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迹

琴声婉转悠扬,伴随着少女的哼唱,天地都跟着变色起来。

西方天际一片乌云压来,原本在海域中汲水的鲛人们全都惊慌失措地从水中爬了出来,恢复人腿,紧张地站在炼玉身后。

“炼玉长老,这是出什么事了?”

“长老,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何会带他们进谷?”

“……”

耳边传来鲛人们惊恐的声音,炼玉同样紧张地看着还在抚琴的顾景织他们,朝众人道:“他们是来救我们的人。”

“救?真的吗?长老,我们有救了吗?”一名鲛人少年激动地说道。

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天好黑啊!是要下雨了吗?长老,他们是在弹祈雨的曲子吗?我们要有水了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炼玉不忍打破他们的希望,微微地点了点头,对他们挥手道:“我们会有水的,你们先回去,不要打扰他们。”

众人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携手离开了那片狭窄的海域。

待所有人散尽,整片海域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炼玉才忍不住焦急地问姬鳐:“赑屃什么时候会出来?”

“赑屃一贯很懒,贪吃且嗜睡。一睡就要睡上好些年,这会应该还没醒呢,等它醒来,自然会离开。”姬鳐停下嘴里的哼唱,淡淡地说道。

“那天为什么黑了?”炼玉紧张地问道。

“那是《九黎》引来的妖邪之气,他们以为是焚天回来了。”

“焚天是谁?”炼玉迷惑道。

姬鳐起身抬头眺望着远方压过来的黑雾,眼眸清澈道:“他是天之子,混沌之主。”

“混沌之主?”炼玉隐约觉得这名有点耳熟,但她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见过。

顾景织低着头,依旧在弹奏九黎,全然没有听她们的对话,白发迎风乱舞着,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琴弦,眼神一片哀寂。

姬鳐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想要透过他查找着某个人的影子。

他跟焚天实在是太像了,可也仅仅是像而已。

遐想间,突然她们脚下的地面裂了开来,一声巨吼从地底下传来。沙海上顿时狂沙翻涌,飞扬的沙土很快地盖住了仅剩的那片海域。

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炼玉一脸绝望地望着被黄沙掩埋的那片海水,发出了凄厉的嘶吼:“不……”

顾景织见状,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俊脸煞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地面碎裂了开来,一阵地动山摇,黄沙从地底下涌出来,似乎要将他们吞没。

炼玉痛叫一声,飞身就要朝被淹没的海域飞去。

顾景织伸手拉住了她:“夫人不可!”

炼玉眼里含着血泪,要甩开他的手。

突然脚下涌出两股细沙,将他们往沙海下拖去。

又一顿嘶吼,一只巨大的龟兽从沙海底下钻了出来,飞到了空中,睥睨着他们。

“这是……”炼玉惊愕地望着头上的庞然大物,吓得面无土色。

她跟顾景织的身子被砂砾埋了一半,不得动弹。

顾景织与她并排困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四周,寻找白衣少女的身影。

“铃月!”

见四周空****的,只有他跟炼玉两个人,顾景织脸色顿时大变,焦急地要从这沙土里挣脱出来。可这沙土如磐石般坚固,将他们埋得严严实实的。

忽然的,眼前一道白色的人影闪过。

顾景织惊愕地抬头,望着飞身站在赑屃头上的白衣少女,一时没了言语。

同样沉默的还有姬鳐,她静静地看着底下被砂土淹没的顾景织等人,眼里闪过几丝冷漠。

最后的一点海域被毁了,这些鲛人快要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个像焚天的男子。

姬鳐知道,不管他跟焚天长得有多像,他都不是焚天。她完全可以不用管他跟那些鲛人们的死活。

就算没了鲛人血,她大不了舍弃这副肉身,回到苍梧剑中。她已经将赑屃唤醒,只要再去阴山派觉醒镆铘剑,再将所有神剑召唤到她的身边,即使只剩剑灵,她也可以让赑屃带她回混沌之海,复活焚天。

可是,当她要跟着赑屃离开这里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一眼。

他明明可以怪她,但没有,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

就跟当初她眼睁睁地看着焚天被神界诛杀在她面前一样,那么的绝望,万念俱灰的感觉。

明明已经没有心了,可姬鳐身体里还是传来一阵痛感,像心被狠狠刺痛了一样,她别过了脸,不再看底下被埋在沙土中的人,红唇微咬,对着赑屃耳语了几句。

赑屃突然摆动龟尾,调转身形,朝远处的黑雾飞去。

挪到黑雾所在之处,赑屃张开嘴,将那些邪气全部吞入了口中,然后摆着尾巴扬长而去。

姬鳐从它身上飞了下来,现出体内的苍梧剑,飞到了高空之中。双手大张,头颅高昂,飞进了云层之中。

见她的身影消失,顾景织惊慌地用内力震碎了周身的沙土,拉着炼玉从砂砾中飞了出来,疾步朝江铃月消失的方向奔去。

“铃月!”

“江铃月!”

“你别走!”顾景织站在沙海中,接近崩溃地大喊着,却不得回应,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忽然,空中响起几道霹雳,盘浮在沙海上空的云层散了开来,白衣少女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女双眼紧闭,身体蜷缩在一起,双手抱着膝盖,像个熟睡的婴儿。

她的身后,显现出一只七彩的似鱼似鸟的图腾。

顾景织站在底下,惊惶地望着她,嘴里喃喃:“铃月……”

“这是七彩文鳐鱼!”炼玉不知何时来到了顾景织的身旁,抬头望着天上的七彩瑞兽,惊呼道。

顾景织惊愕地再度抬眼看向白衣少女。

这是她的真身?她不是说真身被封印了吗?为何会?

