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除蛊

“没想到那个顾景织竟然是这种人,枉铃月对他一往情深,他竟然对铃月见死不救。”王屠钭端坐在山间的茅草屋中,恨恨地咬了口手中的鸡腿,气愤地说道。

柳卿然将带过来的饭菜放到他面前,看着王屠钭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想到了被关在剑冢内没饭吃的江铃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铃月现在怎么样了?”柳卿然道。

提到江铃月,王屠钭瞬间觉得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铃月都饿了好几天了,他竟然在这啃鸡腿,真是太不够义气了。他有什么资格骂顾景织?顾景织好歹为铃月挡过剑,现在求自保,也是人之常情,而他呢?他都做了啥?

铃月被当成魔关起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芙蓉城他那张柔软的大**嗑瓜子、看小人书,现在铃月被打了封魔钉,没饭吃的时候,他还在啃鸡腿排骨,每顿两大白米饭地吃着,脸都圆了一圈……

想到这儿,王屠钭愧疚地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眼泪汪汪地继续啃鸡腿。

柳卿然一脸神奇地看着他,见惯不怪地摇了摇头。

自打顾景织来了这宽刀门后,他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内,看书抚琴,鲜少出门。

就算别人不问,看着厨房那堆药渣也都猜得出来这顾神医都成了药罐子了。可怜他一代神医,竟然连自己都救不得,唉……

入夜,江桑榆担心顾景织的身体,前来探望他。

顾景织正在房内抚琴,江桑榆拘谨地站在门外,细声说道:“顾神医,我这藏有几株百年药参,对心肺很有疗效,我听你这几日咳得厉害,便让厨娘把药参熬成了汤,特意给你送来,你能开下门吗?”

江桑榆说完,屋内的琴声戛然而止,随后是有人起身的声音。

伴随着几道咳嗽,顾景织声音沙哑地回道:“江姑娘的好意顾某心领了,我已吃过药了,这会儿乏了,要去歇息了,就不招待江姑娘了。”

顾景织的声音比往日听起来多了几分粗粝感,江桑榆想他是咳伤了嗓子,没有多想。

见自己几次三番来找都被拒之门外,江桑榆心中一顿难过,委屈地道:“顾神医,我知是我一厢情愿害了你,你厌恶我,我可以理解,但你不必这般躲着我,连面都不让我见一下。你可忘了你曾将我收入药王谷的门下,桑榆也算是你半个徒儿,哪有师父这般躲着徒儿的。”

“江姑娘既然记得这师徒之情,那请别再逾越了,以后还是叫我师父吧。”顾景织冷淡道,又咳了几声。

江桑榆闻言,双眼瞬间通红,还想再说点什么。屋内的烛火突然熄灭了,顾景织要歇息了。

江桑榆的话被堵在了喉咙中,心中委屈更甚。

他身子不好,她又如何能好受得了。

距离蛊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近日自己都难熬,又因顾景织的影响,别说挥剑练武了,就连行走也快成问题了。江夫人他们一再让她卧床休息,可她就是放心不下他,拖着病体亲自替他煎药,又谎称是厨娘煎的,特意送来,结果他却这般冷酷地对待她,都不愿见她一面。

他就这么厌恶她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就是仰慕他吗?可下生死花的又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为何他要对她这样?

江桑榆内心愤懑难消,眼泪迸射出来,她伤心地掩面离去。

房内,郭海熄灭了烛火,静静地守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待江桑榆离开,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直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三天,顾景织才从山下回来。

郭海连忙把江桑榆找了他好几次的事和顾景织说了:“少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一直不露面,外面的那些人早晚会起疑的。”

顾景织脱下了身上的夜行衣道:“不必紧张,以后你不用假扮我了,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什么人选?”郭海惊愕地问,难道这就是少主这两日一直下山的原因?

“除魔时替换铃月的人选。”顾景织淡淡说道。

此话一出,郭海顿时恍然:“少主,你不会是随便找了一个姑娘,要拿那姑娘代替江铃月吧?”

“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怎么可行!”顾景织嗤之以鼻:“我只是找了一个刚刚去世的少女尸体,将她冰冻起来。几日后,备用。”

郭海急道:“可那尸体不是江宴娣的血脉就算换给江桑榆也没用啊!”

“我知道。”

顾景织垂下眼睛,心里早已盘算好了,等他用障眼法调换了江铃月,就假装给江桑榆做手术,到时再骗江秋水他们已经换心成功,江桑榆一时半会醒不了,这点时间够他救出江铃月,拿到苍梧剑了。

郭海大致猜到了顾景织的计划,他家少主是在打江桑榆发病的时间差。

“可是,可是江桑榆死了,少主你也会死。你跟她可是生死相连的啊!”郭海急着道。

顾景织看了眼手腕上的血线,无所谓地一笑:“就算我救了江桑榆,我这身体也活不了多久。”

“少主,风掌门说只要找到鲛人血你还能……”

“够了,那鲛人血只存在传说之中,云仙宫更是无处可寻,不必为了我,牺牲剩下的族人。”

“可你是少主,我们牺牲也是应该的。”

“张氏已亡,何来少主!”顾景织打断他道。

“等我死后,你们就将我的尸首跟神剑一同交给皇上,对他表明你们的忠诚。只要我一死,皇后和太子党便能高枕无忧,看在神剑的份儿上,他也会保住你们的性命。”

郭海眼眶发红,伤感地低下头。

他知道顾景织是在为他们这些剩下的族人安排后路,他服侍了半生的少主,临死前最担心的竟然还是他们这些残兵败将!

郭海眼眸含泪,跪倒在地:“少主……”

“好了,去做我交代你的事吧。”顾景织背对着他,不再多言。

“是。”郭海低头听令。

既然少主已经做了决定,身为他的家臣,不管心里有多不舍,也只能执行!

