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寻鲛

苍梧再度张开双臂,驱使身上剑气感应泰阿剑所在。

苍梧剑鞘回到她的体内,苍梧剑终于得以完整,比起先前,少女身上的神剑气息比方才更盛。

在剑气的影响下,顾景织胸口的伤口又一次开裂了,顾景织暗自捂住裂开的伤口,不想给苍梧看到,生怕她又嫌他没用,不肯带着他。

失神间,顾景织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剑鸣。

身旁的白衣少女顿时睁开了眼眸,望着远方被浓雾遮盖的某处道:“它在那里!”

顾景织惊问道:“泰阿剑?”

“嗯,泰阿只是回应了我,没有飞到我的身边,说明它还未苏醒,泰阿剑主还没出现,它还在云仙宫。我们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云仙宫所在。”少女解释道,说罢,她就要纵身跳下悬崖。

“铃月!”顾景织见状,连忙伸手抓住了她,紧张地唤道。

少女停下身,回头看他,神情稍有些不悦道:“江铃月已经死了,你不想叫我苍梧大人的话,那就叫我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

“我叫姬鳐。”

“姬鳐?”顾景织沉吟,嘴里细细地念叨着她的名字:“鳐……”

原来那块随他出生的玉佩上刻的鳐字,竟然就是她的名字。可是那块玉为什么会随着他出生?那不是焚天的玉佩吗?他跟焚天到底有何联系?为什么他们会长得一模一样,又为何他会带着他的玉佩出生?

顾景织内心一阵疑惑,耳边突然传来姬鳐的叹息声。

“你果然不是焚天,听到我的名字竟然这般惊讶。这名字就是焚天给我取的,他说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我的名字。”说到焚天,少女的脸上露出几丝哀伤来。

顾景织怔怔地望着她,心中满是疑惑,但眼下找云仙宫要紧,他跟焚天的那些联系,还是等他们找到鲛人血再问吧。

“这里是悬崖,你这样跳下去会死的。我们先下山,绕路过去。”顾景织抓着姬鳐的手提议道。

姬鳐眉头轻蹙,嫌麻烦道:“为什么要绕路?我又不是人,我又摔不死!”

“你不是人,可你这副身体是人的身体,掉下去你还是会受伤,你不是真身被封了吗?要这副肉体坏了,你怎么办?再去投个胎?重生一副肉体?还是直接借用其他人的身体?”顾景织有些生气地说服她道。

姬鳐认真地听着他说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副受损严重的肉身,撇了撇嘴:“也对,我可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江铃月这副肉身受损严重,很快就没法用了。而九大神剑频频觉醒,只要等所有神剑全部觉醒,她把神剑召回,拿出其中的灵珠,她就可以复活焚天了。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数万年,早就迫不及待了,哪还有时间花个十几年塑造一副新的肉身。

“行吧,听你的。”想到这儿,姬鳐微微地叹了口气,任由顾景织牵着下了山,她转头看着顾景织温柔的侧脸,忍不住道:“你这剑奴倒是比王屠钭他们好用一些。”

“愿为苍梧大人驱使。”顾景织已经开始习惯她这副狂妄的语气,笑着附和她道。

“嗯,以后就跟着我吧,你的鲛人血我包了。”姬鳐一脸骄傲的样子,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一丝天真烂漫,那表情,和以前的江铃月一模一样。

顾景织看了一眼,内心一阵悲怆,他苦笑着,牵着姬鳐的手慢慢往下走。

“你还记得身为江铃月时的记忆吗?”顾景织一边走,一边探寻地问道。

“当然记得,我觉醒的时候觉醒了上万年的记忆。”姬鳐道:“江铃月的记忆就那么十五年吧,也没多少东西,像个猪崽一样被养大,最后被欺骗而死,简直丢我的脸!”说完,姬鳐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来。

“那我呢,你还记得我吗?”顾景织突然转头,目光沉寂地看着她,轻声问道。

姬鳐瞅他一眼道:“当然记得,不就是你喜欢江铃月,江铃月也喜欢你,但她又误会了你,把自己搞死了嘛!江铃月不知晓你的心意,我这个旁观者看得可清楚了。不过说来我也挺痴情的,数万年了,我就喜欢长得你这模样的,其他男子的脸,我看了都记不住。”

见她如此坦然,毫不记恨自己,顾景织内心五味杂陈,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看来,她身为江铃月的印迹真的全都消失了,她完完全全变成了剑神苍梧。

她对他没有恨了,也就没有爱了,一点也没有了。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少女虽跟江铃月有着同一副身体,可是,她喜欢的人不再是他顾景织了,不再是了……

“你喜欢的是焚天,对吗?”

“没错。”姬鳐点头道,忽而又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比王屠钭还吵,不许再说话了!”

“好,我不说了。”顾景织低下头来,便真的不再说话。

他脸上那副落寞的神情,倒是让姬鳐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行吧,你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姬鳐别扭地哼了一声道。

“没了。”顾景织淡淡道。

知道她是江铃月,知道她有江铃月的记忆就够了,就像姬鳐说的,江铃月十几年的生命,在她上万年的记忆里,连一滴水都算不上,而和他相处的那一年,可能真的只是一瞬间吧。那个爱他的江铃月已经彻底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姬鳐,是那个不爱他的姬鳐。

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

闰胡城的郊外,炙热的太阳烤着大地,泥土早已干裂沙化。

柳卿然躺在炙热的沙子上,眼睛紧闭,他中了那无极水母的毒烟晕倒一直未能醒来,他正做着一个梦。

梦里,他躺在一个雾气飘飘的温泉池中,浑身**,怀中抱了一名冰肌玉骨的少女,在与其做旖旎之事。他想推开那女子,可那女子如同蛇一般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怎么推都推不开。待他看清楚那女子的脸,不由得大惊一跳,那女子竟然不是别人,而是方才与他争那无极水母的蛮族少女!