不容他多想,少女额前剑印大作,身后沉睡的鳐鱼睁开了的双眼,张开七色羽翼,空中雷鸣声越来越频繁,几滴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随即雨水接二连三地从空中落下,骤雨倾盆而至。

“这是雨!下雨了!”炼玉激动地流出了泪水,伸手触摸那些从天而降的雨,“她竟然真的是七彩文鳐鱼!文鳐鱼能御风降雨!能满足世人一切的愿望!下雨了,终于下雨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炼玉流着泪大呼着。

雨水浇灌在她的身上,她的容貌慢慢恢复成年轻的样子。

她高兴地在雨中起舞,幻化出水蓝色的鱼尾。

在雨水的冲击下,沙土被冲散,诸多被困住的鲛人全都从砂土中挣脱出来,张开双臂,尽情地享受着雨水的滋润。

那片原本被砂砾覆盖的海域也渐渐显现出来,整片沙海慢慢被雨水给覆盖,形成了新的海域。

顾景织被炼玉带离到沙壁之上,他一脸担忧地望着空中降雨的少女,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她不是对这些鲛人很冷漠吗,为何突然会不惜暴露自己,给他们降雨呢?为什么呢?

空中,姬鳐睁开了清澈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底下的白发少年,微微地笑了。

她体内吸收了坤屯玉里的混沌之力,那股力量来源于焚天,足以让她在真身被封印的情况下,也能使用她的灵力。

来时,她答应过他,会护他安全,会帮他找鲛人血。

她现在这么做,也不算是食言。看在他对她还算不错的份儿上,她就当还他这个人情了,以后,他们就真的两不相欠了。

赑屃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她又这般施法降雨,神族定是被惊动了。

她的行踪肯定暴露了,光栾很快就会派人来阻止她。

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得走了。

姬鳐张开了羽翼,朝赑屃离开的方向飞去,忽然,一道雷电劈在她的肩背上,白衣少女嘴里吐出口鲜血,从苍穹跌落了下来。

顾景织见状,连忙飞身朝她伸出手去,在她坠地之前,及时地接住了她。

“铃月?你怎么样了?”顾景织紧张地问怀中的少女。

姬鳐一把推开他,望着天上道:“我没事,不过是被天雷劈了而已,若是以前,就这两下还不够给我挠痒痒。”

“姬鳐!果然是你!居然敢大言不惭说我的雷只配给你挠痒痒!”一个神将出现在空中,指着姬鳐叫骂道。

“难道不是吗?你榔榆的破雷劈了我上千年也没把我劈死,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姬瑶看着天上的神将雷神榔榆元君眼里满是仇恨道。

当年光栾要将她的真身跟元神分离,硬是命雷神榔榆整整劈了她一千年!一千年,那得多痛啊!

“你居然化成肉体凡胎,逃出苍梧剑!又在下界作乱,还不随我速去神界领罚!”榔榆手持天雷锤喝道。

“废什么话,有种就来!”姬鳐瞬间飞身而起,苍梧剑出现在她手中,右手猛的劈砍,一道剑气直刺天空!榔榆元君立刻施法抵抗,手中天雷锤挥起,顿时天地变色,雷声滚滚,闪电像千万条金蛇剑一样朝着姬瑶飞驰而去,姬鳐挥剑劈散,两个人在空中战成一团。但姬瑶毕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打的过天神榔榆,很快就败下阵来,从空中跌落。

顾景织连忙飞身上去接住她,姬鳐在他怀里吐了一口血,恨恨地盯着天空。

榔榆元君落下,一步一步走进姬鳐:“还不束手就擒!”

“做梦。”姬鳐嘴硬,拿起苍梧剑还要再战。

可顾景织一下将她挡在后面,站在姬鳐前面,对着榔榆道:“要想抓她,先杀了我。”

“焚天?”榔榆看着他的脸吃了一惊,但感受了一下又否认了,“凡人?”

“呵,尔等凡人速速让开!饶你不死!”榔榆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除非我死,不然我都不会让开。”顾景织将姬鳐护在身后,寸步不让。

榔榆已失了耐心,他对文鳐鱼一向看不惯,这次能抓住她的把柄,定不会放过!

他抬起手,用仙法一把将顾景织甩飞出去。

顾景织还想再挣扎地跑过来,却全身被金色的光电捆在,他分毫不能动!

“住手!你不能抓她!”顾景织瞪着一步步向姬鳐走过去的榔榆大喊道。

榔榆施了个法诀,一道巨大的电网向姬鳐袭去,姬鳐勉强用苍梧剑顶住,鲜血不停地从她嘴角流下。

顾景织看着这样的姬鳐又想到了挖心那天的江铃月,那天,他没能保护她,这一次,他依然束手无策!他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是个凡人,恨自己这般无能,一次又一次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顾景织拼尽全力挣开电网的束缚,全身的皮肤都被光电割的一道一道口子,但他却丝毫没有退缩,飞身到榔榆身后,用尽全部内力推出一掌。

可榔榆居然毫发无损,他缓缓地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看着顾景织,咬牙道:“找死?成全你。”说完榔榆单手抓住顾景织的脖子,将他直直地拎起来,就要掐死!

姬鳐看着顾景织痛苦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愤怒得快炸开了!

好像江铃月那些不重要的记忆和情感,瞬间回笼了一样,她愤怒地吼道:“榔榆!我杀了你!”

苍梧剑的剑气大盛,成为一把巨大的神剑,往榔榆杀过去,榔榆抬起雷电锤想抵抗,却依然被剑气劈倒,跌进沙漠里,全身神骨被剑意伤得碎成数块!

姬鳐走过去,拿苍梧剑指着榔榆,沉声道:“你知道苍梧为何被称为九大神剑之首吗?”

“为何?”榔榆惊惧道。

“因为它可以弑神!”姬鳐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苍梧剑甩出一道剑气,将榔榆整个人砍碎。

榔榆的身影像是光一样,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你杀了他?”顾景织问。

“怎么可能,他只是榔榆的一个分身。”姬鳐道,“凭现在的我,遇到他的本体,毫无胜算。”

估计榔榆也只是察觉到下界有人私自降雨,派分身前来查探,没想到就这样被姬鳐干掉了。

一个分身都这么厉害,那本体得强大成什么样?她的敌人,都这么强大的吗?而自己,又能帮她什么呢?