一连几日,郭海从各大门派中选了几名弟子,带着他们在宽刀门忙进忙出的似乎在准备什么。

这么大动静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江秋水怕顾景织搞出什么幺蛾子,连忙派人请了顾景织过去,想问问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顾景织走到宽刀门大堂的时候,堂内坐着各大门派的长老,江桑榆和柳夫人站在台下。

“顾神医,有弟子跟我说您的手下抬了很多东西到宽刀门后院的地窖里,可有此事。”江秋水问。

顾景织点头:“确实。怎么了?”

“这……”众人对望一眼,江秋水问:“顾神医准备那些东西可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要救江铃月吧?江桑榆心里打鼓,紧张地看向顾景织。

“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江姑娘换心手术做准备啊。”顾景织一脸奇怪地看着众人问,“你们不会以为换心手术随便给我一间屋子就能做了吧?”

见众人一副不解的神情,顾景织摇头浅笑道:“我本来也打算下午带你们去看看,既然江盟主等不及,就一起去看看吧。”说罢,不等众人再问,顾景织率先走出了大堂。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皆跟了上去。

顾景织走在前面,带着大家来到宽刀门后院的地窖,一进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抽了口寒气,往里一看,只见地窖中铺满了冰砖,中间还放着两张寒冰做成的冰床。

“弄这么多冰做什么?”江秋水率先好奇地问道。

“换心手术必须在极寒的地方才能做,不然江大小姐还没等换心结束,就会血流不止而死。而且换完心之后,也必须在这冰屋里修养三个月才行。”顾景织道,瞥了江秋水一眼,“手术当天,这个手术室只有我和江大小姐,还有江铃月能进,你们得在外面等着。”

“只有你们能进?那万一手术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怎么办?”江秋水担忧地问。

那么多人在,他不好把自己的顾虑直接说出来。

顾景织心知他在担心什么,不由扬起抹冷笑,看着江秋水嘲讽道:“这地窖只有一个出口,江盟主放心,就算为了顾某自己,我也会尽全力救治江大小姐的。”

见顾景织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江秋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反正到时候他让人在地窖外守着,不怕顾景织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那就劳烦顾神医了。”江秋水朝顾景织作揖道。

顾景织皮笑肉不笑地越过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桑榆:“身上太脏,污浊之物容易让江大小姐伤口腐烂化脓,术后无法恢复,所以待手术之日,还请江大小姐跟江二小姐一同焚香沐浴完再进冰窖。”

江桑榆见他这么认真地安排自己换心一事,心里瞬间舒服了很多,连连点头道:“桑榆一切全听顾神医的安排。”

顾景织“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其他人好奇冰窖的样子,都争先恐后地想要进来观看,都被顾景织以弄脏冰窖为由挡了出去。

该看的东西都看了,江秋水对顾景织的怀疑减轻了不少。

毕竟若他不想救桑榆,又岂会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么一个冰窖呢?

“好了,明日便是我儿除蛊之日,也是风掌门替铃月除魔心之时,大家今日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好养足精神赴宴。”江秋水道,挥手摒去了众人。

一行人皆离开了冰窖,顾景织故意跟江秋水走在最后。

待前面的人都走远了,顾景织才低声朝江秋水道:“江盟主,明日手术成功之后,还望您把该给我的报酬给我。”

“放心,顾神医,只要你救了小女,你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少,只是那东西还在芙蓉城,届时还得麻烦顾神医陪我回芙蓉城一趟。”

“那是自然。”顾景织道。

得到江秋水的承诺后,他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桑榆见状连忙跟上。

“顾神医,顾神医。”待与众人分开,江桑榆小跑着,追上顾景织喊道。

“江姑娘还有何事?”顾景织停下脚步,看着她问道。

“方才你说让我和铃月明日都沐浴更衣,可铃月一直被关在封魔阵里,肯定没有新衣服换,我想去看看她,给她带一套新衣服去。”江桑榆声音柔和地说道,抬头望着他,羞涩地问,“你能陪我一起去趟剑吗?”

顾景织敛眉,停顿了一会儿,道了声好。

江桑榆瞬间笑开了,红着脸道:“那我先回去拿铃月的衣服,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嗯。”顾景织道。

待江桑榆离开,他眼神骤冷了下来。

剑室内,江铃月被铁链锁在封魔阵中,四肢弯曲着,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低着头沉睡着。

她又陷入了无边的梦境,在梦里,她整个身子都沉溺在一片混沌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神智渐渐清晰,等她再度睁开眼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那个巨大的金色罩子中,四周空****的,黑乎乎的,不见一个人影。

原来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才能从这牢笼中被放出去。

一定要等她死才可以吗?

积压已久的不甘、愤懑、委屈,在她的心底里快速地蔓延着,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循循善诱着。

“江铃月,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死?”

“出去!从这里闯出去!出去!我们一起出去!”

“……”

“是谁?”

“谁在跟我说话?”江铃月奋力地拖动着手脚上的铁链,惊慌地朝四周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好不容易耳边安静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开始了。

“江铃月,你真的想死吗?你要死了,这身子就是我的了?”

“江铃月,你舍得就这样憋屈地死掉吗?”

“江铃月……”

“……”

“不要……不要再说了!”江铃月痛苦地用手捂住耳朵,头疼得仿佛要裂开一样。

她终于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她脑袋里发出来的,那是什么?是什么在她的身体里?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卿然师父……”

“柳叔母……”

她可怜地嘴里喃喃着,身体在封魔阵中奋力挣扎着,忽然剑室外传来一道轰隆声,剑冢的大门似乎被人打开了。

有人来了。

是谁?

