剑觉醒的英雄少年联系在一起过,哪怕他们同名同姓,毕竟从江铃月的描述中,王屠钭是跟江铃月一模一样的大草包。

直到他在万蛊窟看到王屠钭拿着承影剑砍那九头怪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直觉还是很准的,王屠钭果真如他料想的一样是个草包,只不过是个运气极好的草包。

也是,要是运气不好,就他那种资质怎么可能成为承影剑的主人?

宽刀门也是有神剑坐镇的,他们看护的是上古神剑湛卢。

柳卿然从小就觉得他早晚有一天是要让湛卢剑觉醒,因而他对神剑很熟悉,第一眼就认出了王屠钭手中握着的就是神剑承影。

他以前在宽刀门的藏书阁内看过几本跟九大神剑有关的古书,对神剑的用法自然要比王屠钭来得清楚。

九大神剑各有威力,也各有秉性。

承影剑在九大神剑中杀伤力只能算中等,因为它是把守护剑,它不像其他几柄神剑那样,本身就具有极大杀气,能顺着主人的性子斩杀敌人。

承影剑只有在主人性命攸关之际才会爆发其最大的威力,不然它就会像小孩子一样,逗着敌人玩。

王屠钭拿它胡乱杀那些小毒虫还可以,杀九头怪蛇还得讲究章法。他跟顾景织一开始就错了,要想杀掉九头怪蛇,不该让顾景织去引蛇,而该让王屠钭去。

王屠钭只要一涉险,承影剑会为了护主疯狂杀蛇。所以方才在上一层洞窟内,他故意让王屠钭去蛇心附近晃,他来砍蛇头,这样不管那蛇多会长头,只要王屠钭一得到机会拿剑刺穿它的蛇心,这蛇就必死无疑。

连王屠钭这种草包都能说出前方有异这种话,柳卿然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王屠钭手中握着的承影剑上。

果然那柄剑在剧烈地躁动,未等柳卿然做出反应,承影剑突然从王屠钭的手中挣脱出去,闪电般射向前面的红光屏。

“小影子!”王屠钭惊呼一声,拉开步伐追了上去。

承影剑剑锋抵达红色屏障,竟不能破其分毫。

柳卿然跟王屠钭纳闷之际,红色的屏障突然散去。

“铃月!”看到里面的人,王屠钭大呼一声。

江铃月跟顾景织两个人躺在石壁下,皆闭着眼一动不动,未知生死。承影剑直直地朝江铃月扑了过去,联想到先前承影剑失控追杀江铃月的事,王屠钭心中一急,一边呼唤承影剑,一边朝江铃月他们跑了过去。

谁知这承影剑这一次竟未攻击江铃月,而是像人一样,围着她“查看”一番,然后停在江铃月身前不动了。

王屠钭一脸震惊地立在原地。

柳卿然捶了他一记,上前几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啊!”

王屠钭连连应了两声,冲到江铃月他们身旁,伸手探了下她跟顾景织的鼻息,抬头朝柳卿然道:“还好,都活着。”

柳卿然点了点头,沉着脸看了地上的两个人一眼,冷声道:“一人背一个。”

“好,我来背铃月,你背顾公子。”王屠钭兀自分配道,说罢,他俯身将江铃月跟顾景织分开。

柳卿然突然出手阻拦他:“我来背江铃月,你去背顾景织。”

王屠钭傻眼,抓着昏睡的江铃月胳膊不放:“为啥?”

柳卿然没有解释,直接从王屠钭手中抢过江铃月,扛在肩上,拎着宽刀走了。

还能为啥,他就是看顾景织不顺眼呗。

柳卿然扛着江铃月在洞内徘徊了一阵,洞内万物尽毁,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看到那个通往外面的水洞后,他料想这应该是万蛊窟最后一层了。

洞内不见万虫之后的踪影,柳卿然也不知顾景织他们有没有取得虫后,反正眼下他们也只能先离开这洞窟了,不然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其他毒物冒出来。

想到这儿,柳卿然没再多想,背着江铃月径直朝那水洞走去。

王屠钭见状,赶忙背着顾景织跟了上去。

那水洞果真通到了外面,柳卿然跟王屠钭两个人背着江铃月穿过瀑布出来,浑身淋了个湿透,不过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也不觉得冷。

倒是王屠钭有些担心另外两个人身子吃不消,江铃月跟顾景织的衣袍上都是血,虽还有气在,但似乎都伤得不轻。

柳卿然看出了王屠钭的担忧,又瞥了眼王屠钭背上的顾景织,表情变得有些沉重:“这里也不知道离客栈多远,我们还是先找路回去吧,苗疆巫医多,等回了客栈再找人救治。”

“其实只要顾公子没事,铃月就不会有事,那些巫医哪有药王谷的人医术高明。”王屠钭道。

柳卿然低吟一声,没有反驳他。

两个人不再闲聊,专心找路,等回到先前落脚的客栈已经是三个时辰后,江铃月跟顾景织都未转醒。

王屠钭领着柳卿然将他俩一同背回江铃月的房间,放在一张**,然后又连忙甩了几个金元宝打发客栈伙计去找巫医过来。

没多久,掌柜的领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上楼,介绍说这是他们当地最有声望的巫医。

王屠钭连忙让位,请老巫医给**的两个人医治。

巫医用手摸了摸两个人的脉搏,沉吟道:“男的没事。女的……再晚片刻,就能收尸了。”

“什么?巫医大人,请你救救铃月!你要多少钱都可以!”王屠钭急着说道。

“我不要钱。”老巫医冷声道,“我治好她,就把她怀里的这个给我。”

老巫医指着江铃月怀里的铁盒。

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感到自己养着的蛊虫兴奋非常,她知道,这客栈内近日来了不少中原人,都是寻那万虫之后来的。来客栈的路上,她听店里伙计说这些人都是刚从万蛊窟回来的。**那少女即使昏死过去,怀中还抱着个缠金丝铁盒,想必那盒子装着的就是虫后。

王屠钭不知盒子里装着何物,一心只想救江铃月,便急着道:“不就是个铁盒子,你尽管拿去。”

老巫医闻言,面露大喜,刚要伸手抢盒子,柳卿然觉得不妥,突然出手拦住了她。

“这盒子是姑娘身上之物,我们都无权替她做决定是否要赠予他人。老夫人不如换个条件吧。”

“我只要这盒子,半个时辰,这女孩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你们自行考量吧。”巫医冷着脸道。

王屠钭急着推开柳卿然,就要把江铃月身上的铁盒给巫医。

柳卿然喊住他:“万一这盒子里装的是万虫之后呢?”