顾景织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有些迷茫了。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被如此强大的实力碾压,他有些失去方向了。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一直笔直站立的姬鳐猛然倒下,鲜血从她的五官流出。她整个身体就像破布一样,到处是伤口。

“对不起,我失言了。”姬鳐苦笑着说,“我说要把身体送给你,可是现在已经破烂的没法用了。”

“铃月……”顾景织抱着她,心中钝痛不已。

姬鳐不喜欢他老这么叫她,她想阻止,可刚想开口,嘴里又喷出一口鲜血。

顾景织慌得连忙去怀中找自己的银针包,忽然感觉手心一股湿润,他将手从她的背下抽了出来,鲜血染红了他整只手。

顾景织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少女的脊背,她整个背都被雷电灼焦了,血肉模糊在了一起。他睁大了眼睛,心猛地一凉。

少女的手从他的身侧重重地垂落了下去。

那种失去的感觉又涌了下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顾景织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少女,眼泪落了下来。

“铃月……”

终究是老天爷嫉恨他,连具无心的躯体都不愿留给他。

她是要消失了吗?

“公子,这是我刚蓄到的鲛人血,是我收集族人们因为海域恢复流下的纯净之泪,汇集成的七彩琉璃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我代表族人,将它赠予给你。”炼玉飞到了顾景织的身旁,手中握着一颗七彩珠子说道。

顾景织望着那粒由所有鲛人的眼泪蓄成的鲛人血,又看了眼怀中气息断绝的少女,眼神黯了下去。

“谢谢你。”顾景织感谢道,伸手接过了那颗七彩珠子。

炼玉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少女道:“我先前在先祖的手札里看过文鳐鱼的真身,与这姑娘方才身后显现的一模一样。她是上古祥瑞,除非被天诛,不然是不会死的。所以公子不用担心,这副肉体并不是文鳐鱼的真身,即使毁坏了,文鳐鱼还是活着的……”

炼玉还未说完,就见顾景织冷着脸,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鲛人泪喂进了白衣少女的尸体中。

“公子,你这……”炼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若没有看过的话,这公子心脉已损,也是将死之身。她给他这颗七彩鲛人泪是给他修复心脉,让他救自己的,可他竟然拿它救了一个无心之人的肉身。

“公子,七彩鲛人血是所有鲛人的至纯之泪,极其难得,我再也拿不出第二个给你了……其他的鲛人泪只能给你续命……没法真的救你啊!”炼玉痛心道。

“无妨。”顾景织淡淡道,目光落在怀中少女渐渐恢复红润的脸上,“我只要她活着,就算是个无心之人,我也要。”

炼玉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七彩鲛人泪果真如传说中的一样,有起死回生之能。一服下此珠,白衣少女身上的伤口都奇异地消失了,她浑身皮肉如同新生一般,光嫩完好。就连她胸口的窟窿也都被新生的皮肉给填满了。

伸手探了下少女的鼻息,见她再次有了呼吸,顾景织高兴地将姬鳐从地上抱了起来,随着炼玉前往了鲛人族休息的地方。

云仙宫外,柳卿然一行人循着剑气追到了湖边,但没有看到江铃月的身影。他们的神剑似乎被铃月召唤走了,他们追着神剑跑到了这里,就失去了方向。

“奇怪,我到这里就感觉不到小影子的剑气了,难道铃月是在这湖底?”王屠钭道。

阿敏闻言,手摸着精巧的下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湖这么小,云仙宫怎么会在湖底?你们忘了,鲛人族是生活在海底的。”

她刚说完,忽然湖面一阵震**,湖中心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旋涡,直接将他们三个人卷入了湖中。

“救命!我不会游泳!”阿敏惊慌地大叫着。

那旋涡太大,眼看她就要被湖水给吞没,柳卿然连忙朝她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

阿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害怕地紧紧抱住柳卿然,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

王屠钭也在拼命地用抵御旋涡,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卷入了湖底。

三个人被湖水卷得头昏脑涨的,昏死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柳卿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石室中,他的怀里还抱着昏死的阿敏,附近除了他跟阿敏并没有王屠钭的影子。

柳卿然心里有些担心王屠钭,但想到有承影剑在手,性命应该无忧,他推醒了怀中的阿敏。

阿敏醒来,嘴里吐出几口湖水,一脸惊惶地望着他,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柳卿然摇了摇头,扶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抬头打量着石室的周围。

这石室里除了摆着几张石凳外,什么都没有,柳卿然脸色有些阴沉,突然发现阿敏擦过他的肩膀,直直地朝石室最深处的石壁撞了过去。

“阿敏!”柳卿然见状,连忙焦急地伸手要拉她。

但未等他抓住阿敏的手,阿敏的身子已经穿过那面石壁消失了。

柳卿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追到那面石壁前,试图穿过去。可那石壁奇怪得很,阿敏能钻,他却不能。

“阿敏!”柳卿然担忧地朝石壁唤道。

但另一侧的阿敏根本不回他。

柳卿然脸色一沉,拿起湛卢剑,对着那面墙劈了过去。

轰隆声起,石壁碎裂开来,露出一间剑室来,阿敏躺在剑室中间的石**。

他收起剑,走进石室,往里走了没多久,就见阿敏躺在剑室中间的石**,如同睡着了一般,双眼紧闭着,怀中抱着一柄蓝色长剑。

柳卿然认出了那柄剑,征愕地瞪大了眼睛——那是泰阿剑!

他们竟然来到了藏泰阿剑的剑室!

可为何阿敏会抱着泰阿剑?难道她是泰阿剑选择的剑主?

柳卿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提剑上前想要唤醒阿敏。他刚走到石床边,泰阿剑突然放出妖异的蓝光,将他弹了出去,同时湛卢剑也发出了悲鸣。

两柄神剑同时发出悲鸣,剑身光芒大作,分别形成白蓝两道剑光笼罩在了柳卿然与阿敏的周身。

柳卿然惊愕地望着被泰阿剑护在剑光中的蛮族少女,只见一道蓝光过后,阿敏的双脚变成了一条水蓝色的鱼尾,她身上的装束也变成了蓝色的纱裙,头上戴着蓝白色的花环。

柳卿然愣愣地望着她,似乎哪里见到过阿敏这副模样,可他又想不起来。

忽然,他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伸手抱住了头。

湛卢剑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去,与泰阿剑相撞在一起,两神剑相斗,剑鸣不止。

剑光之下,一道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柳卿然瞪大眼睛望着石**的少女,陷入了痛苦之中。