是卿然师父,还是……

江铃月双眼紧紧地盯着剑室的门,一脸期待着有人进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江铃月抬头,望着光亮处,待看清来人的脸,她眼神变得有些震惊。

“姐姐……”江铃月嘴里发出一声喃喃。

听到她在喊自己,江桑榆惊喜地看了她一眼,就连她身后的顾景织脸上也闪过了几丝惊讶。

“铃月!你还认得我?卿然说你谁都不认得了,你竟然还认得姐姐,我真是太高兴了。”江桑榆一脸动容地朝江铃月身旁小跑过去,隔着金光罩,泫然欲泣地说道。

江铃月木讷地对她点点头,目光掠过她,瞥了眼顾景织,然后快速地又移了开来。

自从柳卿然告诉她,她伤了顾景织他们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虽然他们没出现的时候,江铃月一直期盼着他们能看看她,可真的来了,她一下子成了哑巴,眼睛通红着,光低着头,不说话。

顾景织站在江桑榆身后,望着垂着脑袋,满是愧疚的江铃月,放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攥紧。

她醒了,她的烧退了吗?身体好些了吗?

顾景织很想冲过去问问,可是他不能。

他必须得忍,忍到他将她救出来。

“铃月,真是苦了你了,你看你都比我这个中了蛊毒的人还瘦了。”江桑榆眼里噙着泪道。

江铃月四肢依旧被铁链锁着,双膝半跪在地上,明明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膝盖也已经跪得麻木了,可是当她这副模样被显露在江桑榆跟顾景织面前时,江铃月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自卑来。

听江桑榆提起蛊毒两字,想到自己的身世,江铃月感到愧疚地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人,小声问道:“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声音带着撕裂的沙哑,仿佛刀割宣纸发出的声音。

顾景织似乎还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他心中猛地一疼,别开眼,不忍再看她。

他怕他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当着江桑榆的面,直接冲进那金光罩,将她从那枷锁下带出来。

江桑榆伸手擦了把脸上的泪,将怀中的新衣送进金光罩中,柔声对江铃月说:“铃月明日就是你除魔之日了,届时风掌门会放你出封魔阵,替你挖去魔心。顾神医会用你的心替我除蛊,他说换心手术前需要我俩都得焚烧沐浴,以免你我的心脏染上脏污。我听卿然说,你在这剑冢内关得太久了,人清瘦了不少,就让人给你买了身新的衣裳,待你明日出来,你好换上……”

江桑榆还没有说完,江铃月已经知晓了她的来意。

原来江桑榆今天来看她,只是来给她送衣服的,就因为换心手术需要焚烧沐浴,江桑榆怕她的心脏太脏。

意识到这一点,江铃月望着递过来的崭新的罗裙,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其实她有想过江桑榆会因为她是江宴娣之女憎恨她的,可是当她发现江桑榆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个妹妹的死活时,江铃月还是感到了难过。

见她哭了,江桑榆赶忙上前安抚道:“铃月,姐姐知道你委屈,心里难过,姐姐又何尝不是。若有其他法子,姐姐宁愿毒蛊咬烂我的心脏,也不愿意用你的心脏啊!就算你不是爹爹亲生的,可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我最珍惜的妹妹啊。”

江铃月听她说这样的话,眼泪忍不住一颗一颗地落下来,讶然地看着江桑榆问道:“姐姐,你不恨我吗?我是江宴娣的女儿啊!”

江桑榆跟着她一同落泪道:“铃月,江宴娣是江宴娣,你是你,我们铃月这么乖,姐姐怎么会恨铃月呢!只是现在你身上的魔气太重,若不除魔心的话,你以后会跟慕白枫一样变成杀人如麻的魔头。姐姐知道铃月最善良了,铃月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对不对?”

江铃月哭着使劲点头。

她当然不想,她不想杀任何一个人,也不想伤害自己爱的人。如果她真的变成了魔头,她宁愿去死。

“铃月,我知道你最善良懂事了,要不是顾神医和我生死同命,我真的宁愿死都不想用你的心……”江桑榆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低头揉捏了下手腕上那条细长的血线。

江铃月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慢慢抬眼,再度朝顾景织望去。

他的手垂在身侧,即使有衣袖遮挡,但还是能隐隐看到那露在白色衣袖外的一根血线。

见她朝自己看来,顾景织下意识地将有生死线的手藏在了身后。

他望着她,嘴唇微微地动了下,却没有说话。

江铃月静静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越流越多。她已经从柳卿然那知道顾景织跟江桑榆签了生死约的事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同意挖心的。

哪怕她很怕自己挖心后会死,可是她更怕顾景织死。如果她的心脏能救江桑榆,换得江桑榆跟顾景织活下去的机会,那么,就算她死了,也值了。

忽然,她笑了起来,别看头去,朝江桑榆道:“姐姐,你放心,你说的我都懂。魔心是我自己愿意要除的,我不怪任何人。我听卿然师父说过,这封魔阵虽净化不了我身上的全部魔气,但可以净化我的魔心。到时候我的心可以换给你,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铃月,我……”江桑榆一脸难受道。

江铃月对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姐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已经很开心了。我会乖乖地等着除魔,你别担心了。新衣裳你拿回去吧,我被绑着,也没法穿呀。”

“好,明天我会求爹爹放你出来一会儿,跟你一起焚香沐浴,亲自给你换上新衣。”江桑榆展颜一笑,将衣裙收了回去,看着江铃月继续道,“那我先回去了,别担心铃月,就算除了魔心,你也不会死的。”

“嗯。”江铃月点头,看着江桑榆转头缓缓往外走去。

顾景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江桑榆走了。

就在两个人快要走到出口时,江铃月忍不住叫了一声:“顾景织!”