一句话,让王屠钭停下了动作。巫医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我们一行人拼死闯万蛊窟就是为了寻那虫后,铃月生死之际手都要抓着这铁盒,王少侠你若贸然把盒子给别人,她醒了会如何想?”

“那也得先让她醒了再说啊!你没听老巫医说的吗,铃月都快死了。”王屠钭想都不想地直言道。

“可里面若是虫后,给了她,那江桑榆怎么办?”柳卿然也急了。

“铃月都快死了,谁还管江桑榆怎样!反正我只要铃月醒过来,其他我无所谓。”王屠钭不以为意道。

柳卿然气急,见他又要把盒子给巫医,他连忙出手抢了过来,忍不住恶言道:“王屠钭,万虫之后不是你一人能说的事,你若非要把盒子给她,先过我这一关!”

“怎样?你还想打架不成?我告诉你柳卿然,我可是有神剑在手的,你一个耍大刀的能打得过我的承影剑吗?”王屠钭有些来火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过!”柳卿然也气了,伸手就要拔自己的宽刀,“就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

“试试看!”

一刀一剑瞬间对上!“哐”的一声剑气刀气在房间飞转,房间里的家具一下塌了大半,两个人狠狠地压着对方的武器,还要再打的时候,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将他们的手一同握住。

“顾景织!”柳卿然率先回头,惊呼一声。

“太好了!铃月有救了!”一旁的王屠钭也感到十分惊喜。

顾景织面无表情地甩开他们的手,看着柳卿然手里的铁盒道:“柳少侠可否将盒子归还给顾某?”

“你的盒子?”柳卿然讶然道,虽不知里面到底是不是虫后,可想到江桑榆总归是要顾景织救的,他没多加犹豫,将手中的铁盒丢给了顾景织。

“顾神医,快来看看铃月!”见顾景织醒了,王屠钭没工夫再理会那巫医跟破盒子,急着催促道。

顾景织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巫医。

那老巫医感受到他眼神里的寒意,知道这笔生意做不成了,恐伤及自身,连忙识相地拿着药箱走了。

顾景织抬手,摸上了江铃月的脉搏,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对着站在床前等江铃月苏醒的两个人道:“你们先出去。”

王屠钭还想问什么,柳卿然将他一把拽离了房间。

王屠钭与柳卿然双双离开之后,朗悦轩里瞬间只剩下了顾景织跟江铃月两个人。

早在醒来那一刻,顾景织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伤不见了,那么大的两个血窟窿就算是师父在世,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他血肉重生到没受伤之前的样子,江铃月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顾景织眼神幽暗地望着**还在沉睡的江铃月,伸手拉开了她身上的棉被。

看到那件白色带血的里衣,顾景织眉头深皱,修长的指尖直接解开江铃月腰间的衣带,拉开了她身上的那件红色肚兜。顾景织的目光瞬间又暗了几分,脸颊有些发烫,但他并没有就此移开目光。

他是医者,她是病人,她救了他,于情于理,他都得救她。

跟他一样,她的身上完好无缺并没有什么伤口,唯独左胸贴近心脏处有一道红色狭长的疤。那疤痕很新,似乎刚出现不久。

顾景织伸手轻轻地触碰那道伤疤,一股黏腻感袭来,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收回手指一看,指腹上染了血。

那果然是一道新疤。

这像是利刃剖开了她的皮肤留下的伤痕,不是洞窟里那条千足蜈蚣所伤。

这伤又奇怪得很,竟然会自动愈合成疤。

顾景织伸手摸了摸自己完好无缺的胸膛,又将目光移到了江铃月胸前的那条疤上。

顾景织默默地将沾着鲜血的指腹递到唇边,轻舔了一口,跟他之前尝到的味道一样。

原来他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居然是真的?

她……她竟然真的喂自己的心头血给他?而她的血居然能救人?甚至能救一个快要死的人?

顾景眼神复杂地望着**的人,说不出是何感觉。

他自幼饱读医书,什么奇怪的病症他都看过,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这么快地愈合自己的伤口,并且她的血还能救人。

除非……她不是人。

联想到两次在江铃月身上看到的异样,还有她魔怔一般叫他“焚天”,顾景织整个眉心都拧了起来。

倘若江铃月不是“人”,那她是什么?

上古至今,一直有传言,除了人之外,天地之间还存有妖魔神佛,鬼怪修罗。

投靠朝廷的无道派一心修道,想要成神。

凌霄派自二十年前,就开始修仙,隐于仙山之中,难得露脸于江湖。

至于南海云仙宫,早就有传闻那里的人都是海妖所化,据说他们本体是一种人身鱼尾的妖物,古书上有关于此妖的记载,称他们为鲛人。

瑶山阴山派,也被视为邪门歪道,里面什么人都有,他们的行事作风一向被世人所不齿,甚至有人目睹该派内弟子靠人的血肉来修炼元婴。各界武林盟主都一直想剿灭此派,无奈他们行踪诡秘,又善于隐藏身份混迹人世,让人毫无办法。

除了凌霄派的乾坤铃能鉴定他们身上的妖魔邪气,普通旁人无法分辨他们。

十几年前,神剑山庄覆灭之后,他们又抢夺了镆铘剑,消失于世,江湖上久未有他们的踪影。

据凌霄派的掌门所言,那九把神剑原本就是用来斩妖除魔的,它们身上的剑气对阴山派妖魔的气息极为不利,阴山派之所以来抢神剑,应该就是怕世人拿神剑对付他们。

这些阴山派人不显露于世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他们只抢走了镆铘剑,无法与其他势力抗衡。就算镆铘剑认了阴山派的人为主,其主人自身的魔气也会与剑气相冲,想要神剑听命于他,除非剑主魔气能压过神剑的剑气,这样的话镆铘剑将会转化成为一把魔剑。