柳卿然当即被吓得一身冷汗,忽然感觉脸上一痛,猛地惊醒过来,刚睁开眼就看到了那少女恼羞愤恨的面容。

“你个**贼!竟然欺负我!”蛮族少女脸颊通红地坐在柳卿然的身上凶巴巴地扇着他的巴掌骂道。

柳卿然一头雾水,突然挨了她两巴掌,清俊的脸当即红肿了起来,嘴角开裂,流出血丝来。

他本也算是个名门小公子,脾气算不得好,先前也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没好气地一把抓住少女的双手,将她按在了地上,恼恨地道:“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柳卿然说完就后悔了,他好好的,突然提什么衣服。

一想到方才自己做的那个荒唐梦,柳卿然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连耳朵也红了起来,不等他解释,那蛮族少女又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大骂道:“你果然做了那梦,你还说没欺负我!你在梦里欺负我了!”

那少女边骂边委屈地哭了起来。

柳卿然顿时方寸大乱,松开了她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红着脸憋闷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难道你也……”

后面的话柳卿然没脸继续说下去。

那蛮族少女捂着脸哭道:“我当然知道了,那无极水母最喜欢给人下‘云梦’了,我们先前闻到的那烟雾就是水母粉,它能让人产生幻觉,做那些污秽的梦。”

“既然是梦,那就不是真的发生,你没必要这般在意。”柳卿然板着脸说道,耳根子依旧有点红。

“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在梦里都看过我身子了!”少女大呼一声,眼泪汪汪地朝柳卿然哭道。

柳卿然脸上一烫,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虽只是个梦,可那梦的真实感,他深有体会。

他的目光不小心瞥到少女那张绯红的小脸上,柳卿然当即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好了,你别哭了。这事要怪就怪无极水母,我们应该找她算账。”柳卿然尴尬地转移话题道。

“没错!等我找到无极水母定将她碎尸万段!”少女恨恨地道。

柳卿然冷然地瞪了她一眼:“既然我们都要找无极水母,不如结盟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盟?”少女脸上一百个不愿意。

“你有我不知道的线索,我有你没有的神剑,我们俩合作总比互相拖后腿好吧。”

“要结盟也不是不行,你先告诉我你去云仙宫干什么?”少女问。

柳卿然沉默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是为了找鲛人血。”

“找鲛人血?”少女惊奇道,在柳卿然周围绕了一圈,探寻地问道,“你受伤了?快要死了?”

柳卿然避开她的目光,别扭着道:“不是我,是我朋友。”

“哦。”少女了然地点点头,“你是为了朋友找鲛人血,我要找阿泰剑,既然目的不冲突,倒也不是不能合作!”少女说罢,朝柳卿然伸出手来,微笑道,“我叫阿敏,你叫什么名字?”

柳卿然瞥了眼她的小手,没有握,别过脸,冷冷地道:“柳卿然。””

“柳卿然,嗯,好中原的名字,你果然是中原人。”

“你不是中原人?”柳卿然闻言,不由得打量了眼她身上的怪异服饰。

少女笑笑,大方地回道:“我当然不是,我是游牧族的。”

“游牧族?”柳卿然蹙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先前屡犯他们边境的就是游牧一族?游牧族的人为何会要去云仙宫找泰阿剑?

见他一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阿敏小脸一红:“怎么?你们中原的江湖人也歧视我们游牧族?”

柳卿然摇头道:“你我既然结盟就是朋友,我就不会歧视你。”

“算你识相。”少女一脸高傲。

柳卿然不和她计较,沉声问:“你是如何认出那无极水母的?你可有办法再找到她?”

阿敏闻言,从腰间掏出个布袋子,从里面放出一只小飞虫,跟柳卿然解释道:“这是千寻蜂,是世上嗅觉最灵敏的蜂。无极水母擅长易容,没多少人见过她真正的容貌。但没关系,容貌易变,可她身上的味道不会变。因为无极水母身上总喜欢携带水母粉,所以她的身上有水母粉的味道,千寻蜂一闻就能闻得出来,所以只要跟着这蜂,我们肯定能找到那个老妖婆。”

柳卿然明白地点了点头。

阿敏得意地将千寻蜂往外一放,吩咐道:“喳喳,快给我们带路!”

话音刚落,那只千寻蜂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煽动双翼,朝前飞了过去。

柳卿然跟着阿敏一同跟了上去。

“这就是你说的无极水母?”柳卿然拧着眉头踢了下在驿站**躺着的王屠钭,黑着脸问阿敏。

阿敏干笑着,为自己的宠物辩解道:“可能是他在街上拽无极水母的时候身上染了水母粉,所以喳喳才找错的。”说完,少女羞愧地低下了头。

柳卿然懒得再理会她,他抬腿又朝王屠钭的屁股踹了一下,将睡得跟死猪似的某人给踹醒了。

王屠钭吃痛地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美女张着大眼睛在看他。

王屠钭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睡醒,他又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然后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谁啊!活得不耐烦了,敢踹小爷我的屁股!”王屠钭气得从**一蹦而起,头顶到了床顶的木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耳边传来少女的偷笑声,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瞄了一会儿,果真有个美女。

这美女看上去还有点眼熟,不就是先前迷晕他的蛮夷小姑娘嘛!