他又一次见到了苍梧剑灵让他见过的那条小白龙,那是他的前世。他前世叫常衡,是北海龙宫的太子。

在他七万岁那年,他历劫成功,晋为上神,被神帝委派去了与北海相邻的混沌之海,看守被关押在那的邪神焚天被诛杀的真身,还有焚天饲养的文鳐鱼。

在他去混沌之海之前,他与南海龙族的三公主兮苑定了亲,原本再过一万年,等兮苑成年,他就要去南海迎娶她。可是世事难料,他在驻守混沌之海的时候,发现痴心守候焚天的文鳐鱼就是之前救他性命的少女。

他被文鳐鱼与邪神的爱情所感动,不惜违背天命,擅自助文鳐鱼逃离混沌之海。神帝发现文鳐鱼出逃后,大怒,要治他的罪。

他被抽了龙筋,绑在忏悔柱上,每日接受天雷击打,长久赎罪。

北海龙宫因为他的罪一同被罚,龙宫里的所有人都被流放去了混沌之海这个不生之地。

他的父王母后,手足群臣们,都因为他的一己私心在混沌之海过着惨绝人寰的生活,而他与兮苑的婚约也被南海龙王解除。

他从未见过兮苑,所以废除婚约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感觉,他只是心疼被自己害了的族人。但是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放文鳐鱼离开。

他在忏悔柱上被绑了一万年,挨了一万年的雷劈,他还是不悔悟,他不懂,自己错在哪里。文鳐鱼是上古祥瑞,它是六界祥和的象征,神帝为何一定要将她囚禁在混沌之海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她出去,造福六界,不是更好吗?

他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一万年不足让他悔悟,那就再关一万年,关到他醒悟为止。

当他以为他将永生永世无法离开忏悔柱时,神界突然来了人,将他从忏悔柱上放了下来,带他去了三生池,让他下届转世。他不知为何,就被稀里糊涂地扔下了界,转生成了宽刀门的少主。而今他看到阿敏,他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能逃离忏悔柱,那是因为兮苑自毁神籍替他赎了罪。

她死在了她成年之日,死在了他本该迎娶她的时候。死在了他爱上别人的时候。

他从未见过南海的小公主,可是她却早已见过他。

她是南海最不受宠的公主,因为她的母亲是卑贱的鲛人,南海的其他公主真身都是幼龙,唯独她跟母亲一样,是卑贱的鲛人。

龙族素来喜欢互相联姻,在北海太子常衡三万年的生日时,北海龙王跟南海龙王提了要结姻的意思。南海龙王大喜,回去后就让人把南海几位公主的画像送去了北海。

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北海的回复,常衡选了兮苑。

当时的北海是四大龙宫之首,常衡是北海最尊重的龙太子,他竟然看上了最卑贱的兮苑。

谁也不知道常衡根本就没有看过那些画像,他不过是无意听到南海使臣对兮苑的诋毁,逆反心理作祟,才故意选了兮苑。可是就是他这无心之举,让兮苑享受了从未享受过的尊敬。

她一下子成了南海身份最高崇的公主,她跟母亲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因为常衡的好心,她爱上了这位素面蒙面,却善良的龙太子。她迫切地希望自己早点成年,早点嫁给他。可是她盼啊盼,盼来的却是常衡私放文鳐鱼,犯了天规被绑忏悔柱的消息。整个北海龙宫被罚,南海龙王单方面毁了她与常衡的婚约。

而那时,她已经出落成了南海最美丽的公主,听说她与常衡解除婚约,来南海提亲的神族数不胜数,就连神界的尊主,光栾的胞弟都看上了她。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成为整个海域地位最高的女人。

可她没有,她心里只有常衡一人。

她并不怪他爱上了其他人,她只是惋惜,她没有早出生一万年,早让他看看她的模样,这样,他或许就会先喜欢上她。

常衡被绑了一万年,神界派人问他悔吗?

他说不悔。

于是,他还要被关一万年。

他被抽了龙筋,每日还要承受雷电的击打,如何再受得住一万年。

在南海龙王接受上神凤溪递来的婚书后,兮苑心如死灰,在成年那一天自杀了。死之前,她留了一个心愿,她愿永世放弃神籍,换常衡一世的自由。

凤溪被兮苑感动,向光栾求情,常衡获释,所以这一世,才有了柳卿然跟阿敏。

“兮苑……”

前世的记忆不断地涌入脑海,柳卿然满面痛楚地望着躺在石**沉睡的蛮族少女,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泰阿剑的剑光上。

似乎察觉到了对方对阿敏无恶意,泰阿剑安静了下来,敛去了周身蓝光。

柳卿然收回了湛卢剑,走到了石床旁,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阿敏的脸庞。

阿敏没有醒来。

柳卿然紧张地探了下她的鼻息,气息正常,她应该是睡着了。

不管前世的记忆如何,这一世他是柳卿然,她是阿敏,他们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但他能有这一世,都是因为兮苑,所以终究是他欠了她。倘若阿敏有什么需要,他能帮忙的话,他都会帮的。

他暗自松了口气,将阿敏从石**抱了下来。

还未走出石室,外面传来了王屠钭的呼唤声。

“柳卿然?阿敏姑娘?你们在哪里啊?柳卿然?阿敏姑娘?”王屠钭一连叫了好几声,才看到柳卿然抱着阿敏从一个礁石洞里走了出来。

他一脸惊奇地走上前去,看了眼昏睡不醒的阿敏,奇怪地朝柳卿然道:“没想到这湖底下会有这么多礁石洞!阿敏姑娘她怎么了?受伤了?”

王屠钭刚说完,目光落在了柳卿然身后跟着的蓝色光剑上,他惊吓地往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问柳卿然:“这是什么剑?怎么生得这么奇怪?”

“泰阿。”柳卿然淡淡地回他。

王屠钭再惊:“泰阿剑觉醒了?是你觉醒的还是阿敏姑娘?”

柳卿然没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蛮族少女。

王屠钭顿时恍然地点头道:“我就说嘛,老天爷怎么会这么不公平,一个人只能觉醒一把剑,凭什么到你就能两把,原来是阿敏姑娘觉醒的泰阿剑!不过卿然,你有没有这事情有点太巧了,为什么我们来这就遇到阿敏一个人,她恰好就是泰阿剑的主人,这世界会不会有点太小了?”