除去上面几个门派,现今的江湖就只剩下了江秋水领导的清荷派,还有宽刀门、万金堂、嵩山派、浮屠塔五个大门派,还有一些说不上名号的小门小派。

江秋水当了十几年武林盟主,绝非一点本事都没有。如果江铃月不是人,江秋水不可能毫不知情。

所有人都知道,江秋水十分疼爱女儿,不管是江桑榆还是江铃月。然而作为武林盟主,他却从不让江铃月习武。

就算他疼爱女儿,怕江铃月受伤受累,可江铃月毕竟出身于武林世家,出门在外总得需要一些武功防身,可江秋水连基本的防身术都未教过她。

当年他在琅琊山上第一次见江铃月时,她一点武功都不会,身上半分内力也无。除了江秋水故意不让她习武外,他找不到其他可以解释的理由。可既然不让她习武,三年前,江秋水又为何突然将她送去宽刀门?

顾景织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他要想弄清楚江铃月身上的隐秘,只有回去从江秋水那找答案了。

凝思间,睡梦中的江铃月突然低咛了一声,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嘴里呢喃了声:“冷。”

顾景织望着她凌乱的衣服,他的脸色蓦地一红。他别过头去,给她理了下衣襟,然后掀过被子盖住她,侧身坐了下来,握着她的右手给她诊脉。

她的脉象微弱,心脏跳动十分缓慢,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虽然她的伤口愈合了,可是流失了大量的心头血,足以让她命悬一线!

顾景织拿出自己的银针,先按刺入几个大脉。下完针,他喂了她一颗补血速效丸,待她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少年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了开来,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他起身要走。

突然的手被一把抓住,顾景织惊愕地回头,发现江铃月还睡着,只是右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想拉开她的手,她却攥得越紧。

睡梦中她竟哭了起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顾景织停下手上的动作,寒着脸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再度喊出那个名字。

焚天?他冷呵了一声,回头得让郭海查查这焚天是谁。

江铃月哭着喃喃了好几声,都没有再说出“焚天”两个字。

顾景织心头莫名地舒坦了许多,默默在她身旁坐下,回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他一只手刚好包裹住。一时心动,顾景织忍不住捏了两下她的手。

江铃月在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手指扭动了下,与他十指相缠,眼角的泪水散去,她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

顾景织看着她的样子,一阵出神,他知道,自己不该招惹上她。可有些事,虽非他所愿,但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一样。

他与她几番唇齿相贴,她又以血救他,如今他连她的身子都看了,若不对她负责,他枉为君子。

虽然他还没有弄清楚江铃月身上的秘密,也无法确定她是人是妖还是魔,然而不管她是什么,他该担的责任还是要担的。只要她愿意,待江桑榆的事了了,他会给她一个交代。

可就怕她不愿意。

顾景织目光黯然地落下,嘴角扬起抹凉薄的笑意。

他是个将死之人,活不过壮年。

门外突然传来王屠钭的声音:“顾神医,铃月怎么样了?”

顾景织闻言,连忙抽出手,给江铃月盖好被子,朝门口走去。

朗悦轩的门开了,顾景织从房中走了出来,王屠钭等一行人等在门口。

顾景织轻声道:“无碍,日后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行了。这两天可能会发烧,王少侠可以给她找个心细的丫鬟,专门照顾她。”

“好嘞!我现在就去找!”王屠钭一听铃月没事了,立刻开心地掉头就跑。

而柳卿然还站在门口,看着顾景织。

“柳少侠有什么事?”顾景织看着他问。

“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家?”柳卿然道。

“江二小姐这里我还要再给她施针三日,暂时走不了。”

柳卿然双手紧握,垂下头想了想道:“能带着铃月,一边走一边治疗吗?我怕时间耽搁久了,桑榆的病情……”

“柳少侠还真是一心都是江大小姐啊。”顾景织挑眉道。

柳卿然咬了咬牙,最后眼神坚定地望了过来:“是,我一心都是她!”就算被天下人取笑也没关系,他真的一心都是她。

“所以,能不能求你早日动身回江家救她?”柳卿然诚恳地祈求道。

顾景织抬手从怀里掏出装有万虫之后的铁盒,递给柳卿然:“柳少侠话说得漂亮,不知实际上能为江大小姐牺牲多少。”

“你什么意思?”柳卿然不解道。

“万虫之后离开万蛊窟内的蛊虫供养难以存活多久,要想将它成功带回芙蓉城,路上需要内力高深的人每天喂其精血延续它的生命。我受了内伤,王少侠跟江二小姐又内力尚浅,所以我们几人中只有柳少侠可以喂养它。”

“这有何难!”柳卿然一把抢过顾景织手中的金丝铁盒,不以为意道。

顾景织挑眉,提醒道:“虫后的胃口增长极快,一开始只需要几滴就可喂养,到后面就得半天喂一次,甚至一个时辰喂一次,越往后它越饿,吸食的精血就越多。人的精血极为珍贵,得靠后天所养,一旦损耗过度,性命难保,柳少侠确定还要接这虫后吗?”