顾景织回过头来看着江铃月,江铃月也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顾景织见她久久不言,心里也像刀割一般难受,可江桑榆就在边上,来回地观察着他们两,他只能压下所有情绪,声音冷硬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江铃月用力地咬了咬嘴唇道,“我上次打伤了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上次救我。”

“不用客气。”顾景织故作冷漠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静而毫无波澜,“如今,你愿意主动除魔,给江大小姐换心,也算是救了我。”

顾景织缓缓转身,背对着江铃月,沉声道:“往后你我生死由命,互不相欠。”

说完不等江铃月回应,顾景织大步走出了剑。

从剑冢出来,炽烈的阳光照射过来,刺痛了他的眼睛,那疼仿佛会传染一样,从他的大脑,一直疼到了他的心口。

真蠢啊!江铃月,你明明就要赴死了,还这般为人着想。

她若知道,她所在乎的亲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她该会有多伤心。

江铃月……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让她就这样去死的。

他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顾景织扬起头,迎着灿烂的日光,向前走去。

阴暗的剑室里,江铃月像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双腿屈膝地跪在地上,视线一片模糊,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互不相欠……”

心脏一股撕裂的疼痛,江铃月疼得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活了十几年,刚明白喜欢是什么,就被喜欢的人这般厌弃了。

江铃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果真是怨她的。

若不是她的心能给江桑榆除蛊,救他的性命,他估计今日连看都不会来看她吧。

是啊,谁会把一个魔放在心上。

“真可怜啊……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留恋的?把身体给我吧……给我吧……”耳边又响起了那蛊惑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江铃月痛苦地大叫一声。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狂笑……

王屠钭在宽刀门外潜伏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江桑榆十六岁的生辰。

听柳卿然说今天除魔之前,江桑榆会带江铃月去沐浴焚香,他只有趁她们洗澡的时间,把江铃月给救出来。

天还未亮,王屠钭就穿着柳卿然给他的衣服,在柳卿然的帮助下,混进了宽刀门,躲在江桑榆的院子附近打杂。

一直等到中午,才见风如水跟江秋水一同押着江铃月朝江桑榆的院子走来。

许久不见阳光,江铃月的肤色白得跟鬼似的,人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了,破旧的衣服上满是污秽,头发纠结成一团,眼神空洞得像是被夺舍的傀儡。

王屠钭躲在一边看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群混蛋,不知道怎么折磨他铃月妹妹的!

王屠钭气得差点冲上去直接抢人,柳卿然在后面拉住他:“冷静!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你再不让我救,我就要疯啦!”王屠钭道。

“再等等。”柳卿然用力拽住他,将他拉到院墙后头。

未等江秋水等人走进江桑榆的院子,柳夫人突然从附近走了过来,拦住了他们。

“秋水,铃月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柳夫人望着一脸呆滞的江铃月,心疼地问江秋水。

江秋水看着身旁的风如水道:“风掌门给她打了两根封魔钉,暂时封住了她的神智。”

柳夫人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她从柳卿然那听说过风如水的封魔钉长什么样的,那是根细长的钉子,足足有半根手指头那么长,江铃月先前脑袋里已经被打过两根了,现在又加了两根,她如何能承受那四根铁钉。

他们简直是不把她当人了!

柳夫人当即眼眶红了起来,愤怒地朝江秋水道:“铃月已经答应除魔了!秋水,你为何还要让风掌门这么待她!”

江秋水深知柳夫人的暴脾气,没有与她一般见识,拉着江铃月就跨进了江桑榆的院子。

柳夫人不愿就此罢休,追了上去,拽住了江铃月的胳膊,朝江秋水吼道:“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可我心疼呢!我不盯着,你们就把铃月折磨成这样。她先前在封魔阵中我见不着也算了,现在她出来了,我说什么也要看着她。”

“你……”江秋水气得怒瞪着柳夫人。

柳夫人同样瞪大眼睛回瞪他。

在房中给江铃月准备洗澡水的江桑榆听到声响,立马从房内跑了出来,朝柳夫人劝道:“婶娘莫生气,爹爹也是为大家的安危着想。铃月身上魔气虽消了,可魔心还未除去,风掌门给她打了封魔针,也是防止她再入魔伤人。”

柳夫人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江桑榆无奈,拉起江铃月的手,朝江秋水道:“爹爹,时候不早了,我先带铃月去沐浴了。”

江秋水点点头,让风如水放开了江铃月。

江桑榆拉着江铃月就要朝自己的房间走,柳夫人跟了上去。

江桑榆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她道:“婶娘这是何意?”

柳夫人黑着脸道:“我刚说了,铃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得看着她,以免你们再害她!”

柳夫人这话可把江桑榆气得不轻,但她只能压着脾气,好心对柳夫人道:“婶娘这是信不过我,怕我害铃月不成?”

柳夫人嗤之以鼻:“我谁也信不过,反正我要看着。怎么,你给铃月洗澡,我不能看吗?咱们同为女子,有什么见不得的!”

没想到柳夫人说话这般粗鲁,江桑榆脸色骤然一红。

她朝江秋水看了一眼。

江秋水被柳夫人闹得有些头疼,不过是让她看着江铃月沐浴罢了,反正他跟风如水就守在屋外,也不怕柳夫人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在江秋水的默许下,江桑榆无奈,只得放柳夫人一同进屋。

江桑榆屋内备了两个浴桶,留着她跟江铃月沐浴之用。

原先她打算先给江铃月清洗完身子,再清洗自己的。可谁知柳夫人一进门,就三下五除二地把江铃月的衣服给脱了,送她进了浴桶中,开始给江铃月擦洗身子。

江桑榆根本没用武之地。

看着江铃月骨瘦如柴的身体,柳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江铃月在宽刀门三年,她好不容易把她养胖,现在瘦得跟小兽似的,如何不让人心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遇到这糟心事呢。

见柳夫人一边哭一边给江铃月清洗身子,江桑榆也放下了戒心,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抬足进了浴桶。

柳夫人斜眼扫了她一眼,待江桑榆背对着她全身没入桶中,说时迟那时快,她食指中现出一根银针,直接射向了江桑榆的脖颈。

江桑榆中了银针,瞬间晕了过去。

柳夫人立刻将江铃月从浴桶中抱了出来,给她擦拭完身子,换上了新的衣服,然后打开后窗,带着江铃月一同跳了出去。

后窗外便是宽刀门的后院。

柳夫人一落地,就看到了早就等在那的王屠钭。

柳夫人看了他一眼问:“卿然呢?”