柳卿然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铃月是苍梧剑灵,可能是她把大家聚集到了一起。”

王屠钭觉得有道理地点点头:“嗯,也不知道现在铃月怎么样了?她到现在都没有召唤小影子它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柳卿然听着,也拧起了眉头。

方才泰阿剑觉醒,也没与苍梧剑有任何联结。倘若江铃月真遇到什么危险,她应该会召唤其他神剑吧。可是她都离开那么久了,这会到底人在哪呢?

“这湖底好奇怪,除了这些礁石洞,啥也没有。你说这云仙宫到底在哪呢?不会在这一个个岩洞底下吧?还有那把我们卷进湖里的漩涡,湖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那么大的漩涡呢?”王屠钭托着下巴问道。

柳卿然目光落在了眼前一个个岩洞上,沉吟道:“反正已经下来了,上不去,我们把礁石洞都探个遍,说不定还能找到一条出路。”

“你说的正合我意,走。”王屠钭道,提着承影剑朝就近的礁石洞走去。

柳卿然抱着阿敏带着背着湛卢剑跟在了他后头,泰阿剑自动跟着他们。

南疆边境,郭海领着新组成的张家军一早就等候在了军营外,等着迎接新皇李泓的到来。

一队人马从远处浩浩****前来,领头的是大将军樊於期。

看到来人,郭海带着众人行跪拜之礼。

樊於期身后的马车内传来新皇沉闷的声音:“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齐声回道,让开了路。

樊於期领着军队入驻了军营。

傍晚,借故在家照顾病重的父亲的张碧璇接到命令,匆匆赶至了军营,拜见新皇。

军帐内,只有李泓与张碧璇两个人。

张碧璇跪在地上,李泓身形颀长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她。

没有人让她起来,张碧璇不敢起来。她诧愕地望着眼前这个无用君王,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皇上亲驾南疆,所为何事?”张碧璇疑惑地朝眼前的男子问道。

男人低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垂眼看着她道:“我若再不来,等你酿成了大祸,我怎向六界众生交代。”

不同于李泓原本的声音,沉稳的语调在张碧璇耳边响起,她震惊地抬起眼眸,惊愕地望着来人,只见李泓瞬间变成了帝君光栾的样子:“岑光,你可知错?”

闻言,张碧璇紧紧地咬住嘴唇,低下了头,慌乱地沉吟道:“帝君,你突然下界是为了抓我吗?”

“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头上再度传来光栾低冷的声音:“岑光,你私下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我无所察觉吗?”

“帝君,我……”岑光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攥紧成拳,说不出话来。

她不懂,光栾既然发现了,为何要阻止她?他不是一直想要焚天死吗?

当初,焚天在混沌之海,肆无忌惮地与文鳐鱼在一起,将与她的婚约置之不顾,她一气之下,听从了光栾的话,诱骗文鳐鱼帮神界诛杀了焚天。

她得不到焚天,文鳐鱼也休想得到。

焚天死后,光栾将苍梧剑封印在了文鳐鱼的体内,断绝了焚天复活的机会。

因为要想复活焚天,必须得挖出文鳐鱼体内的混沌灵珠。那颗灵珠寄生在文鳐鱼体内数万年,而文鳐鱼又与苍梧剑同为一体,若想复活焚天,文鳐鱼必死。

曾经,岑光对于这样的结果也很是满意,能看到文鳐鱼万世苦等一个不会醒来的人,她觉得很痛快。

可是,她一时冲动,偷看了三生石,竟然看到了焚天与文鳐鱼的姻缘,这让她怒不可遏。

若焚天永世无法复活,那他跟文鳐鱼岂会有姻缘?若他能复活,最终还是跟文鳐鱼在一起,那她当年亲手杀了心爱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违背天规,干了件大逆不道的事,擅自去混沌之海告诉姬鳐复活焚天的方法,让她出去寻找九大神剑,又趁姬鳐不在,偷走了焚天仅剩的元神,背着神族,偷偷送他去下界转世成人。

这一世,她要焚天亲眼看着文鳐鱼为了救他而死!

为了达成目的,她的元神寄托在了宰相之女张碧璇的身体中,她用这个安平郡主的身份操控着一切,眼看,她的大功就要告成了,可是光栾却出现了。

“表哥……”岑光凄婉地叫了光栾一声,流下哀求的眼泪,“当年焚天宁愿与妖兽在一起,也不愿娶我这个神族公主,害我被所有人耻笑!这口气我永远也咽不下去!就算万劫不复,我也要让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在一起。”

“你糊涂!文鳐鱼岂是你能设计坑杀的!她是天生祥瑞!不得杀之!”光栾怒声道,望着瘫坐在地上疯魔的岑光公主,神情很是痛心疾首,“岑光,趁你犯的错还有挽留的余地,跟我回神界吧。”

“就算灰飞烟灭,永坠深渊,我也不会放弃的。我既然已经来到下界,就没有想过要回去。帝君若真要处罚我,大可现在就在把我杀了。”岑光倔强道,眼里露出几丝狠厉。

光栾气恨地看着她,背过身去:“我若真要杀你,我就不会特意来此。停手吧,你现在回去,还可以继续当你的岑光公主,我可以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岑光咬牙拒绝:“我就是要焚天知道,他喜欢的人有多蠢!什么祥瑞!不过是一条鱼!”

光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话已说尽,你好自为之。若你执意如此,在你造成大错之时,你别怪我不念旧情!”说罢,光栾甩开手,沉着脸,大步离开了军帐。

张碧璇站在帐中,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所有的礁石洞都走遍了,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了。”王屠钭站在礁石洞群中间,一脸烦躁地说道。

柳卿然神情凝重地拧起眉头,忽而看到王屠钭满脸惊恐地指着他怀里的少女,尖叫道:“柳卿然你快看那个阿敏,她的脚……我去,我怎么没看出来这姑娘还是个妖怪啊!你快把她扔下来……”

未等王屠钭把话说完,柳卿然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阿敏,目光落在了她再度现出的鱼尾上,他眉头当即皱得更紧,淡漠地扫了王屠钭一眼道:“她是鲛人。”

“鲛人?她不是游牧民族的吗?游牧民族不都在北境吗,北境素来干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那有鲛人出没啊!”王屠钭怀疑地瞪大眼睛说道。

柳卿然沉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屠钭解释,但阿敏肯定是鲛人。可若他先前看到的幻境是真的,阿敏前世放弃了神籍,如今现出鱼尾,只可能是云仙宫的鲛人了。

“渴……好渴……”昏迷的阿敏嘴里突然发出细微的声音。

这附近都是礁石洞,不见一点水源,哪里能给她取水。

柳卿然神情有些凝重,让王屠钭走在前头,给阿敏找水源。然后他们又绕着礁石洞走了一圈,依旧回到了原地。

“渴!好渴!”阿敏嘴唇都干裂了起来。

王屠钭叹息地看着她道:“柳卿然,她不会是要渴死了吧?”