柳卿然知道顾景织没有在威吓他,可是,只要能救江桑榆,就算要他去死,他也无所畏惧。

“顾神医,是不是真的只要将万虫之后带回给桑榆妹妹,你就能救她?”自从拿到虫后,柳卿然对顾景织的态度好了许多,他敛起了先前的傲气,殷切地问顾景织。

顾景织不置可否:“起码能让她活到明年除蛊。”

“那就只有一年了。”柳卿然握着铁盒的手紧了紧,哪怕多活一天也可以……

既然已经决定回程,王屠钭让掌柜的备了辆马车,三个男人待江铃月烧退,并带着她一同踏上了回芙蓉城的路。

江铃月还未醒来,顾景织在马车内给她施了几次针。

马车行驶速度过慢,柳卿然归心似箭,顾景织便让他跟王屠钭骑着快马先行,他留下来照顾江铃月,待江铃月醒了,他再带着她追赶他们。

按理说,柳卿然急着回芙蓉城救他的心上人,他王屠钭又不急,那柳卿然又不是不认识回去的路,他没必要跟着他一道骑快马先走。

他好不容易见到铃月,这次光顾着帮她给她姐姐找蛊虫,还未来得及和江铃月好好叙叙旧呢,但既然顾神医提了这么一嘴,王屠钭仔细斟酌了一会儿,立刻明白了顾景织的意思。

顾神医这是嫌他留下来碍眼了啊。

果然那些外表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欲样的人,大多都闷骚。不就是想跟铃月独处吗,他早就看出来了。

这顾景织武艺高强,医术又好,人品也不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妹夫啊,他这个做兄长的可不能当电灯泡,走,必须走!

王柳二人先走了,顾景织这边带着江铃月坐着马车慢慢走着,过了半日,马车行至附近的驿站,郭海早已在等候在门口。

顾景织抱着昏睡的江铃月从马车里下来。

郭海立刻迎了上去,望着江铃月,惊诧地问:“少主,你怎么把江二小姐带来了?”

顾景织没回他,直接吩咐道:“去备点热水送房内。”

“少主是要沐浴?”

“不是我,是她,心脉受伤,需要活血通经。”

“好,我这就让人准备。”郭海领命。

顾景织疾步走进驿站,先把江铃月安顿在自己房间,然后跟着郭海走去了对面的房间。

房间内都是他的人,一见到他,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齐齐行礼,叫了声:“少主。”

房内的四方桌旁围坐着几个汉子,那些人身上都多少带着伤,其中一人左腿裤脚卷起,露出一个大血窟窿。

顾景织朝受了腿伤的男人走了过去,弯下身,仔细地观察那人的伤口。

那人见他如此屈尊,忙不迭地道:“少主不可……”

顾景织没理会他,转头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去拿个炭火盆,再拿把匕首过来。”

说罢,他再度垂眼看向那人腿上的窟窿,冷声道:“虽然你及时封住了腿上的几个血脉,又吃了通淋丸,但伤口上的余毒仍有不少,需要刮肉去毒,有点疼,炳道你且忍忍。”

张炳道闻言,双眼发红,歉疚道:“少主,我不怕疼,我只怪自己无能,没能保下那些兄弟。万蛊窟一行,我们损失了不少弟兄,不过所幸,少主安然无恙。”

想到那些死在窟内的兄弟,房间内的其他人都跟着红了眼眶,他们的人本就没剩多少了,这一趟,为了取那虫后,他们折损了十几个壮士,能不心疼吗!

可是为了大业,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拿不到苍梧剑,他们照样会成为轩辕剑的剑下亡魂。

“我们没有完成任务,请少主责罚。”一人先跪了下来,主动请罪,其他人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顾景织一直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人端着炭火盆走了进来,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

顾景织拿过匕首在炭火上烤了许久,直到刀尖泛红,才冷声道:“万虫之后我已经拿到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极险的情况,我若叫你们先走,你们便走,再违背命令,我决不轻饶。”

“可是我们怎么能丢下少主一人不管。”张炳道激动道。

顾景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将烫红的匕首贴在了张炳道腿上的伤口上,一边刮着他腿上的腐肉,一边说道:“那要跟着一起死吗?无用的牺牲是最没有意义的。”

张炳道痛叫一声,死咬着牙,脸上全是冷汗,但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帮张炳道清除完腿上余毒,顾景织将匕首扔在了一旁,让人给张炳道上药,自己则去水盆清洗了下双手。

其他人身上都是些皮外伤,郭海已经帮他们处理过了,所以不劳他费心。活着出来的人中,除张炳道伤了腿外,还有一人手臂被蜘蛛咬了。据张炳道所言,那人没来得及封住全身血脉,没撑到出谷就死了。

对于死亡,顾景织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他们的人死得太多了。

整整一个军队的人,竟然只活了四五十个人,看来那皇城里的人是非要他死不可啊。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父子之情吗?

沉思间,郭海走了进来。

“少主,热水已经给江二小姐那边送过去了。”

“恩。”顾景织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又出声道,“你去再买几套罗裙,比之前那套大一个尺码。”郭海猜想他这是又要给江铃月买,不敢多嘴发问,刚要点头,就听到顾景织又道了一句,“不要买红色的。”

“那买什么颜色的?”郭海奇怪了,给江铃月买衣服,少主有必要在乎什么颜色吗,反正他又不看。

顾景织垂眸想着江铃月的样子,沉寂几秒,嘴里吐出两个字:“月色。”

江铃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汪辽阔无边的深海中,她拼命地在海里游着,想要往上去看看海上的世界。

突然,一张大网网住了她,她被抓离了海面,入眼就看到一个穿黑衣的高大男子,正歪着头看她。

那人长了张十分好看的脸,江铃月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她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她有记忆开始,她见过的无数张脸,都不及眼前这张脸万分之一的惊艳。

一路上她碰到许多鱼虾,都跟她说海上的世界美得很,不仅东西美,吃的食物美味,就连人也长得比海里的美。

她这会儿看了,觉得那些鱼虾诚不欺她,这海上面的人果真好看得如谪仙一般。

她望着那张脸,不由得看痴了。

突然,后背一疼,原来是那人拿一条焦黑的树枝在戳她的脊梁骨。她一身皮肤娇嫩得很,岂容他这般折腾,虽那人并未用力,可她还是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刚要骂上几句,就听那人对着她一脸失望道:“抓了半天,竟然只抓到一条小鱼,瘦得很,都没几两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江铃月平生最讨厌人家说她是鱼,她是见过海底的鱼的,都丑得很,哪有她好看?她可是有双翼的,还有七彩的羽毛,整个海底就没有比她更好看的生物了。

她当即有种被羞辱了的感觉,气哼哼地朝那人凶道:“你才是鱼呢!你全家都是鱼!”