王屠钭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脸防备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跌回到床榻上。

“铃月人呢?”柳卿然耷拉着脸问他。

王屠钭一脸蒙:“什么铃月?铃月不是在驿站吗?你问我做什么?”

王屠钭说着打了个哈欠,眼睛忍不住又朝一旁的阿敏瞄了几眼,朝柳卿然凑过身躯,小声地问道:“你怎么跟她搅和到一起了?”

柳卿然没回他,只是板着脸继续道:“这里就是驿站!铃月不在她的房间,你回来了,都没注意她去哪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王屠钭也急了,立刻跟着柳卿然一道去苍梧的房间找人,果真不见“江铃月”的身影。

“她不会是丢下我们跑了吧?”王屠钭挠着头说道。

柳卿然察看了下房间,然后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王屠钭一眼道:“应该不是,她跑什么,要跑也是我们跑吧。”

“也对,她会不会自己去找云仙宫了。”

“有可能。”柳卿然道。

“你们说的那个铃月是谁啊?”阿敏好奇地探过头来问道。

王屠钭跟柳卿然齐齐看了她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不关你事!”

“什么嘛!”阿敏噘嘴。

柳卿然道:“我们还是快点去找铃月吧,她涉世未深,一个人去云仙宫太危险了。”

王屠钭附和地点点头,这一路上过来,江铃月虽然凶巴巴,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却连一些基本常识都不懂,经常被人骗,找不到路,动不动就想拔剑开山,要不是他和柳卿然,她都走不到这里。

三个人刚离开驿站,承影剑跟湛卢剑突然躁动了起来,意欲脱离主人的掌控。

柳卿然脸色大变,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她应该在那儿!我们快走!”

说罢就要提剑而去。

阿敏急着喊住他们:“你们跑能跑多快,买马啊!咱们骑马走!”

柳卿然跟王屠钭相顾看了一眼,接受了她的提议。

循着泰阿剑的剑气,顾景织跟姬鳐来到了一片绿色的大湖旁。

整片湖面都被浓密水草覆盖着,看不到底。

顾景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问身旁的少女:“你确定泰阿剑就在这底下?”

姬鳐点点头:“错不了,这里剑气最浓,底下应该就是云仙宫。”

“可是云仙宫不是在深海底下吗?这是条死湖,水草横生,这湖水早晚会干涸。”顾景织怀疑道。

姬鳐抿了抿嘴唇,手中蓄力,现出苍梧剑道:“只要把这湖面劈开,下面探一下就知道了。”

说完,她就要挥剑朝湖面砍去。

苍梧剑在她手上顿时剑气大盛,她果真没有骗他,她就是苍梧剑本体。

顾景织先前是见过神剑威力的,不说其他的,就单独一把轩辕剑就能把一片山峦夷为平地,苍梧剑作为神剑之首,威力更是在轩辕之上。

“等等。”眼看江铃月就要挥剑劈湖,顾景织连忙拦住了她,劝阻,:“倘若这里真是云仙宫的入口,那这湖底下必然有云仙宫的人在此生活,你这一剑下去,势必会伤及无辜。到时候惹怒了云仙宫的人,我们又该如何向他们讨要鲛人血!”

“既要取鲛人血,肯定得杀鲛人,这一剑下去岂不正好?”姬鳐不解地问顾景织。

顾景织叹气,说她心智未开,果真是单纯痴傻。

“人世间的交易买卖,岂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今日你先把人伤了,人家为何还要救你?你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为何要给你活路呢?”顾景织拉着她的手说道。

“行吧。”姬鳐蹙眉,她也不喜欢杀人。可是,自她离开混沌之海,历经凡尘以来的数万年,她见过了无数的杀戮,为了找九大神剑,她被人伤过,也伤过人。最后她发现,在这六界中,你想要的每一件东西,都是需要拿血去拼的。除了焚天会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送给她外,其他的所有,她都要靠自己去争抢。

“可是不劈开这湖水,我们怎么进云仙宫?”姬鳐松开了握剑的手,将苍梧剑收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顾景织。

顾景织敛了神色道:“等。”

“等?等谁?”

“无极水母。”

“那是何人?”

“传闻她是云仙宫的采办员,经常会替云仙宫的那些鲛人出海买东西。水母也是海域里的生物,她几日不回水里就会死,所以只要我们在这等着,早晚能等到她出现,然后就可以跟着她进海。”顾景织跟她解释道。

姬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岸边:“这凡间你比我熟,那就听你的吧。”

顾景织无奈,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就算无极水母回来,也不会出现的,我们还是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吧。”

姬鳐烦闷地挣开了他的手,随手在空中一挥,在他们身旁设了个结界道:“你们凡人讲究真多,好了,这是璇光罩,有了这个罩,我们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我们,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坐下来了。”白衣少女说完,对他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顾景织神色凝重地在她身旁坐下,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真身被封了吗?为何还会用咒法?”

姬鳐回道:“这只是个小障眼法,就算我真身被封,也可以拿来玩的。这种咒法只能遮蔽你们凡人的眼睛,躲不开那些神将的眼,所以只能骗骗你们。”

顾景织眉头蹙得更紧了:“你说的神将是天上的神仙?”

姬鳐撇嘴:“算是吧。”

顾景织道:“神仙为什么要害你?是因为你是剑灵?剑灵是妖魔?”

姬鳐摇头,面上露出几丝痛楚道:“不是,我不是什么妖魔。”

顾景织耐着性子问她:“你不是人,也不是妖魔,那你也是神?”

姬鳐再摇头,面色苍白道:“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条鱼。”

“鱼?”顾景织不解:“鱼妖?”