王屠钭道:“他去前面引开江秋水他们了,让我们先走,等回头再跟我们回合。”

柳夫人点头道:“整个宽刀门都被封魔阵给封住了,只要铃月一出去,封魔阵就会有反应,势必会惊动风如水他们。我们从密道走,下水路,游出去。”

“好。”王屠钭道,拿着承影剑在前面开路。

三个人躲开了巡逻的人,走到后院的假山处。柳夫人转动机关,带着江铃月他们走进假山内的密道。这条密道直通山外的寒潭,他们想走,只能跳入寒潭,游出滕华山。

三个人在密道里穿行着,走了大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密道,来到了半山腰。

刚出洞口,柳夫人跟王屠钭就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一道月色身影。

“顾景织,怎么是你?”王屠钭惊呼一声,他本以为站在这等着他们的是柳卿然,结果不是。

顾景织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目光落在了站在柳夫人身后表情呆滞的江铃月身上:“你们这样是带不走她的,风如水只要一发现她离开,就会驱动她脑中的封魔钉。届时,那四根封魔钉会碎裂她的脑骨,她必死无疑。”

王屠钭跟柳夫人都没有想到这点,他俩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来。

“顾景织,你别危言耸听了,铃月留在这,也是死路一条。你以为她被挖了心还能活吗?她是人,又不是真的魔,被挖心后,她活不了的。”王屠钭急得大声道。

顾景织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幽深道:“不管她是什么,有我在,她便能活。你若信我,就将她留下来,趁其他人还没有追来,将她送回去。”

他早就已经在换心手术的冰窟里安排好了一切,可现在却被王屠钭破坏了,就他们这样莽撞救人,是根本救不走江铃月的。待江秋水他们追来,铃月有可能会被当场诛杀!

“信你?我们凭什么信你?那江桑榆就等着换铃月的心,而你又与她生死一体,你会那么好心救铃月?”柳夫人讥诮道。

顾景织没有反驳。

王屠钭继续道:“顾景织,你若真在乎铃月,那就放我们走。铃月根本就不是什么魔,当年那慕白枫走火入魔完全是因为江秋水给他吃了魔眼果,那魔眼果是风如水炼制的,他俩合谋,就是为了毁灭神剑山庄。如今铃月突然入魔,他们连原因都不细细追究,就直接关她进封魔阵,坐等给江桑榆换心。不论他人,我怎么可能把铃月留下?”

“谁告诉你魔眼果的事的?”顾景织皱眉问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必须把铃月带走!你若要拦,我可就不客气了!”

王屠钭没有回答,拿着承影剑指着顾景织道。

顾景织眼神一暗,望着王屠钭没动。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江秋水等人率着武林同道们赶了过来。

“不好,他们追来了!顾景织,你就这么想铃月死吗!”王屠钭厉声问道!

“你这样救不了她!”顾景织早就料到会这样,冷着脸道。

柳夫人回头一看,只见柳卿然被江秋水押着朝他们走来,湛卢剑早已落入了江桑榆手中。

“卿然!”柳夫人见状,紧张地大呼一声。

柳卿然抿着唇看着她,眼里闪过几丝痛色,没有说话。

柳卿然有湛卢剑护身,除非他自己缴械投降,不然那些人奈何不了他。所以他最终还是因为江桑榆弃械投降了?

柳夫人看着柳卿然,眼眶顿时红了。她如何不知晓儿子的心思,可是望着身旁呆呆的江铃月,柳夫人心中伤心不已。她早已将铃月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怎舍得她今日在此殒命?

“柳夫人,王屠钭,你们今日把铃月留下,我还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你们一条性命!”江秋水板着脸朝王屠钭恐吓道。

王屠钭提剑护在了江铃月面前,心里害怕得很,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道:“我不会把铃月留下来的,除非你当着全武林人的面,说出你跟风如水当年合谋用魔眼果害了神剑山庄慕白枫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就是个伪君子,现在养着铃月也不过是想要她的心来治江桑榆,一家子假仁假义,我呸!”

听到魔眼果三个字,江秋水跟风如水脸色齐齐大变。

江秋水拧着眉头,恼怒地道:“什么魔眼果!屠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也早已被魔女蒙蔽,留不得性命了!”说罢,江秋水提剑就要朝王屠钭等人攻来。

“呸!做了亏心事想杀人灭口吗?诸位看看,江湖第一伪君子江秋水开始表演了!”王屠钭一边躲,一边叫着。

没几招,他就被江秋水打得连连败退。

顾景织见状,立刻挡在王屠钭身前,假装攻击王屠钭,朝他喝道:“屠钭!留下江铃月,我放你一条生路!”

“顾景织!你有种杀了我!”王屠钭也被打出火了,对着顾景织就是一阵猛攻。

承影剑上下翻飞,威力强大,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

风如水此时一个符咒对着王屠钭袭去,柳夫人立马宽刀迎上,直接击落符咒,两个人战作一团!

忽然,不知从哪蹦出来一个身影,朝柳夫人的背上刺了一剑。

柳夫人受伤,手上的宽刀一顿。

风如水趁机攻来,抬手一个掌风拍去,柳夫人被打飞了出去,手中的宽刀跌落,口中狂吐出几口鲜血来!

“娘!”柳卿然惊慌失措地怒喊一声!

“柳夫人!”王屠钭也惊道,手中的承影剑因为怒急露出破绽。

江秋水一剑刺过来,直接将王屠钭钉在了树上!

要不是中间有顾景织挡了路,这一剑是直直朝着胸口去的!

王屠钭自小没受过这样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江秋水拔剑还要再刺,王屠钭连忙挥剑抵挡!鲜血瞬间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承影剑!

此时,柳卿然用力挣开了钳住他的一指大师,伸手去夺江桑榆手中的湛卢剑!

江桑榆连连后退!

“桑榆!把我的剑给我!”柳卿然愤恨地盯着江桑榆!

江桑榆摇头:“我不能让你助纣为虐!”

柳卿然看着受伤的柳夫人,再也无法手下留情,咬牙朝江桑榆攻了上去!