“哟,还没化成型,就会说话了,不愧是集天地精华孕育出来的灵物,可爱得紧。”

那人嬉笑道,伸手将她从渔网里抓了出来,两只手指捏着在眼前晃悠了几下,故意戏耍她:“你说你不是鱼,那你怎么长鱼尾呢?”

江铃月哽住,她的确是有鱼尾巴,可她还是不愿意承认她是鱼,她才不要当丑八怪呢。

“我……我还长了翅膀呢,你怎么不说我是鸟啊?”她挺着小小的胸脯反驳道。

那人笑了笑,身上的衣袍像夜一般黑,缎似的黑发毫无束缚地披散在肩上,风一吹,发丝迎风舞着,笑容在风中更是耀眼。

“都没出过海,你竟也知道自己长了一对羽翼,觉得自己是只鸟,倒是神奇。”那人弯着眼说道,嘴角泛起笑意。

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江铃月没出过海见过鸟,可她也听别人说起过鸟长什么样的啊!鸟都跟她一样,有翅膀,就是没鱼尾巴。

所以确切来讲,江铃月也算不得是鸟,可是比起当鱼,她更愿意将自己归做鸟,因为鸟能飞啊,肯定比常年待在水里的鱼来得好吧。

江铃月被他的笑迷花了眼,但还是拼命眨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那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出过海?”

“你的羽翼都没开过一次,你要是出过海的话,肯定会飞,羽毛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部黏在一起。”那人懒洋洋回她。

江铃月见他一副很懂的样子,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知道我是什么鸟吗?”

这个问题她在海里其实问过许多生物,可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海里只有她长着鸟身鱼尾,怪异得紧。

别说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反正从她睁开眼,能记事起,她就生活在海底了。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那少年听她这么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手指捏着她的羽翼道:“你可不是鸟,你就是鱼。”

“不是,我不是鱼,我才不要当鱼,鱼太丑了,我比它们好看一百倍,一千倍。”江铃月气呼呼地再度反驳。

那人似乎很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高兴地用手指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你是什么,可整个天地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就是一条鱼,就算你比其他鱼长得好看,你也还是一条鱼。”

“我不要当鱼!”江铃月哭了,气得扑腾着翅膀跟鱼尾,嘶吼起来。

“为什么,就因为你觉得鱼丑?可你现在也不好看啊!都没幻化成人型,鱼不鱼,鸟不鸟的,你嫌弃鱼,鱼族估计还嫌弃你呢。”黑衣少年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话刺痛江铃月了,她瞬间疲了下来,不再动弹,任由那少年继续嘲笑她。

他说得没错,鱼族确实不喜她,它们把她当异类。最初她也不嫌鱼长得丑,也想跟它们一块玩,可是它们老爱骂她是杂种,她就很不高兴,觉得反正你们说我不像鱼,我还认为你们丑呢。

久而久之,她就不想当鱼了,想当鸟,想着或许鸟族比鱼族有眼光,愿意接受她呢,所以她一直想要游到海面上去,飞到天上找鸟族攀亲戚,哪知道这刚要出海面,就被人给网住了。

江铃月怄得很,但又无可奈何,谁叫她只是一只小小的兽呢,个头还不如那人一条胳膊来得粗壮,想逃都挣脱不了。

那少年看她这般丧气,似乎也觉得她可怜,顿时同情心泛滥,松开了揪着她的手指,将她扔在了沙地上道:“你我都是这天地的孤家寡人,算你跟我有缘,今日我就送你一份大礼。”

江铃月“啊”了一声,不知那人要搞什么名堂。

忽然那少年指尖朝她一点,一阵风将她卷了起来,待她再落地时,她的鱼尾变成了双足,双翼变成了两条藕臂,她不由得抬起手臂一看,她竟然跟那少年一样,有了双手。

“我……我这是变成人了吗?”江铃月激动道。

少年双手环在胸前,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道:“算是吧,我给了你两千年的修为,别说幻化成人了,你现在都可以直接位列仙班成神了。”

江铃月仰着头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敢情她这是遇到神仙了,之前她在海底听那些虾兵蟹将讲过,天上有神仙,法力高深得很,随便就可以把一样东西变成人,什么花啊,草啊,鱼啊,虾啊,都可以。

像她这种小兽要变成人必须得修行数百年,吸取天地之精华,或者吞食同类增加修为。

她自幼没什么远大抱负,一心只想认几门亲戚,以后活得没那么孤单而已,对修炼成人没多大执念,一是因为她懒,二是因为她打不过人家,更没本事吞人修为。

不过现在得此机缘突然变成人了,江铃月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倒是觉得有些新奇,她对着海面照了下自己的样貌。嗯,虽然没有那少年那般惊艳脱俗,倒也算是副好皮囊。

江铃月乐滋滋地对着海面照了又照,忽而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身上赤条条的,都没有衣服穿呢。

先前她在海底见过一群鲛人,那鲛有男有女,男的长得像少年那种模样,女的就像她这样的,可他们身上都有衣服穿的,跟她玩得很好的蛤蟆精告诉她,如果男女不穿衣服在一起是要生小娃娃的。

如今她跟那黑衣少年在一块儿,她是不是也要生小娃娃了?

天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鱼是鸟,这少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他们俩要是生小娃娃不会生出个四不像吧!

似乎听到了江铃月的心声,那少年指尖再度扭转了下,江铃月的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月色衣裳,头上也多了几根发饰。

江铃月一脸欣喜地转着圈圈回头,就见那少年红着脸没好气地瞪着她道:“本座是上古混沌时期就诞生的神龙,就算要跟你这小鱼生仔,那也是龙仔,什么四不像。”

“你竟然听得到我心里的话,你是神仙吗?这也太厉害了吧!”江铃月一脸震惊地道。

那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甩手就要离开。

既然化成了人型,江铃月也不想再上天找鸟族玩了,见那少年要走,她立刻跟了上去,厚着脸皮地要与人结伴同行。

那少年神祇没有制止她,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阴恻恻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跟着我?”