“你才是妖!”姬鳐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妖,气得想伸手打他,可一抬手,却发现身体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胸口疼得仿佛整个身体要裂开,她痛苦地朝顾景织身上倒了过去。

顾景织连忙扶住她,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的胸膛,只见一片血渍从她的纱裙里透了出来,浓臭的血水很快地浸透了她的裙子。

顾景织是个医者,当即看出了这血水是什么,他猛地皱起眉头,不假思索,直接拉开了少女的衣襟。

待看到她胸前那个血肉溃烂,脓水恶臭的破洞时,顾景织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这么大的伤口,居然从未愈合……

即使他们四周有璇光罩护着,但顾景织将她抱到了附近的一处山洞中。

她胸前的伤口溃烂得很厉害,想必是之前都没有好好清理过,所以伤处才会有那么多脓水。

顾景织寒着脸,轻轻地帮她脱掉上衣,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小心翼翼地给她剔除伤口处的腐肉。

昏睡的她眉头紧蹙,想必是觉得疼。

“很快就好了。”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顾景织柔声安抚她,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了。

待把那些腐肉全部剔除,他又拿手帕去湖边润湿了下,回到洞中帮她擦拭伤口上的脓水。几番来去,她的伤口才算清理干净。

顾景织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在她的伤口处敷了一些,撕了衣袍一角,帮她把伤口包了起来。

伤口感染严重,会让病人身体产生高热,甚至直接病死。这终究是副凡人的躯体,能让她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倘若找不到鲛人血为其医治,她伤口处的脓毒最终还是会让她全身溃烂。

顾景织沉着脸,坐在她的身旁,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

倘若当日他能阻止她挖心,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就还是江铃月,哪怕江铃月是她幻化出来的,可对他来说,江铃月是真实的存在的。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她喜欢他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今……

眼前的这个少女还是江铃月,可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叫焚天的男子,并没有丁点顾景织的位置。那个曾经对着他灿烂笑着,喜欢粘着他的女孩彻底消失不见了。

“铃月。”顾景织疼痛地唤了她一声,伸手帮她挑开了额前的碎发。

即使她说她叫姬鳐,可他还是想叫她铃月。

因为只有江铃月是属于顾景织的。

意识到这一点,顾景织难受地闭上眼睛,胸口一阵绞痛,他捂着嘴跑出了山洞,在外吐出几口鲜血。望着手心中殷红的血丝,顾景织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吧。他负了江铃月,所以江铃月不见了,变成了姬鳐,不再喜欢他了。

平复好气息,顾景织去附近采了些果子,然后又回到了山洞。

白衣少女已经醒了,正皱着眉头看胸前的伤。

看到他进来,她连忙理好衣襟,神情不悦地瞪着他道:“是你给我的治的伤?”

顾景织应了声,将手中洗净的果子递给她:“吃点果子,补充下体力。”

姬鳐没接:“我不饿。”

顾景织没有与她争执,他将果子放在她手边:“柳卿然他们呢?也不管你吃饭?”

姬鳐感到烦闷道:“他们在乎的是江铃月,又不是我,干嘛要管我吃饭!你不也是吗?你这般照顾我,还不是因为你也舍弃不了江铃月这副身子。你们才不是真的关心我,所以我不稀罕你们的关心。”

“你真这么觉得?”顾景织寒着脸问她。

姬鳐耸了下肩膀,不以为意地道:“不然呢?我对他们可坏了,那王屠钭以为我听不见,其实他跟柳卿然说我的那些坏话我都知道。不过没关系,这副身子是我的,我想要,我自己会想办法治好它,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姬鳐讥诮地看向顾景织。

顾景织坐下来抚弄自己带过来的九皋琴,目光沉暗,没有与她多作辩驳。

见他这般淡然,姬鳐有些奇怪地凑到他身旁,紧紧地盯着他,问道:“你为何不生气?每次我凶王屠钭时,他可生气了,一个劲在背后骂我。我本来就不想跟他们有多少交集,要不是因为他们手中的两把神剑,我才懒得与他们为伍。你现在是不是也在心底骂我?”

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蛮狠,实则很天真。

顾景织不由得抬眼看着她,眼神黯然了下来,嘴角浮出抹苦笑道:“你这般激我与你说话,不过是想借我的脸,假装焚天与你说话吧。”

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姬鳐惊愕地望着他,咬着唇恼羞成怒地甩手道:“没有!你根本就不是焚天!我才不会把你当成焚天呢!”

“是吗?”见少女一副极力否认的样子,顾景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那焚天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为何这般喜欢他?”

听他问起焚天,姬鳐脸上立刻露出悲痛的表情来,她坐在一旁,抱着自己的双膝,又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那些过往明明过去了几万年,可在她的脑海中却还是那般清晰。

她在人世间游历数万年,看尽了诸多风景事物,可留在她海里的依旧只有与焚天在一起的点滴岁月。其他一切人与事,于她而言,就像是白驹过隙,转瞬即忘。

两行眼泪从少女晶亮的眼睛中落了下来,顾景织静静地看着她,心脏再度抽紧。

姬鳐沉寂了许久,突然哀伤的开口,只说了一句:“焚天,他是这六界里最爱最爱我的人。”说完这句,她的双眸又蓄满了眼泪。

顾景织呆呆地看着,一双手攥得握得更紧了。

即使姬鳐没有告诉他,她跟焚天的过往,但他能感受得出,她有多爱那个男人。爱到可以为了他,割心头血救一个只是跟他长得相像的人。

最终,顾景织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沉默地拨动琴弦,弹了一首《伽蓝诀》。

他第一次在琅琊山上见江铃月,也是弹了这曲。

少女被琴声所吸引,渐渐地忘记了哭泣,她安静地蹲在一旁听他弹琴,嘴里不由得哀叹一声:“我想起来了,这曲子我听过。在我还是江铃月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你弹的就是这首曲子。那时候你从天上飞下来,戴着面具,很是好看。我一下子看痴了,总觉得你莫名的熟悉,谁想到原来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她竟然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她不是说那些记忆一晃而过,没什么重要的吗?