一把承影剑都无法轻易拿下,再让柳卿然拿到神剑,两个人说不定真能带江铃月冲出去!

江桑榆想到这,抱着湛卢剑就往后退去。

“杀了他们!不能让魔女离开!否则江湖会有一场浩劫!”江秋水眼神阴沉,当场下达了诛杀的命令!

一直围在周边的武林众人闻言,纷纷加入战圈,场面一片混乱!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只有江铃月一人还呆愣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受了伤还护在她身前,满身是血,与众人徒手相搏的柳夫人,看着被刺了一剑钉在树上的王屠钭,看着焦急万分满脸是血的柳卿然,看着帮着对手一心要她死的顾景织,看着曾经挚爱的爹爹和姐姐……

江铃月的眼里渐渐地流出了眼泪。

她只是被封闭了神智,不能言语不能动,但不代表她听不到,看不见,她没有感觉……

她以为自己是魔,心甘情愿地等着被除魔挖心,可等来的确实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她以为姐姐真的珍惜自己,心疼自己,结果是骗她的……

她以为爹爹,哪怕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对她也是有怜爱之心的,没想到也是骗她的……

她以为顾景织哪怕只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是喜欢她的,原来还是骗她的……

除了柳夫人,屠钭,柳卿然,这世上并没有其他爱她的人。

可那些誓死捍卫她的人,此刻都被打倒在地,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她不要当个废人!她不要看着他们去死!

江铃月的心脏开始剧烈的抽疼起来,赤红的剑印再度显现在她的额头上,发出巨大的亮光,她脑子里的四根封魔钉瞬间被震碎!

江铃月终于能动了,她立刻扑进战圈,一把抱住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柳夫人,哭喊道:“婶娘!婶娘!”

柳夫人嘴角流着血,双眼含泪,颤巍巍地抬手,摸向江铃月清瘦的脸颊,气息微弱道:“铃月!快走!”

“不,我不走,婶娘……”江铃月哭着摇头,泪水像是被划开的伤口一样,拼命地往外流着,她哽咽地按着按住柳夫人身上流血的伤口,要给她止血,可那些伤口太多了,她两只手根本来不及捂。

血源源不断地从柳夫人的身体中涌出,柳夫人一脸哀伤地望着江铃月,身体渐渐变冷,嘴里却还在重复着那句话:“铃月,走,走啊……”

“娘!”彼时柳卿然已经夺回了湛卢剑,终于冲出包围圈,全身是伤地扑到柳夫人面前,痛哭道,“娘,娘啊!你看看孩儿!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娘!”

柳夫人朝他看去,抬手,无比留恋朝他伸出手去,想要再摸摸他的头发,可最后她的手也没有触碰到她的孩子……

带着凄惨的微笑,柳夫人双手重重地垂在了地上……

柳卿然痛哭不止。

江秋水趁机从后袭来,一剑就想致柳卿然于死地。

一直垂头落泪的江铃月忽然抬手,一把狠狠地抓住了江秋水的清荷剑。她的手心被剑锋割破,鲜血染红了整个剑身。

她双眼赤红地望着死去的柳夫人,她还记得她不久前还像母亲一样,温柔地给她擦身,给她穿衣服,为她哭。她的手是那样的柔软,她的眼泪是那么的温热……

她没有娘,所以婶娘就是她的娘!对她来说,柳夫人就是她的娘亲!

可她现在死了!她现在冰冷地躺在她的面前!

都是这群人!都是这群人杀了婶娘!都是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江铃月抬头,死死地盯着江秋水,一字一句地问,“我明明已经答应除魔挖心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杀了婶娘!为什么!”

“恨吗?把身体给我,我帮你杀了她们!”耳边那蛊惑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把身体给我吧。”

“江铃月,你看看外面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真的爱你的,他们都想你死!”

“他们杀了你的婶娘!他们欺骗了你!”

“来,把身体给我,我帮你报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江铃月再次抬头的时候,双眼满是血红,嘴角扬起残酷嗜血的冷笑,“呵……”

她一把捏碎了江秋水的剑,江秋水连忙后退,警惕地望着她。

江铃月微微歪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四周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她那头乌发迎风乱舞着,脸色惨白如雪,两行血泪挂在她的脸上,额间一朵剑印如红莲般引人注目。

“不好,她成魔了!”风如水惊呼一声,双手拿出两根封魔钉又要朝江铃月打来。

江铃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伸手一挥,将封魔钉震碎,然后将方才偷袭柳夫人的韩湘子给吸到了手中,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铃月!”顾景织大呼一声。

江铃月恍若未闻,她如嗜血修罗一般,慢慢朝众人走去。

“布阵!”风如水挡在大家面前,召了十二童子出来,伸手化符,利刃割血,再度列阵。

江铃月视若无睹地一撕,轻松地将刚结成的封魔阵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十二童子被打飞在地。

风如水见状,立刻让其他门派跟着一起割血化符,将血液一同注入封魔阵中,来加固封魔阵的阵法。

江铃月飞到空中,望着眼前重新结起的金色光罩,眼里滴着血泪,狂笑起来:“堂堂修仙派,满口仁义除魔,用的却是血祭邪法,这与邪门歪道有何区别!”

“大胆魔女,我派仙法,岂容你能诋毁!”风如水震怒道,厉呵一声,十指破腹,再度注血。

“魔女?”江铃月大笑,讥诮道,“你们竟然口口声声叫我魔女,那我就来做做这魔女做的事!”

说罢,江铃月再度来袭,飞身到阵心,将王屠钭从树上抓了下来,扔到柳卿然身旁,然后随手抓过一个门派的掌门,再度扼断了他的喉咙,带着他的尸体飞落在地,杀神一般立在众人面前。

在她身后,是重伤的王屠钭跟柳卿然,柳夫人的尸体被柳卿然紧紧地抱在怀里。

顾景织站在一旁,怔愕地望着她。

一连杀了两个掌门,江铃月歪着头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修长的指甲,阴恻恻地笑着望着眼前的众人道:“下一个是谁呢?要不就你好了。”

江铃月手指了指被江秋水护在身后的江桑榆。

江桑榆被她笑得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一张小脸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江秋水大怒,朝江铃月咆哮道:“江铃月你疯了!她是你姐姐!你怎可如此对她!”