江铃月摇头:“不知道,你不是神仙吗?”

江铃月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敢?”

那少年气得哽住:“你没听过我名字?这山川河海,没一个生物听到我名字不避得远远的。”

“可是我真没听过呀!他们为什么听到你名字就要躲呢?因为你很凶吗?”江铃月歪着头问他。

少年闷声不答。

江铃月黏在他身旁继续道:“我不觉得你凶啊!我觉得你长得怪好看的。焚天,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我没有名字,你说我叫什么好呢?”

“叫什么?叫你小傻鱼吗?”

“我不是鱼,我是鸟!”

“那叫你小傻鸟?”

“行啊!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

“还真挺傻的。”少年抿唇而笑。

“咱俩还挺有缘的,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以后就结个伴吧,这样天大地大,我们就再也不会觉得孤单啦。”

“我才不需要什么同伴呢!”少年傲着头说道。

江铃月瘪了瘪嘴,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双眼雾蒙蒙的:“可我还挺想要一个同伴的。”

焚天望着江铃月一时没了言语,他稍显烦闷地转过身,迈开双脚,大步往前走去。

见他不再赶自己,江铃月捏了下双手,光着脚又追了上去。

海边的夕阳下时不时地回**着少女银铃般的嗓音:“焚天,你走慢点,你等等我呀!”

“焚天,我饿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焚天……”

“焚天……”

……

江铃月忘记了跟着这少年走了多远的路,也忘记了时光在他们身边流转了多少回,只记得不知道多少个日月轮换后,他们还在一起同行。

梦里的夕阳美得让人刻骨铭心,突然,画面一转,她的梦只剩下了如墨的黑色。

初遇的少年已经变成了高大英俊的男子,依旧是黑衣披发,眉宇间难掩冷峻,他只身站在巨海之上,手里握着把黑色的剑,在向天呐喊。

她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也看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混沌之海被天劈开了一道口子,几道雷光骤下,一群穿着银色铁甲的人从天上腾云下来。

她的心一阵收紧,似乎预感到有什么即将要失去。

她害怕极了,拼命地呼唤着男子的名字:“焚天?焚天!你回来啊,焚天啊!”

回答她的只有凛冽的风还有海浪的巨啸。

黑色的猛浪朝她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吞没。

她尖叫一声,哭着从梦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旁边坐着顾景织。

顾景织表情阴沉地看着她,目光有些阴寒。

他的脸与她梦中梦到的男子重合在了一起,江铃月忍不住震惊地咬住手指,惊呼一声:“焚天?”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酸。

江铃月刚从那个奇怪的梦里醒来,还有点蒙蒙的,她再看顾景织时,小脸不由得泛起了红。

起初她在梦里就觉得那个叫焚天的少年长得有些眼熟,这会儿看到顾景织,她终于明白了,这哪是眼熟啊,那焚天的脸跟顾景织的脸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她怎么做梦都要梦到缠着他呀?她不过才见过他几面而已,难道真喜欢他?不会吧?肯定是因为万蛊窟救过她,他们俩还那啥过,她才不小心梦到的。

江铃月越想越脸红,再看那顾景织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样子,她不由得腹诽起来,这顾景织也太冷漠了吧,他俩那么亲密的事都做了,他竟还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

想到万蛊窟的事,江铃月联想起自己昏睡前的情景,她记得顾景织因为救她受了重伤,感觉都快要死了,怎么现在看起来他好好的呀,反倒是她昏迷不醒了。

这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江铃月纳闷地盯着顾景织的胸前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顾景织,你没事吗?我怎么记得你被那个蜈蚣捅了两个大窟窿,满身是血,快要死了。”

顾景织挑眉,看着她问:“你又不记得了?”

江铃月茫然地摇头:“我就记得你被大蜈蚣捅伤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了。对了,顾景织,我怎么会昏迷呢?我昏迷了多久?我们又是怎么逃出万蛊窟的?天啊,我怎么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胸口也疼,全身都疼,这疼的感觉似曾相识!”

说到这儿,江铃月像只奓毛的猫一样:“啊!你方才是不是收了银针,你拿银针扎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又趁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不轨之事!啊,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怎么又换了!”

“你不要脸!”江铃月一个巴掌打过来,顾景织抬手,轻松接住,眼神发暗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她道:“你没中毒,头疼是因为你睡多了,你睡了三天三夜。至于胸口疼,是我这几日一直在你的心室旁扎针,你心脉受损所以才会昏迷不醒。至于衣服……在客栈是王屠钭给你找了丫鬟换的。”

“是吗?”江铃月将信将疑道。

顾景织见江铃月一副不记得她自己取心头血救他的样子,眉头再度皱起。

她这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

“你都不记得了?”顾景织问,“你在客栈,在万虫窟,都把我认作焚天一事也不记得了?”

江铃月诧异地瞪大眼睛:“我把你认作焚天了吗?不会吧,那焚天明明是我梦中的人啊。不过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她在万蛊窟叫他焚天,甚至取心头血救他,只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人?

顾景织的脸越来越黑了。

江铃月点点头:“对呀,真的一模一样,那梦好奇怪,我还变成了一只鸟不鸟、鱼不鱼的怪物,我看过很多话本,都没见过有这样的怪物,不过那不重要,做梦有时候就是能梦到很多奇怪的东西,我以前上老夫子的课经常睡觉做梦,都习惯了。顾景织,你快先给我诊脉看看我有没有病啊?”

江铃月捋起衣袖,将手腕露了出来,再度伸到顾景织面前。

顾景织眼皮微抬,没有动手:“你身体已无大碍。”

“无碍为什么我老晕倒啊?难道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江铃月一脸惊恐地望着顾景织,整个人都不好了。

先前宽刀门里的厨娘怀孕,整天疲倦得很,一天到晚都躺在**睡觉,偶尔也会犯晕。

她这不会也是怀孕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江铃月脸颊一阵滚烫。

顾景织扫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是什么?”