顾景织猛地停下手指,愣愣地看着她。

姬鳐朝他走了过来,一脸迷离地望着他,伸手触摸他的脸颊,嘟囔道:“奇怪,为何你会跟焚天长得一模一样呢?我下界数万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跟他长得像的人。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像呢?柳卿然像北海龙族的太子,那是因为他是常衡的转世。王屠钭像哼哼,那是因为他前世就是哼哼兽阿雪。那你为何会像焚天呢?”少女一边说道,一边伸手探进了顾景织的胸口,可眼眸里闪烁着冷意。

顾景织见她越扯越过,衣服都快被她拉开了,忍不住地要推开她,她却反将他推倒,压了上来,红着眼望着他:“焚天的元神还在混沌之海里,他是邪神,光栾是不会放他转世的。不过你和他这么像,总得让我探探元神。”

“探元神?怎么探?”顾景织抓着她的手问。

“我现在真身被封,神力不能用。”姬鳐想了想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双修啊。”

“什么?”顾景织吓得连忙推开她:“胡闹!”

“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是很喜欢江铃月吗?”姬鳐有些不高兴地道,“反正这具身体也快坏了,送给你也没什么。”

她是兽,即使过了几万年,她骨子里还是一只没被驯化的兽。

她不懂礼仪章法,也不懂男女之别。她只知道,不用神力,要进入一个男人的元神,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双修。

“就算我喜欢铃月,那也不能……不能这般。”顾景织连忙抓住一直在扒拉他衣服的姬鳐,他算是知道了,这个活了上万年的剑神,根本就不懂一点凡尘俗世,连这种只能夫妻之间做的事,都说的如此随便。

“凡人,真是麻烦。”姬瑶见他拒绝,也不再强迫,放开他,坐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

“难道你要别的男人元神也要同他双修?”顾景织忍不住怒了,冷声问。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看你长的像焚天才便宜你的。”姬鳐道,“再说,这具身体马上就坏了,送给你也无所谓。”

“你!”顾景织瞪着姬鳐,“我不许你这么对铃月!”

“放肆!区区凡人,居然敢这么和本尊说话!”姬鳐见顾景织这样,也凶了起来,一挥手,将他甩飞出去,“这是我做的肉身,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不许?”

顾景织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姬鳐看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别过脸道:“你要不喜欢就算了,还有以后不许再提江铃月!”

顾景织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带着无尽的悲伤,他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出山洞。

姬鳐望着顾景织凄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手不自主地捂住胸口空了一块的地方,沉声道:“奇怪,伤口怎么又疼了起来。”这具肉身,果然快不能用了。

姬鳐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被血水和脓水弄脏的白衣,当即嫌恶地撇了撇嘴,随手施了个术法,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靠在山洞里休息。

这一晚,顾景织也没有再回来。不过姬鳐知道他就在这附近,要是他走远了,璇光罩是会有反应的。

他不进来,该不会是还在生气吧?罢了罢了,他不想与她双修,那她也不会勉强。若不是看在他长得像焚天的份儿上,她才不想碰他呢。

焚天……焚天……

焚天还在混沌之海等着她,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唤醒他了。

“奇怪,为什么剑气到这里就消失了,小影子也不乱动了,是铃月停止召唤神剑了吗?”刚爬到半山腰,王屠钭便一脸惊讶地握着手中的承影剑,朝柳卿然问道。

柳卿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湛卢剑道:“先上去看看,说不定铃月还在。”

王屠钭点头,策马继续往山上跑。柳卿然紧跟而上,落在最后的阿敏一脸吃力地朝两个人大喊道:“你们慢点,等等我啊!”

山林中空****的,不时传来几声回响,激起了一片鸟儿。

远方南疆边境,顾景织带着张炳道去南海寻找鲛人血后,这里就由郭海跟张碧璇代他驻守。

是夜,星光黯淡。

伺候完张相吃完药,张碧璇从张相的院中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审阅起新递上来的军中要务。

忽然,一道人影从窗外快速闪过,张碧璇眼眸微眯。一人快速地闪进她的房间,站到了她的身前。

“仙君。”陆儒亭躬身朝张碧璇作揖道。

张碧璇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稍有些不悦地扫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了,在这里叫我郡主。”

“是,郡主。”陆儒亭赶忙改口道。

张碧璇将狼毫笔放了下来,搓着手问道:“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郡主,一切都按你的计划进行着。江桑榆成功觉醒了纯钧剑,被推举为新的武林盟主。我已联系上她,她愿意为你效力,但你得帮她杀了江铃月,为江秋水报仇。武林中暂时一切安稳,除了江桑榆外,那些人还不知道江铃月未死的消息。”陆儒亭如实回道。

张碧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江铃月那边呢,你有查到她跟柳卿然等人的踪影吗?”