“姐姐?”江铃月不以为然地一笑,眼眸森冷,飞身逼到了江秋水面前,一把拽过他身后的江桑榆,然后迅捷地退回了原地,表情冷酷地伸手扼住了江桑榆的喉咙。

“可笑,你可有把我当过妹妹?”江铃月微笑地问江桑榆。

江桑榆在她手下折腾,吃力地央求道:“铃月,你别……别这样……我待你一直如亲妹妹啊……”

“亲妹妹?哈哈哈……”江铃月嘲讽道,“你句句温情软语,不过是想骗我心甘情愿替你去死!”说完,她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怎么,你就这么笃定你们能挖走我的心?”

她手上稍微加了点力,就让江桑榆感到股窒息。

“铃……月……”江桑榆眼泪都下来了。

江秋水见状,连忙上前制止江铃月道:“铃月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别伤了桑榆!桑榆这些年已经够苦了,当年若非你母亲给她下了血蛊,她怎会受此折磨?做人不能一点良心都不讲,看在我养育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你放了桑榆!”

“江铃月!你父亲当年走火入魔,屠杀自己满门弟子,如今你又要手刃家姐,你是要像他一样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吗?”风如水也出来呵斥道。

听他们提起慕白枫,江铃月虽对此人并无多少印象,但还是不禁皱了下眉头。

他们不提慕白枫还好,一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当真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江铃月吗?

江铃月哈哈大笑起来,冷眼看向江秋水跟风如水:“慕白枫走火入魔,难道不是因为你俩害得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风如水气急道。

江铃月瞬间变脸,眼底露出凶狠的光来。

尘封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散了开来,那似乎不属于她的记忆全都显现在她的面前,当年神剑山庄发生的所有事都清晰可见。

江铃月冷冷地盯着风如水,字字带刺道:“十六年前,慕白枫开创神剑山庄,你觊觎那九大神剑,不惜与江秋水合谋,骗杀了阴山派数百人,炼制让人疯魔的魔眼果,给慕白枫吃下,害他入魔亲手杀死山庄满门。你可还记得此事?”

魔眼果三个字一出,其他人顿时哗然一片,皆一脸震惊地看向风如水。

他们虽不知江铃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但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风如水见状,衣袖一挥,朝江铃月呵斥道:“一派胡言,魔女,看我今日先收了你!”

说罢,风如水飞身跃入空中,手中化符,就要朝江铃月攻来。

江铃月一手扼住江桑榆的喉咙,一手随意一挥,原本在王屠钭跟柳卿然手中的承影剑跟湛卢剑突然纷纷飞到她的身旁,挡住了全部攻向了风如水!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没看出我是什么?”江铃月额前剑印骤然发出一道血光来,黑发迎风飞舞,拖着江桑榆朝风如水慢慢飞去。

风如水连连后退,脸色阴沉可怕。

她到底是什么?为何能号令神剑!为何!

“救……救命……”江桑榆痛苦地挣扎着求救,她能感觉到江铃月扼着她喉咙的手越来越紧了。

窒息感袭来,江桑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浓重的黑气从江铃月身上散发出来,萦绕在她的周身。

她所到之处,万物消失殆尽。

众人见状,躲的躲,逃的逃。

一柄剑影在那团黑气中若隐若现。

认出了那是什么,风如水脸色骤然白成了一道纸,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是苍梧……”

江铃月没等他说完,伸手将风如水提了起来:“听说提炼魔眼果需要提炼之人自己先吞下那一百只元婴,再用他的鲜血喂养魔眼果树。吞食元婴是修为进阶的最好途径,只不过长期吸食魔气,人的心会变黑。”

“你既然不承认魔眼果是你做的?不如把心挖出来看看,以证清白?”江铃月说完,忽然冷笑一声,一手伸进风如水的胸口,将他的心直接掏了出来。

一颗黑得不能再黑的心脏落在她的手中,江铃月笑着欣赏道:“果然是黑的。”

众人皆惧怕地往后退去。

江铃月嫌恶地看了一眼,将那颗心扔在了其他各派的人面前:“这么黑,看来风如水你吞了不止一百只妖魔的元婴啊。”

风如水瞪大着眼睛,瘫倒在地,捂着空****的胸口,吃力地喘息了一会儿,断了气。

其他人见状,都被吓破了胆,纷纷要逃,江铃月没有去追。

眨眼睛,半山腰的人吓走了大半,只留下凌霄派跟清荷派的几个弟子还在。

江桑榆还在江铃月手中,江秋水不能走。

但看风如水都被江铃月轻而易举地夺了心,江秋水隐约感觉到了江铃月的可怕,不敢再冒犯,只得哀求道:“铃月,求求你放了桑榆。你不愿意换心没关系,只要你放了桑榆,我们不要你的心了。桑榆已经中了血蛊,时日无多,求你看在她过去待你好过的份儿上,放了她吧。”

“放了她?”江铃月冷笑,“你先前可有想过放了我?”

江秋水面如白纸,哽住了。

“江秋水,你不曾对我仁慈,又何必劝我为善呢?”江铃月冷酷地说完,扼着江桑榆的脖子,欲要杀了她。

江秋水见状,连忙提剑朝江铃月刺了过去,欲救江桑榆。

江铃月只是轻轻抬手,一掌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江铃月不屑地冷哼:“蝼蚁一样的臭虫,也敢成天算计我。”

“爹爹!”江桑榆惊恐地大叫一声,眼里流出泪来。

江秋水的尸体被江铃月一脚踢飞了出去。

“江铃月!我要杀了你!”江桑榆愤恨一声,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江铃月的胸前刺了过去。

江铃月躲过,心中怒极,伸手就要将她一掌劈死。

顾景织突然飞了过来,出手救下了江桑榆,挡在了他们中间。

江铃月住了手,缓缓抬头,看着他凉凉道:“怎么,你也要找死?”