江铃月看着他,欲言又止了会,艰涩地开口道:“难道是……难道是真的有了你的孩子?”

顾景织差点没坐稳摔下去,羞恼地低声训斥:“江二小姐慎言!”

江铃月一脸谴责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还不承认!你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顾景织沉着脸看她,白净的耳朵微微透着粉红色,望着江铃月咬着牙道:“我最后再解释一次,那日你忽然在我房间晕倒,然后压着我叫我焚天,反正我什么也没干,与你也是清清白白,江二小姐若是不信我,自己找个医女验身便是。”

江铃月听完,眯着眼想了一会儿,看顾景织的样子好像也不在撒谎,遂让步道:“好吧,暂时相信你了。”

顾景织看着她,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过先前江二小姐昏睡不醒,顾某替你扎针时,确实有所冒犯。江二小姐若在意的话,等日后回了江府,我会向江盟主说明此事,向其提……”

“不不不……不用了!”

未等顾景织说完,江铃月一听到他要去找江秋水,立刻激动地伸手阻止道,“我不在意,医者救人,这都是应当的!我还没谢谢顾神医救我呢,哪能占您便宜!”

顾景织看着她急忙撇清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不快。许久,他嘴里才淡淡地说道:“如此便好。”

马车继续快速地前行着,江铃月突然觉得车内憋闷得慌,顾景织已不再搭理她,只顾坐在一旁看一本药典。

江铃月对他手中的书不感兴趣,有点想问他关于王屠钭的事。但看顾景织一脸冷漠的样子,她又懒得自找没趣,索性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两眼。

江铃月料想这应该是顾景织请的随从,也没敢问他为何请个独臂的。

她探着头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又活了过去,心情也好受了许多,便跟车夫絮叨起来。

“大叔,我们这是去哪啊?”

郭海正在驾车,听到江铃月跟他说话,他撇过头扫了她一眼,道:“江二小姐,这是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

江铃月窘了,被郭海这么一说,她当即巡视起四周来,这果真是回芙蓉城的路,他们这是要回江家了?

也是,万虫之后既然拿到了,他们是得赶紧回去救江桑榆的,只是不知道王屠钭怎么样了。

江铃月回头朝马车内看了一眼,顾景织身子侧对着她在看书,似乎不大想搭理她。

江铃月撇了撇嘴,有些难过地转过头,继续跟郭海闲聊:“大叔,你这赶一趟车能赚几个钱啊?”

一听这话,郭海就明白了,江二小姐这是无聊了。

也是,他家少主性子寡淡,不怎么爱与人说话,原本他觉得顾景织对江铃月已经算是另眼相看,很是在意了。毕竟在驿站那两天,少主对她很是照顾。

要说他们的人受伤的也不少,可没见哪个被顾景织这般对待的。

方才他俩在马车内的对话,郭海都听见了,他虽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思,可是顾景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这是顾及江铃月的名声,愿意对她负责向江秋水求娶她来着。

他在外头听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恨不得插嘴劝阻顾景织几句,哪知道这江铃月居然拒绝了?

就算不去看马车内顾景织的脸色,郭海也猜得到他家少主此时有多不爽。

“替少谷主办事,是郭某的福分。”郭海声音冷淡,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样子。毕竟少主看不上她是一回事,她拒绝少主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铃月又问:“郭大叔也是药王谷的人?”

郭海不答,他是残留的张家军,按理说跟药王谷没多大干系。

此番顾景织回江府不知道要待上多久,先前少主只身留在万蛊窟,所有人都担心不已。张炳道恐他再出事,硬是要他身边留几人。

张炳道和其他几位在万蛊窟内,与王屠钭跟江铃月打过一次照面,再出现难免惹人生疑,所以看护少主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个独臂书生身上。

顾景织出身药王谷,身边有个落魄书生做随从,倒也不算太突兀。

江铃月见他不吭声,便当他默认了。

她朝郭海挤了挤,直接坐到他身旁,熟稔地问道:“郭大叔,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提剑少年,他是我朋友,他手里的剑非比寻常,是把神剑。”

“江二小姐问的是王少侠吧?”

“对对,郭大叔你见过土豆?他从万蛊窟出来了吗?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啊?”江铃月激动地问道。

若非因为她,王屠钭都不会进万蛊窟,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王员外不会放过她,她自己也没法原谅自己。

郭海不咸不淡道:“江二小姐不用担心,王少侠好得很,他这会儿跟柳少侠带着万虫之后应该快到你们江府了。”

“柳少侠?”江铃月惊疑,“你说的不会是柳卿然吧?”

“是。”

江铃月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这次来一路上都没遇到柳卿然,还为他担心来着,这下可以向柳叔父柳婶娘交代了。

江铃月开心极了,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出万蛊窟的,但既然大家都没事,又给姐姐拿到了虫后,也算是乐事一件,怎么逃出来的不重要。

此番得到万虫之后她也有一点小功劳,爹爹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想到这儿,江铃月就恨不得立刻出现在江府门口。

郭海愿意和跟她说话,江铃月便得寸进尺起来,她又朝他挤了挤,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郭大叔,既然我们拿到了虫后,为什么要跟土豆他们分开回家啊?是你家少谷主有什么事吗?”

郭海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他家少主之所以慢行几日,还不都是因为她一直昏睡不醒嘛。

“我们少谷主是……”

郭海刚要跟江铃月解释缘由,就听到车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郭海!”

郭海立刻噤声。

见郭大叔突然不说话了,江铃月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她小嘴一噘,掀开车帘子,又钻进了车内,耷拉着脸朝顾景织发小脾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自己不愿理我就算了,怎么还不让别人跟我说话呢?这离芙蓉城还有好几天路程呢,你是要憋死我吗?”