柳卿然没回答,将阿敏放在地上,拿湛卢剑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下,待血流出,给阿敏喂了一些自己的血。

阿敏闭着眼睛,本能地抱着他的手臂吮吸起来。

王屠钭在旁都看呆了:“柳卿然,你受什么刺激了?做什么突然对这个妖女这么好?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让她渴死算了啊!”

柳卿然没有吭声,继续喂了阿敏一些血。

见她稍微好受了些,他才挪开手,扶着她的肩膀,朝王屠钭道:“这样绕下去不是个办法,这里应该是被设了阵法,是条死路。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王屠钭问。

柳卿然咬了下唇,看向一直跟着他们的泰阿剑:“神剑泰阿,你主人必须得下水,不然会渴死,你若有灵,就带我们出去。”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跟破剑讲话?”王屠钭咧着嘴道。

“你不也经常跟承影剑讲话!”柳卿然反驳道。

“那能一样吗?我家小影子多聪明……”

王屠钭话还没说完,只是泰阿剑剑光一闪,发出一声剑鸣,似乎在回应柳卿然的话。

柳卿然跟王屠钭一惊,泰阿剑忽然调转剑身,带着他们朝一个礁石洞飞了过去。

柳卿然重新抱起阿敏,跟王屠钭一同追进了洞中。

到了洞尽头,泰阿剑直接用剑身捣碎了石壁,一湾蓝海顿时显露在他们面前。

“这里是?”王屠钭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卿然。

柳卿然抱着阿敏走出礁石洞,朝蓝海走了过去:“这里是海,泰阿剑是在礁石洞中的剑室找到了,所以,我没猜错的话,云仙宫就在这片海域附近。”

“那铃月是不是也在这儿?”王屠钭激动道。

柳卿然没有回答,将阿敏直接放进蓝海中。一触及水,少女的蓝色鱼尾又像恢复了生机一样,自动在水中摆动起来。这让柳卿然更加确定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鲛人一族生活的地方。

阿敏漂浮在海水中,蓝色的鱼尾游动了一会儿,慢慢又变成了人的双腿。

柳卿然跟王屠钭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忽然一阵迷雾飞散在他们眼前,两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炼玉带着两名云仙宫的守卫出现在他们身后,望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还有海水中沉睡的少女,依旧盘旋在他们上空的蓝色泰阿剑,她眼里闪过几丝凝重。

“先将他们带回宫里吧。”炼玉道。

两名守卫上前扶起了地上的柳卿然他们,炼玉则走到海水里将阿敏抱了起来。

看到阿敏脖子上挂着的水晶项链,炼玉陷入了沉思。

先前刚见到阿敏时她就觉得奇怪,为何她会知晓炼玉身上有水母粉的事。除了云仙宫的人,没有人知道的。

现在看到阿敏现出鱼尾,炼玉更加奇怪了。

云仙宫的所有人,每张脸她都认得,可是她从未见过阿敏。阿敏的鱼尾还是完整的,没有分尾,显然这是她第一次现出鱼尾,也许连阿敏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是鲛人吧。

整个云仙宫除了失踪的老宫主外,其他鲛人的去向炼玉都很清楚。

她仔细地端详了下阿敏的面容,秀眉轻蹙,让人先将阿敏他们带回了云仙宫。

所谓云仙宫,不会是一座原本藏在沙海之下的神庙。如今沙海重新变成了海域,云仙宫也从海底显露到了地面。

炼玉命人将柳卿然与王屠钭关进了地牢,然后把阿敏带去了老宫主的房间,吩咐人好生伺候着。

云仙宫内的客房内,姬鳐躺在**沉睡着,顾景织坐在一旁守着她。

她已经服下鲛人血两日了,还未见苏醒迹象。炼玉说这是因为她的身体毁坏严重,鲛人血要修补她的全身,需要些时日。除了等,顾景织也别无他法。

不过两日,顾景织的容貌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炼玉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房中咳血。听到敲门声,顾景织捂着嘴,起身去开门,嘴里依旧咳嗽着。

看到炼玉,他微微地擦了下嘴角的血丝,恭敬地朝其作揖道:“炼玉长老,找顾某有事?”

炼玉见他这般,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术法给他疗了下伤,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递给他道:“顾少侠,这是我刚向族人们所求的鲛人血,药效虽不及给江姑娘服下的七彩鲛人血有用,但是也可以让你的身体多撑一些时日。”

“谢谢你,炼玉长老。”顾景织接过鲛人血,收进怀中,感激道。

炼玉又递给他一枚蓝色海螺,又道:“若这包药服尽,顾少侠还若需要鲛人血续命,就带着这枚海螺去闰胡城找海事阁的阁主,他会带你找到我,我会为你再集鲛人血的。只是这种鲛人血服用越多,疗效越小,到最后服了也没用了。顾少侠的伤……”

炼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顾景织明白了她的意思。

七彩鲛人泪是鲛人族因海域再生落下的至情之泪,百年难遇一次,他给了姬鳐,等于是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但顾景织一点都不后悔,如今他的心愿都了了,能多看她一眼就多看一眼,他很满足了。

“长老,如今海域已再生,你也不必在外出寻水源。外面的世界危险诸多,这海螺我就不收了。顾某此生只会来云仙宫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了。”顾景织淡淡地说道。

“若为了顾某一人的生死,连累了你们整个鲛人族,那顾某就成罪人了。所以炼玉长老,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等她醒了,我们就离开。”