陆儒亭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碧璇的脸色道:“我发现他们朝南海的方向去了。”

张碧璇闻言,眉头微蹙了下,静默了会,忽而笑了起来:“看来她那副凡人肉身支撑不了多久了,想必也是要去寻那鲛人血吧。”

陆儒亭见她还笑得出来,不解地问:“郡主,你不担心她会碰到三皇子吗?三皇子要知道她没死的话,恐怕……”

“恐怕什么?他们两个人旧情复燃吗?陆儒亭,你根本不了解江铃月,就算她心里有顾景织,但还是会帮我复活焚天的。因为对她来说,焚天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他亲眼看着她心有所属,至死不渝,到时候顾景织才会死心。这样,他以后才能真正地属于我一个人。”张碧璇表情发狠地说道。

陆儒亭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张碧璇没有跟他解释,只是摆摆手道:“你先回江桑榆身边吧,那边有什么动静记得及时通知我。”

“是。”陆儒亭点点头,但没有立刻离开。

张碧璇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陆儒亭道:“仙君,我想看看我家娇妹。”

张碧璇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只见她伸手在半空中一划,面前显出一块水镜来。镜子内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祭坛,坛内躺着一名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女子身旁放着一柄银色长剑。剑跟女子一样,像是沉睡了一般,都静静地躺在祭台上。

那名女子长得十分妖艳,眉心还有粒红色朱砂痣,白皙的手腕上同样有条红色血线。

陆儒亭痴痴地望着镜中的女子,面露哀色地问张碧璇:“仙君,娇妹她到底何时才能醒来?”

张碧璇冷眼扫了他一记,嘴角轻扬道:“等你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她自然就醒了。”

陆儒亭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一痛,退出房内,身影快速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姬鳐一向睡得很浅,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能将她惊醒。感觉有人拍她,她猛地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杀气地袭向眼前的人。

待看清那人的脸,她身上的剑气顿时散了下去:“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哦,这么乖。”姬鳐笑了,:“等我复活了焚天,就把这具肉身送给你如何?”

“那你之后要小心些,别让她再受伤了。”顾景织沉痛道。

姬鳐嗤笑道:“这地界,还没人能伤得了我!”

顾景织被她这狂妄的语气逗笑了,没有反驳她,只是朝她伸出手道:“无极水母出现了,我们得走了。”

姬鳐连忙抓住顾景织的手,跟着他一道离开了山洞。

洞外一片漆黑,无星辰与月。

远远的,姬鳐就看到了湖边站立的一道人影。

一名穿着蓝色纱衣的女子正对着湖面施法,没多久,湖水就被分成了两半,湖中央露出一条石桥来。

即使有璇光罩挡着,无极水母看不到他们,但顾景织还是拉着姬鳐躲在了一块岩石后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待那蓝衣女子踏上石桥,顾景织带着姬鳐朝湖边走去。

待湖水恢复原状之前,他们跟着那名蓝衣女子一同踏上了石桥,朝湖底深处走去。

那名女子走在前,他俩慢慢跟在后头,到了石阶拐角,突然那名女子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顾景织怔愕,耳边传来姬鳐困惑的声音。

“奇怪,这石阶还没到底,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顾景织皱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警惕地拽着她的小手道:“我们被发现了。”

“不可能。凡人之眼是穿透不了璇光罩的。”姬鳐不以为然道。

顾景织沉着脸瞥了她一眼:“你忘了,云仙宫的人不是凡人,他们是鲛人。无极水母刚使的分湖之术,凡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做不到把湖水分成两半。”

听他这么一说,姬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悻悻地“唔”了一声。她是忘了这一茬了。

除了焚天,她对其他事都不大上心。她活了数万年了,所见的事数不胜数,但确实大多都不记在心上。毕竟她只是一条鱼,善忘是她的本性,她能记得的,只有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

顾景织见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眉头不由得皱起,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团烟雾在他们眼前散了开来。

不等他出手,姬鳐已经敏锐地伸手一扬,用剑气将那些烟雾吞噬了干净。

“出来!”一声暴呵,她周身剑气翻滚,黑色的雾气隐隐作现,一个身影被她从一旁的石壁里震了出来,跌落在他们脚下。

“原来是隐身术,我倒忘了鲛人一族在术法上一向天赋极高,早知道这样,我也懒得设这璇光咒了。”说罢,姬鳐手一挥,便将她跟顾景织周围的璇光罩给收了起来。

无极水母被她的剑气所伤,嘴角流着鲜血躺在石阶上,又惊又怒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会看穿我的隐身术!还有,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神剑的气息!”

姬鳐双手环在胸前,头疼地蹙眉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不想回答。不过你要不想死的话,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云仙宫在哪儿?”

“不知道!”无极水母咬牙恨道。

“呵!我看你是活腻了!信不信我活剐了你,再把你做成一盘红烧鱼?”姬鳐不耐烦地伸手,满身戾气地将她从石阶上举了起来,扼住了她的喉咙,似要将她就此了断。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无极水母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嗤,一条小小的鲛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姬鳐被她的态度激怒,突然出手,伸出五指按在无极水母的头上,狠厉地道,“嘴这么硬,不知道你的元神是不是也这么硬!”

说罢,她手指生出利刃,就要破开无极水母的头,刺入进去。既然她不说,那她就自己去她元神里寻找答案!

“铃月!住手!”顾景织大惊,出手拦住她。

姬鳐身上的剑魔本性显露,不耐地一把推开顾景织,额头的剑印越发明显!她眼神狠厉的将指甲刺入无极水母的头颅中,开始吸食她的元神。

无极水母痛苦地蹬着脚,发出凄惨的叫声。就算无极水母是鲛人,也受不得如此酷刑!