顾景织单手拿着医书依旧认真地看着,连眼都没抬一下。

江铃月感到更憋屈了,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这会对着个不说话的书呆子,她可是要疯的。要换个其他人,江铃月这会说不定就要上前去闹了,把人家的书先抢下来,再胡搅蛮缠一会儿。可是对方是顾景织,只要一想到他在万蛊窟那大蜈蚣前舍命救她的样子,江铃月就理亏,觉得自己欠了人家,也不好肆意耍性子。

见顾景织不搭理她,她只好一个人躺回座位上,小脸朝天,跷着二郎腿,无聊地摸着下巴,忽然发现那块玉佩居然还在她脖子上,顾景织居然没拿回去?

“这玉佩?你不要了?”江铃月奇怪地问。

“这玉与你有缘,赠你了。”顾景织看着医书道。

“真的!你这么好!”江铃月开心地握着玉佩,“我很喜欢,自从捡到这块玉佩,我每天都戴在身上,感觉就像,就像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就连这上面复杂的符号我都会画了!”

“那不是符号,是‘鳐’字。”

“这上面刻的是神族的古文字,跟现在的汉字不同。”

“哇!神族的古文字你都认得,你好厉害呀。”江铃月凑近,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顾景织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么好的玉佩你当真送我?”

“不过是块没用的玉佩,江二小姐如此喜欢,便拿去吧。不过,不管是这块玉佩,还是琅琊山之事,顾某还希望江二小姐能守口如瓶。就当是还了我救你家姐之恩可好?”顾景织轻声问道。

江铃月愣愣地看着他,脑袋里快速地算来算去,算了半晌,她才惊喜地对着顾景织连连点头。

当然好啊!自从皇城叛乱被评定后,去过琅琊山那批锦衣卫都已不知去向,这件事除了顾景织和自己,没人知道,还有什么可提的。就算他不交代,她也不会和别人说的。

看她点头,顾景织垂下眼帘,他知道就算不做交易,江铃月也不会向别人告发他的身份,毕竟她要说的话三年前就说了,没必要等到现在。他之所以提了这一茬儿,不过是让她心安理得收下那块玉佩罢了。

那块玉除了他出生那次,此后在他身上十多年从未有何异象,结果到了江铃月身上,竟频繁爆出那么巨大能量的红光来。

或许这玉能帮他解开江铃月身上的那些谜,而江铃月也能帮他解开这块玉佩之谜。

情绪一路高涨之后,江铃月忽然感觉自己饿了。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后,她可怜兮兮地看向顾景织。

顾景织冷着脸从身后拿了个食盒出来,递给她,里面都是离开驿站前他让郭海买的一些零嘴。

他们已经比柳卿然他们晚了好几天的路程,若她饿了闹了,他可实在没工夫半路给她找吃的,所以先备着以防万一。

江铃月当即两眼放光,一把将食盒接了过去,忙不迭地打开,随手就拿了里面一块杏花酥塞进了嘴里。

“太好吃了,顾景织你在哪里买到这么好吃的糕点的,就买了一盒吗?吃完还有吗?”

顾景织看着她那算不上好的吃相,重新拿起了医书,遮住了脸,淡淡道:“别吃太多,容易积食,吃完还有。”

“唔,知道了,顾景织,我发现你人还挺不错的。”江铃月含糊不清地称赞道。

顾景织没吭声,只是藏在医书后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了些。

江铃月一吃饱,就感觉困了,将食盒重新盖好放到一边,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歪在座位上,嘴里哼了一会儿小调就睡着了,再也没有去烦顾景织。

顾景织静静地望了她好一会儿,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医书自然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江铃月还在睡,顾景织下了马车,郭海牵了一匹快马朝他走了过来。

“少主,您要的快马。”

顾景织“嗯”了一声,牵过马,朝郭海吩咐道:“我先赶去江府,你带着江二小姐慢慢赶来。她身子还很虚弱,每日的药务必让她服下。”

“是,少主。”

“嗯,回去吧,今夜风寒,就不要赶路了。”顾景织说罢,掀起白袍,一跃飞上了马。

郭海看着他急于离去的样子,忍不住地出声喊住他:“少主。”

“还有事?”

“你真把那玉佩给那江铃月了?那可是你的贴身之物,有它在,他日别人才能承认你的身份。”郭海急忙劝道。

他先前在马车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少主说那是块没用的玉佩。怎么可能没用?那可是他皇族身份的象征啊!

顾景织敛眉,勒紧手中的缰绳,朝停着的马车看了一眼道:“无妨。”话音还没落地,他也不等郭海再度劝阻,小腿夹了下马肚,喝了一声,那匹马瞬间如闪电般疾驰而去。

郭海一脸愁怨地望着白衣少年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铃月这一睡又睡到了天亮,她感觉整个人都乏力得很。

等她醒来,马车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当即紧张地掀开帘子一看,驾车的依旧是那个独臂的郭大叔,就是不见顾景织人。

江铃月奇怪地问了郭海一声:“郭大叔,顾景织人呢?”

“走了。”郭海说完顾景织的去向,便不再说话。

江铃月听后,脸上露出几丝失落的表情来,她隐约明白了顾景织没跟柳卿然他们一起先回芙蓉城是因为要留下来医治她。

明明江桑榆危在旦夕,所有人都等着顾景织回去救她,江铃月却在这关键时刻成了累赘。一想到因为自己延误了姐姐的救治,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郭海见她这般自责,忍不住安慰她道:“江二小姐不必担心,少主现在快马赶去,也晚不了半日。”

“真的吗?”江铃月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郭海忍不住发笑道:“郭某从不骗人。”

江铃月点了点头,暗自松了口气:“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继续问郭海:“郭大叔,你知道我怎么昏迷的吗?”

这一点郭海也不知情,他第一次在驿站见到江铃月时,她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看从郭海那问不出什么来,江铃月只得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马车内,歪在榻上将在苗疆发生的事前后都梳理了一遍。

仔细算来,她前后一共晕过两次,一次在顾景织的房内,一次在万蛊窟。前一次晕倒前,昏睡了一天就醒了,第二次整整昏睡了三天。

这样看的话,江铃月发现她两次晕倒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跟顾景织有关,但她之前在琅琊山也见过顾景织啊,没有晕倒啊!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江铃月一贯心大,索性不再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