见顾景织心意已决,炼玉叹了口气,没有再劝,将海螺收了起来。

两个人谈话间,突然房间内传来一声低吟。

——姬鳐醒了。

“感觉怎么样?”顾景织急着走进房内,坐在床边,拉着姬鳐的手问道。

姬鳐刚醒,神情有些呆呆的,她抬头木讷地看了顾景织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没有错,原先身上的那种不适感都消失了,她的身体好像重生了一般,竟然连胸口的窟窿都被填满了。要不是身旁有人在,她都想直接扒开衣服看看是什么填补了她的破窟窿。

“我怎么会……”姬鳐蹙着眉头,摸着自己的身体,困惑地朝顾景织问道。

一旁的炼玉刚想上前解释,顾景织抢在了她面前道:“是炼玉找人用鲛人血救了你。”

“鲛人血?”姬鳐感到讶异道,“她先前还不是说没有鲛人血了吗?”

“你的降雨带来了新的海域,鲛人族又有水源了,他们因为感动,流下了至纯之泪,所以救活了你。”顾景织解释道,替她把了下脉,见她脉象正常,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姬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跟炼玉,最终清冷的目光落在了他胸前的血渍上,惊讶道:“顾景织,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啊?”

说完,不等顾景织回答,她又看到了他手心里的那滩血渍,当即激动地抓起他的手,瞪大了眼睛道:“你吐血了?不是有鲛人血了吗?你自己没吃吗?”

见她一副紧张自己的模样,顾景织心头微微地暖了一下,手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微笑道:“还没来得及吃,现在吃。”

说罢,他当着姬鳐的面,将刚才炼玉给他的药袋子打了开来,拿出一粒鲛人血放进了嘴里。

见他把药吞进嘴里,姬鳐这才放心。即使他不是焚天,但她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毕竟他还这么年轻。

和雷神打一架,自己真是打得灯尽油枯,还以为要死了,没想到又被治好了,这让姬鳐高兴得很,毕竟回到苍梧剑中,哪有现在做个人来得行事方便。

她刚想跟顾景织再说点什么,忽然头一疼,几道剑鸣传入了她的耳朵,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头,额前的红色剑印闪烁了一下,就连眼神都变得狠厉起来。

顾景织看她这副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以为她又要抓狂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臂道:“你怎么了?”

姬鳐冷厉地扫了他一眼,目光狠绝地看向站在顾景织身后的炼玉,咬牙道:“我听到了湛卢剑跟承影剑在呼唤我,柳卿然他们有危险。”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炼玉痛苦地挣扎着,难受地回道。

“别跟我装傻!快说,你把那两个带神剑的少年关去哪儿了!”姬鳐发狠道。

顾景织上前拉住她的手,劝说道:“姬鳐,你别冲动,先把炼玉长老放了,倘若湛卢剑它们还能呼唤你,说明神剑剑主还活着,柳卿然他们应该没事。”

顾景织说的有道理,姬鳐探寻地瞥了一眼炼玉,松开了手。

炼玉跌坐在地上,看在姬鳐给他们恢复海域的份儿上,她没有与她计较,只是一边咳嗽一边喘息道:“姑娘说的两位少年可是约莫都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一个模样清俊,一个看似纨绔。”

“正是。”姬鳐道。

炼玉喘了几口气,在顾景织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姑娘放心,这两个人误闯我云仙宫,我只是先将他们关了起来,并没有伤害他们。”

“关在哪儿了?带我去见他们。”姬鳐神情冷傲道。

炼玉看了顾景织一眼,最终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姑娘,顾少侠,请你们跟我来。”

不一会儿儿,炼玉带着姬鳐他们来到了云仙宫的地牢。

姬鳐老远就感受到了湛卢剑跟承影剑的剑气,快步来到关押柳卿然他们的牢笼前,见他跟王屠钭两个人皆躺在地上,她表情当即又狠厉了起来,抓着炼玉道:“他们怎么了?”

“他们只是中了我的云母粉,陷入了云梦中。”炼玉解释道。

“什么是云梦?”姬鳐不解地问。

炼玉老脸微红,解释道:“就是男女欢爱的梦。”

姬鳐隐约听懂了炼玉的意思,想到了过去她与焚天在一起的时光,她不禁抬眼朝顾景织看了一眼,只见他尴尬地别过头去,耳根子有些发红。

他害羞什么?难不成他也做过云梦?

姬鳐困惑,转头又看了柳卿然他们一眼,朝炼玉道:“你去把他们弄醒。”

炼玉闻言,点点头,走上前去,对着牢笼中的两个人水袖一挥,一道金粉飘过,柳卿然跟王屠钭都从梦中醒了过来。

两个人显然还沉浸在各自荒唐的梦境之中,脸上都挂着潮红。睁开眼,看到身旁躺着个大男人,王屠钭率先叫了起来,一脸惊恐地往后挪了几步,道:“柳卿然,怎么会是你?”

柳卿然之前中过一次云母粉,所以再次做那种梦,他大致知道是什么缘故,见王屠钭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他凉凉地问:“不是我,你想是谁?”

王屠钭尴尬,甚至有些难以启齿。

他方才做梦,梦见他跟先前在芙蓉城所见的那名戴面具的姐姐抱在一起,做那羞羞的事。他刚想伸手摘下那姐姐的面具,就被惊醒了,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柳卿然那张死鱼脸,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姬鳐冷笑地朝他呵了一声,伸手一甩,打开了牢笼的锁。

王屠钭跟柳卿然连忙从地牢内钻了出来。

“这里是哪里?这位是?”王屠钭站在姬鳐的身后,指了指她身旁美艳动人的炼玉,红着脸问道。

姬鳐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她是抓你们的人。”

闻言,王屠钭当即惊了一把,往后跳了几步,握住了手中的承影剑。柳卿然也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顾景织见状,上前帮忙向两个人解释道:“这里是云仙宫,这位是炼玉长老。因为你们误闯入这里,所以她才将你们抓了起来。”

“哦,原来云仙宫竟然是个地牢啊!”王屠钭没脑子地点头道。

姬鳐又白了他一眼,就听柳卿然冷冷地朝顾景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对铃月做什么?”