姬鳐身上的剑气越发浓重,苍梧本就是上古凶剑,待元神吸食干净,无极水母定是难逃一死。

顾景织又急又恼,他实在不喜她这般喜怒无常,嗜血嗜杀的模样,当即拿起九皋琴就要弹奏《伽蓝诀》净化她的魔性。

然这《伽蓝诀》只对武林中的邪人有用,对江铃月这种剑魔毫无用处。

眼看这无极水母痛苦得脸都要变形了,顾景织急声朝姬鳐喝道:“你快住手!鲛人数量稀少,自古团结,他们从不会救杀过族人之人,你若杀了她,就算找到云仙宫也得不到鲛人血。你说过要把肉身给我的!你是反悔了吗?”

顾景织还未说完,少女猛地松手,将无极水母甩在了地上,眼神寒冷地盯着顾景织,脸上闪过几丝恼意。

顾景织懒得理会她,连忙伸手将无极水母扶了起来,无极水母已经奄奄一息,顾景织给她输内力疗伤,可她受的又不是内伤,他的内力对她毫无用处。

顾景织有些焦急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女,咬牙道:“你来救她。”

姬鳐不满地撅起嘴,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动。

“江铃月!”顾景织真生气了,他朝她大声地吼道。

姬鳐听着心里更是恼火,忍不住回吼道:“都说了我不叫江铃月,你再这么喊我,信不信我立刻杀了这条鱼!”

“好,姬鳐,你快救她。”顾景织白着脸,让步道。

姬鳐神情愤愤,但还是伸手在无极水母头发抚了一下,施法救了她,嘴里絮叨道:“烦死了,最近用了好几次法术了。你得祈祷光栾开小差没注意到我,不然他用水镜一看,就能找到我。到时候我被抓了,你也没好果子吃的。”

“你?保护我?”姬鳐不屑,“说什么胡话呢,光栾弄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就你还想保护我?还是算了吧。”

“反正我不会让他伤你。”顾景织冷着脸,气闷道,耳根子有些红。

姬鳐不懂他为何这般激动,见他这般自责,不由得撇嘴道:“放心吧,就算我被抓了,我也死不了。光栾若敢杀我,在几万年前就杀了,他才不敢呢。”

顾景织不清楚她说的光栾到底是谁,但听说她不会被杀后,紧绷的心脏微微放松了些。

躺在他怀里的无极水母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女,无极水母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来,慌张道:“你……你是什么妖物……你为何会……”

“你才是妖物呢!”姬鳐瞪了她一眼。

顾景织安抚无极水母道:“夫人,我们本无意伤你,若非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来此。烦请夫人能带我们去云仙宫,取一些鲛人血治伤。”

无极水母看在顾景织刚才救她的份儿上,稍微放下警惕,在顾景织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就算我将你们带去云仙宫,你们也取不了鲛人血。鲛人血早就没有了!”

说到这二,无极水母脸上露出几丝绝望。

顾景织跟姬鳐皆一脸迷惑地看着她。

无极水母眼眶发红,叹气道:“鲛人血,其实并不是鲛人的血,而是鲛人哭出来的纯净之泪。但如今生活在云仙宫里的鲛人别说不会哭了,就算哭出来的眼泪也都是被污染了的血泪,而不是至纯的鲛人之泪了。所以,你们的忙我帮不了。”

“夫人此话何解?”顾景织还是不明白道。

无极水母又叹了口气,运用遁空术将他们带到了一片沙海面前。

眼前黄沙漫天,遍地都是沙尘。土地干裂出一条条巨缝,黑色的蚂蚁从缝隙中穿梭。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少沙土堆成的房屋,还有兽类的尸骨堆积在旁。一个老妪从土屋中走出来,怀中抱着个水壶,步履蹒跚地朝远处走去。附近不知道那间土屋内传来小孩的啼哭声,还有女人绝望的祈祷声。

“这里是?”望着眼前的萧条景象,顾景织一脸惊愕地问道。

“这里是海域,也就是你们要找的云仙宫。”无极水母面色哀愁地说道。

顾景织跟姬鳐同时大惊。

“这是云仙宫?怎么可能,云仙宫不是在海上吗?这里明明就是沙漠,别说海了,湖都看不见。”姬鳐难以置信地说道。

无极水母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朝沙海深处走去。

顾景织拉着姬鳐跟在她身后。

进了沙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美艳的无极水母突然变成了一个满是皱纹的老人,她佝偻着身子,带着顾景织他们一路往前走,边走边解释道:“自从十几年前,云仙宫宫主得到了泰阿剑,暴露了自己的鲛人身份,带着神剑跟族人迁徙到南海,在这片海域里定居之后,我们鲛人一族的灾难就来了。先是海域慢慢枯竭,再到族人没有足够的水源生活,跟凡人一样,开始衰老。云仙宫的鲛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我们一行人跟着宫主出海,去外面寻找新的海域。在路上,遇到了各路人员的追杀,大家相继遇害,就连宫主也失踪了。我有术法傍身,能转换容貌,隐蔽于人群,因而侥幸活了下来。因我行踪诡秘,外面的人给我取了个绰号叫无极水母,而我的本名叫炼玉。

“新的海域并不好找,就算出去的人都丧生了,我也没有放弃寻找。一开始我一月甚至几个月才回一次宫中。但后来,随着这里海水枯竭,族人们生存需要水,所以我不得不两三天就回一次这里,给大家从外面带水进来。”炼玉边说着,边弯下身,给瘫坐在土屋前的老人们怀中的水罐里放了点水。

只见她手指往水罐里一指,就有水从她的指尖流出,进入了水罐之中。

“这是储水的术法。”姬鳐看着,偷偷地跟顾景织解释说。

顾景织点点头,自从再遇江铃月之后,他所见之事都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已经渐渐习惯这些奇怪的事物了。