顾景织敛眉,神色哀伤地看着她:“铃月,你是人,不是魔,你根本就不想杀那么多人!”

“我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想杀我呀!”江铃月表情狠厉地朝顾景织说道:“她可是心心念念地想要我的心呢!”

“江铃月!你醒一醒!你根本不想变成魔头!你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不要放任仇恨和愤怒蒙蔽你的神智!”顾景织连忙上前两步,抓住江铃月的手,拼命地想把她从入魔的状态唤醒!

江铃月看着顾景织,微微的愣住,似乎有一丝清明,她用力地摇摇头。

顾景织看似乎有些希望,又连忙叫她的名字:“铃月,铃月。”

可就在这时,江桑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江铃月!你别听他的!我告诉你!要挖你心的人不只是我!还有你的心上人——顾景织!因为他要苍梧剑!只有救活我,爹爹才会给他苍梧剑!当年,他来我们江府,去万蛊窟,接近你,待你好,多次舍身救你,都是为了救我,为了苍梧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江桑榆趴在地上,一边吐着鲜血,一边继续狂笑道:“不信,你问他啊!你自己问他啊!哈哈哈!江铃月,就算你杀了风掌门,杀了爹爹,杀了所有人……你也只能证明你是个魔女!杀人如麻的魔女!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的!所有人都只想你死,所有人,包括顾景织!”

江桑榆狂笑着,嘴里不断地涌出鲜血来。

江铃月双眼赤红地缓缓转过头来,目光阴冷地望着顾景织问:“她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多次救我,保护我,只是因为怕我死了拿不到苍梧剑?”

“我……”顾景织哽住,没有辩驳。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一开始来芙蓉城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苍梧剑。

“你想拿苍梧剑?哈哈哈哈哈!你想拿苍梧剑!”见他不反驳,江铃月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双眼流出血泪。

过了半晌她才看向顾景织,继续问:“那你可知,怎样才能拿到苍梧剑?”

顾景织不明白她此话何意,他一脸迷惑地望着她。

江铃月又笑了,她神情凉薄地看了顾景织一眼,任由周身的那团黑雾将她托到了空中。四周卷起几道狂风,她那头黑色的如瀑布般的长发,像蛇一般迎风乱舞着。

“你先前说想要我的心,我以为你喜欢我,原来,你真的只是要我的心。”江铃月悲怆地说完,眼里留下了一滴泪,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心脏。

“铃月,你要做什么?你下来!”发觉她的不对劲,顾景织连忙着急地呼唤她。

江铃月置若罔闻,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既然你那么想要,那便给你吧。”

不管是我的心,还是苍梧剑,都给你吧……

风卷起一地碎石木屑,几人被风沙迷了眼,只能看到江铃月的身影被巨大的黑雾所包裹着,没人再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嘴里发出的冷笑声。

不知道她笑了多久,忽然,笑声戛然而止,江铃月猛地睁开眼睛,四根封魔钉从她脑中迸射了出去,她伸手勾爪,干脆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铃月!不要!”

“铃月!”

“铃月!”

王屠钭跟柳卿然齐齐大叫一声,顾景织飞身上去,想要阻止江铃月,但被那团魔气给挡了下来。

江铃月神情麻木地腾飞在空中,眼神一片空洞。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疼痛袭来,她咬牙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她静静地望着那颗心,良久,最终将其扔了下去。

从心脏被掏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似乎在快速地流失。那团黑气全部钻入了她胸口的破洞中,开始蚕食她的肉体。

狂风渐渐散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江铃月厌倦地闭上了眼前,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那颗心脏一同坠落。

原来失去了心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死亡也不过如此。

她这一生,短暂又无为,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的甚至从未爱过她。

与其这般污秽地活着,不被爱惜地活着,不如就此死去,这样起码不会再有人因她而死,因她而伤。

她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醒悟,这样就不至于害了柳夫人了。

这世界上最爱江铃月的人已经死了,所以,江铃月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一滴泪从江铃月的眼角落下,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脑海里有什么声音在开心地笑着:“没错,早就让你把身体给我了,这样憋屈的人生要来做什么!”

给你吧,想要便给你吧,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江铃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江铃月身体落地之后,巨大魔气从她的身体里散开,冲击了山体,山体突然断裂。几人站在半山腰下,脚底下的山石骤然裂了开来。

王屠钭、柳卿然连带着柳夫人等人,一同朝悬崖下坠去,江桑榆趁乱接住了江铃月挖下来的心脏。

“铃月!”王屠钭大呼一声,眼看江铃月的身体已经下坠到崖壁下,忽然,一道白色的人影从他眼前快速地掠过。

顾景织飞身而起,一把抱住了下坠的江铃月。

山崖下,他一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抓住崖壁上的树枝。然那树枝不够粗壮,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刚一抓就断裂了,顾景织抱着江铃月又继续往下坠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风像刀刮着他的脸。

顾景织罔若未觉,他紧紧地抱住怀中沉睡不醒的江铃月,目光落在她胸前的血窟窿上。

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血依旧从那窟窿里汩汩往外流,很快就润透了他白色的长袍。

顾景织沉痛地抱着她,声音嘶哑地喊她的名字:“铃月,你若想死,我陪你一起。”

江铃月毫无反应,面色如雪一般苍白。

顾景织的心越发疼痛,他一脸凄然地望着她,咳出一大口鲜血来。他的血与她的血混在一起,莫名地有些哀艳。

顾景织将头贴在她的耳畔,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落。

山涧一声鸟鸣,一只火凤朝两个人飞了过去……

没多久,那火凤背着顾景织朝远处飞去,而江铃月则继续往下坠落。

赤红色的剑印一阵闪烁,变成了一朵盛开的红莲。

江铃月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了开来,尘封的记忆就此被打开……