说罢,他将湛卢剑横在了顾景织的脖子上。若他没记错的话,当日铃月被逼着挖心,顾景织可是功不可没。

王屠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立刻跟柳卿然站到了一起,同仇敌忾地问顾景织:“对啊!顾景织,你这次又想骗我们铃月什么?你们拿了她的心不算,还想要她的命吗?见她死不了,所以又想来害她了是吗?”

对于两个人的责问,顾景织一句话也没有解释。

倒是炼玉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帮顾景织说话道:“顾少侠他不会害这位姑娘的,他明明把七……”

“当日铃月身死的确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住她。你们怨我恨我都没事,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害过她。”炼玉还没有说完,顾景织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神情真挚,眼神清冽,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柳卿然跟王屠钭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忽然,原本在旁看戏的少女不耐烦地伸手,打掉了他们手中的神剑,将顾景织往身后一拉道:“怎么,你们一口一个江铃月,对她这么念念不忘,是不想见到我吗?我说了,江铃月已经死了,她的那些生活记忆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我都懒得记!所以以后不准你们再在我面前提她。还有,顾景织也是我的剑奴!你们要敢动他,就别怪我心狠!”

“什么?铃月,他凭什么也当你的……”王屠钭还想再说什么,就见姬鳐扬起手掌一副要打他的样子:“叫我苍梧大人!”

“苍梧大人。”王屠钭恨恨地叫了一声,一脸恼恨地瞪着不讲道理的白衣少女,气恨地背过身去,懒得再看她。

姬鳐也不理他,拽着顾景织的手率先走出了地牢,炼玉跟在后头。

柳卿然上前拉了王屠钭一把,将他也拽了出去。

听他问起阿敏,炼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姬鳐探寻地看了柳卿然他们一眼,这才多久没见,他们何时招惹上了一个姑娘。

“炼玉并未见过什么姑娘,不知少侠问的是何人?”炼玉再度装傻道。

柳卿然紧紧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微扬道:“她是泰阿剑剑主,泰阿已经觉醒,只要我们召唤下泰阿剑,就能找到她,所以炼玉长老你对我们隐瞒没什么好处。”

柳卿然说完,握紧了手中的湛卢剑。

炼玉凝重地看了眼他跟王屠钭手中的两把神剑,又将目光看向了顾景织。

顾景织朝她道:“炼玉长老,若真有那位姑娘在此,烦请你看在我们为你重建海域的份儿上,把那个姑娘也放了吧。”

“这……”炼玉犹豫。

姬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冷声朝炼玉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这般扭扭捏捏做什么?”

见姬鳐开口,炼玉连忙说道:“对不起各位,不是我不想放了那位姑娘,而是不能。”

“为何不能?这姑娘得罪你们云仙宫了吗?”姬鳐脆声声道。

炼玉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道:“姬鳐姑娘你有所不知,刚这位少侠所说的那位姑娘也是鲛人,可她不是云仙宫的鲛人。”

姬鳐有些听不懂了:“鲛人不都是你们云仙宫的吗?难道还有其他地方有海域,有鲛人?”

炼玉再度摇头。

顾景织看着她道:“炼玉长老,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两位少侠跟我们都是朋友,他们来此原本也是为了给姬鳐取鲛人血,你治好了姬鳐,他们也是不会为难你们云仙宫的。”

听顾景织这么说,炼玉才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顾虑都说了出来。

“诸位,实不相瞒,那位姑娘虽不是我们云仙宫的鲛人,但与我们云仙宫确实有联系。顾少侠,我先前跟你们说过,我们的老宫主在寻新的海域时失踪了,生死未卜。我发现这位姑娘的时候,她初现鲛鱼尾,脖子上戴着我们老宫主的项链,她的年纪看上去跟老宫主失踪的时间差不多。鲛人生来就有鱼尾,她现在才现鱼尾,说明她非纯血鲛人。因而我怀疑,她是老宫主与外面的人生的孩子。我不愿意把她交给你们,是因为我想等她醒来,跟她询问老宫主的下落。”

“阿敏还没醒吗?”柳卿然紧张地问道。

炼玉点头:“她身体起了高热,鱼尾开始分足。一般来说,我们纯血鲛人分足是因为成年后遇到喜欢的人,开始选择为男还是为女,分足的时候,我们也会生出性别。而她这种半鲛人,生来跟人类一样,有性别,如今分足,虽不转换性别,但应该也是动了春心。要想醒来,只能等她分足结束,高热退去才可。”

看了眼身旁臭脸的柳卿然,王屠钭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恋地说道:“哎,没办法,谁叫小爷我长得帅呢,姑娘见到我才几天就爱上我了。”

姬鳐一脸恶寒地白了王屠钭一眼,站到了顾景织身后。

“你们说的阿敏姑娘应该不是因为这位少侠分足的,她喜欢的应该是他。”炼玉毫不留情地打破了王屠钭的幻想,指着柳卿然说道。

“啥?她这人眼光这么不好,放着小爷这么帅的男人不爱,竟然喜欢柳卿然这木头?”王屠钭难以接受道。

柳卿然站在一旁,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湛卢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我们鲛人族的人一向纯情,因为先前他们中了我的云母粉,阿敏姑娘跟这位柳少侠互相梦见了对方,阿敏对柳少侠春心萌动很是正常。”

“什么?原来你就是那个无极水母?”王屠钭再度惊呼。

炼玉没有否认。

“中了云母粉的人会互相梦到周围的人,为何我跟屠钭中了,我们没有梦见对方?”柳卿然尴尬地咳了一声,脸色微红地问炼玉。

炼玉道:“那是因为若所中的人同为男子,他们也只会梦到心中所喜欢的女子。”

柳卿然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更红了,跟着红脸的还有王屠钭。

难道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个杀人如麻的妖女?王屠钭开始怀疑起人生来。

被他们说得这么玄乎,在旁听戏的姬鳐不免对那云母粉产生了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玄乎,一中就能让人做这种梦。

那她不是只要把那东西偷过来,给顾景织下一点,不就不用双修就可以通过他的梦境,探他的元神了吗?姬鳐到现在也没忘记探顾景织元神的事。

都说人的求知欲可怕,原来兽的也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