“这里是云仙宫外围,这些都是老得不能走动的鲛人。这儿离中心仅剩的海域很远,还有力气走去海域的,天天都会去中心海域取水,没力气的,就只能像他们这样坐在这等着人救济点水,勉强活下去。”无极水母继续道。

顾景织垂眼看了下那些坐在土屋门口的老人们。

虽说是鲛人,可那些人看起来跟他们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衰老时也是满脸皱纹,形容枯燥。

“我们鲛人体质与人类不同,我们的身体本身就有蓄水功能。当族人们缺水严重,体内水分也跟着流失后,就会现出鱼尾,说明离死也不远了。所以你们要的鲛人血根本没有了,因为大家渴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更别说是纯净的鲛人泪了。”炼玉绝望地说着,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睛,擦出一把血色珠子来。

她将那些如罂粟果一般的珠子拿给顾景织他们看:“这是血泪,没用的,只有纯净的鲛人之泪才具有疗伤的奇效。所以,你们就算杀了我乃至整个云仙宫的人都没有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鲛人血了。”

说话间,炼玉带着姬鳐跟顾景织来到了沙海中心。

那儿仅剩下一片约五里宽长的海域。

有几名鲛人正在海域里洗澡,汲取身体必需的水分。因为长期缺水,它们的鱼尾颜色很是沉暗,鱼鳞上有裂开的痕迹。

“只有坚持不住了,大家才会进海域洗澡,因为海水有限,就剩这么点水,也不知还能撑多久。”炼玉再度解释说。

照这样下去,云仙宫的鲛人一族早晚会灭亡。

就算他有办法带这些人离开这里,可是就像炼玉说的那样,外面的人都已知晓云仙宫的人是鲛人所化。鲛人的血跟普通人不一样,是蓝色的,一受伤很容易暴露身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世人都知道,鲛人浑身上下都是宝,鲛人的眼泪是珍珠,鲛人的鳞片可以制作武器,鲛人血喝了能救命治伤,甚至长生不老。大家一直以来,都以为鲛人血就是鲛人身上的血,所以为了取鲛人血,肯定有很多人会像江铃月一样,选择直接杀人取血。

就算鲛人们为了活命,说出鲛人血不是真的要血,而是纯净的眼泪,也不会有人相信。

即使炼玉没有细说,但顾景织也猜到了,这里的人是宁愿渴死在这片海域中,也不会选择离开的。

毕竟死在这里,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这里不会下雨吗?”望着眼前的惨淡,顾景织沉痛地问炼玉。

炼玉摇了摇头:“十几年没有下过了。”

“是因为泰阿剑?”顾景织又问。

炼玉点头又摇头。

顾景织不解。

炼玉叹息道:“干旱的确是从我们得到泰阿剑开始的,可是后来我把泰阿剑带出去过,这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顾景织眉头紧锁地望着眼前那片快要干涸的海域问:“那又是为何?”

站在他身旁的姬鳐忍不住地回道:“还能是为何,因为这海底下住着一只万年赑屃,它吸了泰阿剑的剑气,功力大涨,体型也变大了,把整个海域都霸占了,所以海水就枯竭了。”

“你是说这海底住着一只巨龟?”顾景织惊诧道。

姬鳐点点头。

炼玉不以为然道:“泰阿剑不过是一把神剑,就算它威力巨大,可是光靠吸食它的剑气,赑屃如何能变得这般庞大?那要按你这么说,先前慕白枫手握九大神剑,也不见有何物变异成这样啊!”

姬鳐抿了抿嘴道:“那不一样,神剑的气息对大部分生物都无用,可赑屃是从混沌之海逃出来的神兽。它自古就以吸食混沌之气为生。泰阿剑跟其他几把剑之所以被称为神剑,是因为这几把剑里都有混沌灵珠。混沌灵珠是混沌化分天地时的产物,能量巨大,混沌之气最纯厚。赑屃吸了它的力量,自然非比寻常。”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炼玉一脸震惊地望着她道。

姬鳐目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跟赑屃一样都来自混沌之海,赑屃就是我养的。”

炼玉大惊,惊恐地望着姬鳐,张着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顾景织朝那神情单纯的少女问道:“那你有办法让赑屃离开这片海域吗?”

姬鳐撇嘴道:“就算赑屃走了也没用,这片海域的水脉已经枯竭了。”

顾景织沉着脸,看着姬鳐道:“你先让赑屃离开,其他我们再想办法,这片沙海那么大,水脉肯定不止一个。”

见他一副坚持的样子,姬鳐无奈地朝他伸出手道:“好吧,把你的琴借给我用下。”

顾景织当即将背上的九皋琴递给了她。

白衣少女皱着眉头,对着琴弦不知道该怎么拨弄。

顾景织隐约看出了她的窘迫,问道:“你要弹什么曲子?”

姬鳐皱眉,回想道:“《九黎》,这是赑屃最爱听的曲子,以前焚天常弹给我们听,可我不会弹。”

顾景织将琴从她怀中拿了过来,掀起袍子,坐在了沙土上,腿上放着琴道:“会哼吗?”

姬鳐点点头。

“那你把曲子哼出来,我来弹。”顾景织道。

姬鳐再度点头,盘膝坐在了他身旁,手托着腮帮,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琴曲,一边闭着眼睛,低低地哼唱起来。

她声音很轻柔,那曲子被她哼出来有种空灵感。

顾景织隐约觉得这曲子很是熟悉,他顺着她的音调,手指微动,轻轻地拨弄起琴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